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然联系徐皓,他们南极之旅进行得非常顺利,并且与原考察单位增加了合作项目。王浩然为此想感谢一下徐皓,但徐皓倒觉得是他应该感谢王浩然,因为王浩然及其导师确实给了徐皓很多技术支持。两个人推脱了一番,就相约一起喝杯咖啡。
徐皓抵达咖啡店的时候,发现王浩然并不是一个人在等他。经介绍,徐皓才知道旁边这位是王浩然的博士生导师,名叫王磊。五十余岁,衣着很朴素,学究气非常浓厚。徐皓听王浩然私下言语中简单透露过,这位王磊先生业内科研成果极其显著,是以后就机会竞选院士的学者。他们简单寒暄,彼此感谢。王磊先生惊讶于徐皓看上去比他想象中年轻很多,而徐皓则对王磊先生很尊重。徐皓自己没走科研这条路,但这条路不好走,这点他很佩服王浩然。
然后徐皓也讲出了他此行的目的。技术顾问的费用是一定要给的,若王浩然和其导师执意不收,就由徐皓以绿色基金的名义为他们的项目做投资,以环保项目为主。这点想要说服马修和安德烈并不难,而王浩然他们也更容易接受。
谈完公事,王磊先生先一步告退。徐皓和王浩然简单吃了个便饭,聊起张旭升,王浩然很有话讲,他对张旭升的新女友感到头疼,这点与徐皓的观点一拍即合,并抛了条八卦出来:王浩然听说最近张旭升在和女友在闹矛盾,闹得很凶。
徐皓对此连连附和,举双手赞成这两个人赶紧分手。这时王浩然又提起闫泽,问徐皓还那样吗?徐皓说,就那样呗。王浩然又说,那你家里打算怎么交代?徐皓说,我家里又不管我,真要问起来,走一步算一步咯。王浩然挺佩服徐皓的心态。
八月。
二十六岁生日临近,徐皓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即将忘了这件事。
马修在八月的第一天给徐皓打电话,他近期决定在英国定居,在伦敦买了一个公寓,希望徐皓和安德烈可以来他家做客两天,如果说躲不掉的话,也可以带上闫泽。
徐皓和闫泽简单对了下日程,徐皓近两个月能抽出时间来的只有八月中偏后段,而闫泽下半年的工作安排则非常满,他只有在八月十号之前和二十七号之后才能勉强抽出两天来做自己的事。他们的时间对不上,所以只能徐皓自己去。
得知徐皓要去一趟英国,还正赶在生日前后,令闫泽感到烦躁。虽说徐皓对于过生日这件事没有任何概念,也谈不上期待,但这对于闫泽似乎意义不同。说来,这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庆祝的第一个生日。但徐皓不想因为这个生日干扰他和闫泽本在计划中的工作。
时间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紧张,生活中的抉择很多,未必每一条道路都可以令人满意。最终徐皓还是决定在生日前一天飞英国找马修。订机票的那天晚上,徐皓向闫泽承诺,他在英国不会逗留超过一周,等他回国,他们可以补过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生日。
去伦敦之前,徐皓在某天下午接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电话。
电话那头先是没有说话。徐皓客气地问了几遍哪位,那头才传来人声。
声音苍老且深缓,单从语气中也听得出那种位居高位者的从容,是一位男性,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口音。老人问,“徐先生?”
徐皓镇定了一秒钟,才道,“我是,您好。”
老人说,“我是邵甫元,想来我们之间并不陌生。长话短说,若你有空,有些事我们当面聊过。”
邵老讲话非常言简意赅,徐皓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他从对方说第一句话时就大约推测出了对面是谁。可邵老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这绝无仅有,也难以想象。至于和邵老面对面交流?徐皓无法推测其中会有什么变故。徐皓说,“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想令闫泽难做。或许有事我们现在就可以聊通,您想问什么?我不会隐瞒。”
邵老说,“后生,有些话只有当面才能聊明白。我看过你们基金会的资料,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或许这次我们聊过,你会找到更合适你的路。”
徐皓说,“更合适我的路?邵先生,我很尊敬你,也希望您能理解。我和闫泽的关系基于绝对平等和互相尊重,这会有助于我们互相理解对方。闫泽和我聊过您儿子的事情,说实在的,这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事故,也意味着,和您单独见面,对我而言很有风险。请原谅我说话比较直接。”
邵老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事情,对徐皓说道,“原来你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不过我想说,你同我见面并不意味着会有风险。首先,关于崇明的事,他那位特殊的朋友是自杀,迫于舆论和社会压力,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只有软弱的人才会选择自杀,你很难完全将过错归到我身上。其次,”邵老又停顿了一下,说,“显而易见,我不赞成你和阿泽现在的关系。但我曾经失去了我最心爱的儿子。退一万步讲,如果我想你凭空消失?”
