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玉目光顿了顿,再又移开。
谢时故垂眼看向坐在地上、见到他出来了面上也无半分波澜的道侣,问他:“看到我活着出来了,很失望吗?”
青年面色麻木,并不理他。
谢时故眼中笑意淡去,低下声音:“时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从前的事情?”
青年漠然闭起眼。
太乙仙宗这边,众修士大多受了伤,尚在休整。
向志远一睁开眼,便跟魔怔了一般,疯了似地大声嚷嚷起来:“魔头转世了!魔头转世了!仙尊夫人就是魔头转世我亲眼瞧见了!他进了幻境!他就是那个魔头!”
一片哗然。
这厮是被余未秋的另一护卫从那阵法中拖出来的,之前就已吓破了胆晕了过去,出阵后冯叔他们将他扔给路遇的其他太乙仙宗弟子,后头才被人带出秘境来。
向志远张牙舞爪、大瞪着眼睛状若疯狂,众太乙仙宗弟子听着他的疯言疯语,不由将信将疑,一时间周围落向乐无晏的目光里尽是警惕和打量。
乐无晏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暗恨在阵法中没来得及弄死这人,还未开口,徐有冥已上前一步,手指一抬,向志远那厮的嘴巴黏住,只发得出“唔唔”声响,再不能胡言乱语。
另二长老过来问怎么回事,徐有冥沉声冷道:“青雀与他同落进一处阵眼中,起了争执,他有杀害同门师兄的嫌疑,他的话不可信。”
他简单将向志远与艮山剑派那二人起的争执说了一遍,余未秋也立刻帮腔:“艮山剑派那二人这十个月一直与我们待在一起,人品信得过,一准是这老小子在说谎,落进阵眼里后他还试图用泰阳尊者给他师兄的法宝偷袭青小师叔,被青小师叔识穿,才倒打一耙污蔑青小师叔是魔头转世。”
听罢另一长老尚有犹豫,玉真尊者先道:“向志远此子的无稽之言过于荒唐,自不可信,至于他那两位师兄是否确实为他所杀,回去我等将人交给他师尊,便就由他师尊去定夺吧。”
玉真尊者在宗门地位仅此于宗主怀远尊者,有他一锤定音,其他人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此事到此作罢,众人即使心里还有怀疑,面上也不敢再提。
之后便是等待,北渊秘境提前关闭又突然消失的原因不得而知,没人愿意走,各大门派暂且都在这雪山上驻扎下来,想再多待些时日。
乐无晏觉得没什么意思,让徐有冥划下个结界,挡去那些窥探的视线,闷头睡大觉去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几万修士仍留在原地,打坐修炼,不时推演试探,却再探不到秘境的影子,便是再如何不甘心,大多数人心里都已隐隐有了定论,这北渊秘境或许当真彻底消失,不会再出现了。
但谁都不愿意先说出来,太乙仙宗和极上仙盟的人未走,其他门派即便有有心想离开的,也都暂且留了下来观望。
这日,乐无晏睡了一觉刚醒来,听到结界外的喧哗声音。
他伸着懒腰爬起身去外头看,才踏出结界,就听到震天动地的声响,所有人都仰头在看同一个方向,乐无晏不明所以也抬了头,这一看却愣住了。
远处天际,徐有冥和谢时故那厮一个腾云、一个驾雾,正大打出手。
剑意冲霄,轰然释出,山川云海一齐震动。
便是那二人远在天边,雪山上的一众修士都似被那剑意震荡,齐齐往后避了一步。
如此凌厉骇人的剑意,仿佛瞬间就能将被攻击之人碾压成泥,谢时故却不紧不慢,挥开手中铁扇,顷刻间带起狰狞狂啸的飓风,撕裂空间,生生将那剑意搅散。
山上众人被这股狂风带起的风沙吹迷得几要睁不开眼,再定睛看去时,就见那飓风的漩涡中心已猛扑向徐有冥,如最凶恶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将他吞噬其中。
徐有冥身形不动半分,镇定抬起明止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刹那间剑光迸射,疾如闪电,与那股飓风猛撞在一块,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声响。
众人只觉脚下山石猛震了三震,苍穹颠动,天地都为之色变。
黑色与金色灵光同时迸发,拼命试图吞噬碾压彼此,无边无际地蔓延至整片天际,将其下所有观战的修士都笼罩其中。
其后又有一金一黑的双龙自他二人体内祭出,直冲九霄,激烈厮杀缠斗在一块。
龙吟惊天,久久不歇。
乐无晏皱眉问身边人:“这是做什么?他俩怎又打起来了?”
