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宣被他用胳膊腿牢牢锁在怀里,也没挣,连萧能感到他放得很细的呼吸声,还转着眼睛在瞎看。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在被窝里动动,应该是想调整出个舒服点儿的姿势,但是只稍微拧了两下,继续平躺着不动。
被送走三四年,整整两年时间没在一起睡觉以后,现在的丁宣在被窝里已经不往连萧身上贴,不抱他,也不跟以前似的跟他贴贴脸摸摸耳朵了。
真的改变太多了。
连萧望着丁宣在黑暗中朦胧的侧脸,思绪搅着疲倦缓慢流淌,想起很多年前他去夏令营回来后,丁宣赖在他身上分都分不开的模样,说不来的不是滋味。
“丁宣。”连萧搓搓他的耳朵根,把他的脸转过来跟自己对视,“你的‘宣宣爱你’呢?”
丁宣抖抖眼睫毛,又动两下,这次把脸往枕头里埋。
“今天一天都没听你说,”连萧伸手垫着他的脸,重新给他挖出来,“你不爱我了?”
丁宣的半边脸颊在连萧掌心里贴了会儿,很快又拧着脖子转开,在被窝里摸摸连萧的手。
连萧也摸摸他的手,跟他十根指头扣在一块儿玩,像两个小孩,在冬夜暖洋洋的被窝里,伴着困劲儿玩无聊的小游戏。
只是一直到睡着,丁宣也没对连萧说“宣宣爱你”。
第二天一早,连萧趁丁宣还在睡,跟他说自己去买早点,飞快地跑去花鸟市场找鱼。
丁宣估计是正在做梦,连萧突然跟他说话还惊了他一下,迷瞪着眼睛看了连萧好几秒才回魂,攥着连萧的手就要跟着起。
“睡你的,别动。”连萧掖着被角给他摁回去,俯身亲亲丁宣的脑门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确实得尽快回来,不然不知道丁宣姑姑还给丁宣定了什么条条框框的规矩,别等会一到点,丁宣再自己摸出去上课了。
连萧把卧室房门关上,家里的窗户扣死,还把大门反锁了一圈,才火烧屁股似的往外跑。
临近年末,花鸟市场很多店都关门了,时间又早,连萧打车过去,从街头跑到街尾,找了好几家才挑中两条满意的小鱼,跟以前他给丁宣买的那两条看起来八九不离十。
他让老板捞起来装好,又买了个小鱼缸,赶紧再跑回小区门口,买了两碗豆腐脑和几根油条。
回到家,丁宣并没有继续在床上睡,他已经起来了,衣服都穿得很整齐,正有些焦灼地在屋子里乱转。
“连萧!”门刚一打开,他就喊了一声。
“想我了?”连萧进门换鞋,笑着朝他招招手,捞着丁宣的后脖子跟他贴一下脸。
“鱼给你接回来了。”他露出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拎着装小鱼的袋子给丁宣看。
丁宣的眼睛定在那两条活泛的小鱼身上,浑身毛躁的情绪几乎时瞬间平息了下去,他跟着连萧去换水换缸,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鱼带走了,饭都没好好吃,咬一口油条就要扭头看看他的鱼。
“你记不记得你刚捡到大白鸭的时候。”连萧坐在旁边看他这模样觉得很有意思,本来想说跟小时候刚见到鸭子时一样,脱口说了半句,想到大白鸭的结局,又无声地咽了回去。
“鸭。”丁宣的目光在小鱼和连萧脸上来回转,跟着说。
连萧喝着豆腐脑观察他的神色,怎么也看不出丁宣到底还难不难过。
吃饭,睡觉,买菜做饭,收拾卫生,下午太阳好的时候拉着丁宣出去溜达溜达,买点他感兴趣的小玩意儿,像过日子似的,连萧就这么带着丁宣住在小小的转租房里,一过就是小半个月。
老妈基本每天两通电话,前几天她还发脾气,问着问着就让连萧赶紧带丁宣回家。骂了几天没什么用,她也被磨得没脾气了,现在电话一接通第一句只问:“今天怎么样?”
