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四天后就要启程回百夷了。”
赵仲齐闻言也吃了一惊:“这么快?”
“是。”
“那走吧。”赵仲齐面色凝重地站起了身,两人向江崇告了别,迅速出了门,向四仪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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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崇处出来,顾忱牵来了一匹马,带着赵仲齐一路向四仪馆飞奔。仅仅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在四仪馆门口下马,走进了四仪馆内。
赫哲早就等在了四仪馆门口,一见到他们,立即迎了上来:“顾大人。”
“这位是赵仲齐赵大夫。”顾忱向赫哲简单介绍,又对赵仲齐说:“赵大夫,这位是百夷大王子赫哲。”
赵仲齐行了一礼:“草民见过殿下。”
“哎哎哎不敢不敢。”赫哲连忙一把扶住,“我还有求于赵大夫呢,怎么敢受赵大夫这么大的礼?”
顾忱在一旁笑了笑:“阏氏如何了?”
“我母亲在东院。”赫哲一边说话,一边引着两人向四仪馆东侧院走去,“她的腿已经不允许她走路了,于是就在屋子里歇着。”
他引着二人穿过一道院门,推开了西帐阏氏屋子的门。首先映入视线的便是地上厚厚的毛毡,虽说是早春,可屋子里却拢了三四个火盆,一进门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
西帐阏氏坐在榻上,腿上放着一本书,似乎他们进来时她正在看书。这位女子长得很美,却并非那种娇弱的美,而是一种坚毅的美貌。听到他们进来,她抬起头,对几人露出笑意。
“看来这位便是顾大人了。”阏氏先向顾忱微微颔首示意,“赫哲回来就说起你武功很好,连他都打败了。”
顾忱还了一礼:“不敢。”
“这位是赵大夫?”阏氏含了一丝笑意,“早听说了您的大名,一直无缘一见。”
赵仲齐也行了一礼:“不敢。”
“贵客前来,本该起身相迎,但我的腿实在是不太方便。”阏氏继续说道,“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两人都说道:“阏氏客气。”
“请坐。”
顾忱坐得远了些,赵仲齐则坐在了阏氏榻边,赫哲坐在他身旁。阏氏伸出一只手,赵仲齐搭了脉,不多时,又换了另一只手。
很快两只手都诊完脉了,赫哲紧张开口:“怎么样?”
赵仲齐想了想:“请问阏氏是否腿部有肿胀,关节变形,畏寒?”
阏氏点了点头:“是的。”
“是否疼痛,清晨尤甚?”
“是的。”
赵仲齐沉吟了一会儿:“这应该是痹症。”
“痹症?”赫哲茫然,“什么是痹症?能治吗?”
“能治。”赵仲齐一边思索一边伸出手,“给我拿张纸,我先开一副药,阏氏试用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顾忱看见身侧桌子上放着一叠纸,于是随手抽了一张递给赵仲齐。赵仲齐提笔沉思,随后下笔一气呵成,开好了方子,吹干了墨迹。
赫哲伸手要接:“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还是云停去吧。”赵仲齐说,把药方递给了顾忱,“城西有一家柏氏医馆,只有他家的熟地能用,药性最好。不过这家医馆的位置很偏,殿下的人去了未必能找到。”
顾忱点点头,接过了药方:“我很快回来。”
赫哲拍了拍他手臂:“辛苦你了。”
顾忱对他笑了笑,转身出门上了马。赵仲齐所说的那家医馆他知道,地处城西,距离四仪馆非常远,去一趟大约需要半炷香的时间……而他家关门非常早,顾忱抬眼看了看天色,意识到太阳已经偏西,他立即提起缰绳,迅速抄小路疾奔而去,一路风驰电掣,半刻停顿都没有,终于赶在柏氏医馆打烊之前赶到了。
他松了口气,翻身正要下马,却在落地时感到一阵微微的眩晕,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他稳住身子,用力眨了眨眼,那股眩晕慢慢消失了。
他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快步进了医馆的门,递过了药方:“劳驾,我要抓药。”
抓完了药,顾忱又迅速赶回了四仪馆。阏氏门前已经架好了煎药的小炉子,赵仲齐正坐在那儿生火,而赫哲则站在一旁。顾忱上前几步把药递过去:“赵大夫,这是……”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先前的眩晕感强烈了无数倍,陡然袭击了他。黑暗潮水般向他涌来,赵仲齐和赫哲的脸都在视线中迅速远去。最后留有印象的,便是两人惊恐的声音:“云停!”“顾忱!”
