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承昀放下花束,在那位面目清秀的母亲照片前站了一会儿,最后鞠了一躬。孟冬林早他半小时过来,也已经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孟冬林把烧过纸钱的铁桶放回原处,和邵承昀一同出了墓园。
到了停车场边,两人都不急于上车,站在一处有树荫遮挡的角落抽了根烟。
邵承昀抽的是孟冬林递来的一支,他自己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还回打火机时道了声谢。
孟冬林这次没有主动谈到辛榕,大概是知道点什么的,没有再戳邵承昀的痛处,只是感叹了一句,“没想到邵总会到这儿来。”
邵承昀沉默片刻,而后说,“辛榕曾在邮轮上和我说过,他母亲的遗愿是让他慎重选择结婚对象,让我高抬贵手。”
——可是邵承昀当时没那么做。
“……今天过来,是想给阿姨道个歉。和辛榕结了婚,却没把人照顾好。”
邵承昀说完以后,垂眼吸烟。他以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嘴,抽烟的样子看着很有风度。在状似平静的讲述中,流露一丝不易觉察的眷恋和温柔。
孟冬林听后,沉默一会儿,才说,“邵总有心了。”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经过这么长时间,孟冬林必须承认辛榕当初没看走眼。邵承昀对他是用了心的。
他们两个本来不熟悉,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每聊一句,中间就要停顿一阵子。
后来邵承昀突然说,“辛榕小时候什么样?”
孟冬林挑了下眉,笑起来,说,“这可有得聊了,辛榕小时候就拔尖儿,跟我们这些不思上进成天捣乱的大院孩子不一样。”
顿了顿,孟冬林脸上的笑容收了一点,声音也沉了些,又道,“辛榕救过我,邵总知道吗?”
邵承昀听后摇摇头。辛榕没和他提过多少自己的事,这也是分开以后邵承昀觉得遗憾的地方,曾经有那么多时间相处,却没有多了解辛榕一点。
“我爸以前爱喝酒,喝蒙了回家就打人。打得特别狠,我妈和我都逃不掉。”孟冬林弹了弹指间的烟,慢慢地说,“我大学快毕业那年他把我妈头打破了,我也给他打红了眼,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出来,砍了他一刀。”
“当时周围邻居都吓傻了,没人敢上来劝阻。是辛榕冲出来把我拖住,还被我误伤划了一刀。”
“也不知道辛榕当时怎么有那么冷静,我爸追回家里,辛榕把我反锁进厨房,自己故意上去跟我爸对抗。结果警察来的时候,就看见我爸把他摁在地上打。”
——像是辛榕会做的事,邵承昀心说。能为一个朋友做到这种程度,难怪孟冬林放不下他。
“我爸打我和我妈,跟他打辛榕,那就不是一回事了。”孟冬林说着,摇头笑了笑,“家暴是一贯不了了之的,但辛榕那时候是全校的尖子生,每次摸底都是全区前几的。我爸把一个前途光明的高三好学生给打了,后来判了故意伤害关进去了。我妈和我才算是从此解脱。”
孟冬林说完,香烟也燃尽了。
他和邵承昀又聊了几句,然后各自上了车。
孟冬林那辆越野车先开出去的。
邵承昀独自在车里坐了会儿,慢慢消化了一下孟冬林讲述的那个故事,心里描摹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的样子。
分别得越久,邵承昀好像越爱他了。
那些浮于表面的泡沫逐渐消失,余下是静水流深的感情。
从别人口中听到辛榕的过去,多少让邵承昀有些感慨。如果可以跨越时空的距离,他很想抱一抱当年的那个少年。
在辛榕母亲的墓前偶遇孟冬林这事,很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祝福。让许久没有联系的两人,都辗转得到了一点彼此的消息。
当天晚上,孟冬林给辛榕发了条信息,提了一嘴自己在墓园见到邵承昀的事。
可能是因为时差的原因,辛榕隔了几小时才回复:谢谢冬哥,我知道了。
文字简短,孟冬林或许想象不出来辛榕听闻这个消息时心情有多振奋。
