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萧原本害怕丁宣到了姥姥家,见到一大家子人陌生人又要害怕,结果他也没再表现出要发癫的模样。
他就只是发愣,整个人紧绷绷的,比连萧每次去托儿所接他的时候都紧张。
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一双黑眼睛飘忽忽地东转西转,谁都不看,光是死死贴着连萧,仿佛跟连萧是一对连体婴,把自己的手黏在连萧手里不松开。
“哟,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姥姥跟老姨一见到丁宣就夸。
漂亮小孩没有大人不喜欢,尤其是既漂亮又乖巧的。
“这看着也没你说的那样……”连萧听见老姨碰碰老妈的胳膊,跟她说悄悄话。
“连萧,带弟弟出去玩。”老妈先瞅了眼丁宣,打发连萧把他带出去,一屋子大人才磕着瓜子闷声说话。
连萧原本冲进姥姥家的院子就准备好好野一通了,谁能想到丁宣比在家里还要离不开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牵着丁宣走到院子里。
小孩子是种很神奇的生物,他们也有小圈子跟“歧视链”——尽管都差不了几岁,可是到了一定年龄,大一点儿的小孩就是会默认不愿意带小弟小妹们一块儿玩。
但凡屁股后头缀个尾巴,不管玩什么都会拖后腿,还有点儿不好形容发的跌份儿。
以前回老家,连萧最能玩到一块的是大舅家的生生哥。
大舅家就在镇上住,生生哥几乎就算是在乡下长大的,什么上树掏鸟挖沟掏洞的,在村里闭着眼都能跑,他俩凑到一块,就是姥姥家所有小孩里的孩子王。
生生哥昨天晚上就跟大舅舅妈回来了,也一直在念叨他。
可是现在俩人被几个萝卜丁围着,连萧还牵着丁宣,老妈交代了半天不许带宣宣出去瞎跑,俩人在院子里杵了半天,竟然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好。
“丁宣,你看不看羊?”连萧牵着丁宣在院子里溜达半圈,见他只知道勾着脑袋瞅地上瞎溜达的几只母鸡,突然灵光一闪。
丁宣不说话,拳头塞在连萧手里,视线就标在鸡身上。
一只秃尾巴母鸡“咯咯咯”地啄到他脚前,他又缩着膀子直朝连萧身后藏。
“他不会说话啊?”生生哥故意朝丁宣跟前杵,几个小弟小妹也围过来,跟着一块看丁宣。
“会说话。”连萧虽然要被丁宣烦死了,但是更烦别人研究丁宣。
他胳膊一抬就把生生他们挡开,带丁宣去看羊。
姥姥家的大羊正好生了小羊,连萧跟生生看着小羊羔都觉得稀罕,几个更小的就别提了,轮流抱着小羊不舍得撒手。
除了丁宣。
丁宣看见小羊羔的目光,就跟那天第一次看见他的小黄鸭一样,直直盯着看,眼珠都不错一下,但就是不碰。
生生哥把小羊往他怀里抱,他躲得几乎要一屁股扥地上。
“你摸一下。”连萧也想抱抱小羊,但他松不开丁宣的手,刚一松丁宣就直朝他掌心里塞。
他只好又跟带着丁宣摸小鸭子一样,捞着他的手往小羊身上拽。
丁宣的反应也跟头回触摸到小鸭子一样,微微张开嘴,好像摸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很奇妙地不再躲了,手指头微微松开,不再跟不干胶似的粘死成一个拳头。
拴在身后的母羊“咩”地叫一声,他还猛地转头看了看。
小男孩对小动物的耐性没那么长,围着羊圈看一会儿就腻了。
“连萧!打雪仗不?”生生哥攥出个雪球问。
“你在这看羊,丁宣。”连萧撒开丁宣的手,一边看着丁宣,一边试着朝旁边走开几步。
他以为丁宣能像在家看他的小黄鸭一样,自己安安稳稳地看半天。
没想到丁宣今天缠人得吓人,连萧都没能拉开一个人的距离,他立马就转着脖子粘回来,抬着胳膊就往连萧身上抱,嘴里呜呜噜噜地连着说“宣宣爱你”。
“他说啥?”生生哥比连萧大一个年级,正是对于“爱”这种字眼开始萌芽,会用“XXX喜欢XXX”来起哄的年龄,“他还爱你!他说他爱你!”
