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买通锦衣卫安排的马车与车夫,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计划前提虽然不容易,但是实施起来却十分的简单直接,对没有长翅膀的帝师而言,的的确确是条必死的阎王道。
前提是——
就在受伤发疯的马匹不管不顾地朝着悬崖飞奔而下的瞬间,锋利的长刀横向劈开了马车的顶部直接掀开了马车的车顶盖,露出了抱琴端坐其中一脸乖巧淡然的帝师大人。
——他身后没有跟着这位身手漂亮干脆的王爷。
英雄救美,好俗套的出场……迷迷糊糊间,杨晏清判断出自己开始发热了。
萧景赫的下一刀直接斩断了马匹和马车之间的车辕,抬手扣住车厢的边缘硬生生在悬崖旁边拽停了顺着惯力向下栽的马车。
他站在马车边好一会儿没见里面的人下来,黑着脸皱着眉用刀尖挑开马车的车帘:“先生是在等本王抱先生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劳烦王爷。”杨晏清很平静的和外面看进来的男人四目相对,“是有些腿软。”
书生的神色惫懒,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看上去竟显得有些脆弱的
萧景赫愣了一下,仔细看去,杨晏清又恢复了往日淡定从容的模样。
他侧头看过来,眼神像是在催促他,又像是在埋怨他。
原本藏着诸多算计的雪狐狸不知为何收起来伶牙利爪,倒下去露出一点点粉嫩的柔软试探着什么。
萧景赫是知道杨晏清过往的丰功伟绩的——金殿拔剑;殿前斩杀与内阁沆瀣一气狡辩脱罪的皇室宗亲;洋洋洒洒十几条罪状将一位二品大员说到撞柱而死;詹王谋反逼宫之时调动锦衣卫与进军围杀勤政殿与叛军对峙一天一夜,血洗勤政殿——哪一项,都要比这会儿来的惊心动魄。
腿软?
萧景赫收了刀面无表情地将人拦腰从马车里抱出来,手掌在杨晏清的身上半点多余的停留也无——只是看到这人的发带勾在衣饰上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捋了捋。
杨晏清抱着琴在萧景赫身边站定,他的反应很慢,抬头看向被掀了车盖的马车,过了好一阵才真挚发问道:“王爷既然知道人应该从马车哪里出来,为什么要掀了车盖?”
外面的风吹的好冷。
“因为我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坐着一个动都不动的傻狍子。”萧景赫呵呵一笑。
杨晏清沉默了一下,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并不适合他的比喻:“我知道你在。”
这人八成是蹲在驿站通往福州的出口处等着,在后面骑马缀了一路,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
“所以还不忘捎带上琴?先生果然是文雅人,出门在外也要带着风雅物件。”萧景赫挑眉,伸出手来,“本王看这东西挺重的,不如本王帮先生拿着?”
杨晏清犹豫了一下,迟钝的,似乎思考了什么,然后很自然地将琴塞进了萧景赫的怀里。
琴是很重要,但他也的确抱不动了。
萧景赫一入手就察觉到了这琴重量上的异样,没说什么,一声口哨换来威风凛凛的大黑马,冲着杨晏清抬了抬下巴:“先生请?”
杨晏清看了看墨骓,视线落在墨骓头顶上作威作福的黑鹰,又看回萧景赫,表情十分认真的询问:“墨骓能拉马车吗?”
虽然被掀了车盖,但是他可以稍微委屈一下。
萧景赫还没回复,大黑马先咬住杨晏清的袍袖不客气地糊了杨晏清一袍角的口水。
换了几个姿势终于决定单手夹着古琴,萧景赫见杨晏清抿着唇从墨骓嘴里扯出湿哒哒的袖角,一抹戏谑浮上唇边:“显而易见,不能。”
杨晏清慢吞吞的“哦”了一声,默然了片刻,缓缓道:“我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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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抱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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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一弘清酒小可爱投出的地雷2个,啵啵!
第21章 夜
萧景赫怀疑自己的耳朵。
杨晏清见他没动作,偏头盯着他,皱眉,又轻声重复道:“墨骓太高了。”
高吗?
萧景赫看了眼马脸无辜的墨骓,这个高度……怎么都不至于上不去……吧?
不知是杨晏清这人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多变,还是因为这书生哪怕做着示弱的举动说着温软的话脊背也未曾弯曲半分,萧景赫咽下了喉间涌上来的质疑,上前一步握着杨晏清的腰将人举起来妥善安置在马鞍上。
杨晏清低头:“你不上来?”
他的声音与往日的清亮不同,听起来有些沙哑,好似没力气说话一般语调很轻。
萧景赫握着缰绳身形僵硬了一瞬,背对马背上坐着的书生低头安抚从来没被旁人骑过此时显得有几分焦躁不满的墨骓:“本王牵着墨骓,不会摔着先生。”
杨晏清没出声,只是低头静静看着他。
自上方投下来的视线直看得萧景赫浑身难受,他没忍住抬头正要说什么,立时察觉到马上坐着的那人虽然表情依旧如常,眼神却显得有些茫然。
萧景赫察觉到不对劲:“先生?”
“王爷。”杨晏清的手松开了抓着的鬃毛,偏了偏头。
耳边好像有吵闹的小鸟在叽叽喳喳。
叫得他脑仁疼。
杨晏清听到自己说:“往福州走,别回头。”
而后,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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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还难受吗?”
