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承昀这次没再否认,说见到了。
“睡了?”周朗夜面不改色,又问。
邵承昀看他一眼,无奈笑道,“你就不能委婉点?”
周朗夜起先没说话,盯着邵承昀,而后像是看出什么端倪,笃定道,“真睡了。”
说话的尾音带着些上扬,显然是周朗夜也觉得不可思议。
邵承昀这个人周朗夜自认还是了解的。事业型的男人,家世和自身能力都没得说,可能是选择太多了,故而感情方面看得比较淡,不容易给谁真心。但在交往当中一贯绅士,也沉得住气,认识几天就上床这种事,说实在的不像是邵承昀的风格。
周朗夜甚至看出邵承昀脸上掠过了一丝不自在,他不禁又笑了下,说,“昀哥,我叫你出来聚聚,本来是想跟你道歉的。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了?”
邵承昀没明白他要道什么歉,挑了下眉,等他自己说。
周朗夜当年在学院里是邵承昀的师弟,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很认这个师哥的,也不弯弯绕绕,当即就坦白了,“林姨找的那个私家侦探,是我推荐的。”
这事说起来其实不能怪周朗夜。从茫茫人海里找出个生辰八字那么匹配的对象,就跟中彩票的概率差不多。周朗夜当时只是救急,根本没想过真能找着,所以也没和邵承昀提过。
“大概一个月前我在商会上遇见你爸妈,林姨一看就很着急,整个人方寸大乱的,跟我说起你车祸的事。我当初的情况你也知道,雇过私家侦探调查我母亲的身世。我看林姨确实需要这方面的人手,就给她推荐了一个。”
———谁曾想还真就找出了辛榕这个结婚对象。
周朗夜说到这里,耸肩笑了下,“也太玄了是不是。”
邵承昀能说什么。不玄吗?仔细想想他也觉得玄乎。
再多的情况周朗夜就不问了,他直觉邵承昀上船的几天有事发生,但看邵承昀的样子不愿多谈,他也就点到为止。
后来两个人谈了些工作上的事,邵氏和周氏的生意基本不交叉,他们反而没什么顾虑,聊得比较彻底。聊到最近跨洋航线一调再调的附加增值税,也聊平州北面最近流拍的两块地皮和背后的官商角力。
到了晚上九点,冷餐会还没结束,周朗夜看了看表说自己要撤了,要去接领导下班。
说完就从吧台凳跳下来,好像多一分钟都不打算再留。
邵承昀听着周朗夜一脸自若地把“领导”两字说出口,不由得失笑,打趣他,“人白老师乐意管你吗?你这就叫上领导了?”
周朗夜“啊”了一声,一点不别扭,淡淡一笑,说,“白老师管不管我,我都得往前凑不是,总得让他看到我的态度。”继而又有点坏地笑了下,说邵承昀,“昀哥你这一看就是没人管的,手都伤了又在这喝一晚上酒,都没人打电话问候你一句。”
邵承昀没想到被他强行秀恩爱的同时还能连带戳着自己的痛处,先是一愣,气得笑骂了声。
周朗夜拍拍他的肩膀,说,“代问伯父伯母好,代问…嫂子好。白老师等着我的,先走了昀哥。”说完手里转着车钥匙,都不跟周围人虚以客套了,毫不留恋地出了包厢。
他这么一走,邵承昀坐在吧台边也沉默了几分钟。
以往他出来跟朋友聚会都是很放松的,玩完了回家健身然后洗澡睡觉,第二天继续投身工作。现在不知怎么的,坐在人群中却有点兴致欠缺,好像酒也不带劲了,聊天也不想多聊。
当一位衣着靓丽的女士拿着酒杯过来,问他介不介意自己坐这里时,邵承昀突然起了身。
他冲对方点点头,说你随意坐,这两个位置都可以。然后在对方略显错愕的神色中很不绅士地扔下女士,直接走掉了。
忍了一天,见了无数的人,工作的事消遣的事也都做了。现在他就算觉得自己跌份也好,都顾不得了,只能循着上午祝经理给的地址直接去找辛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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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承昀喝了酒不能开车,于是打电话通知司机来接自己。
司机听他说出地址,也挺惊讶的,还跟邵承昀确认了一遍,“邵总是去通庙街那边?那一片现在都是搬迁的厂区。”
司机碍于身份,说话留了一半。通庙街那一带比较乱,人员结构复杂,原先的重工产业搬去周边县市,留下成片的廉租房等待重新规划,治安情况可想而知。
邵承昀选在深夜去往这么一个地方,让司机有点不明白。
邵承昀坐在后排,说了句,“所以我指名让你来开车,走吧”
现在开车的司机也是邵承昀的保镖之一,退役的特种兵,身手很矫健。邵承昀带着他就是以防万一的。
司机一听,不再说什么,立即发动了车。
大约半小时后,轿车驶下城市高架,周围的道路渐渐变窄了,楼群也随之低矮下去。司机在前排说,“快到了邵总,导航显示前面是单行道,车开不进去,要不从旁边绕一下?”
