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只需要在楼下再多等五分钟,就能和陆霄远好好道个别。
但他们总是这样错过。
容鹤起身,拉开面前的大衣柜,把几件衣服整整齐齐塞了进去,连一个角落都没填满,看上去十分的突兀。
如同他此时站在这里一般突兀。
容鹤望着眼前的空荡,一瞬间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如果是曾经的他绝对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他会这么莫名其妙地和陆霄远再见,阴差阳错地有了交集,又措手不及地住在一起。
然而关于重逢,他和陆霄远谁都没有说“好久不见”这样的寒暄。
甚至连一个迟到多年的“抱歉”,他都不敢轻易对陆霄远开口。
在陆霄远面前,他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类人,胆小,卑鄙,躲在“缄默”和“绝口不提”的背后,偷偷汲取着某种近乎可耻的安全感。
夕阳西沉,房间愈发暗淡。
容鹤吐了口气,紧紧关上柜门,打开了灯。
*
晚上8点。
某个嘴上说有夜间工作的人,在天寒地冻的雪天开着车,绕着附近城区足足兜了半圈,然后掉头去了孙睿家里。
孙睿虽然是陆霄远的经纪人,但同时也是他非常要好的私人朋友,称得上他入圈的第二伯乐,第一是他的恩师张导。
能和陆霄远这样优秀的人共事,并且难得地发展为好友关系,孙睿觉得非常荣幸,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及。
他抱臂靠在墙边,看着沙发上边刷手机边逗狗的陆霄远,无语道:“我真搞不懂了大明星,你要人家住到你家里,自己又不过去住,跑来我这里和我一起挤狗窝。”
陆霄远闻言,依旧维持半倚的姿势,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容鹤出柜的微博,左手修长的手指在小博美柔软的白毛间揉捏穿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道:“金窝银窝住腻了。”
但其实,大明星只是没想好怎么面对——原本那个住在他内心深处的人,突然活生生地住到了他的屋檐下。
而且还是以这种有些失控的方式。
添加同居条款的时候,他没想过容鹤会同意。但显然,容鹤对他的靠近依旧是有容忍限度的。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
孙睿揉着鼻子,无语凝噎。
“再说,嘟嘟也想我了。”陆霄远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博美的爪子。
嘟嘟很配合地伸出小舌头舔陆霄远的手,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孙睿瞪了眼自家吃里扒外的狗子,道:“你小子,干脆跟这个怪蜀黍走了算了,爸爸不要你了。”
嘟嘟闻言,仿佛是听懂了,欢天喜地往陆霄远怀里拱。
孙睿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止无数人喜欢你,连狗都喜欢你,还有没有天理了。”
“是吗?”陆霄远轻笑一声,“再多喜欢我的,也总有不喜欢我的。”
孙睿一开始以为陆霄远说的是黑粉,心说像他这种心高气傲的大明星,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粉粉黑黑那种动态存在的东西了,看到陆霄远略显落寞的眼神才突然反应过来,陆霄远应该是特指的某个人。
他依旧记得那天清晨,照片刚曝出来的时候。
整个团队都兵荒马乱地动了起来,只有陆霄远一个人冷静得过头,还提出了“顺势恋爱”这种惊世骇俗的解决方案。
不过他觉得陆霄远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行度,于是带领人马开了一天的紧急会议。
虽说同性之间的亲密行为比较容易解释成兄弟情,但既然陆霄远早就有了三十岁前公开性取向的打算,倒不如干脆借此机会,塑造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专情形象,扭转一下之前的“海王”风评。
方案初步拟定后,陆霄远手下所有人都觉得自家大佬简直犹如天神降世,临危不乱、头脑清晰。
唯独孙睿看到陆霄远靠在窗边,一个人望着那两张狗仔偷拍的“亲密”照,出神了好久。
孙睿看着逗狗的陆霄远,忍不住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啊,最初只想送人家一次拓展人脉的机会,顺带制造偶遇见上一面,没想到良辰好景重逢夜,居然被狗仔搅了局。不过别灰心,有道是祸兮福兮,事在人为嘛,你看你俩这下不就绑在一块互惠互利了吗?反正一时半会儿谁也跑不了,你就抓紧这个机会好好修复感情。”
陆霄远抬眼,迎向孙睿同情的目光,懒懒道:“孙睿,你厨房的东西糊了。”
孙睿还没从关怀朋友的热情中走出来,茫然半刻,眼睛突然瞪得像铜铃:“我靠,我的面!”
三秒钟后,厨房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
很快,孙睿端了两碗加了什锦蔬菜和鲜虾的豪华版葱花鸡蛋面过来。
“这是大厨传授给我的秘制配方,我刚学会,你居然比思思先吃到,便宜你了。”
孙睿说的思思是他女朋友。
餐桌上,孙睿吃得津津有味,自夸完还不忘询问陆霄远:“怎么样,好吃吧?”
陆霄远问:“要听实话?”
