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的顾客要称呼你柯老师?」
看到这个问题,他在片场不自觉勾唇。……盛果儿更疑惑了。
「因为我会教很多东西。」
如果是当面聊起,商陆一定会发现他那种冷感的戏谑,但写在文字上——就只剩下了调情。
他脸都红了。
「怎么,你想学?」
……我操。
这人怎么回事!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淡漠一会儿热烈,精分吗?作为一个地下性工作者,那些旖旎低级耽于声色的气质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他甚至是干净的,眼睛像一道太阳下的河流,只是充满澄澈地流淌。但是同时,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诸如「她们妈妈都是我的顾客」、「我会教很多东西」和……「亲我」。
商陆的脚步在第三级台阶时停下。
柯屿说这句话时蓦然靠近的体温、带着香味的呼吸、与他脖颈相贴的手臂内侧的柔腻和温度,他怎么……记得一清二楚。
房东的数落还在继续,夹杂着房客理直气壮的争辩。
商陆转身向下,背影镇定,脚步却逐渐失去沉稳。
第18章
“哥,你这……跟谁发邮件呢?”盛果儿小心翼翼递上一杯咖啡。她英俊的老板今天莫名有点水肿,从早上开始化妆师就给冰敷推脸,咖啡更是一杯接一杯。
柯屿面不改色地喝完一杯,问:“怎么了?”
“你一直在笑。”
被拆穿的人耳尖飘红,两秒后:“是我订阅的笑话大全。”
盛果儿:“……?”
柯屿用一种淡漠的正经说:“是真的,沈医生说我应该多笑,所以我就订阅了笑话推送。”
盛果儿:“……”
化妆师麦琪走进来,身后跟着她的化妆团队。“第几杯了?”她笑着弯下腰,说了声“冒犯了”,用化妆刷柄拨开他额前刘海:“好了,再过半小时就可以改妆。”
她是首席,今天是因为唐琢要调整妆容才来的。戏拍一半重新定妆的情况不多见,虽然没明说,但谁都知道,是因为柯屿本身没有演出那种阴郁偏执的感觉,才需要在妆容上找补。
麦琪加重眼底下淡青色黑眼圈,叹口气:“难的是嘴上的伤口。”
这个伤口是跟菲姐接吻咬破的,反反复复结了痂又撕开,成为一个象征。麦琪是设计了的,但每天上妆卸妆,很难保证那种糜烂感。
她沉吟着想办法时,柯屿淡淡道:“我有办法。”
然后就面不改色地咬破了下唇。
血珠成流,盛果儿惊呼一声,连扯两张纸巾贴了上去。
麦琪倒抽一口气,“柯老师……”
柯屿捂着纸巾,从镜子里找到她的视线:“没关系。”
重新出现在片场时,唐琢明显眼前一亮,制片主任老杜恭维着:“麦琪老师不愧是圣手!”
麦琪张唇想要澄清,柯屿不动声色地按住她,从容地说:“谢谢麦琪。”
演菲姐的程橙是圈内老戏骨,年过五十但风韵犹存,镜头下的身材丰腴妩媚,裹着丝袜的脚从高跟鞋伸出,挑逗地绷直,袜尖有一点黑。镜头在朦胧月光和床头灯下扫过,让人怀疑能闻到那股高跟鞋的脚臭味,跟阿美的床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从这里开始,影片的镜头语言便始终充斥着阴暗、逼仄、积郁的嫖客体味和妓女的丝袜臭味。
程橙早已对柯屿有所耳闻,等真演上了对手戏,才知道自己心理准备还是做少了。两人第一场戏就是在楼道里的相遇,飞仔帮雇主通完下水管道,一身蓝色工装浸满汗水和扳手机油,与菲姐擦身而过时,对方叫住了他。
牡丹旗袍曲线曼妙,菲姐指间夹着烟,眯眼吁一口:「喂,靓仔。」
「你什么下水道都会通吗?」
第一次演时,这句台词辣得全场口干舌燥目瞪口呆,菲姐居高临下微微一笑:「姐姐家里有根水管也堵了。」
麦安言当时也在片场,不由自主喃喃骂道:“……这他妈演的是三级片?”
靠!演完这片子柯屿形象还在吗?
他多想了,芬姐拉到满的性张力被柯屿一秒打破,他问:「在哪里?」
话音刚落,唐琢“咔”声响,程橙眉头皱起:“小柯,语气不对。”
她乐于提携后辈,不等唐琢开口便继续说:“这里飞仔是听懂了的,他按捺住内心骚动涌动的情欲,装作平静,但仍然有一层双方心知肚明的暧昧。”
见柯屿没有反应,她干脆自己演了一遍,眸色一深,下意识地向对面人的腿间□□扫了一眼,转开时,阴影挡住了她眼里的情愫,拎着工具袋的手指却神经质地抠着车缝线。
她一演完,所有人都鼓掌,麦安言对盛果儿悄声说:“不愧是橙子姐,姜还是老的辣。”
但纵使她演示了,柯屿仍还是冷漠——木。第五次,程橙终于气笑:“小岛,你跟谢淼淼的对手戏不是很漂亮吗?换我就不会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嫌橙子姐老了?”
