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哥儿揉着眼睛直喊:“阿姆,眼睛疼。”
孩子细弱的声音带了几分委屈,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蹲下掰开灵哥儿眼睛看了看,就是一点沙子迷了眼,孩子不知怎么说,就道眼睛疼。
“没事没事,阿姆关半扇门,你站在门板后面就不怕风吹着了。”
他说完起身去关门,不曾想有人勒马在铺子前停下,他刚才就听见了动静,只以为是过路的。
乖仔“呜”一声低吼,汪汪叫了两下,狗都有看家的习性,哪怕铺子里多是来买肉的,它都会叫两声警示,不过在门口人下马后,它忽然停住,跑到沈玄青腿边呜呜低叫。
陆谷一抬眼,站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沈玄青杵在门口,身形高大,马鞭握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顿了一下才带了哽咽喊道:“谷子。”
眼前的人明显瘦了一圈,青胡茬没有刮,脸上有几道没愈合彻底的伤痕,眼底带着疲倦,那双星眸里渐渐有泪光浮现。
再一次听到自己名字后,陆谷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真的是沈玄青回来了。
他脚刚抬起,就被大步上前的人抱住。
忍了六个月的眼泪瞬间涌出,他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被沈玄青紧紧抱在怀里,只剩哭的份儿。
沈玄青胸前衣裳很快被打湿一大片,他也在掉眼泪。
两人就这么抱着哭了一会儿,伴随着乖仔的呜呜叫,摇着尾巴绕他俩转来转去。
孩子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一双眼睛挣得大又圆,神情明显透着疑惑,灵哥儿有些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他小小一团,平时看陆谷和沈雁都觉高大,这会子害怕是难免的。
“二哥哥?”
沈雁原本在后院扫地,余光中留意到铺子门口来了人,抬眼望去,竟有些像沈玄青,她在原地愣了一下,手里的扫帚都来不及放下,一股脑就往前跑。
听见声音,陆谷推开沈玄青,这才想起孩子。
“灵哥儿,来,这是阿爹,怎么,不认得了?”他喊灵均过来。
灵哥儿犹豫着,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向门口的生人。
“来,阿爹抱。”沈玄青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想抱抱儿子。
谁知灵哥儿一下子跑到陆谷身后,躲起来连看都不敢看他,怕怕地小声喊道:“阿姆。”
两岁出头的孩子本就不太能记住人,沈玄青走了六个月,时日太久,他刚走的前两个月陆谷几乎每天都要和孩子说说阿爹,到后来,就有些逃避。
“阿姆在,别怕,这是阿爹,我不是跟你说过?”陆谷哄着孩子,又说:“阿爹回来了,要抱你呢,不是旁人。”
孩子怯弱,也不记得他了,沈玄青心里酸涩,但没逼着让灵哥儿出来。
他看向沈雁,见妹妹也瘦了,心里更不好受,问道:“你和娘都好?”
沈雁擦一把眼泪,点头笑道:“好着呢。”
她说完眼泪又掉下来,抬手用手背擦拭,再说不出别的话。
陆谷还在哄灵哥儿,孩子抓着他裤子躲在他身后,硬是不敢出来,他想了下开口:“你不是想吃糖人,让阿爹给你买,好不好?”
身后的小人这才探出小脑袋,怯怯看向对面。
沈玄青揉一把乖仔脑袋,见状趁机说道:“走,阿爹给你买。”
灵哥儿抬头看看陆谷,这才走过去。
“那,我先带他去买。”沈玄青牵着儿子的小手,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他说着去看陆谷。
“去吧,我和雁雁正收拾要关门,你快些回来。”陆谷点点头,既然说了要买,要是不给买,灵哥儿肯定会哭闹。
沈玄青把马拴在门口,一把抱起孩子就往卖糖人的地方走,他腿长走得快,等会儿怕是要下雨,卖糖人的说不定在收摊子了。
乖仔几个月没见他,也跟着跑出去。
陆谷擦一把眼泪,转头破涕为笑,说:“快收拾,回家做老鸭汤面吃,家里还有几个鸡蛋,也给他炒了。”
“嗯。”沈雁拿着扫帚又往后院走,鸡鸭毛和兔毛若不扫了铲走,今天刮风,到时吹得院里全是。
他俩手脚快,铺子里本身也没太多要收拾的,每天都要过来呢。
等收拾完后,沈玄青和灵哥儿还没回来,卖糖人的离得远,他俩就在门口等。
门前枣红大马喷了个响鼻,这马高大,在他俩看的时候还看过来,马眼睛很有神采,瞧着还有几分温驯。
因是生马,陆谷没敢贸然靠近。
“可真高。”沈雁叹道。
“你二哥哥身量高,可不得弄匹高大的。”陆谷笑着说,他眼圈还红红的,但哭过后那阵劲也就过去了,这会儿很高兴,脸上笑意就没断过。
“你等着,我上隔壁买点卤肉,家里还有一小坛酒。”他话还没说完,就往隔壁面馆走。
面馆赵婆子会卤肉,卖给四邻比外人能便宜些,味道比不上卤肉铺子那么好,但也不错了,离得还这么近。
“婶子,卤肉还有没?猪耳朵还有?”他一进门就问了好几句。
赵婆子原本在忙,一听这话连忙答应说有。
他买了好些,接过油纸包时,赵婆子顺嘴问道:“家里来人了?”
