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惹事了?”老爸从里屋问了句。
“事惹了,但我没错。”连萧以为老妈是要教育他,结果还要去跟庞小龙道歉。他火都要窜头了,绷着个脸往床上一砸。
“你打架没?小同志。”老妈过来敲敲他的门框。
“我打他是因为他嘴臭,”连萧听老妈这个语气,又撑着胳膊欠起来半截身子:“他骂丁宣是傻子,还说你!”
“说我什么了。”老妈抱着胳膊平静地问。
连萧看了会儿老妈,又看看丁宣,往旁边梗开脖子不张嘴。
其实庞小龙当时说的话他没细听,也不是真的完全能表述和理解得清其中的恶意。
他就是纯粹靠本能觉得,“不知道你妈从哪给你生了个傻弟弟”,这个“生”字绝对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带着极大的污蔑与侮辱,配上庞小龙当时那阴阳怪气的口吻,连萧不用琢磨明白,手劲自己就上来了。
连萧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问。
“你先跟我过去,不用你说话,赶紧的。”老妈难地从连萧嘴里问不出话没发火,她跟老爸对视一眼,拍拍巴掌开始催人。
“丁宣呢?”连萧不情愿地站起来,转脸看丁宣。
丁宣刚才明明被老妈抱去里屋床上洗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过来了,正攥着个连萧报废八百年了的假相机玩具,一本正经地“咔咔”摁。
“他不去。”老妈摸摸丁宣的脑袋,让老爸看着他一点儿,揽着连萧朝庞小龙家走。
“嘶——”连萧刚迈出一条腿就想原地蹦高儿,“吃个饭怎么冷这么厉害。”
“几点了也不看看。”老妈扽过他一只手往自己兜里塞。
连萧都忘了那是擦破皮的那只,被老妈的指甲一刮,一个激灵就把胳膊甩出来了。
“手怎么了?”老妈皱皱眉,扯过他的手就着窗棱里的光看看。
破皮的那一片已经结了淡痂了,不碰也想不起来疼,不过在半昏不亮的黄色灯光里,倒是显得比天亮的时候看着吓人。
“翻栏杆蹭的。”连萧这种磕磕碰碰太多了,根本不当回事,由着老妈捏两下就把手揣回去。
“真烦人你!”老妈朝他后脑勺兜了一小下,“一天不给我弄出点名堂你都难受。”
连萧纠结了两秒要不要主动承认,今天去接丁宣接晚了。
老妈对丁宣疼得厉害,他是真不愿意给自己招揍。可是就算他憋着不说,下星期老妈送丁宣去托儿所,兰姨肯定也得说。
干脆还是主动承认了。
“所以是翻托儿所的门?”老妈听他说完已经快走到庞小龙家门口了,停下来看着连萧问。
“啊。”连萧应了声,见老妈手抬起来了,下意识以为自己要被抽一脖子。
“啪”地轻轻一声,老妈确实抽了他一下,却紧跟着就在他后脖颈上揉了又揉。
今晚的老妈有点温柔过头了,以至于连萧直到进了庞小龙家,还没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新鲜路子。
“打招呼。”老妈推推他脑袋。
打招呼可以,道歉没门儿。
“叔叔阿姨,奶奶。”连萧绷着脸挨个儿喊过去,到了庞小龙抹满紫药水红药水的傻脸上,他学着丁宣当睁眼瞎。
庞小龙他爸一直话就不多,估计是见连萧他老爸没过来,也不想掺和这一窝女人小孩儿的事。一块长大的小男孩时不时打一架,在他们那时候实在是正常得没边儿。
他咬着烟还没刚起身要走,庞小龙他妈跟他奶已经开始指控了。
尤其是他奶奶,恨不能端着连萧的脸对照着比一遍,好像非得跟他孙子一样满脸花才能不激动。
“王姐,姨,还有庞哥。”老妈搭上连萧的肩,也没护着,大大方方往前一推。
“我家里那个小小孩,你们也看见了,离不开人。”老妈笑笑,“我刚才说吃完饭过来咱们商量,你们能愿意,咱们就不枉这门邻居。我这不立马就过来了,一点也不想着耽误。”
“别说没用的!”庞小龙奶奶一挥胳膊就打断老妈的话,“看看你家小子把我孙子给打成什么样了,啊?一回回的,人不多大手可真黑啊!你赶紧给我们治!这就去卫生所!去医院!”
