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冥道:“有,明日带你去看。”
乐无晏见他酒倒是会喝,菜却很少吃,想到这人从前在逍遥仙山时,跟着自己每顿也是该吃吃、该喝喝,如今倒是讲究起来了。
徐有冥目光转向他,乐无晏笑了笑:“仙尊何时开始辟谷的?”
徐有冥淡道:“筑基之后。”
“听闻仙尊二十岁就结了丹,那你是几岁筑基的?”乐无晏继续问。
徐有冥想了想,回答他:“十六。”
乐无晏在心里算了一算,他却是十五就筑基了,这么算起来,他果然天资比徐有冥更佳,徐有冥确实是嫉妒他吧?
乐无晏:“十六岁就筑基,那就是从十六开始就不吃不喝了,你这日子过得得有多无聊。”
徐有冥不赞同道:“修行之人,当心无旁骛,不可贪图口腹之欲,于仙途有害无益。”
乐无晏啧啧:“口腹之欲不可贪图,那情爱呢?仙尊怎不干脆去修无情道算了?”
徐有冥微拧起眉,低垂的眼睫敛去了他眼中神色。
乐无晏偏要激他,往他身边挪过去些,双手攀住了徐有冥手臂,贴着他低笑:“仙尊真的如外头传言那般,在魔窟受了折辱吗?那位魔尊既跟我长得一样,应当能入得了仙尊的眼吧?你与他结契几年,是真的忍辱负重,还是……其实也乐在其中啊?”
徐有冥偏头看去,乐无晏脑袋就枕在自己手臂上,大约是醉了,他眼神并不清明,面颊微红,连眼尾也被醺得一片绯红,衣襟松松垮垮地半散开,火光自他脸侧没入锁骨下,投下一片暧昧暗影。
徐有冥的视线沿着他低阖的眉目、挺翘的鼻梁、弯起的红唇一路描摹往下,微微一顿,伸手过去,在他鬓边轻抚了抚。
乐无晏怔了怔,抬眼对上徐有冥盯着自己的眼神,复又笑了:“仙尊这样看我,好似有多喜欢我一样……”
“嗯。”徐有冥轻声应。
乐无晏:“嗯是何意?仙尊当年其实真的乐在其中吧?所以特地选了我个跟你前道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是不是食髓知味了啊?你说,要是被外头那些人知道,仙尊在魔窟那几年,其实是与那魔头逍遥快活,他们会如何作想?”
徐有冥道:“你喝醉了。”
乐无晏不以为然:“怎么会,我千杯不倒。”
他稍稍坐直起身,拎起桌上酒杯,又一杯酒倒进嘴里,再搁下杯子一抹嘴道:“其实我一点不想跟你做道侣,我那天想跑的,但是没跑掉,谁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跟你前道侣长一个样,就把我也杀了。”
“不会。”徐有冥立刻道。
乐无晏更多到嘴边的话哽住,神色讪然几分:“也是,我又不是邪魔外道,仙尊恩怨分明,自然不会因为我与魔头长得一张脸,就把我也杀了,我是你道侣,你还得护着我才是。”
徐有冥提醒他:“你喝醉了,去睡吧。”
乐无晏:“不要,我说了我千杯不倒。”
徐有冥起身,一弯腰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乐无晏惊了一跳,挣扎了两下挣不开,干脆抱住了徐有冥脖子:“你做什么,我还没打算跟你双修……”
徐有冥冷冷瞥他一眼,乐无晏轻哼了声,闭上嘴,靠在他肩膀上不动了。
徐有冥将人抱上床,为乐无晏脱了外衫和鞋袜,再叫人送来热水,拿热帕子给他擦了把脸。