邵老笑了一下,听不出什么意思,“那么我不会打这通电话,更不会等到现在。我老了,脑子不糊涂。阿泽和他很像,我不会为此再失去唯一的外孙。我想,等我们面对面聊过,你或许会找到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我欣赏有事业心的年轻人。”
徐皓说,“我明白了。”
徐皓和邵老将见面的时间定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在B市。
徐皓并不知道邵老究竟想跟他聊什么,但邵老给出的保证很有信服力,最真实的还是那句话,如果想让徐皓凭空消失,多得是办法,不至于等到现在,更不至于专门打个电话过来拉警报。
所以徐皓觉得这场谈话似乎躲不过去,不如正面解决。
有时候徐皓也会思考上辈子的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但他自己明白,他要回国是临时决定的,没有告诉朋友,甚至没有告诉父母。所以当夜他会选择打车,在回家的那段高速公路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这一切如此随机地发生并结束,仓促到无从留白,仿佛是既定的命运。
徐皓又想起邵老的话,自杀就意味着软弱吗?
徐皓不会自杀,他无从知晓。
抵达伦敦后,徐皓和马修、安德烈汇合。安德烈的伤口看上去完全好了,他们家族的斗争似乎也告一段落,眼下他可以随处乱逛。但令徐皓没想到的是,他们碰面后吃的第一顿饭竟然四川火锅。
在伦敦吃川锅,这感觉甭提了。四周很多人都在用中国话在交谈,徐皓感觉自己像是没出国。马修倒是很嗨,他说火锅还是多几个人比较过瘾,并且决定给自己新家也买上一套做火锅的东西。
马修新家的厨房很敞亮,但三个男人都不怎么擅长做饭。再弄焦了三块牛排之后,他们终于在第二天中午下馆子。马修恳求徐皓回国后可以时不时给他邮寄些正宗的火锅底料,徐皓则答应得比较应付。
2017年8月17日,伦敦时间晚7点整,马修家的门被敲响。马修去开门,他收到了一份奇怪的快递。
一个很大的纸箱,外侧被深蓝色礼物纸包裹,蝴蝶结中别着一张纸卡。上面用花体写着,To Hale。
下面还有英文写了一句诗:光灿灿的基克拉得斯群岛,但愿你能安全避过。
马修将礼物递给徐皓,徐皓则拿着卡片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什么意思?
传阅三个人,没人看过这句话,徐皓拆开了包装,里面竟然是一盒乐高,还真的是可以拼组遥控飞机的机械乐高。
徐皓有些没辙,还有些想笑。他继续拆着的乐高的包装,很清楚这是谁送的,徐皓只是没想到闫泽竟然会送到英国来。这下他还得托运回去。
马修在旁边用手机查卡片上的这句诗,很快得到了答案,马修说,“破案了,这是贺拉斯的一句诗,基克拉迪斯群岛在爱琴海南部,是当时罗马战争下的一片净土,后半句应该是希望它别受干扰。写卡片的人可能觉得你对他而言,相当于基克拉迪斯群岛对贺拉斯的意义。好了,以上是我瞎编的。”
徐皓这时已经拆开了乐高的外壳,钦佩地看向马修,“马修,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还有当诗人的天赋?”
马修白了徐皓一眼,说,“不好意思,请把卡片拿回去,我实在不想成为你们传递情话的载体。人不来也就算了,还写诗,太肉麻了吧?”
徐皓把卡片接过来,刚刚一下子没认出来是闫泽的字体,现在再看发现这笔字写得还挺好看。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有浪漫细胞,徐皓真不知道等到闫泽生日了,他该送闫泽点什么。
这时安德烈弯腰,从乐高箱子里捡起来夹缝中一个不起眼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有几张资料,纸很厚,看上去像是证书或者某种正式书面资料。安德烈翻着手中的资料,突然吹了个口哨,对徐皓和马修说,“等等,我看这句诗没那么简单。”
徐皓和马修同时回头,徐皓看着安德烈手中的文件袋,“这是什么,乐高说明书吗?”
