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能理解母亲的说法,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不正常的表现。不过那段时间他确实没理由的消瘦,外婆也的确过世了,他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直到今天,直到见到眼前这个人,缺失的记忆终于从紧闭的大门里显露出一角。
他记得眼前的男人叫陈飞麟,他们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陈飞麟坐牢了,他随着母亲去外国继续读医科。
再后来呢?
陈飞麟为什么会坐牢?
他们分手是因为这件事?
为什么他会记得陈飞麟被判了七年而不是五年?
为什么陈飞麟连名字都变了?
过多的问题冲击着脑海,像一瓶墨汁打翻到池水里,染黑了原本清晰的世界。他什么也看不清,熟悉的恐慌感又像水草从四面八方缠了过来。好在隔壁床的病人在这时呼唤了护士,而他也听到陈飞麟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
陈洛愉记起的片段有限,但陈飞麟这张脸是他在无数个日夜都亲吻过的,他怎么会记错?!
还不等他反驳,外面就有人叫道:“陈主任,来了两个酒后急性腹痛的患者,宋主任和唐医生都有病人,麻烦你出来处理下。”
想问的话被堵在喉咙口,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着实难受。不过周围的病床还有病人,这里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陈洛愉只能忍下来,先去处理急诊病患。
在他离开后,陈飞麟又拿出手机打电话,然后叫住护士,问了刚才与自己同行那位的情况。
那女人是轻伤,目前在输液室里休息。陈飞麟想过去看看,护士提醒他道:“你还不能下床,还要输液。”
“我没事。”
见他坚持要过去,护士不禁加重了语气:“那是你女朋友啊这么紧张。都说没事了,你要是这么过去陈主任得骂我们的,你就安分点吧。”
动作一顿,陈飞麟终于问道:“陈主任是刚才给我看的医生?”
“对。”护士扶着他重新躺下,开始核对输液药品,“你运气好,出车祸的时候我们陈主任在附近相亲,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放在被子下面的手指蜷成拳,陈飞麟没再说什么。护士出去后,他又躺了一会儿,觉得没那么晕了便拔掉输液针下床。
他没来过市中心医院,好在这里的绿底白字指示牌很显眼。他跟着走,不多时就在第三输液室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曹嘉。
曹嘉闭着眼在休息,几步开外的墙边则站着位穿交警制服的女人,看样子是在守着曹嘉。就在他犹豫着该怎么支走女警时,对方接了个电话,跟着就离开了。
陈飞麟立刻过去,曹嘉一看到他就委屈地叫了声“超哥”。陈飞麟示意她小点声,问道:“伤哪了?严重吗?”
曹嘉摇着头,没输液的那只手在陈飞麟的肩膀手臂上摸着,哽咽道:“我没事,就是胳膊撞了下,你怎么样了?”
陈飞麟的头上贴着纱布,脸上也有两处擦伤,看着实在称不上好,不过不影响他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放心,我也没事。”
“你脑袋后面的伤呢?刚才警察有找你么?他们有没有问什么?”曹嘉紧张地道。
陈飞麟安慰着她:“我头上的伤跟车祸没关系,他们问不出的,别担心。”
“那我哥联系你没?”
“联系了,我还没回电话给他。”陈飞麟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他没想好该怎么跟曹胥解释车祸。不过老吴做事他是放心的,交警后面肯定会走个流程处理车祸的事。
“我来说吧。”曹嘉向他伸出手,“把手机给我,我的刚才摔坏了。”
曹嘉是曹胥的亲妹妹,由她来解释确实会方便许多。陈飞麟打量了四周,把手机递给她,叮嘱道:“长话短说。”
曹嘉是知道轻重的,拨通号码后只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掉。陈飞麟不方便一直待在这,便和她约好等交警离开了再见面。
回到留观病房后,陈飞麟被刚才那位护士逮着就是一顿说,怪他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他解释去输液室看朋友的伤势,护士给他检查手背的情况:“都跟你说没事了还要特地跑一趟,也不顾自己的脑震荡,还胡乱拔针,你看这手背肿的。”
旁边病床的大爷一直往他们这看,听到护士的吐槽不禁笑道:“小伙子的朋友是男的女的?”
“女的。”护士没好气地应声,“还挺漂亮。”
“那就是女朋友了,可不得上心啊。”
大爷一脸过来人的乐呵模样,陈飞麟懒得解释,正想看看输液袋的量就发现门口站着个白大褂。
那人手里拿一份淡蓝色病历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还是跟当年一样容易看懂。
作者有话说:
ECT:电痉挛疗法的简称
第3章 突发状况
回到办公室后,陈洛愉瘫在椅背上,像是被霜打过的树叶,蔫蔫的。
刚才在留观病房,他一句话都没跟陈飞麟说,陈飞麟也没理他,从头到尾都闭着眼假寐。
要不是周围的床上都有病人,他真想让这家伙好好解释一下。
可他要陈飞麟解释什么?
五年前分手的原因吗?
还是为什么会被抓进去?
陈飞麟是欠他一个说法,但是都过去五年了,那个人现在有了女朋友,再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抽一张湿纸巾擦脸,陈洛愉起身冲了杯黑咖啡,回到座位时看到手机屏幕亮了,是相亲对象田悦发来的。
【还在急诊忙?已经很晚了,注意休息】
他盯着这行字,总算想起今天的饭只吃了一半,而他还没找到机会跟田悦说他们不合适。
以往每次相亲,他都会在饭局结束前跟对方说明这点,今天事出突然。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回微信时,肩膀被人搭了,接着就听到有人把这段话念出来。
“哟,看来今天这位有戏啊。”
陈洛愉的掌心贴在赵俊凡脸上,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开。赵俊凡也不生气,又勾上他肩膀,逗他道:“怎么?我们陈主任终于有感情上的烦恼了?快说出来,哥给你做个人生参考。”
“闭嘴吧你。”
陈洛愉把手机熄屏,坐到椅子上开始写病例。赵俊凡靠在桌沿,继续问:“有事就说出来,看你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科室里的年轻妹妹都说你白长了这么一张脸,个性比我家老头还闷。”
陈洛愉连个白眼都懒得甩,他心里烦,只想自己安静下。不过赵俊凡这么一说,他便问道:“赵老师的伤怎么样了?”
