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颖不知该说什么,她是知道介平安对盛野的惋惜的,但不知道竟然 “谭阵也一样”。站在配药间的窗边,她放低声问:“所以谭阵是想让小野来拍这部电影吗?”
“他其实更希望盛野能走出戏剧舞台,走向屏幕。” 介平安说。
***
一个下午,介平安的话一直在楼颖耳边回响,还有那个一直以来只曾在电视电影广告中见过的,遥不可及的谭阵,她很难想象那个明星像她一样坐在观众席中,观看盛野的演出,介平安说 “谭阵也一样”,那谭阵会是什么表情?
当晚从医院下班后,她去了一趟艺海剧院,下车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外面飘着小雨,剧院的演出已经结束有一阵了,散场的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偶尔几个打着伞的观众高谈阔论着剧情从她身边经过。
剧院的工作人员不少都认识她,会和她打招呼,楼颖熟门熟路地走去后台,没看见盛野,又去了舞台的方向。
舞台正在打扫,工作人员提着拖把水桶掀开厚重的幕布走出来,看见她笑着点了个头。楼颖在幕布掀起放下的瞬间听见了舞台方向传来的盛野的说话声。剧院的音响效果太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听见盛野声音里的愉悦。心情一好,盛野说起话来就总跟连珠炮似的。
但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和盛野交谈,她听了片刻,心中不由一惊。
因为陪着盛野看过太多谭阵的电视电影,谭阵是不用配音的,她一听就认出那个声音是谭阵。
掀开幕帘,那两个人此刻就坐在舞台边,舞台顶还亮着一排灯,灯光照着他们俩的后背。谭阵穿着一件长而阔的黑色大衣,飘逸的下摆垂在舞台边沿,灯光一打下来后背就是一片暖黄色,他还穿着一件遮到下巴的大高领黑色毛衣,刘海厚厚地挡住额头,也遮住了眉毛,罕见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特别年轻。
谭阵应该已经 26 岁了,但真人真的看不出来,尤其现在,就像他刚出道演《创造爱情》时的样子。
他们在聊方才结束的戏,聊得太投入,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盛野说起话来偶尔会手舞足蹈,而谭阵就静静地听着。盛野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玫瑰,这次是紫色的,楼颖刚好知道这种玫瑰叫路易十四,有一次路过花市,她看到这种紫色玫瑰,惊为天人,问盛闫峰 “居然还有紫色的啊”,盛闫峰说这叫路易十四,还给她买过一朵。那年头这样的花不常见,现在已经不少见了,只是她见人都是几朵十几朵地买,但是盛野手里赫然抱了一大簇。
可这都算不上什么了,她没想到这些花竟然真的是谭阵本人亲自来送的。
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楼颖都听得清楚,像在看舞台上上演的一出独幕双人剧。
盛野偏着头看谭阵,语气有点惊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谭阵哥,你这个眼镜…… 是有度数的啊?”
谭阵说是啊。
他的声音比电视里听起来稍沉一些,是一种温润平和的亮度,像此时散场后舞台的灯光。
“我还以为是平光的呢,” 盛野笑着说,“那你多少度啊?”
楼颖眉心轻蹙,盛野同这位大明星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太过亲近了,她还不太适应。
谭阵说三百,依然是那样平和温润的语气。盛野凑近了打量谭阵的动作说好听点儿叫自来熟,说难听了就是放肆,但谭阵一点都没有不适。几乎是大方地放任了盛野对他的各种好奇。
“和我一样啊。” 盛野说。
“你也近视吗?” 谭阵问。
盛野点头:“但我不戴眼镜,不喜欢。”
“那你现在不是看不清我?” 谭阵问。
“我看你的电影电视时就会戴眼镜,” 盛野说,“现在…… 是不太清楚,不过我眯一下眼睛就能看得清楚点儿。眯一下是锐化版谭阵,睁大了就是滤镜般谭阵。” 说的时候还真的又眯眼又睁眼的。
楼颖看见谭阵微微低下了头,应该是在笑吧,然后他顺势摘下自己的眼镜,拿给了盛野。
盛野受宠若惊:“可以吗?”
谭阵点头:“看你一直眯眼我还以为你眼睛不舒服。我没有很严重的散光,你应该可以戴。”
盛野放下玫瑰,接过眼镜双手戴上,抬头看向谭阵时有一点不好意思似的,像在说 “那我来了啊”,谭阵温和大方地坐在那里,给予了一个正面,方便他看清楚。
看清楚人后盛野傻笑了一会儿,要摘下来。谭阵说你戴着吧,锐化版的 3D 谭阵应该不常看到。盛野没有拒绝,楼颖知道他耳朵肯定红了。
他又把玫瑰抱了起来,咳嗽一声问:“那谭阵哥你平时一直是戴隐形的吗?”
