造成这项不完美的罪魁祸首莱文自知犯了错,立即表明歉意,“对不起,伤害了你的花束。”
克里默不说话,神情冷淡,只轻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莱文在心里舒了口气。
平日里若是有虫族给他冷脸,莱文早就不予理睬了,偏偏今天克里默手中抱着的一束丁香俘获了他的心。丁香花束幽美,特别是与一旁疏于修剪、杂乱无章的丁香树一比更是富有情调。
也不知是哪家的主人雇佣了一位懒散园丁,还不如贵族家的小少爷懂得园艺。不过这也是可以预见的,毕竟法雷尔身为蝴蝶世家,天生就对摆弄花草颇有建树。
法雷尔家的金蝴蝶家主明明是眷爱花草的雄虫,怎就对这擅弄花草的小雌虫不假辞色呢?
出于礼节,莱文并没有直白地袒露出心底的疑惑,而是试探性地靠近了那个低头沉默的身影。
在仅剩一步之遥时,莱文察觉到了克里默的不自在,恶作剧般地欺身上前,占据了有利地形。克里默小小的身体拥着花束怕散了不敢大动作,最终无奈被堵在了没有退路的花坛边。
“干嘛这么不理不睬?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花束,你的花束很漂亮。”
听见这话,克里默惊讶地从花束中抬起头,把怀里的花束又抱紧了几分,拘谨地回答道:“谢谢。”
莱文似乎是第一次听到克里默的声音,惊奇地观察着眼前的雌虫。近距离的观察中,他突然发现,克里默与法雷尔家族普遍的阴柔长相并不相符。克里默的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抿紧的薄唇唇色寡淡,发色眉色都接近纯黑,小小年纪就能映照出未来的俊朗模样。
莱文当时可不知道这份俊朗在法雷尔家族中并不讨喜,只觉得眼前的这只小蝴蝶着实俊美。
虽然不是只优雅漂亮的小蝴蝶,但他的翅膀一定比其他蝴蝶更加坚韧。
不知道克里默的蝴蝶翅膀到底会是什么颜色,会像他的性格那样是冷淡的幽蓝,还是发色一般的墨黑?那双翅膀又会排布着怎样的纹理,点缀怎样的斑点?
莱文一时之间心痒难耐,满心被好奇所占据。
不,不对。也许小蝴蝶还没有觉醒虫型,不是所有虫族都像他一样,是出生便拥有虫型的佼佼者。
对新同伴充满兴致,莱文想进一步与他接近,“——”
“啪。”
又一个烟头打击脑门,把莱文从回忆里拉扯回来。
露台的阴影处,红点再次亮起。
看来贵族常年的家教也抵不上军队的洗礼,仅仅几年就让克里默背弃礼节染上的军队的陋习。不过莱文自己本身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虫族,反而觉得这样的克里默个性分明。
莱文嗤笑着抬头冲露台喊道:“克里默,几年不见,就这么打招呼?”
说着,他抬手亮了亮手中的罪证。
呼喊之下,克里默从露台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月光的映照之下,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在看清了楼下的画面后,克里默徒手掐灭了手上点着的烟,转身看了看宴会厅,又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栏杆。
正当莱文不解地要再次发问时,露台上的克里默单手撑着栏杆,借力一个纵身从二楼的栏杆边一跃而下,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在草坪面轻盈地蹲身卸力。
落地动静小,却免不了扬起微尘,克里默利落地拍打军装裤和衣服下摆,抚平大动静带来衣物褶皱,余光扫过因灰尘而捂嘴后退两步的莱文时,嘴角又绷紧了几分,冷声道:“抱歉,唐突了。”
莱文惊讶地放下手。
克里默这么主动的样子他从未见过,实属反常。
这么想着,克里默已经走到他面前。
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完全不像是断联了六年的故友。
莱文曾经以为的尴尬、沉默并未发生。
克里默主动摸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莱文,面无表情地说:“擦擦吧。”
莱文被动接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纯白的手帕柔软干净,一点都不像是眼前硬朗军雌该有的风格,唯有上面那一抹似有若无的花香,展示着拥有者的身份。
见莱文没有动静,克里默微敛了眼眸。
“怎么不擦?你的手摸过烟头,不干净。”话音刚落,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皱紧了眉头,“抱歉,或者我应该带你去盥洗室整理一下。”
“手帕就行,我没有那么讲究。”
刚刚接触过的东西沾染过军雌的唾液,莱文意外地没有感到反胃,反而军雌再三的道歉让这件事晕染上暧昧的气息。
克里默没有洁癖,又在军队待了这么久,怎么对这种小事这么敏感?
莱文的内心疑惑。
柔软的手帕附上额头,擦拭地用力了一些。
手指还能看清楚脏不脏,额头被连续砸了两下,莱文怕头上沾上一些有碍形象的烟灰。
草草擦完之后,莱文询问克里默:“额头上还有烟灰吗?”