连萧觉得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丁宣就在他手里的这种踏实感,他已经好几年没感受到了。
连萧甚至有种错觉,好像只有丁宣在他身边,他才是完整的自己,不然总觉得从身到心都有一半漂流在外头,让他心神不宁。
不过眼前的这种踏实,对连萧来说也不是完全的踏实。
因为丁宣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虽然他还是乖,跟连萧在一起,也能明显感到他是舒服的,但丁宣姑姑这几年在他身上教育出的种种痕迹,也可能是漫长分别带来的副作用,让连萧觉得现在的丁宣跟他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丁宣还是需要见到连萧,要在连萧身边状态才最好,可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见到连萧就起腻。
他现在需要连萧的方式,只是需要在一个房间里,要人就在自己知道的地方。
连萧只要换个房间,丁宣不管在画画还是翻书看,没多大会儿,绝对会溜溜达达地跟过来,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如果连萧不主动手欠去撩拨他——揉乱丁宣的头发弹弹脸,或者硬把人搂怀里搓着玩,听他说无聊话,丁宣能一半天不跟连萧有肢体接触。他无聊了就在屋里转圈,看看小鱼摁摁电脑键盘,总能给自己找到事情做。
除了能给自己找到各种事情做,丁宣现在还能自己照顾自己。
他自己拿餐具,自己洗碗,自己洗衣服晒衣服,自己把用过的东西放回原处摆整齐,自己叠被子,还会自己泡方便面吃。
要不是连萧习惯了跟丁宣一起洗澡,人家也能自己调洗澡水,自己把自己刷洗得很干净。
这些事都是小时候连萧巴不得丁宣赶快学会的,也是他把丁宣送走之前,手把手去教会丁宣做的事。
现在看丁宣在他身边做的这么熟练,他却有种很复杂的失落感。
而最让他失落甚至不解的,还是丁宣死活都不再开口说的“宣宣爱你”。
“不说‘宣宣爱你’了?”二光放假来找连萧玩,听他说完带回丁宣以及租房子的缘由,愤慨之余,也对丁宣这个变化感到最神奇。
“不能吧,以前不成天挂嘴上吗?”他从买来的一大堆零食里随手捡了一个,冲丁宣摇,“来丁宣,说宣宣爱我。”
“逗狗呢?”连萧抬脚给他踢掉了。
“不是,我就不信他不说自己的经典语录了。”二光乐得不行,摇不来丁宣,干脆自己拆开“咔咔”的吃,边吃边喷沫,“以前多爱说啊,别人说你好谢谢,他就宣宣爱你,万能语句。”
以前真是这样,丁宣成天爱来爱去的,听得人耳朵都起茧,现在等都等不来一句。
“现在会说你好谢谢了。”连萧说,“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啊,”二光应一声,“那不挺好的吗,至少在他姑姑那没白遭几年罪。”
“再说不爱就不爱了呗,”他说着又乐了,勾着拖鞋蹬连萧的小腿,“不说你还不乐意了,你缺爱啊?”
“滚蛋。”连萧被二光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杵着腮看丁宣吃苹果,懒得搭理他。
“人只是长大了不爱说了,又不是不爱你了。”二光笑了半天继续分析,“再说了,估计生你气呢,我生气我也不爱说话,还爱你?”
二光随口的一句话,却把连萧听得愣了愣。
丁宣对连萧的爱就像一种基因,很奇妙,从一开始就没有缘由,不论连萧怎么对他,他看到连萧总是快乐的,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他的爱太漫长也太纯粹了,他爱了连萧十年,用整个成长去爱,爱到让所有人觉得丁宣的爱是理所当然,是本能,是呼吸与水,不可能改变,也不允许消失。
“丁宣。”二光离开后,连萧把丁宣捉过来扣怀里,很认真地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丁宣正在吃一个苹果,被连萧弄得有点儿莫名其妙,鼓着一边的腮帮子,把手里的苹果递了过来。
“我不吃。”连萧微微一摇头,继续问,“你在生气我跟你分开那么久吗?”