秦子玉抬头看得入了神,甚至未听到乐无晏的问话,余未秋兴奋道:“还不是极上仙盟那位盟主,无缘无故又跑来挑衅仙尊,也不知道跟仙尊说了什么,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不怪他这么兴奋,这雪山上的每一个人此刻都分外激动,两位渡劫期仙尊斗法,那是千万年都难得一见的奇观,今日他们能有幸亲眼看到,往后足够跟人吹嘘三百年。
空中的斗法还在继续,人群议论纷纷,惊叹艳羡声不断。
乐无晏看了一阵,这二人真正斗起来,果然比先前在阵中修为被压制时气势更骇人,但依旧是,不分胜负。
乐无晏的目光自徐有冥落向谢时故,暗暗想着若自己是那幻境中的渡劫期修为,与这人斗法时是否能彻底压制他,再又撇了嘴,眼下反正是没戏了。
眼瞧着这二人越斗越激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乐无晏觉得无趣,传音给徐有冥:“别打了。”
片刻后,徐有冥最后一道剑意轰然释出,与谢时故手中铁扇卷起的飓风再次撞到一块,搅动得天动地摇,谢时故还要回击,徐有冥却收了手,丢下句“不打了”,飞身下去。
谢时故一掀唇角,跟了下来。
一众观战的修士仍意犹未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方才的战况,有悟出什么的,当即划出结界,坐下就地入定。
乐无晏抱臂看着徐有冥走近,嗤道:“仙尊当真越活越回去了,别人刺你几句,竟就当众与人大打出手了。”
徐有冥上前,众目睽睽下,伸手过去,拇指腹在乐无晏额间的火焰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嗯。”
乐无晏下意识想往后退,他这个地方格外敏感,并不想叫人碰,……徐有冥这个混账。
于是瞪了面前人一眼,问他:“那厮说了什么刺激得你大动肝火?”
徐有冥微微摇头,并不打算说。
那边谢时故也才落地,远远叫了乐无晏一句:“仙尊夫人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啊。”
徐有冥的明止剑再次上了手,沉眼盯向那人,乐无晏却在他握住剑的瞬间下意识往后避了一步,徐有冥回头看他,眸色微动,乐无晏干笑了笑。
那边谢时故“啧”了声:“罢了,反正也与我无关。”
再问乐无晏:“仙尊夫人,你如今已是筑基巅峰的修为吗?是不是快要结丹了?”
此言一出,周围隐有倒吸气声。
太乙仙宗的弟子们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落向乐无晏,眼中打量之意比先前更甚,毕竟谁到知道,仙尊夫人一年多前入太乙仙宗门时,修为还不到筑基,这才短短一年半,他竟然就要结丹了?
当年他们仙尊四年之内从筑基到金丹,已是人人侧目的不世天才,这位仙尊夫人,……怎可能?
这下便是连玉真尊者那二位长老眼中都流露出了惊讶,玉真尊者的声音里压不住激动,与乐无晏和徐有冥确认:“夫人当真已是筑基巅峰修为?”
既然被谢时故说中了,再掩饰也没了意义,乐无晏坦然承认:“是。”
玉真尊者连连点头:“好、好,好!”