意识随后离他而去,顾忱掉入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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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一声怒吼给吵醒的。
他茫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门外有两个人的声音正在争执。
听起来……像是赫哲和萧廷深的声音。
第十八章
“大靖皇帝,你不觉得你对待顾忱有些过分?”赫哲的声音听起来压抑着怒气,“好好一个大活人,突然就晕倒了,你不觉得有些苛待他了吗?”
萧廷深的声音冷冷传来:“他是我大靖的人,朕如何待他,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越界了。”
“哦。”赫哲冷笑数声,“若是皇帝陛下觉得他留在身边是多余,也不愿关心他的死活,那就由我带走好了。”
萧廷深的声音骤然含了一股杀气:“你若动他,朕让你有来无回!”
“我倒想见识见识是怎么个有来无回法!”
两人争执期间,顾忱已经挣扎着坐起身,强忍着一阵一阵的眩晕感,疾步冲向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外面的情况瞬间闯入视线——
萧廷深身着玄色龙袍,与赫哲相对怒视。他一手搭在腰间佩剑上,看样子下一刻就会拔剑砍向赫哲……而赫哲则抱着双臂,十足十嘲讽和不屑的模样,但全身都紧紧绷起,仿佛随时都会暴起出手。
……如果顾忱晚一点开门,只怕他们真的会打起来。
许是因为顾忱开了门,两人的注意力都骤然转向了他。萧廷深眸中闪过一丝放松,而赫哲的脸上则明显掠过一抹喜色,他转眼间就放弃了萧廷深,大踏步向顾忱走去:“顾忱!”
顾忱还未反应,就已经被赫哲一个熊抱抱了满怀:“你醒了,太好了,可担心死我了。”
萧廷深瞬间脸色一沉,眼神十分不善地落在赫哲抱住顾忱的手上,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瞬间又重新捏紧了剑柄,长剑一半都抽出来了……而赫哲就在此时松开了顾忱,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笑道:“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顾忱摇摇头:“我没事。”说完他向萧廷深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没想到不过这么一件小事,还惊动了陛下。”
萧廷深没说话,脸上的肌肉紧紧绷着,双眼死死盯着赫哲。如果眼神能伤人,赫哲早就被萧廷深挫骨扬灰了。偏偏赫哲没有半分感觉,还在拉着顾忱说话——
“你都累成这样了,你们皇帝居然也没说关心一下,直到知道你晕了才露面,这样的皇帝你为他卖命做什么?还不如跟我去百夷,就凭你的功夫,我保你是我帐下第一勇将。”
顾忱:“……”
看样子应该是他在四仪馆晕倒,有人进宫去告诉了萧廷深,于是萧廷深才会出宫来到这里,恰好和赫哲对上。他不由自主看了萧廷深一眼,这人的脸色黑成了锅底,眼神比冰还冷,令人不寒而栗,一只手还握着剑柄呢。
他生怕萧廷深真的一怒之下砍了赫哲,连忙笑了笑:“殿下说笑了,我是靖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跟殿下到百夷去的。”
说完他又怕赫哲再冒出什么惊人之语惹怒萧廷深,使得好不容易进行到如今这一步的联姻功亏一篑,迅速又加上一句:“殿下不去看看阏氏吗?赵大夫应该已经熬好了药,万一汤药有什么副作用……”
话只说了一半,赫哲就立刻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过去看看我母亲。你在这里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叫我,如果真的不想留在大靖……总之你可以来找我,我随时欢迎你。”
说完他也不对萧廷深行礼,只敷衍性地向他抚了抚胸,大踏步离开了。
顾忱看看萧廷深那张阴沉得快滴水的脸:“……”
他现在真的觉得心力交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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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哲一走,萧廷深就迈步进了屋子,只留一个魏德全守在门口,随后把门关上了。他看上去是匆忙之间赶来的——玄色龙袍都没来得及换下,只在外面随手套了一件长长的黑色披风,披风的带子也像是匆匆系上的,乱七八糟缠成了一团。
顾忱跟着萧廷深进了屋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自己的额前,轻轻探了探。他陡然僵住,不由自主睁大了双眼,尾音微微上挑:“陛下……?”