“连萧。”丁宣稀里糊涂地喊他一声,继续咬苹果。
连萧看着他吃,看了很久,中间丁宣的注意力又被鱼缸里的鱼吸引走了,歪着脑袋想看,连萧将他轻轻拨了回来。
“你亲我一下。”连萧说。
丁宣能听懂“亲”,他的目光在连萧嘴角上停了停,眨一下眼,有点害羞似的低头想躲开。
连萧握着他的后脑勺让他抬头,往丁宣还抿着嚼苹果的嘴上亲了一口。
第128章
二光从他这儿离开的第二天下午,老妈突然过来了。
那天又下了场大雪,连萧做了一上午作业,中午吃完饭睡了个午觉,睁眼看见丁宣正站在阳台往窗外看,也不知道瞅什么,还挺入神,连萧都走到身后了,他才慢半拍的回头。
“想下去玩?”连萧从身后抱住丁宣,揉揉他的肚子,一块儿往外看。
他们住的楼下就是小区的小广场,广场上的花坛被大雪盖得草都看不见一根,大雪稀声,除了远处偶尔走过的人影,整个世界就像只剩下面前这么一块白花花的地方。
早上雪已经停了,这会儿在飘细细簌簌的小盐粒,丁宣就站在这儿看,偶尔伸手接两颗。
“穿衣服。”连萧陪他发了会儿怔醒困,拍了丁宣一下,“带你下楼堆雪人。”
连萧跟丁宣一起度过的冬天有那个多个,但他仔细回想一下,好像从来没带丁宣堆过雪人。
最开始几年连萧是嫌丁宣烦,小男孩有着奇妙的自尊,觉得带个傻弟弟出去不好看,真有人笑话丁宣他又生气。
而且那会儿的情况也不好带丁宣出去玩,丁宣太抗拒陌生环境了,连萧自己都是个小孩,老爸老妈天天忙着加班没空看着他俩,万一丁宣在外面受刺激“犯病”,老妈怕连萧弄不住他,俩人出意外。
尽管那么小心了,连萧现在回想起来,丁宣还是因为他受过不少委屈。
小时候都没想着带丁宣堆过雪人,后来连萧越长越大,对这些就更没心思了。
可他不堆是不想堆,小时候想玩什么该玩什么都没缺过。对丁宣而言,连萧现在想想,他的童年真的什么都没有。
自闭症的小孩会感到孤独吗?
连萧带着丁宣下楼,看他仰脸往天上看雪的模样,又想起了小时候丁宣看见屋檐上那一排冰溜子,愣着神喊他的模样。
“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连萧问。
丁宣在白花花的花坛边上踩出一个鞋印,收回脚转过脸看他。
连萧笑一下,示意他随便去踩,自己伸手从树杈上握了一把雪,攥出个头上有窝窝的圆球,往窝窝里扎了一根细枝条,给丁宣:“苹果。”
丁宣把“苹果”接过去看看,又看看连萧,脸上带出了很淡的笑模样,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自言自语的嘟囔:“不是。”
“哟。”连萧乐了,“你还知道呢?”
丁宣拿着雪苹果绕着花坛走出一圈脚印,也去攥雪球玩。
他在花坛上摆了小半圈大大小小的“苹果”,连萧在旁边堆雪人,偷偷拿丁宣的雪球用。
丁宣捏一会儿苹果,回来看一会儿连萧堆的大雪球,突然发现他摆好的小雪球少了一个,就再攥一个补上去。
过会儿回来又少一个,他东看西看半天,再接着补。
连萧笑得不行,可能是雪天冷冽的空气让人胸腔开阔,心情也格外舒畅,他今天看丁宣干点儿什么蠢事都特别可爱,心情特别好。
“别摆了。”把雪人的肚子堆好,连萧招呼丁宣过来,“跟我堆大雪人。”
连萧大手大脚,堆出来的雪人一点儿也不精致,垒出个三角堆当肚子,再团个大雪球往上一接,就是个脑袋,脑袋侧边还凹了一块。
不过等他用小石子和树枝,把雪人的眼睛鼻子、两条胳膊装好,丁宣杵在旁边还是看得有点儿愣。
“连萧。”他喊了连萧一声。
“嗯?”连萧的嘴角一直勾着,他摘掉脖子上的围巾往雪人脖子上一围,再看看丁宣,把他的帽子也给摘了,戴在雪人头上。
“好了。”连萧往掌心里呼了口气,活动活动手指头,把丁宣的手抄进兜里捂着,很有成就感地抬抬下巴,“这就是丁宣了。”
丁宣还绕着雪人在看看摸摸,听连萧这么说,一脸茫然地站着不动了:“不是。”
“怎么不是?”连萧抬抬眉毛,故意逗他,“我说是就是。”
“不是。”丁宣摸摸雪人的围巾和帽子,眼睛一眨一眨的挪开又定回来,“不是。”
说着不是,他往雪人头上一摘,又把自己的帽子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