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早年无子,收养了失怙失恃的好友之子贺一鸣,一直以亲子待,觉得夺人子嗣不义,才只教养,没让他改名姓记入叶家族谱,律法上讲,两个人并不存在父子关系,也正好成就了贺一鸣的青云之路。
叶白汀不知事实真正如何,这具身体的父亲到底有没有罪,但贺一鸣不地道,却是板上钉钉。
踩着养父的血上位,诏狱里的傻白甜弟弟看都不看一眼,不管死活,这样的人是个好人?他不信。
可惜光占了条穿书的命,占不到一点便宜,原书剧情线起码在两年后,他这个炮灰出场就是死,想活,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机会……
这二十天,他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地方,这里的生存规则,狱卒进出规律,谁可以用,谁万万不能惹,哪里有机会……新上任的指挥使很有意思,一来就大刀阔斧,听闻上任第一天就杀了一堆人,诏狱地上的血洗了几天血腥味都没散,诏狱格局和规矩也有了很大变化,比如他牢房的位置,就从里边换到了外边,靠门口很近的位置。
可能是看他体弱,跑不了,用不着怎么操心?不过这也给了他机会,更多观察……这里从上到下没一个好惹的,想活着,想活的好,他找到的切入点,必须得一击即中!
诏狱里外气氛从昨夜起,变化的尤其明显,今天这具尸体非常重要,仵作布松良并不怎么喜欢这项工作,很多时候甚至不愿意上手,尸体上的衣服都让别人帮他解,可他有坚实有后台,今天轮值的总旗申姜和布松良有仇,但凡能让对方不好过的事,他基本都愿意干。
人,时机,气氛,都刚刚好,大牢深处还有个敢进来探视的妇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下一回不知什么时候,再不牢牢抓住,他傻吗?
申姜也觉得自己很聪明,回去翻阅了犯人卷宗,问了人,发现叶白汀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娇少爷,家人死绝,家产抄公,除了一个不知远嫁到哪找都找不着的姐姐,根本没旁的亲人,嗯,有个义兄,但这个义兄就是把他送进牢的人,别说照顾了,人巴不得他早点死在这里呢……
娇少爷要真有本事,他能混个功,要是不行,他把人弄死,根本没人会在意。
今儿个这事可不是他求着娇少爷,是娇少爷为了活命,为了那一碗米粥,必须得求他,必须得好好表现!划算的!
仵作房那边忙,布松良匆匆写完验状就回去了,尸体没立刻搬,说是稍后,最多一个时辰,停尸房就能腾出位置,到时着人再搬。
申姜一看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不搞点私货都对不起这运气,里外安排好,悄无声息的走到叶白汀牢门前:“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叶白汀抬头看了他一眼:“粥呢?”
申姜啧一声,把拎着的食盒递进去:“老子说过的话,会不算数?”
叶白汀捧起粥,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
完全不像平时牢中伙食,又凉又腥,粥有些烫口,水汽氤氲了眉眼,上面一层薄薄的米油,入口微甜,清淡又熨贴,脾胃一顺,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喝完了没,快点!”
“……好了。”叶白汀慢条斯理的喝完一碗粥,斯文的擦了擦嘴角,“走吧。”
申姜拿出钥匙,打开牢房门,看着那位娇少爷慢吞吞站起,腰身细的一阵风就能吹折,一步一晃的走到门前,扶了了扶门框才站稳。
手挺小的,形状好看,指节纤细修长,指尖圆润有肉,看起来小小巧巧,很好捏的样子……就是有点脏。
“净手。”
“你说什么?”申姜看着停尸台前的娇少爷,有点没反应过来。
叶白汀微抬着手臂,神色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净手。”
申姜难以置信:“你让老子,打水伺候你?”
叶白汀:“申总旗打算帮我翻检尸身,脱死者的衣服?”
那绝计是不可能的,申姜嫌弃的挥挥手,让自己的小弟打盆水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双有点脏的手干净起来,是什么样子……
“申总旗可看够了?”叶白汀洗干净手,拿帕子擦干,“某可要开始了。”
这一眼有点凶,淡淡扫过来,也不知怎的,特别有威慑力,申姜下意识挪开位置,退了两步才绷住,这娇少爷怎么回事?刚刚还弱的跟鸡仔似的,走路都费劲……怎么突然精气神十足,像会发光一样,眸底生异彩,眼梢敛神芒,整个人气势迸发!
这诏狱里……还有没被绝望和死气吞噬的犯人?
