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临现在,很能理解艾尔文杨说的那种“我知道我在里面经历了一些事,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就因为没有记忆,所有人都说他赢了seth,他没有任何真实感。
倒是这段时间在医院复健,他总时不时做梦,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内容。
比如,梦见宁宁和他一起读完了高中,就在他的大学对面念大学。梦见她从中学就开始追求那个小学长,后来那人成了她的结婚对象。
现实的发展轨迹明显不是这样。
他很清楚,却还是抵抗不了那些梦境场景里异常强烈的熟悉感。明知是假的,还是觉得像是亲身经历一样。
赵星路:“嘿,巧了不是?我这几个月里,也总是做关于小时候的梦!”
他来医院看他,一边大咧咧地把各种大瓶小瓶的补品从包里往外拿,一边一如既往龇着快乐的小虎牙叨叨个不停:
“我昨天还梦见咱们一起打篮球,还打了全市第一!”
“我还梦到了……霍修珣,就是你们才抓回来的那个咱们以前高的同学,很奇怪,我记得我跟他也不熟啊,也不知道为啥梦到跟他一起去摘宁山梅。结果大雨我还迷路了,嘿,在门卫大爷那里吃了一下午的烤红薯。”
“……”
裴临的脑袋轻嗡了一声。
有一个很活泼的声音,就在耳畔:“虽然我每次醒来都不记得里面的事情,但有的时候,我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而且,不止我,后来我发现,赵星路竟然也会梦见‘里面’的事情,你妹妹也会!可这就很脑子解释,他们又没有像我们一样浸入系统……”
他想不起这个人的脸。
赵星路:“哦,对了,说起宁宁。”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手机拨通了视频。
画面里是嘈杂又喜庆的场景。
片刻后,二十八岁的陶小宁才终于露出她那张羞红了紧张的脸。她一头长发,转过脸来眼眶红红的。
她穿着一身洁白坠着无数闪亮小星星的婚纱。
时隔多年不见,她这一声哥哥,叫得生涩极了。还是鼓起勇气望过来,一双大眼睛湿润润的。
“哥、裴临哥哥,我、我今天……结、结婚。”
赵星路笑嘻嘻解释:“宁宁可不是婚礼不请你啊。之前她听说了你出事,不惜推迟婚礼飞了大半个国家过来,在这待了一个多月呢。现在她和她小学长要一起去英国念博士了,再不把婚宴办掉就要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那边画面一转,金发碧眼的帅气外国少年一张大脸凑到屏幕前:
“没事裴教授,我来替你参加婚礼了,礼物礼金也都有一起送过来,哈哈哈哈。”
艾尔文杨。
脑海里那个没有脸的声音,终于成功搭配上了脸。
细碎的记忆泛上来,浮光掠过又捉不到。
赵星路:“哎,临哥,你说这是什么缘分啊?宁宁在这边待了一个月,就跟艾尔文一见如故,宁宁的小学长都紧张死了,生怕他打宁宁主意。”
裴临:“……”
“那你有没有告诉小学长实话?”
赵星路的表情一时间非常奇怪。
“你说的实、实话是指……?”
裴临:“艾尔文杨不是你小男朋友的吗?”不是还坟头蹦迪、丧事喜办吗?
赵星路花式磕巴:“谁、谁告诉你的?”
艾尔文杨。
裴临脑中响起了艾尔文杨独有的活泼声音。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在今天这一通视频之前,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艾尔文杨,这事根本不可能是艾尔文杨告诉他的。
……
一处的其他同事,更不可能告诉他。
褚巡:“他才来这边三个月,才19岁!谁那么丧心病狂不道德,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那么快?”
裴临:“……”
倒不如说,是谁那么不道德,对傻乎乎的人下手那么快。
褚巡:“先不管他,这个先还你。”
“你掉下海以后,贴身的东西都被冲走了。证件帮你补办,手机也只能重买,只有这玩意还在。”
叮——
一枚戒指。
夕阳古董设计,繁复的纹路和漂亮的蓝宝石。
裴临单收接住后,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是——“这东西,怎么可能”,第二反应则是,“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回事”?
