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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天色微微亮时,寝殿内方才云收雨歇。
“天快亮了,你该走了。”殷承玉被折腾得没了力气,随意将脚踏上揉得皱成一团的寝衣捡起披上。雪白的寝衣上晕染了大片红色胭脂,衣带更是断了一截,只能勉强系上,松散的衣领处依稀可见晕开的色彩。
薛恕将他按回去,因为餍足眉眼间戾气都散了些许:“臣换身衣裳就走,陛下不必送了。”
殷承玉也确实疲惫,便没有坚持。只是摸摸他的侧脸,道:“在漠北等着朕。”
“嗯。”薛恕沉声应了一声,手指沾着化开的胭脂重重抹在那两瓣饱满的唇上。染了胭脂的唇愈发红润,他俯首重重咬了下,将新染的胭脂吃干净,才起身道:“臣在漠北恭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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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日清晨,天将明时分,薛恕领一百缇骑赶赴宣府。之后由宣府出关,秘密赶往瓦剌交涉。
七月二十六,东厂番子传回密信,信上说已经探明鞑靼却有攻打瓦剌之意。木铎刚继承王位,尚未收服瓦剌各部落,瓦剌内部人心不齐,木铎只能求助大燕。但信末薛恕又说,他与乌珠以及木铎几番谈判,发觉瓦剌臣服之心不实,且木铎早已知乌珠真实身份。合作攻打鞑靼之计可行,但要提防瓦剌趁虚而入。
殷承玉看过密信之后,先召内阁大学士入宫商议,之后又数度召开大朝会,议北征一事。
不论几位内阁大学士还是朝中文武,皆不赞成北征。
朝臣的顾虑无错,但他们看得只是眼前。鞑靼养精蓄锐已久,若是大燕置之不理,待鞑靼吞下瓦剌,实力进一步壮大,很快便会南下扰燕、
此时北征虽有风险,但一旦成功,北方恶邻去其一,至少可保大燕边境五年安稳。
而且眼下已是夏末,调兵筹粮饷再发兵,真正开战时已是初冬。冬日少有战事,正可以出其不意打鞑靼一个措手不及。即便之后不成,入了冬后城墙以冰水浇筑易守难攻。也可以及时撤兵回关守城,修养备战等来年春日再战。
不论从哪方面看,此时北征都是利大于弊。
在北征一事上,殷承玉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
他力排众议,下诏开始调兵备粮。
从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等地的军卫当中分选一部分兵员充入北征军,负责随军运粮。又从山东、山西、南直隶等地征调了八万百姓,向宣府运送物资。[1]
又召贺山与应红雪入宫,封贺山为破虏大将军,应红雪为随军军师,率领大营。另选四位都督为辅佐。大营之下还有五军,后军左都督虞景率领中军,余下数名左右都督分别率领左、右哨,左、右掖,以及前锋。
各地调拨的军士与粮草辎重都在大同、宣府集结。
待一切准备妥当之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九月十三,殷承玉放权内阁,命司礼监掌印郑多宝代行批红之权。由司礼监与内阁互相掣肘,共理朝事。
于德胜门誓师后,率军亲征鞑靼。
北征大军取道居庸关、怀来、至宣府汇合后,再继续挥师北上。
北上一路,殷承玉靠暗探与薛恕保持联系,商议合围之策。
北征大军在南,瓦剌在鞑靼西北部。一南一北若成合围之势,鞑靼无处可逃。
命人将最后一封信件送出去后,北征大军终于抵达胪朐河。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刚过立冬不久。漠北草原天寒地冻,一路行来,军士们盔甲内已加上了厚实棉衣。鞑靼果然未曾料到大燕会在此时出兵开战,待鞑靼汗王收到消息之时,殷承玉已率大军逼近,两军之间仅隔着一道胪朐河。
情急之下,鞑靼汗王命太师阿哈鲁与长子、次子分别率军往不同方向逃去,意图分兵避战。
殷承玉下令军士于渡口筑城扼守,又命贺山、虞景等人带领余下兵力渡河追击,将鞑靼兵力一路往北方驱赶而去。
第139章
漠北草原之上,马蹄声疾,两支军队前后追赶,中间距离逐渐拉大。
鞑靼汗王带着余下人马,仗着熟悉地形,一路上不断抛弃辎重往斡难河方向疾奔。如今尚是初冬,河上的冰层还未彻底凝实,他率人马挑着冰层厚实的地方过了河之后,便下令砸了冰层,才继续往前疾奔。
贺山带着人马追上来,瞧着千疮百孔的冰面,不敢冒险渡河。但若是绕道前行,恐怕就更追不上了。
他在原地停留半晌,似乎犹豫不决。