麦安言立刻打圆场:“哪里话橙子姐!”
程橙懒得听他鬼扯,一把拽住柯屿手腕:“你不是谈过六个女朋友吗,荤话都不说?”休息室门摔上,留下所有人面面相觑。麦安言伸出手“哎”一声,眼看着柯屿被她挤在窗角,接着窗帘一拉,彻底阻隔了众人的视线。
程橙拉着柯屿:“荤话说没说过?”
柯屿:“?”
“哥哥喂你吃棒棒糖?”
柯屿:“……”
“心知肚明的狎昵,你知道我在挑逗你,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挑逗你,但是你假装没听明白,我也假装你没听明白。懂?就好像你在床上跟你女朋友说,想不想吃棒棒糖?你女朋友说讨厌,哪有?你说有啊,就在这里,不信你找找看——懂?”
……好像懂了,又没敢太懂。
程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红起来的耳朵:“这么纯啊?”
走出休息室时眼神都有点游离。……原来在床上要说这些话的吗?……学到了。
从这之后到月末,柯屿的嘴唇始终处在愈合又破的边缘,到后来伤口快咬烂了,牙尖一磕就是一道口子。这时节是宁市一年中最干燥的时候,他刻意不涂润唇膏,以方便干裂时能更快破开。一场戏演到末尾,盛果儿眼看着他饭吃得越来越少,粥喝得越来越多。
麦安言后来终于发现了猫腻,“柯屿啊柯屿,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懂吗?做了什么功课,要放到台前让别人知道才不算白做!要不是我眼尖,有谁知道?导演知道吗?橙子姐知道吗?说出去都说柯屿是个没悟性的木头!你既然努力了——”
柯屿瞥他一眼:“算不上努力。”
麦安言被噎住:“——好,行,你最有主意。”
柯屿云淡风轻,他这个经纪人可不是吃素的,当即拉着他拍了张人像照,回头就发到了自己微博上。照片上的柯屿面容苍白刘海微垂,青色的胡茬冒出一点,眼神冷然但漂亮的下唇却破了,伤口是糜烂的红色,看着让人又觉得痛,又觉得荼靡。
照片一发出就被粉丝狂转——
「哥哥的嘴唇是我咬破的!」
「天啊看着好疼我来给小岛舔一舔」
「战损柯我死了」
“靠,这算哪门子战损。”商明宝撇撇嘴:“咬破个嘴啊阿sir,这也值得发出来?”
商陆从画中回过神。雪白墙上挂着「蓝色辰星」,是当年大哥商邵近九千万港币拍下送他的。之前一直挂在商家深水湾的主宅,他现在搬到宁市,自然割舍不下。
“商明宝,”他无奈一声,“你可以自己出去玩。”
“我不,”商明宝亲亲热热凑过去:“我给你看我老公对家。”
商陆皱眉:“你是不是有毛病?”
一天天的比关注自己偶像还勤快。
“你才有毛病,”她挤进他怀里,“不能白看,看完帮我一起骂他!”
商陆:“……”
一张照片占据屏幕,照片上的脸淡漠英俊,眼神冷感但唇形天然带点上翘的弧度。
商陆一愣,猛地夺过手机。
嘴唇破了。
心里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很微妙,心里被一阵想象中柔软的触感所攫取。
“你上次说他叫什么?”
“柯屿。”商明宝不明就里,“怎么了?”
“我好像看过他演的电影。”
“「山」?”
上一次的「山」,柯屿的角色始终涂有油彩,虽然感觉到了他和“木柯”的相似之处,但更多只是一闪而过的闪念。这一次,这张脸直接无碍地出现在屏幕上,商陆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岂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演技很烂吧。”商明宝洋洋得意,“都跟你说了他就是块木头,跟钟屏比差远了,钟屏去年可是拿了星云奖最佳提名的。”
商陆一言不发。
怎么会像到这个程度?简直是双胞胎的相似度,不仅如此,眉眼里的感觉、眼神、那股从容又疏离的气质也如同复刻。
就算现在告诉商陆这是同一个人,他也立刻会信。
“喂,你去哪儿?你怎么啦?哥?”商明宝叫了他三声,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影音室的门悄无声息惯性合上,商陆找到柯屿主演的片子。
五分钟后,他点开邮箱。
「柯老师,你知道柯屿这个演员吗?他和你长得很像。」他试探着,但不确定。
内心其实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只是很像、像到极致、像到不合理,但绝不是他。
很简单,木柯的演技浑然天成,台词、对白、神情、眼神和肢体,没有一样短板,在镜头下有着天然的氛围感,这种演技,是即使顶一模一样的脸也无法复刻的。
而反观这个柯屿,却是完全可以称得上灾难般的演技,放在商陆的眼里,还得加上一个「史诗级」的限定词。
以他的高标准来看,多坚持一秒都是折磨、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会有人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人手上演得如影帝般,却在名导的大荧幕上演成这幅鬼样子吗?
不会。
·
除了睡觉,盛果儿寸步不离柯屿,眼看着他以唇角上扬的表情打开邮箱的推送提醒,又在眨眼之间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邮箱上明明只是短短的一行字。
是这个笑话不好笑吗?盛果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