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落,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应奚泽依旧是背对着站在实验台跟前,手上端端正正地拿着操作仪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提问般,就连动作也微妙地停顿在了那里。
宿封舟隐约间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刚要迈步走去,便见到了视野中的身影突兀地晃了晃。
仿佛一个信号,心头微微一跳,几乎在第一时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脑海陷入一片空白,不过是一瞬而已。
应奚泽闭了闭眼本想撑过这段突然的眩晕,骤然脱力的感觉却是让手中的刀片滑落。“叮——!”地一声切断了器皿中的菌丝。
然而瞬间仿佛被抽离的神志,让他显然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天旋地转,应奚泽在浓烈的下坠感中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攀附什么。
眼见整个世界的平衡都要被彻底打破,忽然有一只手从虚空中伸了出来,一把将他牢牢托住。
身体深处渗起的寒意让应奚泽的嘴角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他感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拽着他整个人直直地坠入黑暗的地窖。
而在视线沦陷黑暗的同时,唯有那个紧紧握着他的手掌灼烧得惊人,霸道无比地撞进了几度沦陷的世界。
像是烧起了一团火,将周围的黑暗一点一点地重新照亮。
许久之后,眩晕的感觉逐渐退去。
背上的湿透的冷汗很是分明,让应奚泽从刚才忽然眼前发黑的状态中重新地抽离了回来。
涣散的视线重新聚焦,一时间多少有些恍惚。
他低低地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贴在宿封舟的身上。
顿了一下,应奚泽不动声色地将人推开些许。
整个人所有的重量都抵在桌面上,缓缓闭了闭眼,试图重新调整状态:“……谢谢。”
宿封舟垂眸看着跟前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的男人,微拧眉心。
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你生病了。”
只不过,用的是肯定句。
片刻的调整,让应奚泽的状态也已经逐渐调整了过来。
只是嘴唇还是有些明显的微白,衬得整个人更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这次他并没有拒绝回答:“今天多抽了点血,可能稍微过度了点,所以有些贫血。”
宿封舟见应奚泽走路的姿势稍微还有些虚浮,仿佛没有觉察到对方冷冰冰的视线,伸手将他扶到了沙发上。
随手倒了一杯热水递来,垂眸看去,语调半真半假:“抽个血都能搞成贫血?应工,你这话很容易让人怀疑是去参加了什么违法的卖血活动。”
应奚泽伸手接过。
喝上两口温热的,脸上的血色也终于回来了些:“例行体检而已。”
宿封舟“哦”了一声,听起来随口至极:“所以是之前在秋枫小区受了伤,需要去专门做个检查?”
表现得再过漫不经心,也不过是在这里等着套话呢?
回想当时宿封舟在秋枫小区现场去而复返,应奚泽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其他人是否受伤的事这么跟耿于怀。
喝水的姿势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宿队想多了,只是老毛病。以前每个月也总要去体检一次,我们研究院的人都知道。”
宿封舟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问题,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他的视线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刚才进行到一半的实验器皿上。
留意到宿封舟看着的方向,应奚泽难得地接了一句:“已经损坏了,以后找时间重新再来。”
很平静的语调,仿佛刚才的插曲之下,遭到破坏的并不是他之前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的心血。
宿封舟并不太懂科研人员的工作情怀,这会儿倒是有些感慨:“所以你这么晚了还要来这,就是为了敬业地去完成这个实验?难怪外面的人都对你们研究员充满了信任,毕竟这么积极地在寻求人类的求生之路。不像我们,成天就只知道杀人,人人喊打也不为过。”
消查部的现状大家也都清楚,虽然每次击杀的都已经是进入明显异化状态的感染者,但说到底在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之前都还是大家的同事、战友。眼睁睁地看着血溅当场,是个人都很难接受得了,经历的多了,对于这些持枪的执行者自然也都心怀芥蒂。
不过对于这些,应奚泽始终有自己的看法:“不管是研究院还是消查部,其实都一样。有的时候,杀人也是为了救人。”
宿封舟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下一秒便见应奚泽朝他看了过来,嘴角是一抹叫人看不懂的弧度:“而且宿队,你又怎么知道……救人,就不需要先杀人呢?”
就在这一瞬间,应奚泽整个人透着一股明显的疏离。
跟平常时候的冰山状态不同,明明就坐在跟前却是遥远地仿佛隔了另外一个世界。
宿封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刚要说什么,遥遥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片刻间来到了实验室门口。
随后E组组长沉思宁就一头冲了进来,一开口就是连番忏悔:“抱歉啊宿队,之前在陪老婆看电影,关静音了没有注意!接到小李的电话就马上赶来了,应该没耽误您的要事吧?”
宿封舟:“……没有。”
“还有30秒反应结果就可以出来了。”应奚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水杯搁到了旁边,“沉组,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沉思宁从保安那也听说了应奚泽来加班的事,这时候将注意力转移过来,顿时被他的脸色给吓了一跳:“你也真是的!今天什么日子啊,状态这么差还来加班?小相急得都不知道给我发了多少条消息了!快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就行。”
宿封舟下意识地想问小相是谁,便见应奚泽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好了,确实差不多了!”沉思宁走到无菌设备跟前看了看,热情招呼,“宿队,这边反应已经完成了,我马上给您出结果啊!”