他一手攥着雪球,另一只手指着连萧跟丁宣,“哈哈哈”地就笑开了。
连萧快烦死了,他自己对什么爱不爱的话都嫌肉麻,被别人这么一起哄,当时就感觉说不来的丢脸。
“你就不能自己玩吗?”他推了丁宣一把。
丁宣往后踉跄两下,没有任何反应。他重新攥上连萧的手,眼球转得都要发颤,张开胳膊继续对他说“宣宣爱你”。
连萧郁闷坏了。
关键这郁闷好像还没个完了。
老爸跟老妈这次的安排跟先前每次回老家不一样,没有一起从姥姥家去奶奶家,老爸吃完午饭先自己过去了,老妈则要留下来先过一夜。
连萧想跟老爸一块走,老妈跟老爸商量一会儿,揽着连萧没让去,让他在姥姥家带丁宣玩。
连萧为这事儿一下午拉拉个脸,老妈也没空搭理他。
一群大人有说不完的话,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老妈一会儿出来看一眼丁宣,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还跟姥爷呛呛了几句。
连萧听见她提到丁宣的名字,刚想去听,门板就被老姨一掌拍上,连声劝着“行了行了,小孩都在门口呢”。
“说你呢。”连萧扯了一下丁宣的胳膊。
丁宣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眼睛动了动,愣头愣脑地喊他“连萧”。
“连个屁。”连萧都不想看他,窝窝囊囊地牵着丁宣蹲在羊圈前面,捡了根干草扔给大羊。
这一天最让连萧郁闷的时刻,发生在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
小孩子们没那么多精神头,晚上吃完饭就有的开始闹困,尤其丁宣,八}九点钟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大人们还有的聊,就先把小孩都洗洗涮涮地拾掇好,安排好怎么睡,打发去床上玩。
连萧擦干净脚滚进床里的时候,感觉自己这一天的快乐时光才终于开启,他光是盼着跟生生哥他们挤在一张床上打枕头仗,都不知道盼多久了。
老姨舅妈忙活着几个小孩,老妈抱着宣宣推门看看,交代连萧:“我先哄宣宣睡觉,你别疯啊,听你姨你舅妈的话。”
“知道!”连萧跟生生哥在床上蹦两下。
老妈前脚带着宣宣走,老姨立马就朝连萧屁股上拍一下,问他:“小连萧,喜欢你弟弟吗?”
连萧一句“他不是我弟弟”刚涌到嘴边,一道尖叫就不知道从哪儿模模糊糊地炸开。
“哎哟,”姥姥正给一堆小孩拿好吃的进来,听见这动静吓一跳,扭头朝老妈去的那间屋子看,“怎么了这是?”
“连萧!”老妈的声音也扬起来,隔着墙喊他。
连萧现在听这动静都紧张,答应一声,穿着秋裤就出溜下床跑过去。
一推门,他就见丁宣满屋子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扑乱撞,吊着嗓子叫个没完。
“他又怎么了!”连萧傻眼了。
“你别跟着喊!”老妈看起来有些心烦,她把连萧隔开,又过去强制性地搂起丁宣,“让你来哄弟弟,你再吓着他!”
“谁吓谁啊!”连萧都快烦死了,立马就没好气地一甩手,“怎么还要我哄他!我都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你再喊!”老妈一手捞着丁宣,另一只手挥起一个蓄势待发的巴掌,猛地扭脸瞪着他。
第13章
连萧不怕挨揍,他就是被老妈揍大的,有时候赶上老妈心情好,连着几天不挨揍他还不踏实。
但是老妈这会儿冲他抬胳膊,真是给他使劲憋屈了一把。
他还不会总结“憋屈”这种心情,所以面对尖叫的丁宣,和冲他举巴掌的老妈,他只觉得恼火。
又不是他让丁宣抽风的,冲他发什么火,老妈简直是不讲道理!