孙睿自信点头。
陆霄远道:“一般。”
孙睿:“……”
“葱花鸡蛋面还是简简单单的最好。”
陆霄远语气淡淡道,语调却别有一丝悠远和回味。
和陆霄远聊天,就要做好对方把天聊死的准备,孙睿已经习惯了。
他努努嘴,吸了两口面突然想到什么:“要不你给我讲讲你和小容的故事呗。”
陆霄远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太像同意的样子。
孙睿故作受伤地叹了口气:“咱好歹也算是忙前忙后了吧,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这个经纪人这么顺着艺人。”
“我和他高中同校。”
咣——
孙睿立刻搁下筷子坐直身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陆霄远继续道:“他比我小一届,因为一些事情,我们认识了。”
“于是开始了早恋?”
“于是慢慢成了朋友。”
“……”
“我十八岁生日快到的时候,他说要给我好好庆祝一下,我们约了一个地方见面,但他那天没来。”陆霄远皱着眉头,从面里夹出一块焦糊的蛋清扔到一旁,“后来问了他班主任才知道,他已经转学去了别的城市。”
听到这里,孙睿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至最高点,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惊心动魄、纠缠不休、他逃他追的后续等着他。
结果他等了半天,发现陆霄远又开始吃面了,便追问:“然后呢?”
陆霄远道:“然后再没见过了。”
孙睿不信:“这么简单?”
陆霄远面无表情道:“不然笔给你自己写?”
孙睿不死心:“青春躁动的年纪,你就一次都没表白过?”
“我前阵子才知道他是GAY。”陆霄远摁亮手机,屏幕上是那条容鹤三个月前发的出柜微博。
孙睿彻底傻眼了。
他曾经给陆霄远和容鹤想过一万种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狗血戏码,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前任都不是。
人活一辈子,身边多少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这种无疾而终的关系用“人生之常态”来形容都不为过。
难怪容鹤看起来总是那么无波无澜,而陆霄远却搞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哪怕是一起开会,都要悄无声息地把对方的茶换成水,只因为对方不能喝茶叶。
孙睿腹中有千言万语,通通汇成一句:“原来你是单恋啊?”
第11章 “说哥你好帅!”
陆霄远公开恋情的风暴依旧在各个角落席卷蔓延着,给这个寒冬添了一把火。
容鹤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除了一些朋友熟人,还有各家媒体的来电,仿佛有一万只耳朵包围着他,到深夜都不消停。
起初,他还不厌其烦地回复,后来索性关机,世界才终于清净。
两天后,容鹤被张彦抓进了饭店包间,摆了一桌子好菜,面对面审问。
张彦屈指敲着桌子,压低嗓音道:“兄弟,有你这样的吗?上星期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不熟,转眼恋爱都谈起来了,直接轰动全世界!你真是重新定义‘不熟’啊。”
“全世界?”容鹤还没从外面的寒冷中缓过来,浅淡的嘴唇缩在墨绿色的毛衣领里,闷声闷气道,“有这么夸张吗……”
“你不会以为陆霄远只有国内粉丝吧,天真。”张彦说着打开推特,“你看看,多少外国友人在线心碎。”
容鹤从衣领里探出下半张脸,没看推特,而是盯着张彦认真道:“你信吗,我没有故意骗你的意思,只是这个事情,真的说来话长,连我自己都还没整理清楚。”他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等以后时机成熟,我再说给你听。”
张彦闻言愣住。
在他们几个人的小圈子里,容鹤永远是遇事最淡定的那个,时常担当他们迷茫时的主心骨,鲜少露出如此纠结的神色。
张彦终于意识到这是容鹤的私事,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作为朋友,也不能太过越界。
尽管他实在好奇。因为容鹤和陆霄远看上去就像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平行没有交点,除非轨迹重叠。
张彦识趣的闭嘴了。
包间内的音乐缓缓流淌,他跟着哼了一会儿,想到了新话题:“你最近在面试新戏吗?还是蒋甚主演的那部《昆山雪》?”
被张彦暂时放过,容鹤终于有机会缓解一路而来的口干舌燥,他吹着滚烫的白开水,用嘴唇抿了一口道:“嗯,我是冲着总导演去的。”
由于是蒋甚的剧,前期造势很足,所以张彦略有耳闻,也知道导演是容鹤比较向往的一位,他点头问:“战况如何?”
容鹤双手捧着茶杯,十指渐次轻扣了几下杯壁,道:“看选角导演的反应,好像对我还算满意。”
“那就啥也别说了,直接走一个。”张彦举杯,“庆祝你大功告成!”
容鹤护住杯口,拒绝碰杯:“还没出结果呢,‘预祝’还差不多。”
张彦不以为然道:“连你这个谦虚过头的人都觉得导演对你满意,那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容鹤道:“凡事都没个绝对,我怕最后打脸了。”
容鹤一向对自己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但说话却从来不说满,除非拿到结果的那一刻。
张彦知道他这脾性,便也不再纠结,搁下酒杯转而道:“行吧,不过我可听说蒋甚是个太子爷,纯纯的资源咖,脾气也不太好,动不动就给人甩脸子,狂起来连导演都不放在眼里。”
“没关系啊。”容鹤笑了笑,浑不在意道,“反正我试的只是配角而已,那个角色和蒋老师只有一场对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