“死者男,身长七尺,体瘦,发散,衣乱,角膜重度浑浊,尸斑指压不变色,躯干两侧现腐败血管网……”叶白汀低头验看尸身,眉睫微扬,给出第一个判断,“死亡三日有余,确切的说——他死于九月十七凌晨,寅时。”
申姜第一反应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外面消息进不了诏狱,就算之前布松良验尸笼统的给过死亡时间,也只是‘三五天’这样的字眼,他怎么知道死者死亡时间,还具体到连寅时都有?真的还是假的!
“很难么?”叶白汀不看也明白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多震惊,“验不出来,才该反思自己是不是技术不足。”
这具尸体粗粗一掠,有经验的仵作都能知道死亡至少三日,但法医的视野,应该要更开阔,比如——
“死者肩背衣服痕迹有异,微湿又干,凝点细小均匀,不是雨,不是雪,是霜降……”
申姜:“你怎知是霜?就不能是雨雪?”
叶白汀看傻子似的看他:“今日九月二十,尚未入冬,哪儿来的雪?京城近一月无雨,死者从哪沾到雨水?天上云层么?”
“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九月二十?不,不对,就算没雪,你怎么就知道外头没下过雨!”申姜更惊,诏狱里外守卫森严,难道这娇少爷跑出去过?不可能!
叶白汀闭了闭眼:“九日前,轮值狱卒李二冠告假去吃了趟酒席,回来说新妇貌丑无盐,新郎醉后仍不敢与友同厕,夫妻生活必定不协,实不该挑选‘十一’这样的单日子成婚,不吉利;三日前,换班守卫毛伍以自身当值经历编讲鬼故事,准确又细致的描述了前晚环境,霜于寅时降,卯时收,因是今秋第一场早霜,大家印象非常深刻,其后两日还调笑这秋霜是昙花一现,只来一晚便不来了,莫不是个羞羞答答的新嫁娘;昨日牢里放饭,有人动作慢了一点,被牢头赏了鞭子,说有粥喝就不错了,外头这个把月可没下雨,罚去矮牢讨天刑,别说新鲜干净的雨水沐不着,连碗馊粥都没的喝……”
九日前的婚期是九月十一,三日前一晚来了今秋首次有且唯一的霜降,历时不到两个时辰,京城近一月没有雨,死者衣服上湿了又干的痕迹只在后肩背,与前身衣服布料成鲜明对比——
所以死者死于九月十七寅……不是明摆着的事?
还用得着拿脑子想?
第3章 他杀
面对娇少爷一副理所当然,‘这么简单还用想’的脸,申姜有点迷,这个……真的很简单?
只一瞬他就摇了头,谁他娘没事记那么多啊!那布松良还是个仵作呢,不也没注意到这个,没验到这个寅时!
有理有据,这娇少爷没准真的行!天天在牢里头,还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白天还是夜里,外头都有什么新鲜事……他是不是该管管狱卒们的纪律?
可他们锦衣卫本来就是有纪律的,到点轮值,职责分明,厚厚一本小册子,但有犯者,立刻拉下去罚军杖,新来的指挥使酷烈无情,规矩更严,他们都被管成孙子了,哪敢犯纪?狱卒也是人,干活的时候还不准人家开个玩笑聊个家长里短了?又没聊什么机密……
怪,就只能怪这小东西脑子太好使了。
申姜收起怠慢之心:“所以死者真是摔死的?”
叶白汀:“死者的确从高处摔落,肋骨骨折,但这是死后伤。”
“死后伤?”
“死者重重摔落在地,除却肺腑内伤,身体多处有划撞伤痕,其开放性出血划伤,皮下无出血红肿,无凝血现象,无痂皮,无组织收缩,是为死后伤。”
“那他……”
“机械性窒息。”叶白汀左手扶着死者面部,“面部略显青紫肿胀,尸斑暗紫红色,眼结膜下点状出血……概因于此。”
“窒息?”
申姜听不懂机械性三个字,窒息他可懂了:“所以真是憋死的?布松良那厮还说对了?他是酒醉不省人事,被自己呕吐出来的东西憋死了?”
叶白汀摇了摇头:“我说了,死者是机械性窒息。”
“鸡……什么鸡……”申姜瞪大了铜铃眼,“到底什么鸡儿窒息!”
叶白汀:“机械外力引发的窒息,如掐,勒,闷,扼,缢,吊……等,不一而足。”
申姜看了看尸体:“可他颈间没有勒痕。”
叶白汀轻轻捏开死者的嘴:“下唇咬伤,嘴角轻微挫裂,上下唇黏膜有硌垫伤,牙龈也有出血,细看脸部皮肤也有轻微的皮下出血点,口鼻处有不明显擦伤——死者绝非饮醉被自己呕吐物呛到,无意识摔下楼而死,他是被人闷死的!”