安德烈合上文件袋,将手上的纸张递给徐皓,说,“你还是自己看吧。那家伙送了你一座小岛,并为你保留了署名权。真正意义上的私人小岛,位列Petalioi群岛之中,就在希腊边上,这下你打开窗户就能看见爱琴海,真正意义上的爱琴海。要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谈恋爱还来这套,是不是有点浪费?”
徐皓拿着手里这份不起眼的文件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把文件收起来,还是先给闫泽去个电话。
现在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多,通常来说,徐皓不会选择在睡觉时间打电话给闫泽。
但这礼物也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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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看连载朋友们的预警: 下一章开始虐,文案里的有虐就是指的这一段。该情节是我写这篇文的最大初衷,yy三年了。虐点低和雷点低的朋友可以把这章当做结局。反正也快收尾了。 --- 然后是打算继续往后看的朋友,重要的话讲三遍:he、he、he!铁男和酷盖必须有激光也射不断的爱情。他们值得好吗。 就这样,在虐完之前我先断网式码字了。过两天见。
第76章
76
徐皓走到马修家的阳台上,拨通了闫泽的电话。
没多久那边接起来,闫泽声音听上去还算清醒。
他们在电话中没有聊关于生日和海岛的事情,只是简单地问好,徐皓说了些来英国路上发生的琐事,像他们有时坐在家里吃饭那样交谈。最后徐皓说,“我等下订机票,你要是没事的话,来机场接我。”
闫泽说,没问题。
随后两人互道晚安,语气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徐皓挂了电话。
告别马修和安德列是在收到礼物的三天后。乐高不方便携带,徐皓提前找了跨国物流邮寄回去。回国当天,伦敦阴雨连绵,受天气影响,飞机晚点五小时才起飞。
徐皓登机时,遮光板外一片漆黑,只看得见飞机跑道灯光闪烁。随后,飞机的轰鸣声和推背力几乎同时发生,徐皓有一瞬间的恍惚。
徐皓莫名想起十八岁出发去费城的那一天。
通常来讲,徐皓很少会在飞机起飞时留意推背力的这种细节,只是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令人难忘。
那时他在校门口打完架不久,腿上刮伤没完全愈合。出发的航班是在上午,飞机步入跑道的推背力很强。当机舱穿破云层,徐皓看见了太阳金色的光轮,如同他即将面对的不可知的未来,又是人生迈出质变的第一个拐角。
或许,人生就是由几个巨大拐角构成。
飞机进入平流层,灯光暗下来。
徐皓戴上眼罩,陷入昏睡之前,他慢慢地想。
人生第一个拐角是徐皓十六岁那年睁开眼。他没有携带很多有用的记忆,但是人变了。第二个拐角是十八岁那年出国,徐皓彻底脱离了上辈子的轨道,认识了一群不同的人,有了自己可以奋斗终生的事业。第三个拐角是决定和闫泽在一起。爱情。很难用语言去定义的感情。正如徐皓和邵老所说,他和闫泽的关系基于平等和互相尊重,但不止这些。徐皓说不上来。
徐皓用手摩挲起口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一只灰蓝色鸭崽的钥匙环,很圆,做工不错,细细密密地用线缠紧,徐皓在伦敦一家手工艺品店恰巧看到,花了十英镑买下来。这玩偶令远在异乡的徐皓想起闫泽。
近些天,徐皓有时会回想起和闫泽在法国的生活。一觉醒来看见闫泽在卧室延伸出去的大阳台上抽烟,四肢慵懒,又颓又恣纵。亦或者是某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徐皓攀上屋顶,发现闫泽正站在屋顶的另一侧。闫泽双手撑住被鲜花拥簇的高栏杆,向某一处眺望。他一直在向某一处眺望,久到发梢都被太阳浸润成光轮的金色,甚至无从察觉徐皓接近。那时徐皓顺着闫泽的视线向远处望,看见山野空旷无际,红白鲜花如莫奈画中一样盛放;看见远处有池塘,波光粼粼春季的水面,里面有四五只绒毛未褪的野生鸭崽在拼命游泳。
就在这杂乱记忆中的某一个瞬间,徐皓觉得,可能他们的关系,不止平等,不止尊重,不止这些。
飞机抵达s市的时间是北京时间晚上6点30分。
徐皓拖着行李走向国际航班出口,从落地的大玻璃窗往外看,太阳正开始降落,视野极佳,空中遍布橙明色的火烧云。各国语言的接人招牌堵在路上,徐皓侧身穿过人群,正要拨通闫泽的电话,看见了他。
闫泽今天一身休闲潮牌,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略抬着下颚,神色桀骜且张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徐皓,好像一直在等徐皓发现他,直到徐皓发现了他,闫泽开始微笑。
徐皓走到闫泽面前,从口袋里套出那只灰蓝色的鸭崽,对闫泽说,“送你的。”
闫泽单手拎起来,鸭崽外形很圆,脸上嵌着两个豆豆眼,在用力瞪着他。闫泽没忍住问,“这什么啊?”
