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笑了一下,他便想起应无愁在自己身边。
幸好应无愁看不到,否则他这表情怕是要露馅。
岑霜落变回恭敬的神情,上前扶住了应无愁,温声道:“师父怎么不唤徒儿一声。”
微风将应无愁系在脑后的布条吹起,轻轻扫过岑霜落的面颊,柔软的触感让岑霜落冷硬的心变得软了一点。
他听到应无愁说:“我听你呼吸声不对,担心你在修炼,若是贸然唤你,恐怕会伤你心神,便找了根木杖探路,出来看看。”
“徒儿没用,让师尊担心了。”岑霜落道。
应无愁什么都好,就是收了一群不像样的徒弟。徒不肖,师之过,应无愁该负起责任。
想到这里,岑霜落刚软下的心肠又狠下来,他问应无愁:“师父接下来要去何处?可是想回藏今谷?”
若是应无愁要回谷,他得想个办法把应无愁骗到真正的宁承影所在之地。
应无愁摇摇头:“你也知道,为师躺了许久,想出来散散心,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想再回谷了。”
“师尊沉睡许久,如今忽然醒来,是伤势自愈,还是师兄们找到了什么灵药?”岑霜落打探着应无愁清醒的原因。
应无愁的清醒与他的梦境不符,这让岑霜落心里有些没底。
应无愁摇摇头道:“是我自己醒了。我用龟息大法进入假死状态中,可延缓些寿命。如今却觉得与其假死求生,倒不如起来看看这天地,没必要虚度光阴。”
这……应无愁此时的清醒,竟是回光返照吗?
难怪他的眼睛彻底失明,一定是身体虚弱到极致了。
他身体这么差,若是让应无愁亲手杀死自己的徒弟,会不会令他心神受创,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想到这里,岑霜落面上闪过一丝不忍。
应无愁淡笑着对他说:“生死有命,这是为师的命数,承影莫要介怀。”
我没有介怀,我是担心你只杀了一个徒弟就死了,还有六个呢。岑霜落暗暗想道。
应无愁道:“为师想云游四方,随意走走。只是眼睛不便,需要一个人做向导,承影可愿陪师父,帮师父看看这大好河山?”
这提议正中下怀,岑霜落开心地扶住应无愁,提议道:“徒儿在游历红尘时,路过一个村落,见里面的百姓还保留着一些原始的习俗,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懂他们为何这么做,师父能否帮徒儿解惑?”
“那要去看看才知道。”应无愁将手搭在岑霜落手上,“需要承影为我带路了。”
“好。”岑霜落取出腰间长笛,微微挥动长笛,准备驾云。
这时应无愁道:“险些忘了。”
他于袖里乾坤中取出岑霜落那件干净的外套,亲手为他穿上,帮他系好腰带。
应无愁很会照顾人,他的手灵活地在岑霜落后腰处系了个结,让腰带服帖地随衣服垂下。
风起时,多余的腰带又会被风吹起,宛若两根环绕在岑霜落身边的白羽。
“好了。”应无愁笑道。
他捏紧衣袖,把方才取衣服时险些掉出来的玉简塞回去。
玉简见到岑霜落,便一闪一闪地冒出绿光,似乎想提示什么。
方才他询问玉简另外半块神像的下落,玉简给出的信息是——
【神像被人照顾多年,“活”了过来,有了自己的喜好。它会主动追随自己喜欢的人,在原本照料它的人离开后,无法忍受满身的灰尘,主动裂开两半,具备灵性的那一半去寻找照料它的人。】
而最后擦拭神像的人正是岑霜落。
应无愁借着挽袖的动作捏住玉简,不让它弹出字来。
他的鳞甲跟着别人跑了,这么有趣的事情,可不能马上揭开真相,他要好好观察岑霜落,看看这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岑霜落:藏今谷那么幸福的时光,不是梦境,就是前生,反正不是今生的我所经历的。
应无愁:天凉了,秋天到了,该杀一个徒弟解气了。
第7章 黑蛇
岑霜落的梦是片段式的,并不连贯,只能看到一些关键信息,但他的梦十分清晰,也不影响他通过梦境了解到自己的未来会发生什么。
他曾梦到宁承影把一个村庄的人变成尸偶,那村庄满是行尸走肉,邪异无比。
岑霜落还梦到宁承影将尸气注入到他体内,口中说着“为了师父,麻烦你去死一死”。
在梦境中,岑霜落感受到身体在渐渐死去,那种活着腐烂的痛苦真实得令他窒息。
刚离开小镇时,岑霜落是不相信这些梦的,以为那只是自己发烧后产生的幻觉。
后来,涉世未深的他被人贩子以帮他找活干为由骗走,将他带到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意图不轨时,梦境示警,帮助岑霜落干掉人贩子并逃出那里,他才相信了梦境。
四年间,他在梦境的帮助下一次又一次度过危难,并得到些奇遇,成为一名法力不低的修者。
这几年岑霜落看尽人间险恶,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根据梦境提示避开危险的孱弱少年。
所有有可能伤害到他的人,他都要抢先除掉对方。
宁承影就是第一个!