“正式场合戴隐形,私下里就戴框架,眼睛舒服一点。”
盛野说:“你粉丝都不知道啊好像……”
谭阵有些失笑,双手向前按在膝头,侧头看他,说:“她们没有必要知道我近视的度数吧。”
后来他们聊起表演的事,从舞台表演到电影表演。盛野只在 CRT 时有过面对镜头的机会,但从没在镜头前从头到尾完成过一部完整的作品,很多都不懂,他甚至问谭阵拍吻戏时摄影师还离那么近会不会很尴尬,谭阵低头笑了笑,说:“一开始肯定会的,后来一个吻戏拍几遍就没感觉了。”
盛野说你还会拍好几遍啊,谭阵说以前是的,谁一开始就会接吻啊。
盛野瞪大眼:“不会吧,你的荧屏初吻就是你的初吻啊?!”
谭阵明显卡了一下,最后淡淡地 “嗯” 了一声。
楼颖都觉得盛野问得有点冒犯了。
盛野端详谭阵的表情,眨了好几次眼,又自己笑起来:“不会不会,谭阵哥你肯定是在逗我。”
谭阵抿了下下唇,放在膝头的双手摩挲着掌心,说:“是吧,” 他抬眸看向盛野,说,“我就是在逗你。”
盛野信以为真地笑了,又问:“那什么时候会真吻,什么时候会假吻啊?你假吻过吗?”
谭阵认真回忆了一番,摇头:“好像没有。”
盛野目瞪口呆:“都是真吻啊……”
谭阵说:“看导演吧,如果女演员不希望真吻,我个人是会尊重她的。”
“会有这种情况吗?” 盛野好奇地问。
“会有。什么情况都会有。” 谭阵回道,“假设那个时候是流感季节,不想真吻也很正常吧,你们演话剧应该也一样。”
“不一样,” 盛野说,“我们在舞台上都是借位的。”
“我看出来了,” 谭阵点点头,“你借位借得挺明显。”
“这么明显吗……” 盛野一副挫败的口吻。
“你可以离女演员再近一点,” 谭阵说,“接吻的时候你可以把手放她后脑勺,像这样……” 他转过身,右手张开了虚按在盛野脑后,然后又放开了,“这样比抱着她更自然。” 说完又打量了一下愣怔的盛野,笑道,“你捧她脸也可以。”
盛野还没从谭阵对他借位了的冲击中回过神,脸红得有点明显。
谭阵看了看他,没有拆穿:“除了这一处,其他你都演得很好。”
楼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谭阵,闭了闭眼,心想,他是这么温柔的人啊。
第10章
“…… 我真没想到谭阵哥你要接介叔的片子了,感觉好像次元壁被打破了。” 盛野有些恍惚地说着,然后突然直起背,很警惕地问,“他会不会让你演床戏?”
“我没和介导合作过,他会吗?” 谭阵反问他。
“很有可能,” 盛野撇撇嘴,“介叔这人…… 有点坏,你小心他一点。”
谭阵又笑了,隔这么远楼颖都看见了他放松的笑容,像个大男孩。
“盛野,” 谭阵忽然沉声道,“你问了我这么多,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你对拍电影是有兴趣的?”
楼颖见盛野在那一刻愣住了,视线本能地下垂,她能想象他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时的样子。
谭阵搭在膝头的手掌交握着,那是个斟酌的姿势,他凝视着身边人,像在读对方的心思:“你父亲是因为担心你遇上和他一样的事才会要你和他做那样的约定,我想他的本意是为了保护你,而不是要阻止你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且现在的演艺圈已经很成熟,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如果他生而逢时,一定会成为一名很好的演员,也不会阻止你进入这个行业。”
楼颖很吃惊,没想到连盛闫峰的事盛野都对谭阵说了。真的那样毫无保留吗?
盛野只是沉默。但她看得出来他沉默得很艰难,像一块在不断悄悄融化的冰。
谭阵回头,看向背后偌大的舞台:“我第一次在舞台上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为表演而生的。”
盛野不好意思极了,声音都很低:“我没有那么好的,谭阵哥。”
谭阵又望向黑暗中的观众席,问:“你有在最后一排坐过吗?”
盛野摇头。
“我坐第一排时,你哭的时候我能看到你眼泪流下来,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看不清这些细节,你要把肢体动作放大到 200% 才能被他们感受到,” 谭阵看向他,说,“但你看过电影吧,我在电影里是什么样子?”
