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诛没理他,径自上前,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下。
梁帝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眼珠看见来人,开始还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待看到赫连诛的眼睛时,忽然想起来了。
他就像是忽然被吓到了一般,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颤抖的手指指着赫连诛,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你……”
赫连诛没有开口,回头看了一眼英王:“出去。”
英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梁帝:“父皇,大王是特意过来探望你的,不会……”
他还没把话说完,梁帝便抬手要他出去,他只能讪讪地出去了。
偏殿的门关上,带起风来,将帷帐吹动。
殿中的药味不是很好闻,赫连诛也不打算在这里久留,直接问道:“阮久做细作时的那些书信,在哪里?”
这也就是他要进宫一趟的目的了。
阮久还有把柄在梁帝手里,阮久自己都忘记了,或许他根本也不在意,觉得太子和萧明渊不会计较的。
但是赫连诛做事周全,信不过旁人,不愿意留一点破绽,更何况此事事关阮久,还是谨慎些为好。
所以他这次进宫,就是要把事关阮久的东西都拿走销毁。
梁帝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尖锐的呼噜:“朕这个和亲公子,还真是选对了。”
赫连诛没有接话,只问:“书信在哪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梁帝闭了闭眼睛,还是不回答:“若是没有他,只怕朕的大梁都要亡了,还是朕……”
赫连诛厉声打断他的话:“别废话,在哪里?”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哐的一声,扎在梁帝脑袋边,穿透了枕头。
梁帝被吓得愣住了。
他绝想不到,五年前在梁国还躲躲闪闪的大王,现在已经敢在梁国皇宫里,对着梁国皇帝动刀子了。
他像是卡壳一样,咳嗽了两声,才道:“在紫宸殿……后殿的暗格里,都在里面,没有其他的了。”
赫连诛在脑子里想了想梁国皇宫的布局,大概知道紫宸殿在哪里。
而梁帝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又发怒了,他看了看脑袋边的匕首,生怕赫连诛再抄起这把匕首,把他的脑袋给扎穿,于是再说了一遍:“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赫连诛冷笑一声,把匕首收回来。
他不欲久留,问到了这件事情,就要离开了。
梁帝从惊恐当中回过神来,陷入更大的惊恐之中。
“你……你早就知道了?”
赫连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朕早就知道了。”
“那你……”
这样的问题,赫连诛已经回答过太多次了,他已经说到不愿意再说了。
“朕喜欢他,一开始就很喜欢他,想让他留在鏖兀,才帮他做细作的,现在还特意来帮他销毁证据。”
这样的事情,梁帝简直闻所未闻,
哪有人会喜欢上细作,还处处为细作打掩护的?
一定是……
赫连诛看出他的想法,淡淡道:“你不用担心,阮久每次送回来的书信,上边写的事情虽然无关紧要,但都是真的。我没有利用过他,朕一向光明磊落,不用这些阴损招数。”
说到利用,赫连诛垂了垂眼睛:“阮久一开始多喜欢你啊,把你当成另一个父亲看待,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在阮久即将离家和亲的前一个晚上,用阮家人要挟他,当细作,给梁国传递消息。
仿佛这个世上有两个梁帝,一个在白□□走,于朝臣而言,是温和宽厚的君王;于萧明渊而言,是慈爱的父亲。一个在晚上出没,是玩弄权术、玩弄人心的君王。
他伪装了太久,快要成了本能,白天夜晚分裂开来。
梁帝喘了两口气:“我原本是很喜欢他的,他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又可爱。可是他身为梁人,怎么能不给梁国打算?若是他不做,梁国百姓都……”
“和亲的时候,你就是用这样的话来压他的。”赫连诛摩挲着匕首上的花纹,“这些都是你的事情,梁国朝廷无能,却把梁国百姓压在他的身上。”
“我……我也有两个儿子……”梁帝忙道,“老四死了,老大伤了双腿,还在养病……”
赫连诛冷笑:“这话五年前同阮久说说还行,现在,你死在内斗中的儿子,可比死在战场上的多多了。”
赫连诛一甩手,轻轻巧巧地,便将匕首重新扎到梁帝的枕头上。