“嗯,二青回来了,给他弄点好的吃。”陆谷笑道,他着急回家,说完没有多留。
赵婆子在原地愣一下,想多问几句,但见他已经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赵婆子听到外面动静,一抬眼果真看见沈玄青抱着灵哥儿从馆子门前走过去。
沈玄青给灵哥儿买了三个大糖人,孩子手小,一只手都拿不下,两只手攥着。
“甜不甜?”他放下孩子,自己也蹲下。
灵哥儿舔一口糖人,笑道:“甜。”
小奶音听得他一脸笑容,摸摸孩子脑袋才起身。
“收拾好了?”他问道。
“好了。”陆谷和沈雁把三个笼子提出来,又把账本递给沈雁,让拿好了,回去好记账,他转身锁好门,等沈玄青把笼子挂在马两旁,三人一起往回走。
沈玄青牵着马,他本想让灵哥儿坐上去,但孩子害怕,又忙着吃糖人,就作罢了。
陆谷把手里的油纸包给他,自己抱起灵哥儿。
“大哥不在?”沈玄青问道。
“回家拉兔子去了,明儿一早就来。”陆谷眉眼带笑,看见他脸上伤疤,忍不住问道:“你去哪里了?大哥托了许多人去找,怎么都找不到,马队……”
马队死了好多人。
陆谷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沈玄青轻叹一声,说:“这些回去了说。”
“嗯。”陆谷点头,又问:“标子呢?”
罗标在他们家住了许久,对孩子挺好的,他给沈玄青晒被子洗衣裳的时候,也会把罗标的衣物拿出来洗洗晒晒。
沈玄青开口:“他明天才回来,在后边呢,我记挂着你们,就先回来了。”
原是这样,陆谷一下子松了口气,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事。
还没走到珍珠巷子口,雨点就落下来,三人往家里跑,乖仔一看他们跑起来,兴奋地汪汪直叫,它四条腿跑得比人快多了,眨眼就窜进巷子,站在巷子口吠叫,似乎是让他们快些。
雨点虽大,但陆谷笑意不断,丝毫不觉得雨水冰冷。
马儿随着人小跑起来,颠的笼子里鸡鸭咕嘎叫,雨中跑走,连沈雁和沈玄青也笑起来。
街上淋雨的人,也只有他们笑声不断。
第226章
趁陆谷和沈雁做饭时,沈玄青抱着灵哥儿撑伞到杨家去了一趟。
听陆谷说严氏和老杨头这小半年一直惦记他,常常过来看看,有时还帮着带孩子,他自然得过去,让老两口知道他没事,已经回来了。
严氏一看见他就大哭起来,淌着眼泪直喊二小子,连老杨头都湿了眼眶,但好歹心里一块大石落下了。
雨下得挺大,他还是喊严氏和老杨头过去吃饭,顺路也喊了酒馆里的杨显几人。
下雨来吃饭的人少,只有几个在下雨前进门的主顾,杨显让伙计看着馆子,一众人就往珍珠巷子去。
顾家那边,因沈雁还未成亲,不算正经亲戚,见雨势越大,就没过去喊,他们对陆谷和沈雁也多有照顾,沈玄青就想着,回头请人家过来做顿好的,也不打紧。
半年没回来,家里的饭和外面不一样,他吃得不免急了点,桌上人都让着他,又是夹菜又是盛饭,紧着他先吃饱,在外头受苦了。
待吃饱喝足后,严氏问他这么久不回来,为何不给家里捎个口信。
此言一出,陆谷也看向沈玄青。
沈玄青喝一口清茶,因妮儿也在桌上,她比灵哥儿和弟弟年纪大,能听懂大人在说什么,他看着几个孩子神色犹豫。
事关沈玄青,陆谷不太想错过,于是看看沈雁。
沈雁看懂他眼神,就起身带着三个孩子往她屋里去玩耍,至于外头发生了什么,回头她再问问就好。
等他们进房之后,沈玄青才轻叹一声说:“当时走到半路,到了天鹰岭,不曾想遇着两队人马,一方追杀另一方,马队在山林中夜宿,怕被我们看见,那群蒙面黑衣人就要杀人灭口。”
“这朝廷里的事诸多复杂,我也是一知半解,你们也切忌,不要声张,如今事情解决,太平了,但以防有别的事,千万守住口风。”
见桌上的人都点头屏息,他才继续说道:“在山里逃命时,只剩我和标子还有丘老大丘老三,本想甩掉追兵逃回家来,在山林里却发现了崔荣蔚,就是京城那位崔大人。”
“我原本是不认识的,只听过名字,但丘老大常在外面走,他知道的多,那人和手底下两个护卫受了伤,在山里藏着,那群蒙面的,就是一路截杀他们几个。”
“那位崔大人有援兵,后来我们一起逃命,京城一时不敢回去,就到了北边云城里躲藏,马队车辆有标识,还有那些兄弟身上都有木符,那群黑衣人一查就能查到咱们这里,我才不敢写信,恐泄露踪迹,你们也跟着遭殃。”
“好在有崔大人,他不忍我们遭受无妄之灾,使了些手段绊住暗处的人,没叫他们腾开手查我们这些小喽啰。”
“朝堂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当时陷进纷争里,根本不敢妄动,十天前崔大人说事情彻底解决了,连他也不用躲藏,我们才从云城往回赶,昨天夜里歇在石川镇,今天一早,我先骑马回来了,今天下雨,标子他们肯定歇在玉青府城那边。”
他简单几句话就说完了半年时日。
又是追杀又是逃命,听得严氏一愣一愣,她一个乡下老妇,哪里能想到会有这种事。
沈玄青说得轻松,丝毫不提逃命的凶险,可在场人都知道,逃出生天一定不容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严氏口中念叨着,又忍不住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们说一阵家常话,雨势小了,一看天色不早,杨家人就先回去,让他夜里好生歇息。
沈玄青原本还想着连夜赶回老家,好让卫兰香知道他回来了,可雨一直没停,路上湿泥太滑,夜里又看不清,只得作罢,看明天一早如何。
沈雁在房里没听见他说的话,压不住好奇,等他和陆谷关了院门进来,就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