“让连萧跟我道歉!”庞小龙跟着扯嗓子。
这大傻帽儿!
连萧咬咬牙,瞪了眼在他奶奶身后装熊的庞小龙,还没想动,就感觉老妈的手先在他肩头摁了一把。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老妈,老妈没对他对视。
“去哪都好说,让孩子穿上衣服,咱们现在就走,查出什么毛病我们家都给照顾好,您别担这个心。”
“但我们不是来道歉的。姨,王姐,谁家孩子谁知道,我儿子为什么上手就揍,你儿子自己清楚,你们也门儿清。”
“我们家不教孩子打架,他回回跟人打架我一顿没少揍过。可这回我还就得夸我们家连萧。”
“怎么不能夸?我儿子懂事儿,知道护着他弟弟他妈,我当妈的高兴。”
“姨,你要实在气不过,我也不说我们家连萧身上挨没挨揍,你就直接照着小龙那几块抹药水的地方,给我也来几拳。我肯定不躲,当妈的可不就得替儿子挡着?然后咱们咱们一码归一码,赶紧带孩子去医院,以后各自把孩子都看好,你看行吗?”
……
那天老妈所说的话,连萧其实也没完全听明白。
他只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记得当时老妈的样子、她的话,和她说这些话时腰杆笔直的底气。
第8章
跟庞小龙这一架的后续解决,就像老妈所说的那样,该看就看,要开什么药都他们来付。
卫生所许姨正在家吃饭,被庞小龙奶奶一催二喊地拉回卫生所,被要求着给她孙子好好检查,细致得就差摸骨相了。
结果连萧都不知道该恼火还是该松口气,这庞小龙皮糙肉厚,除了当时那一书包带子给他鼻梁上刮出道油皮痕,浑身上下连红药水都没几块值当擦的。
除了被庞小龙奶奶要求着开了堆药,老妈还给庞小龙买了一箱奶,一小篮鸡蛋,和一袋鸡蛋蛋糕。
连萧这回全程跟着老妈,最后帮她拎着鸡蛋糕往庞小龙家里送时,他越想越不痛快,东西一搁,看都不再看庞小龙一眼,扭头就出去了。
“连萧。”老妈跟在身后喊他一声。
连萧皱着眉毛扭头看她。
“跟谁学的,小孩别拧眉毛。”老妈在他脑门上抚了一把,“长大抓不住钱。”
“为什么还给庞小龙买吃的啊。”连萧拉拉着脸。
那鸡蛋糕老妈都没买过几回给他吃,又贵又费鸡蛋。
结果给庞小龙一称称了一大兜。
“说点屁话。”老妈用眼角斜楞他一眼,推推连萧脑袋示意他别大声,“你把人鼻子揍出个血道子,以后都不定留不留疤,不买点东西说得过去?”
“我又没错。”连萧闷着嗓子,怎么想怎么郁闷,又抬头瞪老妈,“你不也说我没错吗?”
“你是没做错,儿子。”老妈的脚步顿了顿,就着楼道外斜卷进来的白毛雪,也低头望着连萧,“不仅没错,妈这回还要表扬你,我儿子是个有刚儿的。”
“同时妈也得让你知道,你做什么事儿,都是有代价的。”老妈拢拢他的棉服领子,“明白吗?”
连萧也不是完全不明白,毕竟他确实打架了,可他就是想不通。
他为丁宣和老妈跟庞小龙打架,老妈还得给人买东西看病,这代价也太窝囊了。
“所以啊,以后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先想想会有什么代价。”老妈继续揽着他往家里走,“或者说后果。”
“每个问题都有很多解决办法,不是只有又打又骂才能解决,”老妈说,“以后遇到事不要光想着你要怎么样,多想想后果,想想如果出了问题谁给你擦屁股,懂吗?”