杨晏清睁开眼对上面前放大的一张俊脸,抬了抬手指想拨开这人滑落下来触及他脸颊的发丝却遗憾的发现自己仍旧处于浑身无力的憋屈状态。
耳边嘈杂吵闹的鸟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襤砩的是木柴燃烧噼啪作响的动静。
这让他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还好。”他慢半拍地回答,闭目积蓄了力气慢慢坐起身,背靠着旁边的树干,这才发现他的身下垫着一层厚实的玄色披风。
天色暗沉,透过林间树木有些光秃的枝丫还能捕捉到些许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
墨骓和黑鹰都不在两人身边,萧景赫见杨晏清缓过神便坐回火堆旁,捡起旁边放着的粗树枝挑拨着黑夜里驱寒的火堆。
火星子因为他的动作噼啪炸裂,从杨晏清的角度看过去,那张时时刻刻保持着冷肃严峻的脸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
“谢谢。”
萧景赫的耳朵动了动,没回头:“为本王接住了先生?”
他简直难以形容当时看着那书生直接从马背上失去知觉一头栽下来的心惊动魄。
这书生身子是真的文文弱弱,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倔强能憋。
“为王爷一路走来的辛苦。”
杨晏清虽然辨认不出此时二人身在何处,但从萧景赫衣服下摆的利器划痕与撕裂的痕迹可以推断,萧景赫的确是没有回头,带着昏迷过去的他选择了一路前行。
顶住了这段时间不知道来了多少波的狙杀。
萧景赫从容应下了这声道谢,然后将杨晏清的琴取过来放到他手边:“为人夫君,应该的。”
杨晏清眉梢微动:“为人夫君?”
萧景赫面不改色地回头:“怎么?祭拜天地,告知高堂,共饮合卺,哪一样我们没做过?”
“王爷说得对。”杨晏清点头表示同意,一脸受教的表情,然后十分自然地改口道:“夫君,我有点冷。”
萧景赫僵硬在了原地。
“王爷,你耳朵红了。”杨晏清十分平和地指出萧景赫的反应,清清淡淡地叹气,“为人夫君,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为病中的夫人挡一挡寒风?”
萧景赫像是整个人被粘在了石头上,纹丝不动。
他有些狼狈地抬手捂住通红的耳垂,硬声道:“没有,你看错了!”
杨晏清笑了笑不说话,移开视线靠着树干抬眼看向天空。
即使五脏六腑被割裂一样发出哀吟,但他仍旧觉得这般的天空远胜于京城砖瓦楼阁间的暗沉。
木柴还在噼啪作响,秋冬的夜晚总是侵染着寒意。
伴随着一阵衣衫摩挲的窸窸窣窣声,萧景赫把自己挪到杨晏清的身侧靠前的位置,宽厚的肩膀挡在风口,谨慎地保持了和杨晏清一拳的距离。
“此处距离福州不远。本王知道先生此去目的为何,但先生不该如此孤身……”萧景赫的劝诫戛然而止,背部的肌肉骤然紧缩,整个人绷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
萧景赫知道这书生总爱撩拨他,或许是因为每次他控制不住的困窘,也或许是想要达到转移他注意力的目的,但不管因为什么,每一次,他都会因为杨晏清的靠近如临大敌。
于他而言,区区一个杨晏清所带来的威胁远超边疆战场的数十万敌军,萧景赫在军中长大,历经战事无数从无败绩,然而面对杨晏清,每次的战前推演再完美到最后都敌不过这人的三言两语言笑晏晏,几次三番令他濒临溃败。
萧景赫不想低头——尤其是在他没有把握掌控杨晏清的时候——为了他身后站着的支持他的人,他也绝不能低头。
蜜糖砒|霜,美人如刀。
“王爷有种梅树吗?”杨晏清的额头抵着萧景赫宽阔的脊背,抬手隔着秋冬厚实的衣物描绘那流畅而蕴含力量的起伏弧度。
“买了树种。”萧景赫的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指甲剜进血肉的疼痛提醒他此时后背靠过来的温热是多么诱人的陷阱。
修长白皙的手覆上青筋凸起的拳,冰凉的玉被丢进熊熊燃烧的烈火里,滚烫的温度让那玉的主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萧景赫瞪视前方火堆的眼已经染上了红色。
“先生闹够了吗?”男人沉冷压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警告。
“我只是太冷了,又没想做什么。”杨晏清微哑的嗓音带着低低的笑意,再一次向萧景赫抛出诱惑的邀约,“不过作为取暖的报酬,王爷可以预支一部分梅树的赌约。就是不知道王爷……是否感兴趣?”
萧景赫原本想要抽走手的动作停顿住了。
“先生又在诓骗本王。”萧景赫的眼神从犹疑逐渐转为坚定,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杨晏清的手指很安分,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为了取暖才靠上这个大火炉。
他的声音因为在身体的不适没有往日的清亮,略哑的嗓音带着丝丝缕缕蛊惑的意味,如同藤蔓缠上萧景赫坚定的意志力:“生病的人脑子总会有些不清醒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王爷竟要错过不成?”
萧景赫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身后的书生只是用额头轻轻抵着他,却无端端有一种刀尖挑破皮肤的尖锐痛感。
“与我成亲,诱惑我,调查我,意图收服我——”萧景赫的嗓音越发嘶哑,他反手将手背上贴着的已经染上了他体温的手攥进手心握住,拉扯的动作使得身后的书生身体向前整个人贴在他的后背上,第一次在杨晏清的面前摒弃所有拉开距离的自称,“先生种种行为,全都是为了当年先帝对你的知遇之恩?”
“先帝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这般倾心相待?”
杨晏清的侧脸靠在萧景赫散发着热度的脊背上,思索了片刻回答:“先帝?大抵……是给了我另一种生活罢。”
“封侯拜相,权倾朝野?这些并不是只有先帝才能给,依先生的才能,不论是哪位帝王都会对先生赤诚相待。”萧景赫的理解显然并不是杨晏清表达的那样,说话间也带着隐含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