直到看见鞑靼汗王带着兵马头也不回地往漠北腹地冲去,这才下令回撤。折返回去阻击尚未来得及撤退的阿哈鲁等人。
鞑靼汗王带兵疾奔了二十余里,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这才下令原地休整。
片刻之后留守后方的探子追上前来,禀报道:“大燕军队并未继续追击。”
鞑靼汗王顿时松了一口气,大燕有备而来,重兵压境,他们正面对上必然要吃亏,不如分兵避战,再伺机抵御。等拖上一阵子,入了寒冬。大燕将士和马匹都不耐严寒,那时候才是他们反击的机会。
沉思片刻后,鞑靼汗王下令全军休整半个时辰,之后再绕道折返斡难河,寻机去接应阿哈鲁等人。
只是还未等休整完毕,地面传来一阵剧烈颤动,还有隐约的马蹄声传来,如闷雷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探子贴地听声,惊道:“从北面来,至少有上万之众。”
按理说大燕军队若是绕行渡河,不该这么快就追过来。但此时已经顾不上敌军到底是如何追上来的,鞑靼汗王只能立即下令全军上马撤退。
然而他之前摆脱了追兵后太过掉以轻心,如今再逃已是慢了一步,刚往东逃出一里地,就迎面撞上了赶来围剿的瓦剌大军。
为了配合大燕的围剿之计,木铎这次带了近两万人马出战。
披着重甲的战马自远处疾奔而来,乌压压一片。坐于马背上的鞑靼勇士挥舞着瓦刀,呼声震天,气势雄浑。
因为分兵,鞑靼汗王身后兵力不到万人,眼见人数不敌,只能立即往其他方向逃窜。但此时薛恕早已经指挥着大燕的将士从两翼合围。
三面临敌,余下的退路只有身后的斡难河。
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鞑靼汗王在马上征战半生,亦是草原上的枭雄,从未落到过如丧家之犬狼狈逃窜的境地。他目光逡巡,不再犹豫,振臂一呼:“杀出去!”
覆着冰雪的草原之上,三方人马杀在一处。
鞑靼汗王十分勇猛,即便陷入绝境亦不减半分气势。他在瓦剌军中瞧见了乌珠的身影,当机立断集中兵力,朝着乌珠所在的方位猛攻突围。
乌珠对这个父亲并无太多父女之情,但她深知生父之勇猛,不愿意己方损兵折将与之对上,立即便试图将压力转移到大燕军身上。
鞑靼汗王看出她的避让,眼中精光更甚,一马当先杀上前去,用鞑靼话高声喊道:“乌珠,我若死在此处,你以为燕人会放过你们吗?!鞑靼与瓦剌唇亡齿寒!”
大燕多方制衡瓦剌与鞑靼,使其势均力敌,不至于联合起来一致对燕。但换一种说法,对于瓦剌与鞑靼来说,他们若是打起来两败俱伤,也只会给大燕趁虚而入的机会。
眼下瓦剌势弱不敌鞑靼,只能寻求大燕帮助。但他们又何尝不担忧一旦帮着大燕吞下了鞑靼,没有了共同抵御大燕的盟友,那转头被对付的便是自己。
鞑靼汗王的话戳中了他们心中隐秘的忧虑。
乌珠与木铎快速交换了眼神,没有太多犹豫便下令改变了阵形,露出了破绽来。
鞑靼汗王见状立即率兵强行突围。
两边侧翼的大燕将士发现中部的动静,立即试图驰援,却不料先前并肩作战的瓦剌将士反而多有阻挠。眼见着鞑靼汗王已要带兵突围而出,忽见一匹黑马纵身跃起,一马当先冲向了木铎所在方向。
认出了策马之人,大燕军士纷纷避让,瓦剌将士不敢公然阻挠,犹犹豫豫间已让薛恕寻到机会策马冲到了木铎面前。
此时鞑靼汗王已经带着几十骑突围而出,朝着漠北腹地奔逃。
眼见薛恕气势汹汹而来,木铎正要说些什么粉饰一番,却见黑马片刻不停与他擦过,同时手臂陡然传来一阵剧痛,等反应过来时手上的金乌弯刀已经被夺走。
薛恕提着他的弯刀策马直追,与鞑靼汗王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进。
汗王身边的护卫试图以身来挡,却见薛恕忽然奋力将手中的弯刀重重掷出——
弯刀在空中旋转,带起阵阵嗡鸣之音。
策马奔逃的鞑靼汗王只觉身后传来惊呼声,他握紧缰绳分神回头去看,却见一柄弯刀挟着雷霆之势而至——
那刀速度太快,距离也太近,来不及闪避,便正正插。入他的后心。
呼啸的风声减退,沉重马蹄声和惊呼的人声散开,鞑靼汗王的身体定格在回头的那一刻,从马上栽倒下去。
薛恕勒住缰绳,回头看向追上来的大燕军士,下令围杀鞑靼残兵。
汗王已死,部下再无抵挡之力。
除了战死的士兵之外,俘获鞑靼将士三千八百五十一人,马匹七千余匹。而鞑靼汗王的尸身则被人驮在马上,一并带回去。木铎的弯刀仍深深插在他的后背上,刃尖透胸而出,足以见掷刀之人的力道之大。
命军士清理战场,薛恕策马走向面色难看的木铎与乌珠,掐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事急从权,借了瓦剌王的弯刀一用,瓦剌王应不会介意吧?”
