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见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札克善也呆呆地问道。
“那第一题,刘生‘米肉’案,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个?”
“额……选已?”
“哦,为什么?”
“大半夜的一家卖米又卖肉的店,想来店内应该有不少银两才会引得盗贼闯入?”
捕快大人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错了,你可以走了。”
“不是已?”
这话倒是令人大吃一惊了。
“这……怎么可能?你别是为了敷衍我不跟我去才瞎说!”
札克善也不大信。
“我说过,你答对了,我再答应帮你去看这次的尸体,你的机会已经没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就是其他冤死鬼一块来托梦请我,我都不去。”
这么一通胡搅蛮缠故意刁难人的出题,这富察侦探说完就下了逐客令。
大清早就过来的札克善到此也没辙了,只能咬咬牙先冲下楼去,想着等想到其他办法再来。
可他这刚要走,地上用衣服掀开盖着脸躺着的那混人却叫住他,又半困半醒地闭着眼睛就指了指楼下道,
“对了,你走,把楼下那个也一块请出去。”
这仿佛脚底上长了眼睛的话令札克善一下子从楼上吃惊地探出头。
隔着小楼楼梯,两边对了一眼。
也是这作为陌生人这么一照面。
站在底下,已经意识到自己或许方才进来时就发现了踪迹的段鸮才并不惊慌,转了下眼珠子,又拱手来了句。
“两位,无意偷听,只是刚巧敲门进来,发现楼上有人在说话,不敢打扰。”
“啊,无妨,这位先生,您别介怀,我这朋友酒没醒才在这儿净说些胡话呢,只是……您上这儿来有何事?”
约是见段鸮身形高瘦,衣着朴素,像是个读书人。
这面孔上这毁容造成的疤痕也看着有些惨淡。
这面相粗犷,发辫垂在脑后,着一身蓝灰色衙役公服的札克善起初一惊,之后倒也不难说话的样子。
“敢问原先在这开棺材铺的主人可还在?我从严州府来,有件东西需要转交给他。”
“原来的主人?喂,人家问你话呢,原来的那个去哪儿了。”
一听说段鸮是来办事的,札克善赶紧回头又和楼上那人嚷嚷了一句。
“哦,在呢。”
楼上那似乎不喜被人随便打扰的某人才这般插话道。
“出城右转乱葬岗,看那破碑上字样是刘通天就是了,记得烧个旺点的火盆再丢进去,免得他收不到。”
段鸮:“……”
札克善:“……”
这浑话听着真是十足不像人说的了。
察觉到这人对自己这般陌生人的不客气,段鸮倒也不多说什么就打算识趣些转身告辞,可札克善这傻大个见他要走,倒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突然拍脑门来了句道,
“诶!对了,我的机会用完了,可这位先生刚好进来了,也听到你的这题了,总还有个回答问题的机会吧?”
“我?”
段鸮反问道。
“对对对,劳烦先生了,就随便选一个,万一给蒙对了呢!”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倒是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楼下的段鸮本不想掺和这事,却被这捕快硬拉着也插了进来,也是听到这话,上头那个一直没露面的怪人才一拂手推开了小楼的门。
哒,哒。
有脚步声响起。
“嘿!富察尔济,你怎么下来了!”
札克善也一下子跳了起来。
段鸮问朝上看去,却见那抱手从上方出现的皂衣男子身形极高,挺拔如松。
他面孔硬朗,眉峰带着放肆桀骜,薄唇抿着,低头用手拿着类似物证的时候又显得有几分玩世不恭,是个令人一见难忘的潇洒狂傲之人。
隔着小楼并不敞亮的光。
他的那双常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就如之前他和札克善所说,一阴一阳,所以白天不便出门。
那只眼珠泛着灰,不知患了什么病症的左边眸子,因终日不见光,极浑浊也极古怪,有着与这张面孔极为相符的睿智通透和深不可测。
他和段鸮看着像两种人。
一个似泰山,一个似江河,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有着某种奇妙共通之处的强势,孤傲和内里让人摸不透的汹涌。
“你选什么?”
“选丙?”