前一次自炼气至筑基,徐有冥说他是用了凤凰骨,如今自筑基往金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足以证明是这位仙尊夫人本身天资卓越,他既是太乙仙宗弟子,将来能成为第二个明止仙尊,甚至青出于蓝,于宗门便是无上的荣耀和底气。
这一消息很快在众门派修士中传遍,风头甚至不下于方才两位渡劫期仙尊斗法,远远近近各样的议论嘀咕声落进徐有冥耳中,他的神识扫过众生百态,钦佩、惊叹、艳羡,乃至妒恨,无一错漏。
再看向身侧一如既往神色懒散的乐无晏,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乐无晏:“去哪?”
徐有冥道:“回去。”
徐有冥开了口,另二位长老本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等下去,这便同意了。
于是传令下去,仅半刻钟,众太乙仙宗弟子便已准备就绪,纷纷放出飞行灵器。
走时谢时故最后叫住徐有冥,提醒他:“明止仙尊,别忘了逍遥山之约,到时不见不散。”
徐有冥没理他,揽着乐无晏径直离开,一众太乙仙宗弟子跟上,与来时一样,在其余门派修士目送中,浩荡而去。
行了一段距离,乐无晏伸手戳了戳身边人:“那厮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徐有冥淡声道:“没什么。”
乐无晏压根不信,这人又在跟他打哑谜了。
徐有冥转开眼,眼中有转瞬即逝的黯然,再无言语。
他揽紧乐无晏,往太乙仙宗所在东大陆飞去。
第44章
回到太乙仙宗是大半个月之后,阔别近一年,宿宵峰上还是老样子,虽冷清但不萧条,甘贰带人将这里打理得很好。
仙尊和夫人顺利结束修炼回来,众妖修们兴高采烈来与他们道贺,乐无晏很大方地将秘境中得到的好东西拿出来,分了他们每人一样。
仙尊夫人如此慷慨好相处,更叫这些小妖们欢喜。
看乐无晏被众妖修围着,徐有冥将人都打发了下去,问他:“你打算何时结丹?”
乐无晏打了个哈欠:“休息几天再说。”
他现在更想祭五脏庙,辟谷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徐有冥便不再提这个,传音让甘贰他们准备膳食送来。
有好酒好菜,乐无晏才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往地上一坐,直接拎起酒壶先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开始大快朵颐。
徐有冥帮他斟酒夹菜,自己也偶尔吃上一些。
乐无晏吃饱喝足,便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瞥眼看身边人。
这一段时日,他总是不经意地就会想起那幻境中的种种,心情格外复杂,对着徐有冥,似乎也不如之前那般理直气壮了。
乐无晏暗骂自己心软,幻境中夭夭做过的事情,跟面前这个狗贼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有冥侧过头:“看什么?”
乐无晏轻咳了声:“看你长得好看呗。”
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尴尬,拎起酒壶转移话题:“喝酒喝酒。”
后头秦子玉上来,将之前在八门阵中抢到的那根凤凰骨还给乐无晏,乐无晏不在意道:“你自己抢到的,你拿着就是了。”
秦子玉坚持不肯要:“凤凰骨太贵重了,若非有夫人在,凭我一人之力拿不到这个,我不能要。”
他说罢已双手将那根凤凰骨递上。
乐无晏还未动,徐有冥手指一抬,凤凰骨到了他手中,再递给乐无晏:“你收着。”
乐无晏有些幽怨地看他一眼,到底将东西收下了。
在得到凤凰族传承以后,他对凤凰一族的感情变得格外微妙,秦子玉要将凤凰骨还回来就算了,他手里如今已有两根凤凰骨,却不打算再用了。
秦子玉送还东西,终于松了口气。
乐无晏招呼他也坐下一起喝杯酒,他却道:“不了,我想去闭关一段时日。”
乐无晏闻言有些意外,问他:“你的修为是不是也提升了不少,什么时候能筑基?”
秦子玉点头道:“在北渊秘境中确实精进颇多,估摸着不需多少时日就能筑基,所以我想趁此机会先闭关,也好梳理一下秘境中所悟所得。”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近来道心不稳,脑中杂念过多,迫切需要静下心来,这一点却没好意思说出来。
之后徐有冥指点了秦子玉几句,同意了让他去闭关。
人走之后乐无晏搁了竹箸,也觉没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