“躺回去吧。”萧廷深说,“朕看你脸色不好。”
顾忱呆了呆:“臣没事了……哎,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廷深轻轻按上肩膀,强迫他坐了下来。萧廷深小心避开了他带伤的右肩,在床头坐下,随后指了指床榻:“躺着。”
顾忱无奈,只得向后靠了靠,心想他终究不能完全躺下,半躺着总是可以了。谁知萧廷深脸上滑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伸手就一把将他拉了下来,顾忱猝不及防,头正枕在了萧廷深的腿上。
萧廷深的气息骤然袭来,将他整个人都裹在其中。不是龙涎香的气味,也不是任何一种香料的味道,反而带着夏日雨水的潮湿和温热,就像一个人伏在耳边,轻轻吐息,盈满了温柔的味道。
萧廷深……温柔?
他应当是与温柔完全搭不上边的。
可是顾忱被完全埋在他的气息中时,脑海里除了“温柔”二字,再也想不到其它。他的脖颈紧紧贴着萧廷深的腿,两人相触的地方宛如沸水,烫得惊人,顾忱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涌上头顶的声音。
这个姿势既尴尬又羞窘,顾忱从未与人这般亲密过,一时间整张脸都红透了。他不知道该在这种情况下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大对劲,只能沉默着闭了嘴,微微咬住了下唇。
萧廷深低头凝视着他,见他一缕长发散落在颊边,便伸出手,缓缓替他撩开那缕黑发。细软的发丝绕在指尖,缱绻而温柔,他恍然间觉得顾忱就像这缕发丝,细密地、温软地缠住了他。
他注视那缕长发,却从心底升起来一抹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顾忱真的离开了他,如果顾忱真的随赫哲走……
只是想想都让他感到窒息。
“……朕都不知道,你和赫哲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萧廷深松开了那缕黑色的长发,低声说道,“朕记得早先朕问过你,你还说并不喜欢他。”
顾忱觉得这个说话的姿势实在太羞耻了,但萧廷深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只能把眼神侧向一边,避免与萧廷深眼神接触:“……臣当时确实不喜欢他。”他停了停,“但臣也承认他确实有令人欣赏的一面。”
“……是么。”萧廷深冰冷地勾了勾唇角,“看来倒是朕耽误你们彼此欣赏了。”
顾忱只觉这话怪怪的,却领会不到皇帝陛下到底想表达什么,只能说道:“……陛下,臣对他也仅限于欣赏而已。”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柔和,很具有感染力和信服力。萧廷深一时没再说话,只安静凝视着他,眸中风起云涌,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过了片刻,萧廷深缓缓伸出一只手,用极轻的力道抚上顾忱的面颊。宽大的袍袖落在顾忱身上,扑面而来的强烈气息几乎要把顾忱整个吞没。他只觉面颊上仿佛着了火,与萧廷深手掌相触的地方格外滚烫,烫得他心底有些发慌。
萧廷深手上微微用力,顾忱不得不收回侧向一旁的目光,正与萧廷深那双深沉的黑眸相对。萧廷深眼中满是隐忍和克制,再开口时,声音也充满了同样的压抑:“……不要离开。”
顾忱愕然:“陛下为何说这样的话?”他停顿了一下,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简直难以置信:“陛下当真信了赫哲的话?”
萧廷深不答。
这就等同于默认了……顾忱一时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萧廷深居然真的会相信赫哲说的“跟我回百夷”之类的话,只得柔声安抚这位皇帝:“陛下,臣……臣不可能离开的。”
萧廷深盯着他看。
顾忱想了想:“臣从小就听父亲讲述边境百姓的苦难——边境战乱频繁,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因此臣入仕之初,就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平边境的战乱,争取安稳和平的日子。”
“而陛下……当初在书房与臣说过,陛下登基之初就曾立誓,五年之内必平百夷。”他轻声说道,“臣斗胆揣测,陛下也想结束边境频繁的战乱吧。”
“……朕是如此想的。”
顾忱温和地笑了:“既然如此,陛下与臣同心同德,又为何会担心臣背弃陛下呢?”
“同心同德”四个字自他的口中说出,语调婉转,嗓音温柔,明明是指君臣一心,听在萧廷深耳中却莫名多了些别的意味。他垂眼看着他,很专注的样子,仿佛要把面前之人轻笑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去。
最终,他手掌下滑,缓缓握住了顾忱的手,十指交缠,亲密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