距离那尸偶村庄越近,岑霜落的眼神便愈发阴狠,似乎在下定决心,要和过去那个天真的自己划清界限。
应无愁在一旁暗暗观察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十分有趣。
他收的那几个孽徒,最大的问题是从来不觉得他们所做的事情是错的。
应无愁教他们什么,他们出于对师父的尊重,愿意遵守,但他们依然保留自己对世界的浅薄认知。
岑霜落显然明白他假扮宁承影、欺骗应无愁这些事情是有问题的,他在善与恶之间挣扎,内心的复杂纠结全部写在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鲜活。
应无愁异常庆幸他最初便向岑霜落坦诚自己看不到,否则又怎能看到人性这般挣扎的一面呢?
岑霜落内心挣扎,拳头攥得死紧,没过一会指甲便刺入掌心,他竟无知无觉。
一只冰冷的手覆在他手背,岑霜落侧目望去,见应无愁手掌搭在他的拳头上,一道白色的光芒闪过,掌心的伤口立刻痊愈了。
岑霜落摊开拳头,擦掉上面的血迹,露出完好无损的掌心。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伤到了自己。
再去看应无愁,只见他站在长笛上,长袖随风摆动,时不时有云朵从应无愁身边飘过,仿佛谪仙般飘渺。
岑霜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会放弃除掉宁承影这个隐患,可让应无愁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对于应无愁而言是不是太过残忍?
抚尘散人应无愁在岑霜落的梦里,只是个名字,他从未真正梦到过这个人。
因为在他梦境开始的时候,应无愁便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仅存在于旁人的话语中,他徒弟们的怀念中。
他只知道应无愁教出了一群整日追杀他的徒弟,颇有些迁怒这人,却没想到应无愁竟是这样一个人。
抚尘,而非拂尘。
即便是一抹微不足道的尘埃,应无愁也愿意伸出手去安抚他吗?
这样的人,已是风烛残年,他能经受得起亲手杀徒的打击吗?
岑霜落别开眼,不忍再看应无愁。
这时,他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岑霜落操纵长笛降落,两人来到一处山隘中,距离村落还有些距离。
岑霜落担心被宁承影发现,提前降落,接下来的路将走过去。
才落地岑霜落便发现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此处充满瘴气,除了一些毒草毒虫之外,其他生灵难以存活。
即便止住呼吸,瘴气也可从皮肤钻入身体中,在这里超过两个时辰,即便元婴期的修者也会因中毒变得渐渐虚弱。
梦里终究只是梦,而非身处其中,根本感受不到这里还有瘴气。
如此可怕的瘴气显然不是自然形成,应是人为。
宁承影利用这些瘴气封住村庄,好掩盖他的恶行。
瞬息间,岑霜落已经吸入些瘴气,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连忙闭气。
他不忘提醒应无愁:“师父,这里有瘴气,暂时不要呼吸。”
应无愁在修真界成名数百年,几乎走遍修真界所有名山大川,其眼光和阅历非常人所能及。
还在天上时,就发现岑霜落选择的地点遍布瘴气,他只当岑霜落想利用瘴气让他受伤,也没有出言揭穿。
没想到落地才发现岑霜落也是一无所知,还在没有防备之下,猛吸一口瘴气。
见他咳嗽得面颊发红,应无愁只觉得这孩子单纯得令人怜爱。
毕竟只有十八岁,闯荡江湖也只有四年,经验太少了。
“盘膝坐下。”应无愁淡淡道。
岑霜落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应无愁端坐在身后,手掌轻轻抵在他的背心,一股暖流涌入岑霜落体内,带动他经脉内紊乱的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那股不经意间吸入的瘴气于口鼻处排出体外,岑霜落只觉得胸肺间一阵轻松畅快。
真气一入体,应无愁便察觉到岑霜落体内的真气极乱,换做常人早就经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了。
但岑霜落的经脉强悍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强行容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气,还硬生生结成了金丹。
这就是修炼功法过于驳杂的缘故,岑霜落没有系统的修炼心法,找到一点就修炼一点,好像还吃了不少天材地宝。
寻常修者吃了灵气充沛的灵草仙丹,起码要用五年十年的时间慢慢炼化。岑霜落却根本没有炼化的过程,吃了这个宝物转身便吃另外一个,没死全靠身体撑着,难怪能在短短四年时间达到金丹期大圆满。
以他的身体强度,大概可以撑到境虚期。境虚之后,若是再这么胡乱修炼下去,迟早爆体而亡。
这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解决的问题,需要岑霜落修习到正统心法,用数十年时间慢慢将体内驳杂的真气融为一体才行。
怎么像个野孩子一样,见到好吃的就往嘴里塞,也不知道弄熟,更不明白食物相冲的道理。应无愁暗暗想道。
不过他也明白岑霜落为何能够模拟出宁承影擅长的功法了。
无他,修真界心法归类起来也不过十几种,炼器的、练剑的、炼体的、炼丹的、练采补的等等,只要体内真气够杂,总有一种像的。
在没弄清岑霜落的目的之前,应无愁并未指出他修炼的问题,仅是用自己这缕真气逼出岑霜落的瘴气,同时帮助他在体表布下一层真气的屏障,防止瘴气通过皮肤侵入体内。
“多谢师尊。”岑霜落起身道。
他流浪这么多年,以往遇到困难都是自己咬牙撑过去,还是第一次有人手把手教他该怎么做,心底不由升起一种异样的感情。
“承影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应无愁道,“这瘴气古怪邪异得很,能慢慢侵蚀真气化为已用。你体表布下的屏障仅能支撑十二个时辰便会被瘴气同化,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