“可被闷死不可能不挣扎啊,”申姜指着死者的手,“他手上没有伤,指甲也很干净。”
“你看看他的脚。”
“脚?”
申姜视往下——死者穿着鞋,看不出脚上有什么伤,但是这双鞋穿的很歪。这是近来在京里颇为流行的小牛皮靴,料子有点硬,讲究造型好看,包裹性很强,不好穿也不好脱,如果不是很大力的挣扎过,光是直直的从楼上摔下来,不可能是这个扭曲度。
所以……死者还真的挣扎过了?
那为什么手上一点事没有?有谁挣扎是光动脚丫子不动手的?
“死者当时的确喝了酒,闻味道喝的不算少,醉不醉却两说,要是能解剖就好了……”叶白汀顿了一顿,扭头问申姜,“能解剖么?”
“解,解剖……你要剖尸?”申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当然不行!”
叶白汀不可置否,回过头:“可惜了,不然打开颅骨一定会发现脑血肿,证实我的验证。”
申姜吞了口口水:“你真敢啊?剖尸?”
叶白汀微笑:“某不才,最擅长的,便是这剖尸检验之法。”
申姜:……
“可惜手边没有工具,”叶白汀视线滑过正北方墙壁,那边大大小小的刑具挂了整整一墙,专门用来逼问口供,或恐吓犯人,“那边有几样倒是挺锋利,可暂为代替。”
申姜感觉后背有点凉:“叫你验尸呢,别说乱七八糟的,快点!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脸色一变——
“找到了!”
叶白汀翻检着死者头发,将一根橘红色的丝线展示给申姜看。
申姜看得清楚,丝线看上去是上好的绸料,颜色挺鲜亮:“所以?”
“这丝线和死者身上衣物,配饰皆不匹配,为何出现在他发间?”叶白汀眉睫舒展,眸底荡开月光亮银,“申总旗瞧这丝线,能想到什么?”
申姜看了看,看不出来。
叶白汀沉默片刻:“死者死在什么地方?环境如何?”
申姜:“他自己家,靠着侧门的小花园里,有个今年夏天才修起的小楼,装修华美,处处讲究,顶楼取名摘星台,是花钱最多的地方,据说他常一个人在顶楼望月独酌,环境极雅致,特别享受,谁知他会摔死在这楼下?”
叶白汀眼梢微垂:“所以这是一个清雅幽静之地,最宜望月饮酒,死者多次在上面一醉方休,夜里不下楼是常有之事——”
“不下楼又如何?”
“如今已有秋霜,白天就算了,夜里……不会冷么?饮醉了,就不知道自己找暖和的地方?”
申姜猛的拳砸掌心:“老子知道了,是被子!”
时人婚嫁,尤其有钱人,被面都是很讲究的,色以红为主,这样的橘红绸料,他见过不要太多,大多数用在被子上,还和现下情景很合:“他是被人裹着被子闷死的?”
所以手上才见不到什么挣扎痕迹,因为他被隔着被子裹住摁死了!
叶白汀又道:“这具尸体是抢来的吧?”
申姜一愣:“你怎么知道?”
又神了,神了,这娇少爷怎么连这都知道!
叶白汀:“这有何难?死者肤白净,衣着光鲜,皮肤较同龄人细致,一看家庭条件就不错,再观其右手,中指侧有茧,不是师爷也是官身,大半夜穿成这样,从容有余又纵情享受,我猜他肯定不会去偏僻没安全感的地方,就算是兴趣所致,爬山观景,也定有同伴,没有同伴,身边也一定会有下人,夜里出了意外,最晚第二天白天也会被发现,北镇抚司三天才得,可见是从别处抢过来的。”
申姜挺胸,颇有些自豪:“算你有眼光。”
在北镇抚司当差,别的不说,张扬是肯定张扬的,霸道是肯定霸道的,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断没有谁人敢跟他们硬杠让他们吃瘪!
叶白汀微微一笑。
他会此判断,当然不单单因为这个,死者的手被仔细验看过,蜷曲的角度有点不对,布松良验尸时十分嫌弃,碰都没碰死者的手,那这个细微角度的变化,只能来自前一个仵作,且前一个仵作必然也认真思考过,为什么手上没有挣扎痕迹这个问题……
申姜怎么看怎么觉得娇少爷这个笑容不对劲,还没看出点所以然来的时候,就见娇少爷把尸体裤子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