一个时长一年的约期,最初的几个月是最煎熬的。辛榕也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百多天。
得知邵承昀出现在那样一个缅怀亲人的地方,于辛榕而言意义太不寻常。他忽然踏实了许多,余下的半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邵承昀偶尔会从一位有些私交的校董那里获知有关辛榕的消息,比如他的课业取得了全优的成绩,又比如他拿到了很好的实习机会。
辛榕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邵承昀远远地关注着他。看他与世界交手,也等待有一天他与自己握手言和。
直到过完新年的一个工作日下午,那位校董一改发送邮件的习惯,突然给邵承昀打来一通越洋电话。当时邵承昀正与公司的一众高层在开季度会议。
何循把他的私人手机号递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邵承昀听后脸色一下变了,站起身来,朝着面露错愕的众人说,“你们继续。”
然后拿过手机,快步出了会议室。
何循紧跟着他后面,拦住了正要迎上来的一位经理。
邵承昀走到一旁,面色冷沉地听完了校董转述的消息。
就在半小时前,辛榕实习的酒店发生了恐怖袭击,酒店餐厅被炸毁后引发火灾。伤亡名单里有辛榕的名字。
第66章 我来听你的答案
邵承昀一结束通话,就订了当晚的航班飞往英国。
当他在机场的VIP室候机时,电视新闻已经开始报道这次的恐怖袭击事件。
中国大使馆方面还在持续更新中国公民的伤亡人数,尽管邵承昀已经知道辛榕被送进了医院,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些出现在屏幕上的数字还是看得他后脊发凉。
长达11个小时的国际航班,邵承昀几乎没合眼,就算浅睡一下,不出十几分钟就醒了。
辛榕这次实习的酒店就在伦敦,邵承昀不必再从机场转车去德文郡。
距离爆炸发生过了将近20个小时,邵承昀终于在医院病房里见到了辛榕。
邵承昀手里拿着一份刚由校董转交的诊断单,由于火灾引起的一氧化碳中毒,辛榕体内血碳氧血红蛋白接近40%的数值,目前还没有恢复自主呼吸。
这个数值很危险,再往上一点就有后遗症和并发症的可能性了。
邵承昀一手搭在门把上,先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口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辛榕身穿浅色病号服,脸上戴着呼吸机,闭眼躺在病床上。
邵承昀开门的手完全是冰凉的。
他进入以后,坐在角落的护工站了起来,冲他比了一个手势,又用嘴型说:刚睡着。
这个简单的语义让邵承昀稍微定了定神。他走到床边,轻轻探了一下辛榕的手背,那上面还留着针,皮肤的温度比较低。
但这毕竟是带有体温的触碰,邵承昀摸到了辛榕的手,一颗心也稍稍放下了。
他与护工站在房间角落里说了几句话,护工先出去了,留下邵承昀陪床。
这时已是英国当地时间凌晨两点,外面暗透了,病房里只有些许从走廊透进的光线。
邵承昀坐在椅子里,上身躬着,手肘支在膝盖上,定定地看了辛榕差不多有七八分钟。
由于呼吸机卡在颧骨处,显得辛榕的脸更小了,好像邵承昀的手一张开,就能盖住他的整张脸。
最后邵承昀低下头去,很轻地,以嘴唇吻了吻他的手背,低声和他说,“早点好起来,别再让我担心了。”
这一晚邵承昀陪了辛榕五个多小时。单人病房里空间有限,邵承昀基本都在椅子上坐着,守着辛榕睡觉,中间有一阵他实在太困了,出去买过一杯咖啡抽了两支烟给自己提神。
直到天光亮起,护士进来查房,邵承昀想了想,那个一年的约定还没到,辛榕突然见着自己会不会觉得为难。于是在辛榕清醒之前,他自己从病房出去了。
连续20多个小时没有睡觉,邵承昀也实在扛不住,就在医院附近随便找间宾馆开个了房间,一进去就倒头睡了半天。
起床以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上护工,得知辛榕的呼吸机已经摘下,意识也很清醒,只是因为吸入性灼伤对咽喉的伤害,目前还没办法说话。