“哦。”连萧又想拧眉毛了,想想老妈刚才给庞小龙递蛋糕时的样子,叼住棉服领子,把下巴往领子里埋了埋。
连萧还想再问丁宣到底是怎么来的,老妈已经走到家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七点半从家里出去,这会儿已经九点多了。
“宣宣睡了?”老妈边脱外套边去里屋看丁宣。
“没。刚才要找连萧。”老爸在屋里应声,还喊了一声“连萧”。
“他说话了?”连萧一进屋就往床上砸,听老爸说丁宣找他,有些稀奇地从床上翻起来。
刚欠起上半身,门边就露出丁宣的脑袋。
他也没看连萧,自己溜溜达达地摸到床沿,欠身歪到床上。
“干嘛。”连萧见他过来就躺回去,虚着眼皮瞅丁宣。
“连萧。”丁宣稀里糊涂地嘟囔一句,目光又快又轻地从连萧脸上扫一下扫一下的,坐在那东抠抠西摸摸,两条小腿搭在床沿,一会儿晃晃一会儿又想往上蜷。
“你冷不冷啊?”连萧看他趿拉着大棉拖鞋,白嫩嫩的脚后跟在外头露着,拖鞋还蹬反了。
“让宣宣先进你被窝!”老妈估计是听见这句了,在里屋冲他喊,“我跟你爸说会儿话,一会去抱他。”
“他再尿我一床。”连萧嘀咕一句,无奈地调整姿势,两脚蹬着床往上抬屁股,把被子从身下拽开半截,“过来。”
丁宣对于能跟连萧挨着的事儿,反应的好像比其他事都更快。
他都没用连萧等多久,不耐烦地再重复,跟只地鼠一样,从床尾顺着掀开的那角被子,自己蹬掉拖鞋拱两下就拱进来了。
“你是不是还没去尿尿?”连萧再有精神,这一天东颠西跑的折腾,这会儿也犯困了,歪着脑袋威胁丁宣,“就让你躺一会儿,敢尿我把你小鸡揪下来。”
丁宣不搭理他。他睡觉很乖,进了被窝就知道不能再玩再乱动一样,还知道自己把被子边掖掖。
就是只知道掖眼前不知道掖脑后,半张脸裹在被子里只露一对眼睛瞎转,后脖子露着一大块风口。
连萧大眼瞪小眼的跟他这么并排躺着,看了一会儿,又有种丁宣像个正常人的感觉了。
就像是过年回老家,跟什么表哥表弟的挤一张床的错觉。
“丁宣。”他竖起胳膊把脑袋一支,挺认真地想弄明白一下丁宣的内心世界,“你为什么只喊我啊,在家这么长时间,也没听你喊一句叔叔阿姨。”
丁宣扑扇扑扇眼睫毛,听见跟没听似的,抽抽鼻子闻连萧的被子。
“我知道你肯定会喊,你都会喊饿,别跟我装。”连萧指他一下,顺手给丁宣胡乱塞一把后脖子的被子边,“你喊一声我妈。”
丁宣的目光顺着连萧塞被子的胳膊往后转了半圈,连萧手一收,他望着连萧的脸看几秒,又走神一样散开了。
连萧等他半天,把自己手脖子脚脖子都等冷了,丁宣也不吭声。
“你可真行。”连萧无奈了,扯开被子进被窝。
丁宣在被子里蜷着手脚缩成一小团,这么会儿功夫倒是跟个小火炉似的,把半床被窝烘得热腾腾的。
“嘶。”连萧比他高一头多,腿一伸直就被底下还没捂热的冷被子给激回来,特不客气地把腿横着往丁宣那儿搭。
“你真暖和,”丁宣不像那些表哥表弟能跟他恼,他跟夸小狗似的,自娱自乐地用废话来对于丁宣的功用表示满意,“别叫丁宣了,叫丁热水袋吧。”
小孩子的笑点莫名其妙,连萧大大方方蹭着丁宣给他捂热的被窝,还被自己想到的破外号给逗得嘎嘎乐。
丁宣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还是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就盯着连萧看,时不时往前蹭一点儿。
连萧自己乐一会儿就没劲了。丁宣平时这会儿已经睡了,老妈还在跟老爸低声嗡嗡着说话,丁宣的眼皮开始一恍一恍往下耷,他自己就跟着被传染,望着头顶的黄灯泡犯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