徐皓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小礼物。”
闫泽边走边把玩手里的鸭崽,大概是没收过这种礼物,觉得又稀奇又可爱。提车时闫泽把钥匙链绕了一圈挂在后视镜上,说是等回家了要专门找个地方收留它。徐皓笑他幼稚。
回家路正值晚高峰期,天气炙热难耐,徐皓提议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家,闫泽表示无所谓。闫泽公寓位于S市最黄金地段,周边有数个大型商圈。徐皓从手机上随便找了一家铁板烧。两人到附近的时候,徐皓觉得口渴,想下车去便利店买水,闫泽就把徐皓先放在了路边。吃饭的地方停车位满了,闫泽得找地方停车。
一开车门便是空气粘稠的炙烤感,徐皓买了瓶冰矿泉水,他一口气灌了大半,才觉得有些清爽下来。
八月份的南方,天黑得很晚,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闫泽随车流吞没在拐角。徐皓站在路边,看着天边一线紫黑色的残晖,突然感到了微弱的触动。
人有时会有这样的错觉,徐皓觉得这个夜晚似曾相识。
他曾在这样的天色中邂逅林潇,林潇穿着校服从完全陌生的徐皓眼前走过,仿佛某种无法逃避的命运点。
命运。徐皓漫无边际地想,生命中确实有很多人力无法避免的巧合。徐皓毫无征兆地邂逅林潇,又在阔别五年后见到了闫泽。很难说,这种巧合不是命运。
下周会去B市见邵老。邵老会和徐皓谈什么呢?这是否又会变成徐皓人生中的第四个拐角?徐皓无从知晓。
徐皓在路口等候绿灯,室外温度闷得让人透不过气。他套出手机,打算给闫泽发消息,打字道:热,店里等你。
这时红绿灯桩急促地响起来。是绿灯了。
徐皓随着稀疏的人流向前走,发送消息,在合上手机之前,徐皓无意间看到了手机上的时间。
19点50分。
很奇怪,这时间也令徐皓感到似曾相识。
徐皓抬起头,走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间,对面绿灯平稳跳字,人流稀疏平庸。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手机消息显示发送成功。
徐皓继续向前走着,手里攥紧剩余小半的矿泉水瓶,突然没由来地想。
今天几号?
紧接着徐皓在右侧听到了跑车引擎巨大的轰鸣声。
徐皓下意识向右侧看去,瞳孔骤缩,身体瞬间进入极度戒备状态。
徐皓先是看见了刺目的远光灯。有辆灰色跑车像疯了一样冲过路口,车灯投射进眼里的一瞬间令人无法看清路况。徐皓左前方的一个女性几乎来不及尖叫就被撞飞出去,而徐皓凭借其敏锐地身体反射,在这不到三秒钟突发的交通事故中,仅勉强偏开一点身体。
接着,徐皓的身体被巨力撞飞出去,落地的时候,徐皓强撑着护住了头。
人群疯狂地尖叫起来,徐皓第二个被撞,后面陆续还有受伤者。跑车冲破路障后终于停了下来,驾驶舱和副驾跌跌撞撞冲出来来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女的惊慌失措,男的则狠狠踹了一脚被撞烂的车,他对着车和天空破口大骂,对着围观和尖叫的人群破口大骂,然后浑浑噩噩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他们非常年轻,或许还不到二十岁,满身酒气,走路无法走直线。肇事者第一通电话没有报警,也没有找救护车,那个男的走了两步,歪歪扭扭地坐在马路上。年轻的肇事者对着电话说,“张叔,出事了,撞人了。……我没跑,喝酒了,找人捞我,快。……”
徐皓伏在地上,无力分辨这人后面说了些什么。徐皓想要坐起来,双手无力,仅能维持意识。鼻腔和嘴里陆续有血沫开始上涌,徐皓眼前一阵阵发黑,全身撕裂般疼痛,仿佛随时能咳出肺的渣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