邵承昀没让绕路,就叫司机靠边停车。于是司机选了个正在路灯下方比较亮堂的泊位,把车停在了街边。
从这里步行到辛榕租住的小区也就五分钟,邵承昀下了车,和司机一起往小巷里走。
他是自小衔着金汤匙出手的富家公子,说实话真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要说多乱倒也谈不上,只是周围的居民自建楼看着都很简陋,不时传出嘈杂电视广告的声音,透出一种平实而粗糙的生活气息。
辛榕住的小区是开放式的,连个门卫都没有,邵承昀走到小区最靠外面的楼栋前,勉强看清了生锈的铜牌上写着一栋四单元。辛榕住在一栋一单元,那就还得往里面走走。
司机跟在一旁,没忍住问了句,“邵总,您有朋友在这里?”
邵承昀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嗯”了一声,脚下却加快了步伐。
其实他在过来路上是不怎么痛快的,觉得辛榕这小孩不识抬举,睡完以后跟自己玩欲擒故纵这一套。但是现在他亲自到了这里,心里却觉得不好受了。
船上给的工资不算低,他没想过辛榕生活的环境会是这样的。
然后他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吵闹和打架声,就从前面亮着灯的一单元楼栋里传出来。
邵承昀心里一紧,脚下加快了,司机也跟着跑起来。等到他们两人赶到楼栋口,却见四个气势汹汹咬着烟的男人正在对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拳打脚踢,其间伴随着小孩稚嫩的大哭声。
邵承昀一眼就认出那个被打得已经撕破了上衣的男孩就是辛榕,他怀里还抱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姑娘,也不知是谁的孩子。
辛榕因为兼顾着怀中幼童,几乎无法进行回击,就在一个男人指间夹着香烟向他迎面挥拳时,邵承昀大吼一声,顾不得自己手上有伤,冲进去一把摁住了那只拳头。
第15章 没事了,交给我
也许是由于刚才被人摁着头连续撞在墙上的缘故,辛榕对于邵承昀出现后发生的一切都记得很模糊。
他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松了,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施暴的人被一一撂倒,邵承昀把小孩从自己怀里拽出来,一件外套随即罩在了身上……
记忆定格、倒放,在他脱力跌落的一瞬,回到了这天清早。
辛榕在游轮套房的大床上醒来,酸软的感觉像藤蔓一样攀拽着四肢,就连翻身都会牵扯出一丝隐秘的痛感。
房间里空无一人,邵承昀不知去了哪里。
辛榕呆呆躺了会儿,又慢慢坐起,下床穿衣时脚下一个趔趄,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他自己也很懵,记忆里好像从没有这么狼狈过,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还在学校念书时他一直是班里体能最好的学生,每年校运动会都能代表班级拿几张奖状,但是到了邵承昀跟前,这体能简直不值一提。