宿封舟将视线从门口收回:“……好。”
沉思宁小心翼翼地将反应器皿取了出来,开始进行最后的比对操作。
等最后的结果出来后本能地揉了揉眼睛,多少有被吓了一跳:“这两份样本的基因重合度为95.6%?!宿队,你们这是拿什么东西做的比对?”
“这就不用问了。”
得到了答案,宿封舟也没有多待。
留下一句话后将搁在沙发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就快步地走了出去。
片刻间,身影被深沉的夜色吞没。
第7章
宿封舟真的只用了三个小时就赶回了陈山地窟。
车灯打过去的瞬间可以看到一个站在夜风中的身影。
融云也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看到宿封舟下车的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一边带他往里面走一边介绍着目前的情况:“所有被击毙的异变者已经集合完毕,研究总院那边的人想要带走,暂时被我们强行压制下了。防卫队那些人是真孙子,辛苦过来给他们帮忙,现在发生泄漏后居然说什么一旦出了地窟就不是他们的事了?把慎文彦气得,直接就跟他们动了手。”
说话间,她打量了一下宿封舟的表情:“后面如果被举报的话,我们会自己承……”
“担”字还没出口,被宿封舟果断地打断了:“打赢了没。”
融云哽了一下:“……赢了。”
宿封舟点头:“那就好。”
根据融云的描述,防卫队驻扎陈山的39支队已经被他们暂时打服,这个时候正遵从七组众人的要求在协助查看周围的路段监控。
两边剑拔弩张的氛围依旧没有消散。
当宿封舟推门走进的时候,可以感受到周围齐齐投来的视线。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弧度,视若无睹地走到了防卫39支队的队长王侃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不是知道两人之间争锋相对的关系,光听语调确实像极了亲密朋友的寒暄:“老王啊今天辛苦了。我不在这边,还得你帮忙照看这群小兔崽子。情况如何,监控录像查得怎么样了?”
小兔崽子之一的慎文彦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王凯的嘴角跟着狠狠一抽。
奈何宿封舟刚刚染着一身夜露进来,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气,伴随着那漫不经心地揉捏在他肩膀处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一股浓烈的威胁。
举动再过亲昵,却分明就是一个大煞神。
这让王侃到底还是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咒骂咽了回去:“宿队客气了。都是友部,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这不,兄弟们正在查着呢!要不在旁边先坐会儿,等会出消息了就第一时间通知您?这宁城距离这边说远不算远,但说近也真不近,大晚上一来一回的要是把您折腾病了,七组的那些兄弟们恐怕得把我们防卫队给掀翻天了不可。”
“话也不能这么说。”宿封舟语调微浮,“就我这身体素质,就算王队病死个好几回,估计都还足够的生龙活虎。”
王侃:“……”
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宿封舟最后到底还是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要不然防卫队的人齐刷刷坐着,要他像个守卫一样站在后面,他们还真不配。
慎文彦凑了过来,语调委屈:“老大,宁城这趟谁去不好,你好端端的干嘛就非要接这种跑腿的活啊?你看这闹的,兄弟几个差点就给人家欺负了。”
宿封舟丝毫不吃他这套,讥诮地瞥了他一眼:“欺负?谁被欺负也轮不到你们。”
刚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快速地扫了一圈,虽然慎文彦嘴角确实磨破了一点皮,但是防卫队那些人可是肉眼可见的惨烈。
就像融云之前说的那样,很明显他们这帮兄弟确实是打赢了。
融云给宿封舟递了一杯水。
她不像慎文彦那样毛毛躁躁,关注的重点也非常明确:“所以研究院那边已经给出结果了吗,最后的比对情况怎么样?”
宿封舟回答:“相似度95.6%。”
“这么高?!”
刚围过来的七组其他人面面相觑。
这次带去做比对的样本是前两天他们在地窟中采集到的,当是其他人也不理解宿封舟怎么突然做起研究院的活了,对于他所说的异形身上的“熟悉感”也是相当茫然。
入行到现在击杀的异形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以人类的审美,确实很难找出这些丑陋怪物的身上存在着什么类似或者不同。
这难免让人觉得,宿封舟突然产生的直觉有些浮想过度。
可是,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只能证明,他们的队长确实是对的。
慎文彦没能反应过来:“所以是几个意思?昨天我们碰到的那群玩意儿,跟秋枫小区的那只还真有什么关系?”
融云深思:按照之前的研究表明,通过‘繁衍’产生的异形体最多只能保持75%左右的基因相似度。而要想达成90%以上,只能来自于雌性体的自我‘分化’。”
慎文彦更愣了。
融云只能耐心解释:“‘繁衍’出来的个体不管怎么样,多少都存在着相对明显的个体差异。但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批几乎都是同样的形态,而且跟秋枫小区那只基本上也都属于同级别强度的A阶异形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两边之间显然不存在‘繁衍’关系,而只能是……”慎文彦终于有些听懂了,不由暗暗地咽了一口口水,“不是吧,那些玩意儿已经够难搞了,结果在它们之上居然还存在着更高级的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