乐无晏觉得舒服了,便懒得再动,躺被褥里任由徐有冥摆弄自己。后头见徐有冥也脱了鞋,盘腿坐上床来,才伸脚踢了踢他:“我不跟你睡,你去另外开间房。”
徐有冥将他按下,在他小腿上轻捏了一下:“凤凰骨在你身上,我不在半夜还会有人来抢。”
乐无晏没好气:“那你拿走啊。”
徐有冥:“你拿着。”
再道:“你睡吧,我不用休息,打坐便好。”
他说罢阖了眼,已是标准的入定姿势。
虽是如此,可有徐有冥这么一尊大佛在身边,乐无晏便是再没心没肺,这会儿也不可能睡得着。
翻来覆去片刻,乐无晏干脆也翻身而起,坐到徐有冥身侧,与他一起打坐修炼起来。
半夜里不睡觉,不做风月事,只一心向道,乐无晏还是第一回 这么刻苦。
但他这具身体实在不争气,毕竟只在炼气期,又喝了酒,说是打坐其实根本进不去状态,不多时乐无晏脑袋一歪,枕到了徐有冥肩膀上。
徐有冥缓缓睁开眼,垂眸看去,乐无晏靠着他,已然睡着了。
发间红枝的尾羽就贴在自己脸侧,轻蹭着他面颊。
徐有冥微微侧过身,乐无晏于睡梦中嘟哝了一句什么,被徐有冥揽住,自然而然地滑进他怀中、枕至他腿上,再翻过身,抱住了徐有冥的腰。
像已做过无数回那般自然,沉睡中的乐无晏始终没再睁眼。
徐有冥低眼看他片刻,帮他将贴在脸颊的一缕发丝拨开,手背慢慢摩挲上去。
一声叹息消散在沉沉夜色中。
第9章
乐无晏又做了梦,他心知自己身处梦境中,欲破梦而出却不得。
梦里依旧是他死前的场景,洞府结界被强行破开,徐有冥带着大批正道修士闯入,他正处于进境关键时刻,内息紊乱、元神不稳,被强制打断,他的道侣手持利剑,正一步一步走向他。
洞外或许下了雪,那人紧拧起的眉间也覆上了冰雪,看向他的眸色更寒。
乐无晏忆起那种濒死的愤怒和恐惧,想大声诘问叱骂,张开嘴却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那人手中的明止剑抬起,他挣扎着想要破梦,浑身都在颤抖。
下一瞬,徐有冥忽然倾身过来,另一只手温柔抚上他鬓边,乐无晏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他。
那人不置一言,帮他将散下的鬓发拨去耳后,再转过身,明止剑的剑尖,指向了身后那些各怀心思的玄门百家。
哗然声四起。
乐无晏于错愕中终于破开梦境而出。
睁开眼,却见自己躺在徐有冥怀中,乐无晏恍惚一阵,对上徐有冥垂下的目光。
墨色眼瞳中依旧没多少温度,又仿佛积蓄着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绪,与梦中那双覆着寒霜的眼眸逐渐重叠。
乐无晏愣了愣,回神一声不吭地坐起来,郁闷倒回了旁边床褥中,背过身去。
身后有些微动静,乐无晏犹豫了一下,回过头,便见徐有冥已下了床,去桌边倒了杯温开水来。
水杯递到他手边,乐无晏不想接,徐有冥在床边坐下,帮他将汗湿的额发弄开,沉声问:“做噩梦了?”
乐无晏哂道:“是啊,做了个不可思议的噩梦。”
徐有冥想了想,提醒他:“梦魇或是心魔所致,若不能及时破解,恐于日后修行有害。”
乐无晏不耐烦听这个,他最大的心魔就是这个人造成的,真好意思说。
这么想着,神色里也带出些许不耐,徐有冥大约看出来了,不再多言,只问:“喝水吗?”