木铎自诩勇猛,但此时对上薛恕,还是不由生出一种遇见了猛兽的危机感。
方才薛恕夺刀时被伤的手臂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汗王已死,此时再说什么都已没有意义,他只能僵着脸笑道:“自然不介意。”
薛恕颔首,策马往前走了几步,道:“大燕的人马还未到齐,还劳瓦剌王略等片刻。”
木铎与乌珠不知他还要等什么人,但此时出于心虚也没有再多问。
待战场上的尸体清理的差不多时,忽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待人马靠近了,他们才发现策马冲过来的是两支队伍。在前奔逃的是鞑靼军队,在后追击的则是大燕军队。大燕军队阵形俨然,从后方以及两翼包抄,像牧羊人驱赶羊群一般,将已散乱不成形的鞑靼军队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驱赶过来。
“是大哥的队伍。”乌珠认出了鞑靼那方的领头人。
鞑靼汗王的长子被贺山一路追赶至此,看见前方的严阵以待的军队时心就凉了大半。再看到被大燕军士看管的鞑靼俘虏时,他心中生出更大的不妙来。
薛恕派了一队兵马上前,配合贺山的兵马很快俘虏了这支逃窜的队伍。
赤力,也就是鞑靼汗王的长子被押送上前。他目光扫过俘虏的面孔,认出了这些人是跟随父亲的人马。
他的心脏砰砰跳着,目光不断搜寻鞑靼汗王的身影,最后在瞧见马背上的一具尸体时,目光陡然顿住,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露出惊骇神色来。
薛恕故意叫他得更清楚些,上前将尚插在汗王背上的弯刀拿上,交还给了木铎:“瓦剌王的弯刀可别落下了,咱家听说这柄金乌弯刀是瓦剌王室代代相传的神兵,历代瓦剌王握着这柄刀收割敌人的性命,是瓦剌部族的荣光。”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赤力仇恨的目光落在了木铎身上,恨声道:“是你杀了我父!”接着他又看见了同木铎站在一起的乌珠,恨意几乎化为实质刺穿二人,怒声骂道:“吃里扒外的娼妇!”
平白替人背黑锅,木铎自然不干。但他正想开口时,却见薛恕笑吟吟地看着他,右手扣着腰间的刀柄。
他咬着牙与薛恕对视。
还是乌珠知道薛恕不好惹,拉了拉他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薛恕此人阴险狡诈,偏偏又擅武,木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居于下风时与他对上不是明智之举。
不论鞑靼汗王是不是他们杀的,他们确实同大燕合作了。
乌珠冷笑着看向赤力,用鞭子重重拍了拍他的脸:“我的好哥哥,你现在这样,可还不如我这个娼妇。”
话落,鞭子一抖,长鞭抽出破空声,一道鲜红的鞭痕横贯过赤力的面颊和脖颈。
赤力反抗无果,只能用最恶毒肮脏的言语辱骂乌珠。
而乌珠充耳不闻。
薛恕白白看了一场戏,才不紧不慢道:“战场都清扫完了,这便去同大军汇合吧,陛下已抵达漠北。”
木铎与乌珠自然没有异议,当即便下令上马启程。
只是临出发时,却发现带路的燕军并未折返胪朐河,而是往西北方向行去。
乌珠与木铎对视一眼,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那个方向,是瓦剌所在。
大军行了两日,路途已过大半,眼看着距离瓦剌地界越来越近,乌珠终于不再抱有侥幸心理,上前询问道:“薛督主,大燕陛下不是在胪朐河对岸驻扎?如今去瓦剌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