辛榕揉了揉头,站起来去浴室,路过洗手台时不敢多看镜子,从他的脖颈要腰腿,全是邵承昀吻出来或掐出来的淤痕。想想昨天长达半天的疯狂,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直到这时仿佛都还带着灼人的热度,邵承昀身上撒发出的极具侵略的雄性力量,一直侵占着他,让他失控,也令他无力反抗。
热水从喷头洒下来,辛榕慢慢蹲了下去,整个人蜷缩在瓷砖地上埋头淋了一会。
这是种很无助的姿态。他挺慌的,邵承昀把他扔床上自己走了,辛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不上后悔吧,辛榕不是一个会讲后悔的人。和邵承昀上床是他自愿的,在亲吻拥抱和热烈喘息时,他也有过一点被爱的错觉。
但他更愿意相信邵承昀是为了自身利益而把他留下来。做爱或许就像加码,他们有了更近一层的关系,辛榕便不能轻易抽身了。
洗澡的短短几分钟里没能够理清思绪,一想到邵承昀或许就要回来了,辛榕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样子面对他。
游轮还有不到半小时就将靠岸,远处的海港、灯塔和城市轮廓已经依稀可见。辛榕洗完澡,仓促收拾一番,最终做了个有点逃避的决定,趁着邵承昀还没回来,带着123和一袋垃圾离开了套房。
他先去经理办公室要到一份提前下船的批准,然后和孟冬林一起走的。
由于担心被孟冬林看出异常,他特意穿了件带拉链的冲锋衣,为的是遮住脖子上的痕迹。
孟冬林最先听出他嗓子沙哑,辛榕推说是伤风受凉了,这么一来提前下船说得通,多穿件外套也不奇怪。
孟冬林本来想载着他绕道去看看自己那间即将开张的酒吧,就在CBD商圈内,地皮很贵的地方,潜在客源也多,估计开张就能大火。但是一转头看着辛榕坐在副驾,神情略显倦怠,孟冬林没舍得开口,直接开车把他送回了通庙街的住所,走之前还不忘劝他,到了年底这地方就别再续租了,住得人心里不踏实。
辛榕嘴上答应着,说“谢谢冬哥”,一手提起行李袋下了车,然后站在楼栋口目送孟冬林掉转车头一直开出了小区,这才转身上楼。
回家以后他把一袋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又给沙发床换了个床套。已经两周没回来了,床上地上都积了一层灰,更多的打扫辛榕一时也做不动,换完床套以后就合衣往上面一躺,伴随着洗衣机发出的沉闷噪音,他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太沉了,其间邵承昀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辛榕睡得浑然不知。后来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一道稚嫩童声穿过门板,续断地传入耳中,“哥哥、哥哥,你在家吗……?”
辛榕猛地坐起来,睁眼对着昏黑的房间回了回神,然后跳下床去开门。
楼道上的声控灯都坏了,辛榕就见着一个小小的轮廓抱着个半旧的娃娃,站在门外仰头望着自己。四周一片黑糊糊的,唯独那双眼睛很亮。
辛榕心里一紧,打开屋内的灯,继而看清小女孩的额头一侧青肿着,他蹲下身去,问她,“糖糖,你妈妈呢?”