乐无晏瞥他一眼,抬了抬脑袋,徐有冥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乐无晏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再翻过身去,彻底不搭理了这人。
徐有冥也不再烦他,去搁了水杯回来,帮乐无晏盖上被子,手掌在他太阳穴边轻抚了抚。乐无晏感觉到灵力自那一处入体,下意识想躲,徐有冥低声道:“只是帮你安神而已,让你睡得好一些。”
乐无晏这才不动了,其实还挺舒服的,他早已习惯了双修时与徐有冥灵力交融之感,并非真的排斥。
后头便渐渐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再未入梦。
徐有冥放下手,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安静守在床边。
之后几日,乐无晏被徐有冥带着,将洛城里里外外转了一遍,又去附近的其他城镇逛了逛,好吃好喝,还收了不少好东西,总算不虚此行。
夜里还是会做梦,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场景,乐无晏从开始的惊愕到之后习惯,暗忖着这也不知算是噩梦还是美梦,或许确实是他的心魔,不切实际地幻想徐有冥会站在他这边,所以重复梦到这些。
嘶,果然还是噩梦。
午后,乐无晏吃饱喝足,躺在山溪边的草丛中昏昏欲睡。
彻底睡过去前,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乐无晏听了一耳朵,再又放松下来,抬眼看向来人。
徐有冥停步身前,垂眸对上他视线。
乐无晏嗅到他身上隐约的血腥味,弯起唇角:“仙尊方才又杀了几个邪魔修?”
徐有冥问他:“为何在这里睡?”
“有何不可,修行之人,幕天席地都是常有之事,哪来那么多的穷讲究,”乐无晏说罢翻身而起,笑嘻嘻地看向他,“仙尊还没说呢,你这回又杀了几个邪魔修?”
“没几个。”徐有冥似不想多说这个。
乐无晏好奇道:“奇了怪了,这些邪魔修是不怕死的吗?一个两个的都跑来太乙仙宗的地界,胆子倒是大。”
徐有冥道:“紫霄山以外,人人皆可至。”
“那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活着离开,毕竟仙尊大人你疾恶如仇得很。”乐无晏这语气像是讥诮,身边人没再接腔。
徐有冥神情略凝重,近日这几座城池中出现的邪魔修确实过多了些,若是冲着宗门选弟子来的,应不至于如此。
乐无晏同样若有所思,魔修多为散修,不归属门派,从前他还在时,是天下魔修修为第一人,无论是正魔修还是邪魔修,皆以他为尊,实则是借着他的名头好行事,他懒得管,只要不给他惹麻烦,时不时孝敬他些好东西,叫他爹他都不在意。后头他为正道围剿,一命呜呼,众魔修从此夹起尾巴做人,日子应当更不好过了,如今又怎会这样大张旗鼓地跑来太乙仙宗的地界?
“走吧。”徐有冥道。
乐无晏瞥他一眼,那些思绪很快抛去了脑后,想不通的事情便不费心思想了,他一贯奉行及时行乐,更别提如今这条命还是捡回来的:“去哪?”
徐有冥:“出来了几日,该回去了。”
乐无晏有些不情愿,徐有冥已一把捞起他,御风往宗门方向去。
乐无晏伸手掐他的腰,徐有冥不为所动,侧头用鼻尖轻碰了碰他的脸:“别闹了。”
声音就在乐无晏耳边,莫名有些惑人之意,乐无晏老实下来,攀住他脖子不动了。
接近宿宵峰时,乐无晏看清云下的画面,惊讶不已。
不过几日,漫山遍野的绿意中竟开出了繁花,层层叠叠,远望过去,势若香雪海。
落地之后才觉他们住处的小屋也重新修缮过,地方还是那处地方,里里外外却都装点一新,西窗外的花树下连着水榭后的瀑布汇成的溪流,时时落英缤纷,再不见半分简陋之相。
仍有灵鸟穿梭其间,但已不再泛滥成灾。
甘贰来与徐有冥复命,说按照他走前交代的,已将宿宵峰上下重新布置过。
徐有冥“嗯”了声,未多言语,乐无晏一扬眉:“仙尊走时就是与人交代这事?”
徐有冥看向他:“你说这里景致太单调了。”
乐无晏:“……所以?”
徐有冥:“你能高兴就好。”
乐无晏略无言,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思来想去最后憋出一句:“景换了,人能换点好看的吗?你从哪里搜罗来的那些个长相磕碜的妖修?妖修不该都是貌美如花的吗?”
从前他逍遥仙山上也有许多小妖修,被他捉来弹曲跳舞给他看,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虽然论美貌,还是他的夭夭更胜一筹,可日日在眼前晃的人,尽量挑好看的不是更对得起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