克里默抿紧唇,脸色颇有些古怪,“……没有了。只是头发有些弄乱了。”
闻言,莱文无奈又好笑地叹了气,“那完了。我出门可不带梳子。”
精致的银发披散肩头,发顶却被刚刚的擦拭波及,凌乱地翘起,这幅形象稍后回到宴会厅实在有失体面。
克里默若有所思地说:“我来吧。”
在莱文惊讶的目光下,克里默把手伸进军服内袋,取出的却并不是莱文以为梳子,而是一条长长的幽紫色发带。
莱文微微睁大双眼,刚刚戛然而止的回忆又如潮水般涌现。
那根发带曾经属于莱文。他在某个幽静的花园中亲手解下发带,把随身之物随意地系在了小蝴蝶珍视的丁香花束之上。
“好了,我把花束包好了,现在它就是一捧完整的花束了。”
克里默径直走到莱文身后,眼神落在闪烁着光泽的银发之间,久久移不开眼。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然后询问:“可以吗?”
在克里默看不到的地方,莱文神色复杂,回答说:“可以。”
炙热的大手拂过头顶,穿过发丝,克里默的动作轻柔小心,把银发束起,仔细地系上幽紫色发带。发带与银丝交缠,幽紫伴着银灰,再合适不过。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与克里默亲密接触”。祖祖已经获得能量,优先为宿主消除目前的精神力痛苦,请宿主一定要再接再厉啊!]
莱文只觉头皮发麻,被克里默触碰过的地方都发起了热,而长久伴随自己的隐隐头痛忽然全部消退了。
此时,莱文才真正相信了这个“雄虫返祖系统”。祖祖做到了六年以来虫族最先进医疗水平都达不到的成果。
他竟然真的是雄虫。如果他是雄虫,那么许多谜团都能迎刃而解了。
特别是阿尔洛·洛弗,从这个雄虫出现起,一切阴谋就已经开始了。
克里默重新走到莱文面前,正巧看到莱文的一脸幽深,提起的心重重地沉下。
“我先回去了。”
主动避开莱文询问的眼神,克里默沉默着转身向会场正门走去。
决绝离开的背影使莱文不解得歪过了头。
难道自己误会了?
也许克里默只是想物归原主,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也是,他在克里默眼里是雌虫,可以是朋友、搭档,不能再多了。
而刚刚接触之中的发热只不过是祖祖汲取能量的过程罢了。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特殊感情,没有爱意,不过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第5章
手中的手帕尚留着军雌怀里的余温。
莱文把修长的指节埋入手帕干净的一面,细细地擦拭一遍。手帕与指节交错之间,莱文突然失笑。
克里默刚才是想要让他用手帕擦手,他却用手帕擦额头了。怪不得那位军雌脸上这么古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高空坠物砸中了他的脑袋,心里尴尬又不自在吧,所以才会出于愧疚主动帮他束发。
擦拭完双手,莱文把用过的手帕细致地叠好,收入口袋。
轻柔的动作间,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眷恋。
下次碰见,再还给克里默吧。
[宿主已经和克里默建立了友好关系,一定要乘胜追击,再多多完成任务啊!]
兴许是才享受过无痛的世界,一切都尚不真切,祖祖冷不丁的提醒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莱文的心头。
从那长长的任务清单上他就推测一次的接触并不足够,但祖祖的催促未免太快了。
久别重逢的喜悦被冲淡了,面对祖祖,莱文的语气冷淡下来。
“我不可能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接触克里默上。一次任务能撑多久?”
[按照这种程度的接触,可以维持一整天的精神稳定呢!宿主是不是很棒呀!呃…宿主?]
莱文的脸色越发难看,祖祖逐渐感觉到来自宿主的杀意,语气一下子弱了下来。
[好…好吧。如果只是维持您之前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的话,一个星期最多了……]
莱文依然不言,但这次祖祖没有退让。
[宿主,我说的是真话。一个星期,不然就会死。而且我真的不建议您这么做,这样根本推进不了您的返祖进度。]
“知道了。”
莱文回复得不温不火,让祖祖开始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惴惴不安。
而莱文实际上确实保持着危险的想法。
他的内心矛盾。
一个星期太短了。他手头的调查才刚刚揭开帷幕,这个时候和军部上校、法雷尔家族的克里默过多纠缠只会徒生事端。
眼前闪过克里默常常无人作伴的身影。
克里默他……是不同的。他不爱争端、享受孤独,甚至不与家族内的同辈聚集。
幼年时,莱文常常在虫群之外见到他。他独自阅读,独自训练。而那时被雌虫朋友们环绕的莱文偶尔会在遇见他浇花种草时对他投以微笑,就像他们共同维护了一个小秘密,而更多的接触就没有了。因为克里默从来不会主动与莱文交流,而那时的莱文多的是愿意交往的朋友。
克里默如此纯粹的一位军雌,一定不愿意卷入阴谋争端,莱文也不允许自己出于自私的目的妄自把克里默带入争端。
莱文垂下阴霾笼罩的金眸,心想:那就早早把意外都排除掉吧。
他抬手打开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向瑞吉发送信息。
【调查一下当年和阿尔洛·洛弗的匹配度信息。】
过去,他从没考虑过把这当做切入点。他总以为,起码在最初,那位12岁的小雄虫是无辜的。但事实证明,他太过天真的,雄虫和雄虫之间怎么可能相匹配?
只有一个解释,早有虫族盯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