连萧挨打从来不躲,老妈抬胳膊他就直溜溜地站着,跟老妈对着眼瞪。
“行了你,赶紧哄小的,你喊连萧能干嘛啊?”老姨先跟着过来了,一进屋就把连萧朝身后扯,扳下老妈的手臂让她别发邪火,“叫得脑瓜子疼。”
老妈也不是真要揍连萧,她这一天真是身心疲惫,皱着眉心转回去,重新把丁宣朝怀里揽。
“穿鞋!”她扭头又冲连萧吼了一句。
连萧推开老姨的胳膊犟头犟脑地就往回走,正好舅妈就跟姥姥赶到门口,舅妈“哎哟”一声,赶紧给他掇回到睡觉的大屋里。
“连萧!”生生哥跟另外两个小弟已经在被窝里趴好了,一并排的脑袋冲着床尾看电视,见连萧回来就喊他,“你弟怎么了?”
“不是我弟!”连萧没好气儿地接了句,没让舅妈帮忙,自己爬上床胡乱搓搓两个脚底板,一掀被子拱进去。
“不是你弟在你家干嘛?”生生哥又抬头问舅妈,“妈!那不是我姑的小孩?”
“看电视,大人的事小孩别问。”舅妈是个话少的人,她掖了掖生生哥的被角,视线从连萧脑袋上掠过去,又扭头朝外看看。
“明明是小孩的事。”生生哥用牙撕开一袋虾条,“妈,再给我拿瓶健力宝。”
“大晚上喝了再尿床。”舅妈拂一把枕头上掉出来的渣,“你们俩呢,连萧喝不喝?”
“不喝。谢谢舅妈。”连萧一听“尿床”又想到丁宣,丁宣那边好像还没彻底平静下来,他心烦地扯起被子朝脑袋上一蒙。
连萧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睡着的前半截他在心烦,满脑子全是丁宣尖叫着东一头西一头乱撞的画面,还有早上在车上,老妈那句“他害怕”。
好容易睡着了,被窝里又不是胳膊就是腿,一会儿脑袋漏风一会儿屁股漏风,还隐隐约约传来大人们嚷嚷着说话的动静,以及不知道谁的磨牙声。
半夜被生生哥一胳膊砸醒时,连萧迷迷瞪瞪地踢开他翻个身,脑子里闪过一句:还不如跟丁宣一块睡觉舒服。
好歹丁宣睡觉没动静,既不磨牙也不打把势。
农村的早上好像比城里来得早,外面天还发着灰,鸡叫狗叫的就全都叫起来了,姥姥一大早就起来烧饭,空气里有一股说不来的柴火和清新气。
但是连萧并不是被这些动静睁的眼,他是被生生哥一嗓子给嚎醒的。
“啊!”连萧被他喊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听见生生哥在他身后鬼叫:“大姑你吓我一跳!”
“你给我吓一跳!”老妈压着嗓子的声音也从背后响起来。
连萧眯蒙着眼转头看看,逆着窗外晨曦的光,一眼他就瞅见了被老妈揽在身前的丁宣。
老家比家里冷,每扇门都开着漏风,老妈给丁宣裹得也比在家更厚,帽子围脖全招呼上,整个人团得像个球,只露两颗圆不丢溜的大黑眼珠看着他。
瞅见连萧睁开眼,他嘴里呜噜一句“连萧”,估计是想拉连萧的手,胳膊抬起来才发现连萧人还在被窝里牵不到,只能怔怔地捞了捞空气。
“你又好了?”连萧没好气地瞪着他。
丁宣从来也听不明白他说什么,眼睛动动,又开始乱转乱看了。
“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什么毛病。”老妈接过舅妈烤好的棉裤袜子,毫不温柔地给他们塞被窝里,“醒了就起来吧,宣宣一睁眼就过来找你了,我们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哪睡过懒觉。”
一窝小孩凑在一块,最费劲的就是睡前跟起床这两个阶段。
连萧跟生生这样的大小孩能自己穿衣服洗脸,小一点儿的都得大人围着伺候。一下这个要尿尿一下那个要喝奶,厨房里姥姥一个人弄一家子的早饭,还离不开人帮忙,院门外时不时有路过的老乡打招呼,一大早就热闹得像过年。
连萧刷牙的时候专门叼着牙刷去看了眼,丁宣昨天还真的尿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