梁帝躺着不敢说话,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了。
赫连诛出去时,英王已经不在外边了。
这样也好,他现在去一趟紫宸殿,把东西都拿出来,就可以回去了。
阮久肯定还没上床睡觉,大冷的天,早点回去抱着老婆睡觉多好。
赫连诛这样想着,便刻意忽略了站在殿里的其他人,径直向外走去。
那是个白皙高挑的年轻公子,眉眼之间还与阮久与几分相似。只是赫连诛没多看,也就没有察觉。
见他要走,那公子赶忙上前:“大王,雪天路滑,王爷说……”
他走过来的时候,衣袖拂动,角落里的小香炉飘来一阵古怪的香气。
赫连诛皱了皱眉,屏住呼吸,拢了拢出来的时候、阮久给自己披上的大氅。
他大步要走,那公子生怕办不成事情,上前就搭住了赫连诛的肩膀。
“嘭”的一声,那人还没反应过,就已经被摔在了地上,他被摔得眼前发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赫连诛没瞧他一眼,绕过他,从后殿的门离开了。
来不及去紫宸殿拿东西,赫连诛只能先出宫再说。
英王确实是狗急跳墙了,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赫连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靠着痛觉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只是吸了两口香炉里的味道,就屏住了呼吸,反应还是这样厉害,梁国的东西还挺不错。
他一路出了宫门,还没看见自己来时坐的马车在哪里,就看见对面街上的马车边站着一个人。
阮久应该在外边等了有一阵了,冷得不行了,拢着双手,揣着手炉,在雪地上直蹦跶。
他蹦跶时,帽子上的兔子耳朵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小兔子。
赫连诛大步走向他,在阮久还没看见他的时候,就把他抱进怀里了。
隔着大氅,犹觉不足,赫连诛便打开大氅,把阮久整个人都塞进自己的怀里和大氅里。
前几天给他做大氅的时候,阮久就“抱怨”过,赫连诛长得这么高大,给他做一件衣裳的料子,都足够给自己做一整套了。
大的衣裳能把阮久都包起来。
阮久冷极了,在他怀里蹭了蹭,抖了两下。
他见赫连诛好好地走出来了,便道:“应该没事吧?那就回去睡觉吧,好冷啊。”
“有事。”赫连诛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没等他说,阮久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往下看了看,“为什么?你在宫里遇到什么了?”
赫连诛委屈撒娇:“软啾,我中药了。”
阮久还没反应过来:“啊?什么药?”
“那个。”赫连诛可怜巴巴的,“我一路忍着出来的,舌头都咬破了。”
第102章
阮久一惊, 连忙抱住赫连诛,有些手忙脚乱的:“那现在怎么办?我先看看舌头?要不还是先上马车吧?你还能忍吗?”
赫连诛摇头:“不能。”
“啊?那还是先上马车好了。”阮久看了看四周,拦腰抱住他, 把他往马车那里带了带,仿佛是想把他抱上马车。
赫连诛提醒他:“我走得了, 我只是……”
“噢, 好, 那你自己走。”
阮久先把赫连诛塞进马车里, 然后自己也爬上去,掀着帘子,吩咐车夫:“回家, 快点。”
他还没把帘子放下来,就被赫连诛环着腰抱进去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 阮久带来的马车不算大,赫连诛一进来, 还显得有些拥挤。
阮久被他抱着,没坐在位置上,坐在赫连诛的腿上了, 一抬头就能顶住马车顶, 阮久只能稍稍低着头, 回头去看赫连诛。
他按住赫连诛的脑袋:“舌头吐出来我看看。”
赫连诛依言吐出舌头,只是马车里太过昏暗,阮久看不清楚,只能凑近了去看, 用手帕按了按, 果然有点血迹。
“很疼吗?”
赫连诛点头, 含糊道:“有点。”
“回去给你上点药。”阮久再帮他擦了擦, 发现手帕上的血越擦越多了,有点着急了,“你怎么就咬舌头了?”
“要保持清醒。”
“那你用力掐一下自己不就好了?真是的。”
“那样可能没用。”
阮久瘪了瘪嘴,摸摸他的脑袋,心疼道:“小猪小可怜。”
赫连诛笑了一下:“不疼的,你亲亲就不疼了。”
“又不是小猫小狗。”阮久对上他迫切的目光,还是服了软,“好了好了,你别乱动了。”
阮久按着他的脑袋,两个人分开时,阮久的唇角上都沾上了一点血迹。
阮久羞恼道:“都说了你别乱动了。”
赫连诛十分无辜:“我忍不住。”
“好点了吗?”阮久低头去看。
“没有。”赫连诛双手按住他的脑袋,把他的脸抬起来,嗓音低哑,“要爆炸了。”
阮久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安抚道:“马上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