这一开口,两人倒是异口同声。
随后,这二人又不作声了。
这一面,一别多年,那时早已不同于此刻的两人再一块回忆起,倒真是一场带来和改变太多玄妙的初见了。
只是眼下,他们似乎都对彼此这样的人有些敬而远之。
“错了,你们俩的机会都用光了。”
许久,楼上那盯着段鸮脸上的疤痕不知为何看了几眼,又一脸无所谓地收回视线的富察尔济这才再次赶人道,
“札克善,我这不欢迎偷听的人,还是这种阴嗖嗖,长得不好看还喜欢偷听的人。”
“送客。”
第一回 (下)
因这一出乌龙,初来乍到的段鸮和这捕快大人就被一道请了出来。
一离开那地方,外头的天色都亮了不少。
街上,来往贩夫走卒一如方才那般,里面的那一幕幕却也如同场幻境了。
走之前,段鸮最后撇了眼那张丢在底下桌子上的‘四问’秘卷,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什么也没说。
那‘鬼屋’主人也没下楼送客。
一如这怪里怪气的地方一般,给人的感觉就生人勿近的很。
段鸮从头到尾没和他正经打上照面,除了那隔着楼上楼下一撇,两个人也就没细看对方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那位札克善作为个官差,在做人方面,倒是没沾染上他那位‘朋友’的不同寻常。
不仅出来时,很是惭愧地替方才那出无妄之灾给他赔了个不是。
见门口还蹲着个豆丁大的段元宝,又听说他们原是要去松阳衙门有差事的,就表示自己不妨先请他们吃个饭,再一道领两个人去。
“嗯?这怎么好,我和捕快大人也素不相识,不如我来请?”
听到这话,明明身上没银子,但眯着眼睛的段鸮嘴上客气了一下。
“不用客气哈哈,称呼一句札克善就行,况且我也麻烦您了,一碗阳春面我还是请得起的,相逢即是缘分,既然已经到了松阳县了,就当做给先生接风洗尘了!”
说着,双手叉腰手扶刀鞘,不似官府而像是江湖人士的札克善也大笑了一下。
就是这句话,段鸮和札克善两人也算初结识了。
出门在外结交他人,本就讲究个你来我往,他们如今才初次来到松阳,能有个本地捕快引荐是好事一件。
碰巧离这旧棺材铺不远有个小巷。
几步绕出去后刚好有个小食摊。
摊前架着一张大皂布,门前几把破桌椅,另有一位梳着髻的老妇在街边架着锅卖阳春面。
他们一道来时,邻桌有两个穿着缎马褂,桌上摆着只罩着布鸟笼的本地人也正坐着吃面。
见捕快三人在一旁坐下,便打了招呼,但一瞧见段鸮那脸,这俩人又像是避讳般不来了,只招手唤札克善过去看那新得的鸟。
一边的段鸮远远看其中一人在用细签子撩开布帘子逗弄着里面的鸟。
笼里那烛黄色鸟喙的蜡嘴鸟提溜着双眼珠子‘踏踏’的蹦来蹦去。
那蜡嘴鸟一只眼珠子也是灰的。
瞧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活生生扎瞎了一般,就想起了方才那一双在暗处盯着他,说不出古怪的眼睛。
也是一番寒暄,这二人终于走了。
摸摸脑袋上汗的札克善才松了口气,又连忙跑回来招呼这边正在坐着吃茶的段鸮。
“对,对不住啊,段先生,那是本县的两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平常总爱有些瞎讲究。你可别见怪。”
“无妨。”
这话,倒了杯茶的段鸮说的一脸平常。
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他早见惯了方才那事,自己这张脸着实丑的吓人,旁人看着怕他也很清楚。
也是说着,身边还带着箱子和儿子的段鸮就和这札克善行至此一起坐下了,三人又这么在这热闹的街边一边吃面一边聊上了。
期间,主要是札克善在给自报家门。
段元宝这小家伙只顾着低头吃面,对他爹假客气故意骗人一顿饭,还在这儿套话这事不予评价。
那傻大个般的捕快也说的尽兴,被段鸮这人三言两语地就把自己的一切生平给说了。
诸如他是松阳县带刀捕快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