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惑妖死得仓促,还没弄清楚他和谢酩在夙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酩避而不答:“你昏迷了七日,佛宗的人已经去过东夏国都了。”
楚照流略略一怔,哦了声,他才刚醒来,满头乌发随意披散着,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缕发丝:“昙鸢……”
“城中的怨气没有爆发,甚至有消减之势,证明他还活着,但情况如何,无人能进去探知。”谢酩不可避免地被他细白的手指吸引视线,“不过,佛宗做的事传出去了。”
这下佛宗可谓颜面尽失了。
楚照流蹙了下眉。
屠城一事虽非昙鸢所为,但了解真相的,也就他和谢酩,还有个已经魂飞魄散的惑妖。
虽然不在意这些虚名,但他也不希望朋友被泼脏水。
——需知三人成虎,谣言会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今天传出昙鸢屠了一城,明日就是昙鸢屠了一国,再过几日,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谢酩心如明镜,看出他的忧虑,拢了拢手心里暖烘烘的毛球,补充了一句:“我出面解释过了。”
楚照流一颗心顿时落回原地,认真地道:“多谢。”
剑尊大人金口玉言,有他开口,比什么都强。
他的威信力,可比百家牵头各门派创立的“天道盟”高多了。
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冷心冷情的谢酩,也会主动帮与自己不和的佛宗之人。
倒是他小人之见了。
“哦?”谢酩玩味地问,“准备如何谢?”
毛团听着两人说话,又一次啪叽摔在谢酩手心里,干脆不再挣扎,小腿一蹬,闭上眼,在哪儿摔倒就在哪儿睡觉,圆滚滚的肚子上下起伏。
楚照流瞅着这一人一鸟异常和谐的相处,灵机一动:“神兽赠英雄,不如就把它交给你养了,虽然它目前看着小了点,好歹也是神兽,十分未来可期!”
谢酩清冷的视线抬起,略微一顿,语出惊人:“你是准备抛夫弃子吗?”
楚照流简直瞠目结舌:“什么?我没有!不是,我哪来的夫哪来的子……”
看一向巧舌如簧的楚大公子一下结巴混乱起来,谢酩欣赏了一下,才悠悠道:“我陪你去神药谷。”
楚照流愣住:“啊?”
谢酩道:“我有要事。”
楚照流恍悟,心领神会地没有多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刚入江陵。”
江陵神药谷,能断阴阳路。
据说只要还剩口气、还有缕残魂,都能被神药谷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这一点上,楚照流深有体会,毕竟他当初就是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
与民间热爱的“神医怪脾气”标配传统相悖,神药谷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很少会为难什么人,甚至还有外门弟子在民间开设了药堂,算是涉世最深的门派。
而且诊金也很良心,所以名声极佳,誉满天下。
各门各派都有些摩擦,但永远不会得罪神药谷的人,反而会有颇多特殊照顾,修界内甚至有条默认的规矩,便是永不扰神药谷清净。
就算是生死大敌,被神药谷的人接进谷里了,也不能追进去闹事。
毕竟生死难料,谁知道哪天自己就会求上神药谷呢?
楚照流在房间里换了身宝蓝色的新衣裳,衬得气色好了些,不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又仔细编了发,才慢悠悠地下了楼。
谢酩带他来的是座颇为繁荣的城池,消息流通挺快,还没走到楼下大堂,就听到有人在绘声绘色地描述:“……就听‘锵’地一声,剑尊的剑快如闪电,那妖王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临死前眼底还映着那道光,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影!”
顿时一片雷鸣般的鼓掌声。
楚照流有点想笑。
他一下楼,便吸引了大片视线,目光却不偏不倚,只落到坐在窗边、脸色淡淡望着外面秋色的谢酩身上,走过去坐下,鼓掌道:“剑尊好剑!”