他不认得这枚戒指。
但褚巡和其他同事都坚持这枚戒指就是在他被打捞上来时,牢牢戴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的。
小祁总帮忙保管期间,闲的没事还把戒指拿去给他做宝石商朋友看了一下,鉴定结果是并非古董,但宝石净度和做工极为罕见,绝对异常名贵。
宝石商:“呀,从没见过这么纯蓝无瑕的蓝宝石,像是包含了一整个海洋一样……你的朋友如果肯出这个戒指,应该可以卖到九位数。”
那一天,一处众人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裴教授一直是这么低调奢华的吗?
但上亿的戒指都能戴在手上,又为什么每天租住公司附近普普通通的小公寓?裴临发现,他无法说出“这个戒指不是我的”这句话。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戒指确实是他的。
只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
褚巡打断了他的思绪:“对了,裴教授。你的高中同学现在在三监,你们或许会有很多共同话题。裴教授……打算去和他见见面么?”
裴临:“嗯。”
这几天,他每次复健锻炼累了,都会打开电脑。
一大堆犯罪分子相关资料,他常会认认真真看着照片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Seth,霍修珣。
他还要养一养,才能去见他。
这段时间他要好好吃饭,快点恢复。可能是好胜心的缘故,他不希望自己见到他,是这幅大病初愈的憔悴样子。
……
裴临这一养,就养了半个月。
期间,把审理seth的相关资料也都过了一遍。
据说,他们抓到seth的时候,seth整个人很平静,一直在看窗外的夕阳。
可被关了几天后,整个人却突然在狱中发了疯。
完全的情绪失控。监狱里没什么能给砸的,他就用手砸在铁栏上狂砸,斑斑驳驳全是血迹。
发完疯,他又整个人重新安静了下来。
浑浑噩噩睡了好几天,这边的人开始试图同他谈条件,他说他要一些书。
他要的书十分离谱。
英美二手跳蚤市场的地摊货,降灵黑魔法召唤术相关,正规书店都没有售卖,内容也往往是胡扯一□□都不看。
但没有就不合作。
审讯人员和一处一度认为,此事背后必有阴谋,怀疑书中是否藏有什么暗号或者密码。但话虽如此,书都是从乱七八糟的市场上随机买来的,并查不出任何不妥,最后安全起见,给了霍修珣打乱页码排版的翻印版。
seth丝毫没有抗拒,照单全收。
然后他还真的每天看那些书,边看边做笔记,口中念念有词。
……他不会,真的相信这种东西吧?
一处一些小年轻,都因为他这套操作有些怀疑唯物主义了。毕竟这个人,可是设计出超出科学理解范畴的菲莱神殿的seth啊。
该不会那些程序,他是看那些玄学书籍……编纂出来的?又或者,直接用黑魔法召唤的?
seth埋头研究黑魔法的那段时间,他被送去进行了不止一次的健康检查。
说是检查身体,实际上,更倾向于反复检查他精神有没有问题。
结果当然是没有。
“……”裴临继续翻看着记录。
关于霍修珣的罪责罗列,最著名的,就是当年挑动臭名昭著的西西里黑手党内讧,死了不少人。然而第一,这件事发生在国外。第二,霍修珣并没有亲自动手。第三,能证明他是策划者的人不是在那次内讧死了,就是见不得光的黑道分子,根本不可能出庭作证。
于是能给他定罪的,只有他贩卖技术给各国犯罪分子的事实,这类罪责可重可轻。
裴临总有一种感觉。
是不是有人教过seth,该怎么对付一处。
他隐隐总有种感觉,霍修珣审讯记录里的各种表现,像一只明确知道自己多珍贵多值钱的猫,骄矜狡黠,而善于周旋。
seth越是这样,他越是想亲自去会会他。
……
炎夏蝉鸣。
霍修珣例行被审。
今天,这些人想知道他的手上究竟有没有直接沾染的鲜血——霍修珣抬眼,看着狭窄得几乎只有一条缝的天窗眯起眼睛摇头。
其实有过的哦,在他自己的世界。他曾经亲手杀死很多人。
“……没有哦。”
对方明显不相信他的话,却被他反问:
“我进来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