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接电话的不是傅宣燎。
“喂,谁啊?”
有点耳熟的男声,时濛依稀记得是傅宣燎的朋友,姓高,家里做酒店生意。
“我是时濛。”虽然一万个不情愿,时濛还是自报家门,接着问,“傅宣燎在吗?”
便听那头卧槽了一声,接着陷入安静,看样子麦克风被手捂住了。
过了约莫半分钟,环境噪音带着另一道声线敲打在耳膜上:“什么事?”
傅宣燎的声音很好听,低而不沉,浑而不厚,不耐烦都透着股慵懒的随性。
时濛耳朵有点热,将手机换了一边拿,也让对方等了二十来秒,才开口:“昨天是星期六。”
“是啊。”
“你没来找我。”
“干吗?”傅宣燎笑了一声,“要扣工资啊?”
“不扣。”时濛果断道,“今天补上。”
鹤亭顶层某包厢内,气氛安静得诡异。
难得休息的小傅总周身黑云环绕,气压极低,仿佛给个火星子就要爆燃。
高乐成扼腕道:“早知道刚才就说你还没醒,不叫你听电话了。”
傅宣燎哼道:“没用,他一样会过来,上次就在这儿谈个生意,他不就找来了么?”
“那……你现在回家去躲躲?”
“他有我家地址。”傅宣燎抓了把头发,“算了,他爱来就让他来吧。”
高乐成留了个心眼,嘱咐楼下前台的接应人员不要轻易放人进来。
傅家距离鹤亭并不远,十五分钟后时濛赶到,被服务生拦在门口的时候还有点搞不清状况。
“我来找人。”他说。
不知是不是巧合,被派来拦他的正是上回被他为难过的姓徐的服务生。
方才接到自顶层包厢打来的电话,徐智就心情大好,现在瞧着眼前这位“时少”,竟萌生了几分同情。
空有豪门少爷的躯壳,内里自卑又脆弱,听到点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这日子过得比他们这些拿钱卖笑不必走心的假少爷还要可怜。
不过该拦还是要拦,徐智问:“找哪位?”
“傅宣燎。”
“傅总啊,真是不巧,他这会儿正和其他客人谈事呢。”
意思就是没空见。
“我等他。”时濛说。
徐智微笑道:“抱歉,鹤亭只招待VIP客人……”
时濛这才掀眼,看向面前的人。徐智被他意义不明的冷眼看得一哆嗦,险些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非、非VIP客人麻烦到厅外就坐。
原以为这话一出,按这位时少的乖戾脾气,要么走人要么硬闯,毕竟上回可是放他进来了的,今天的阻拦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
孰料时濛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鹤亭厅外的等候区,其实是门童和司机专用,方便他们随时待命。
时濛没有在那里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到外面,站在门廊下等。
这个位置靠近路边人行道,因而抬头就能看见顶层的大落地窗。楼上的高乐成酷爱凑热闹,趴在窗边往下看,险些与时濛对视,吓得立刻缩回来。
“你家冰美人正在楼下虎视眈眈。”他拍拍胸口拉上窗帘,拉到一半想起什么,问傅宣燎,“要不要来看看?”
傅宣燎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本杂志:“不看。”
“你说他会等多久?”
“不知道。”
“啧,望夫石啊。”高乐成摇头感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
傅宣燎听不下去:“闭嘴。”
高乐成耸耸肩,不吱声了。
过了一阵,又坐不住,跑到窗边扒开百叶窗帘,往上瞅一眼:“瞧这天色,好像要下雨了。”
手上动作一顿,傅宣燎翻过去一页:“早上不还出太阳了么?”
“是啊,又不是夏天,说变天就变天。”高乐成纳闷道。
雨落下来的时候,人也跟着烦躁起来。
不到一分钟翻了十七八页,一个字都没进脑袋,傅宣燎丢开杂志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高乐成见他这样觉得有趣:“没事啊老傅,一楼前台有伞,淋不着他。再说了他不是叫‘濛’吗,濛濛细雨,说不定就喜欢淋雨玩呢?”