谢酩:“……”
刚睡迷糊的毛球趴在谢酩头顶,和谢酩动作一致地转过头来,上面的神态激动,下面的面无表情。
楚照流瞅着这一人一鸟,又想笑了。
惑妖还没来得及报复作恶,就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民间虽然传得有些离谱,但妖王复活一事,总算没引起太大恐慌。
他下楼前上灵通域看了眼,一半在讨论谢酩,一半在讨论妖王复活,剩下的一些才是讨论佛宗与昙鸢的,也得感谢谢酩吸引了众人视线,毕竟他百年来鲜少离开流明宗,踪迹难觅,谁也请不动。
桌上点了不少菜,都是江陵的特色菜,楚照流心情大好。
谢酩有时候还怪贴心的。
谢酩闲闲淡淡地靠在窗边,凝视着楚照流:“惑妖是你杀的。”
楚照流举起筷子,思考先对哪盘菜下手,无所谓道:“有什么区别吗?是谁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
他若是介意这些虚名,那估计百年前,拼着灵脉的隐患也要在全天下面前证明自己。
何必?为了那点他不在意的人的区区目光。
他需要证明并得到承认的,并不是那些人。
况且,楚照流不去全天下宣扬自己早就重结金丹了,也不是因为灵脉有隐患,担心被人袭击诟病。
他只是懒得说而已。
结丹修行而已,对他来说,就和吃饭睡觉一样普通,很有必要大讲特讲吗?没有。
趴在谢酩头顶的黄色毛团一扭一扭的,蓄势待发,一扇翅膀,突袭而来。
楚照流早有防备,脑袋往后一仰,双手迅如闪电,两只筷子又快又准地夹住这小肥鸟,嫌弃地放到谢酩面前的碗里:“再让它靠近我,今晚就拿它加餐了。”
谢酩:“……”
小肥鸟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嫌弃,顿时如遭雷击,抬起一边翅膀挡住脸,难过地叽叽哭起来。
楚照流漠然地换了双筷子:“哭也没用,劝你还小,趁早另觅良母。”
从小到大,楚照流都受不住这种有着细细软软的小绒毛的玩意儿。
只要靠近,就狂打喷嚏,严重了还会眼眶发红、流泪不止。
若这小东西是只大鸟,楚照流都不至于这样,但它不仅是幼鸟,还是神兽,神兽的幼鸟期动辄几十上百年,楚照流实在承受不住这份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的担子。
谢酩睨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抚了抚鸟头,动作竟看得出几分温柔,嗓音却凉凉的:“你娘亲没心没肺惯了,别哭了,早日认清事实吧。”
楚照流:“……”
一时间很难分辨这是在安慰小肥鸟,还是在讽刺他,亦或者两者都有。
黄毛团子似乎被说动了,伤心地回头看看楚照流,蹦跶出碗里,拿屁股对着楚照流,往谢酩手心里一跳,又回头看他一眼。
简直茶香四溢。
要不是一靠近了就难受,楚照流实在很想揉一把这小东西,啼笑皆非道:“你戏还挺多!”
刚出生就这样,不愧是在东夏国都那地方还挺了几百年的神兽。
楚照流悻悻地尝了尝这家客栈的特色,期间还要防备重振旗鼓的小肥鸟偷袭,没一会儿就蔫了:“自己人搞什么偷袭!不吃了,走吧,出发了。”
他猛地一抬头,冷不丁撞上谢酩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冰霜似的眼底,竟然含着几分不分明的笑。
楚照流顺势抽出新筷子反手一夹小肥鸟,问:“很好笑吗?”
谢酩毫不心虚地捧回小鸟,为防它再搞偷袭,揣进袖中,淡声道:“应当比地宫里时好笑。”
楚照流跟着他起身离开客栈,挑挑眉道:“惑妖那番言论岂不是更好笑?我是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对谢宗主有那方面的兴趣。”
谢酩目无表情:“怎么,我长得很不堪入目吗。”
楚照流一时哑口无言。
与不堪入目相反,谢酩生得相当俊美好看。
但他的气质太过出尘矜贵,似一捧高山雪、一轮天上月,清寒漠漠,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似乎都不该沾在他身上。
尤其是情欲。
楚照流实在想不出,像谢酩这样高岭花儿似的人,动起情来是什么模样。
假使像那些瞎编乱写的话本里一样,谢酩会主动亲吻某人、主动解人衣带、行云雨之事……?
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不可思议。
大概是楚照流半晌都没有回答,谢酩面上覆了层寒霜,拔腿便走,不再等他。
楚照流连忙跟上去,笑道:“我这不是没想好怎么回答吗,还发起脾气来了,怎么,谢宗主也会在意旁人对你外貌的评价?”
谢酩凉飕飕地看他一眼。
这一趟出行,着实发现了不少谢酩令人出乎意料的地方,与之相对的,一直以来那种看不顺眼的感受淡了不少。
楚照流闷闷地笑了笑,忍不住就想逗他:“好好好,谢宗主花枝招展,貌美如花。”
“楚照流,”谢酩冷冷道,“你真是不怕死。”
楚照流能屈能伸:“我是说,谢宗主,你生得真好看,连我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动呢!”
谢酩不冷不热道:“是吗,那你动一个我看看。”
换作平时,这种玩笑开开也就算了。
但楚照流非常不巧地做了个春梦。
直到此时,被梦中看不清眉目的男人压着亲吻的滋味还深刻在脑海里,谢酩这么一接,他顿感十分怪异,干笑道:“那可不成,我早就心有所属了。”
谢酩的眸色无声沉了沉。
被幻境与心魔所扰,他倒是忘了,楚照流喜欢的是大师兄。
楚照流也就是随口一诌,结果没起到哄人的效果,谢酩的脚步反而更快了。
楚照流:“……”
行吧,他一时口快没注意,谢酩估计以为他还对大师兄念念不忘,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被惦念,能不生气吗。
两人各怀一念,出了城,谢酩唤出鸣泓,带着楚照流扶风而起。
小肥鸟从他袖口钻出个鸟头,陶醉地展开双翅。
楚照流对这小玩意儿依旧敬而远之,努力仰着头避开:“我看它也挺喜欢你的,你就养了吧,择日不如撞日,顺便取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