这是辛榕没有从这里搬走的一个主要原因,他放不下房东家的小女儿。
这孩子常被打。房东夫妻都不是什么善茬,常常是两口子之间吵架打架了,转过来又冲着孩子发火。把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孩吓得躲在单元楼外,大半夜的不敢回家。
糖糖这名字是辛榕给取的,私底下就他们两人待着的时候,他就这么叫孩子。原先糖糖有别的小名,不好听,让人觉得福薄命浅。辛榕只要一回到出租房里,就把她收留在自己这边,给她做饭,让她睡屋里,偶尔也逗她、叫她糖糖,希望有个好寓意,能把她以后的人生叫得甜一点。
可是辛榕的能力总归是有限的,上半年他好不容易说服居委会出了次面,由自己暗地里出钱让居委会给糖糖办了一所学校的全托,把她送到比较远的一个幼儿园里,周末才回家,为的是减少她与父母的相处时间。
没想到糖糖只去了第一周,她妈妈就闹到学校说不读了,让退钱,然后转手把辛榕预交的八千多的学费输在了麻将桌上。
这时辛榕把孩子抱起来,听着她细声细气地说,“妈妈走了好几天,一直没回来,爸爸说…她跟人跑了……”
辛榕皱了皱眉,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问她吃饭了吗?小姑娘说没有,辛榕急忙从冰箱里给她找了点零食,让她先垫着,这边就准备煮点面条。
房东是在大约十分钟后找上门来的,糖糖刚一听见那道嘶哑的男声,就吓得从小凳子上跳起来,一直往辛榕身后躲。
辛榕没有去开门,先把她往阳台上轻轻推了下,说你坐那儿吃饼干,哥哥和你爸爸聊聊。乖,不怕。
房东来之前喝了不少酒,屋里还坐着几个弟兄,一群人正商量着怎么把他跑了的老婆给抓回来。他无意间经过卧室,发现自家小丫头不见了,于是气势汹汹地来辛榕这里要回女儿。
辛榕试图和他好好聊,结果还没说上几句,房东就态度蛮横地动了手。一对一的单干辛榕不会吃亏的,几下把人撂倒了,然后关上门听凭外面一顿咆哮。
这些年的摸爬滚打也给了辛榕足够的警觉,他听见一群人从楼上嚷嚷着下来,知道情况不妙,于是揣上皮夹手机,抱起小孩,直接翻窗跳了出去。
可是还没等他们跑到小区门口,就被冲出来的几人给截住了。
辛榕再能打也不是四个成年男人的对手,何况他还要护着怀里的孩子。邵承昀赶到之前,他已经被这帮人抢走了手机钱包,又被拖回楼道里摁着揍了有七八分钟。辛榕喉里噎着一口血,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今晚会死在这。
邵承昀怎么能想到今天早上还乖巧而完好地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到了再见时竟会是这么一副揪心的惨状。
他和保镖联手把那几个人干翻在地,不知哪个邻居报警叫来的片警也差不多同时赶到了现场。
辛榕两手全是血,上衣被撕烂,脸上和身上还有被烟头燎出的烧伤。那些人是有意在手里夹着香烟打他的,可是他把孩子护得无比周全,怀里的糖糖一点没伤着。
邵承昀身上那种压抑不住的暴怒,把两个出现场的片警都吓着了。他本就身材高大,因为刚打过架,脖子和小臂上甚至能看到暴起的青筋。片警赶来时,只见行凶的四人都被脱了裤子,又被各自的裤子和皮带捆着双手反拧在身后,嗷嗷叫着躺了一地。
保镖抱起小姑娘去开车,邵承昀的无线耳机连着律师,让对方迅速赶来处理后续。
辛榕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半眯着眼,有点不相信似的,问,“邵总…您怎么来了……?”
邵承昀视线垂落,盯着他糊着血的一张脸,冷声说,“跑、我让你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跑了。”
他是气极了,说话不好听,挟着一股余怒。辛榕总归是有点怕他,被他这样一讲,整个人往他那件西装外套里缩了缩。
邵承昀的心又一下软了,耳机里还有律师在听,两个片警也迎面走了过来,他搂紧了辛榕,一点不在意旁人观感,也不在意男孩脸上混着泥的血迹,低头在他额上吻了下,放缓声音说,“没事了,交给我。”
第16章 那个合同,现在还有效吗
辛榕这回伤得挺重,中度脑震荡,救护车把他拉去医院途中一度出现意识不清。医生向他提问,叫什么名字,生日几时,他把出生年份都说错了,还是邵承昀给纠正的。好在是没伤着骨头,后脑有一处缝了针,右眼尾也缝了,半个头都抱着纱布,原先那副漂亮干净的样子这下全没了。
邵承昀找来邵氏的律师应付警察那边的办案流程,他自己则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