傅宣燎不耐烦地回了句:“他不喜欢雨。”
高乐成挑眉:“哟,对人家挺了解的嘛。”
傅宣燎都搞不清自己是怎么知道时濛不喜欢雨天的,大约是小时候总在下雨天发现他躲在阁楼的桌子底下,而阳光普照的时候,又能看见他趴在窗口仰头朝天看。
也不怕太阳光刺眼睛。
思及此,傅宣燎又撸了把头发,心想早知道星期六就去一趟了,总比现在被拿“缺勤”做借口逼他就范的强。
而且那幅画还在他手里。
越想越气闷,傅宣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出门前还不忘顺走一把黑色长柄伞。
高乐成在身后放肆地笑:“要说怜香惜玉,还数我们老傅。”
傅宣燎没好气道:“我怕他杵那儿碍着鹤亭做生意。”
“这个你甭担心,你家冰美人那张脸,站门口就是块活招牌。”
“滚。”
楼下人行道旁,时濛听着雨水滴答的声音,还没数到一百,就看到傅宣燎高大的身影自会所门口出来,脚步带着点气急败坏。
时濛牵起嘴角——这局还是我赢。
走到面前的傅宣燎懒得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去哪儿?”
时濛一时想不到,反过来问他:“你想去哪儿?”
傅宣燎嗤笑:“我哪儿都不想去啊,你能让我在这儿待着吗?”
时濛不假思索地摇头。
“那得了,你慢慢想。”傅宣燎撑起伞,罩在两人上方,另一只手插兜,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就一天时间,随你分配。”
头顶的黑暗莫名给人安全感,时濛仰头看了看伞底,再往下,视线落在傅宣燎身上。
被探究般的目光盯得发毛,傅宣燎回瞪:“看着我干吗?今天不也是你生日么?”
他向来不是忍气吞声、束手就擒的人,一个“也”字就是在提醒时濛——不是我想记得,而是你和他同一天生日,没办法不记得。
时濛自然听懂了。
他微微低下头,刚才淋了点雨,浓睫垂落沾湿眼角,奇异地泛起一片红。傅宣燎比他高半个头,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敞开的领口和细白的一截脖颈,皮肤表面有暴力掐捏留下的痕迹。
就在前天晚上,这家伙差点被他掐死,今天又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来找他,还被他三言两语弄得像要哭了。
操,傅宣燎在心里暗骂,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的装可怜?
实际上时濛并不清楚对面的人的心理活动,虽然被那个“也”字扎了一下,但也只是轻轻的一小下,不怎么疼。而且傅宣燎只是脾气差了点,说话不好听,心肠却极软,从头顶偏向自己的伞就可以窥知一二。
时濛现在要做的就是,仗着这份心软,最大化地为自己争取利益。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整整十四个小时。
经过一番思考,时濛抬起头:“去游乐园。”
怕被拒绝,也怕傅宣燎没听清,没等人答应,他又固执地重复一遍:“我想去游乐园。”
第9章
距离鹤亭最近的游乐园车程一个半小时,坐副驾的傅宣燎一上车就开始打瞌睡,醒来时已经快到地方,外面雨也停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傅宣燎打着哈欠说,“刚下过雨,游乐场大部分设施可能都没开。”
时濛在开车,双目紧盯前方道路:“嗯。”
傅宣燎其实不想去,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种地方周末肯定挤满了人,并且小孩居多,相当可怕。
他企图拖延时间:“快到饭点了,你不饿吗?”
时濛腾出一只手,把放在座位中间茶座上的纸袋拿给傅宣燎。
打开一看,汉堡薯条加饮料,还有一只切开一半的火龙果。
刚才睡得太死,完全不知道时濛什么时候下车买的这些,傅宣燎嘴角一抽:“准备还挺充分。”
到地方正好把最后一根薯条塞嘴里,边用湿纸巾擦手边下车,傅宣燎环顾四周,觉得有点熟悉。
坡度陡峭的过山车,半径极长的摩天轮……枫城就两个大型游乐场,只有这个几乎没有翻新扩建过,基本保持了二十多年前刚建成时的规模。
作为土生土长的枫城人,傅宣燎小时候自是被父母带来这里玩过。仔细想想,十年前也来过一次,大概是班级或者社团组织的活动。
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不然不至于忘得这么干净,一点细节都想不起。
时濛走在前面,老老实实到售票处的队尾排队,傅宣燎站在旁边掏出手机划拉几下,疑惑道:“为什么不在网上买票?刷身份证就能进。”
“要纸质票。”时濛说。
傅宣燎无语:“那个有什么用?”
时濛顾不上理他,踮起脚,默数了下前面的人数,得出大概要排15分钟的结论。
没办法,傅宣燎只好陪他等。
买完票还是时濛走在前面,两张票一起检,傅宣燎跟在后面进园,恍惚觉得自己像被家长带来玩的小朋友。
本来两个大男人来游乐园就够诡异了,傅宣燎提心吊胆,唯恐时濛拉着自己陪他玩什么旋转木马之类的,到时候彩灯闪烁音乐响起,他一米八七的大高个怕是会成为全园最煞风景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