“就是皮外伤,流血看着吓人罢了。老头怕你有思想负担,还交代我要多哄哄你。看吧,我俩比起来,你才是他亲儿子的待遇。”
赵俊凡是赵韫儒的独子,比陈洛愉大两岁。不过在医学上没什么天赋,现在只是个主治医。赵韫儒天天拿他跟陈洛愉比,好在他个性豁达,没当回事,反而跟陈洛愉越混越熟。
陈洛愉安慰他道:“你别这样想,赵老师对我是客气,对你才是亲情。”
“不说这个了。”他瞥了眼陈洛愉的电脑屏幕,“今晚不是你值班,你要在这通宵?”
“反正回去也没事做,今晚病人多,留下来帮忙也好。”
“什么叫没事做?你晚上不是约了个漂亮妹妹吃饭?怎么,又看不上人家啊?”
陈洛愉用沉默来回答,赵俊凡无奈地叹气:“苍了个天,你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相信咱们院泌尿科护士的八卦了。”
眼皮一跳,泌尿科三个字一出现,陈洛愉就猜到没好事。果然,赵俊凡主动解释给他听,然后被他一文件夹打出三米远。
赵俊凡一脸看戏的表情:“不怪我啊,谁让你一点花边新闻也没有,人家怀疑你那方面不行也很正常。”
话音刚落,又一个文件夹朝着脸飞来。赵俊凡赶紧溜出办公室去忙了,只剩陈洛愉坐在椅子上,窘得耳朵都红了。
什么叫他不行?他只是对那些人没兴趣罢了,他怎么就不行了!
捏紧笔帽,一幕不曾出现过的画面忽然闪现在脑海中。
是被他遗忘的一段记忆。
他被陈飞麟按在斑驳的墙壁上,听陈飞麟在他耳畔喘着热气,用沙哑的嗓音描述他此刻的形状。
他听得浑身燥热,又觉得好刺激,想让陈飞麟说得更多。后来陈飞麟真的满足他了,只说不碰,急得他去抓陈飞麟的手继续。
想到那人当时凝望自己的眼眸,他的喉咙一阵发紧。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办公室起了那种反应后,他赶紧端正坐好,不准自己再想下去。
在休息室睡到早上,陈洛愉被闹钟吵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拿上牙刷毛巾去洗漱,然后走到1号留观病房,通过墙上的大玻璃观察里面的情况。
1号病房里有八张床,住的都是轻症病人。现在是早上六点十五,病房里很安静,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
陈洛愉的视线停在左侧最里面的病床上。
陈飞麟背对着门的方向躺着,即便盖了被子,也能看出肩膀和手臂的线条略显单薄。不过昨天送来医院检查时,陈洛愉看过他毛衣下面的身材,比以前瘦多了,但还是有肌肉的。
想到那人身上因为打斗才会出现的多处挫伤,他又忍不住去想陈飞麟现在在做什么,提前出狱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改名叫林超了?
是觉得以前的名字不好?
那为什么把姓也改了?以前不是对他说过,他们同一个姓是件很幸运的事吗?
“陈主任早。”
护士小杨的声音打断了陈洛愉的思考,他回了声早,问起陈飞麟夜间的情况。
小杨就是昨晚给陈飞麟输液的护士,她道:“挺好的,他身体素质不错。”
“有没有头晕呕吐的现象?”
“就刚醒那会儿晕了一下,后面就没什么症状了。”
陈洛愉悄悄进去看了眼,陈飞麟的气色是比昨天好了许多。他的症状最多留观72小时,没问题就可以走了。
等他出去后,他们就不会有交集了吧。
踏出病房门时,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和陈洛愉擦肩而过。她有一头飘逸的长发,路过陈洛愉身边时,陈洛愉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转头去看她。
女人径直走向陈飞麟的病床,把保温壶放到床头柜上,又给陈飞麟掖了掖被角。
看她做这些动作,陈洛愉想的却是刚才闻到的味道。
昨晚急救时很匆忙,没察觉女人身上的香味。
现在那味道已经很淡了,却因为是他太过熟悉的香气,所以又勾起了另一段记忆。
他闭了闭眼,转身大步离开。
医院的早上总是特别忙碌,尤其是急诊中心。有些门诊挂不到号的病人都会跑来急诊,哪怕不属于接诊范畴也不愿轻易离去。
市中心医院作为省内知名的三甲,这样的状况更是无可避免,分诊台周围永远有接不完的病人。
陈洛愉穿行在拥挤的走廊上,在被第四个人撞了一下时,他单手撑在墙壁上,有些难受地按了按小腹。
他今天的班是中午开始的,不过急诊科的行政主任赵韫儒受伤休息,另一位副主任医师带着两个实习医生到省里开会去了,这几天值班人手不足,他就没回家。
上午两小时,他接诊了七个病患,忙得连口水都没喝。这会儿肚子痛想去洗手间,却在走廊上被护士长逮住了,说是门外来了位黑人患者,谢医生正在接待,不过对方的英文说得很奇怪,谢医生听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