盛野脸有些微红:“就…… 放得很大,很忧郁,很吸引人的样子。”
谭阵说:“我也不是什么忧郁的性格,只是有时候情绪被大银幕放大了,人们会喜欢我不是因为我演技好,只是因为…… 可能我长了一张比较适合大银幕的脸,刚好镜头和银幕弥补了我的短板,我在现实中凝视一个人,别人可能不会心动,放到大银幕上,他们可能就心动了。”
盛野以完全无法苟同的眼神看着他。谭阵的那份不自知的谦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令人心动。
“镜头甚至能捕捉到你眼睛里的情绪,” 谭阵说,“我知道你们演话剧时有时也会录影,但那和镜头语言是不同的,我觉得你应该去感受一下,让镜头记录下你的那种感觉,” 他说,“盛野,你是适合大银幕的,你不知道你眼睛里其实有很多情绪,我看过你现场的录影和照片,我觉得它们都把它错过了。”
被谭阵以那样的目光看着,盛野没有当场破防,已经是对盛闫峰这个不算慈爱的父亲莫大的爱了。楼颖心酸地想。
“介导昨天和我说找到了适合的演员,” 谭阵说,“但我还是想你来演这个角色,所以想再试试。”
盛野无法掩饰地在意起来,问:“是什么样的演员啊?”
“我还没见到。” 谭阵说。
“可能…… 他会比我更合适呢?” 他不太有底气地说。
谭阵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介导怎么看,只是我个人觉得,这个角色如果是你来演,会更好,算…… 对我而言吧。”
他说得那么不经意,但楼颖却能想象盛野心中的惊涛骇浪,为那句 “对我而言”。
谭阵一点都没有逼盛野,他进攻得那么温柔,却让人难以招架。
他说:“而且我觉得我比不上你。”
盛野立刻道:“我怎么跟你比?你这么帅,你那张脸就是为大银幕生的。”
“形象好不代表就能成为好的演员,” 谭阵说,“你在表演中释放的那种能量,是我不能比的,从第一天见到你起,我就是你的粉丝了。”
盛野看向谭阵,张口结舌的样子像在喊救命。
谭阵垂眸看向他怀里的花,说:“我真的是第一次给人送这么多花…… 其实有点不太好意思。”
盛野也低下头,仿佛更不好意思地看着怀里大捧的紫色玫瑰,谭阵每次送的花束都不一样,但总是玫瑰,总是很大一捧,总是含苞待放,等到他把花拿回家插进花瓶,第二天醒来它们就全是绽放得最热烈的模样。
谭阵的身体在这时靠了过来,舞台的光被挡开了一下,盛野有些蒙,仿佛要避其锋芒似的往后避让,谭阵却只是往他怀抱花束的方向低下头,嗅了嗅那束路易十四,说:“它就只能香几天,你认真地考虑一下吧,好吗。”
楼颖眼睛里仿佛进了一粒沙,她没有再打扰他们,转身抹着眼角悄悄离开了。
***
盛野那天回来,还是半个字也没提及谭阵,楼颖也没有问他玫瑰的事,她承认自己心里对盛野是有一点生气的,对他竟然这样瞒着自己,可是回想起盛野的种种难处,又怎么好忍心怪他呢。
直到要睡觉了,时间已经跨过那一日,盛野忽然来敲她房门,她知道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盛野可以拒绝 CTR 的老师,可以拒绝介平安,可以抵挡其他同学都事业有成的诱惑,但他是抵挡不了谭阵的。
盛闫峰走了,而自己是盛闫峰设在盛野身前的一道墙,她不愿意,又不得不竖立在那里,不让盛野跨越。可是自盛闫峰走的那一刻起,那个束缚住盛野的人还是盛闫峰吗?只因为一句对已逝爱人的承诺,这一切值得吗?
介平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把谭阵带到了盛野身边。从电影屏幕中走出的谭阵,好似天神下凡,他没有不赢的道理。
那天她对盛野说:“你不用守着过去的诺言,你答应他只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现在他已经安心地走了,他要是在天有灵,听到谭阵对你说的那些,也会动容的。”
她说完,盛野眼眶里已经都是泪,大约来敲她房门时,他也知道是要以失败告终的,他只是想为了谭阵豁出去一次。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谭阵,听到谭阵对盛野说的每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她应该真的会拒绝盛野的吧。在心底她是感激谭阵的,甚至也感激介平安,让她这个怯懦的母亲说出了一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说出来她也哭了,这么多年好像终于如释重负,她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妈妈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