护工前一晚从邵承昀这里得了一大笔小费,态度很是殷勤,讲完电话以后还不忘拍张照片发过来。这天上午有几位同学来医院探望过辛榕,给他带了气球和花束,病房里看着也有了些色彩。
昨晚的那几个小时,邵承昀守在床边,却没见着辛榕睁眼的样子,没与辛榕对视过,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他本来想去病房再看看辛榕。可是面对护工发来的照片,又有些犹豫了。
就算概率很低,但在过去的大半年里辛榕是有可能与其他人交往的。于情于理,邵承昀不该打扰他。
最后邵承昀没去医院,既然答应了辛榕一整年不联系,那他就守信到底。
邵承昀只给护工发了个信息,让对方在辛榕睡下以后告知自己一声。晚上不用护工陪床了,邵承昀自己来陪。
余下的半天时间,邵承昀待在酒店里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以后,护工才发来信息,说辛榕刚输完静滴现在睡下了。于是邵承昀匆匆出了酒店,去和护工交接。
邵承昀进入病房时,辛榕已经睡得沉了。那一抹从窗口投入的灯光,还是落在他被子上,邵承昀也像昨晚一样,坐在椅子里守着他。
呼吸机总算是摘了,辛榕的脸色也不似先前那么苍白。邵承昀看着他,心里多少要好受些了。
坐了两三个小时,邵承昀想去买杯咖啡,起身时腕表的表盘不慎碰到了金属的椅背,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邵承昀定了定,回头再看辛榕,没醒,他舒了口气。
等他喝完咖啡再回到病房,辛榕还是闭眼躺着的。邵承昀又坐回椅中。
他订了这天早上八点的航班回国。
并不是他不想在这里陪辛榕,而是担心对方未必愿意提前见到自己;另外,邵承昀也怕提前听到那个答案。
也许是一杯咖啡提了神,邵承昀回来以后心里的情绪也满了些,一时没忍住,轻声地和辛榕说了两句话。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就是一点气声,吐字都不怎么清晰。真睡着的人肯定是听不见的。
但在邵承昀说完以后,他看着辛榕的脸,突然皱了皱眉,接着轻叹一声,“醒了?”
辛榕听见他那道低沉的男声,睫毛动了动,要睁眼的一瞬,邵承昀伸手挡住了他的双眼。
“……我担心你,不来看看我放心不下。”邵承昀沉声解释着,同时感到盖在自己掌心里的睫毛正在微微颤动。
他又道,“就当我没来吧,一年也还没到。”
邵承昀都不敢承认,这一刻他竟然害怕听到辛榕的回答。
如果还是拒绝怎么办?邵承昀不敢去想。
病房里太静了。邵承昀的手没拿开,辛榕嘴唇动了动,也发不出声音。
大约有半分钟,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
邵承昀知道辛榕现在也醒了,要是他们不愿这么突兀地面对面,自己就得走了。一时间他也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
过去的两百多天,邵承昀也过得无比煎熬,此刻他实在不愿说再见,面对着这张被自己遮住了一半的脸,他情不自禁地慢慢俯下身去。
辛榕就算视力被挡,也能感觉到邵承昀的靠近,拒绝是完全来得及。只要辛榕稍许推拒一下,邵承昀就会停止。
然而辛榕什么也没做,就安安静静躺着,手指轻轻在床单上抓了抓,直到男人的吻落在他唇上。
这个吻推进得很慢,起先只在两人干燥的嘴唇上辗转。是辛榕先探出舌尖,慢慢舔过邵承昀的唇。
因为顾虑到辛榕的咽喉部还有灼伤,邵承昀不敢轻率深吻,只是紧贴着他的唇,汲取了很久他的气息。
最后从辛榕唇上离开时,邵承昀低声说了句,“宝贝,等到六月我回来看你。”
他的手拿开了,辛榕闭着眼。待到邵承昀转身走了一步,辛榕才睁眼看向他。
也许是因为躺着的视角,男人离开的身影尤为英挺高大,像辛榕梦里无数次梦到的情景,甚至比那些更为心动,也更加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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