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煮出来的食物太多了,厨娘却还是没有停下。而这些份量,恐怕足足够五百人吃饱,馋得那些士兵都没心思再思考死活了,只满心嫉恨地想着,弥撒城的士兵们,每餐都是吃这些好东西的吗?也不怪那些士兵各个被养的膘肥体壮,要是他们也有这样的好口粮,哪里会被打得落荒而逃。
等食物准备的差不多了,厨娘们揩完汗,却是拿大锅勺敲了敲锅边沿,大声喊道:“每个小队的人,跟着队长排队领食物!不准插队,不准打架,违规的这一餐就没得吃!听见了吗!”
俘兵们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话好像是对自己喊的,都纷纷睁大了眼,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饥饿,生出了幻觉。
那个怪物的国度,哪里会对他们那么好呢?
可是嘴里分泌的口水却是确确实实的,终于有人忍不住诱惑,试探着排在了他们的队长——就是监工的士兵后面。
当领到了满满一碗肉汤并菜肉时,这个几年没饱餐一顿的俘兵小头目,也不怕烫嘴,便吮了满满一口的肉汁,顿时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那咂磨的声音并不算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清晰,其他的俘兵顿时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排起了长队。
要平民们被同化,其实是相当简单的事。
西国占据的领地相当之大,也分裂出了无数个城池小国。但是近来,这些小国却纷纷显露了归于统一的迹象。
有的是主动归降,请求庇护;有的是斗争失利,被迫合并;更夸张的,是整个城池的大半平民跑空了,贵族也不剩几个,国王和皇族一合计,索性也直接跑路搬迁到弥撒城了。
这些人在弥撒城生根发芽,过得相当滋润。而后来者们,因为城中实在容纳不下这样多的人,便是将自己戴着镣铐送来了,也还是被原样遣返回他们的故土。
只是好在弥撒城的国王接受了他们的投诚,随之而来的,便是帮助他们的城池建设的神官、政务者、老师、农民、工匠。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那位神只的神力。
只分一点在井水中,便能使水甘甜无比。人类喝了百病全消,而担一桶泉水到贫瘠的地里,便能让稻谷丰收茂密,结出密密麻麻的穗来。
那些神职人员们,从来不吝于赞美他们伟大的、独属于西国的那位神只。
在施展下神迹时,更是板着脸地告诉平民们,要时时刻刻铭记,这是那位神明谢虚殿下给予的恩赐。
神只实在是让这些平民们不敢遐想的高贵存在,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被神只庇佑的臣属时,几乎兴奋地要哭出来,心中的希冀与热情又更盛了一分,好像胸口有什么东西被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有了自己的信仰,并且信仰的那位神明,也回应着他们。
柯尔兰得到了整个西国的领土,他很满意。
黑发神只曾经说过,他不能离开西国。这样不管如何,谢虚都始终待在他的领地里了。
——当然,扩大的领地需要黑发神只花费更多的心思去庇佑,而这至少能让谢虚在他身边多留二十年。
他们相处的每分每刻,都要精打细算的度过。
领地的扩大于谢虚而言也并不是毫无好处。
至少信仰人数的增加,给予了他更加澎湃的神力。
便是真正的神明前来,恐怕也难抵他的一指之力。
大致是神力越高,责任越大的缘故。在谢虚思考着自己该如何更好地运用这些神力时,麻烦来临了。
第243章 诸神的宠爱(十)
在弥撒城与其他国家接壤的边界,一夜之间有几十个士兵染了疫病死去,连全身包裹得严实,去处理尸体的卫兵,也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他们的皮肤上出现了大块青黑的溃烂伤口,只一晚上人便迅速消瘦下去,只剩干巴巴的一把骨头,身上臭不可闻的糜烂气味飘散开。更可悲的是,哪怕他们都成了这幅模样,也依旧无人敢去碰触他们,为了不被传染只好暂时隔离开。
但即便是这样的谨慎,疫病依旧飞快席卷了边陲。
这其实是相当不合理的,弥撒城原本的居民都是曾离谢虚最近的人,受到他医药神职的影响,应该会在剩余的寿数中都保持健康才对。
在收到禀告的第一时间,谢虚便闪身出现在了边陲的城墙旁——这些年来因为神力的增强,谢虚也早有了转换空间的能力。
翻滚的死气与瘟疫之力,几乎是黑压压地从邻国处侵入进来。直面这些死气的士兵,还能残余一口气,已经全是因为曾经谢虚的庇佑了。
黑发的神只微微皱眉。
普通的瘟疫,应当是无法进入西国的。
眼前的是……他白皙的食指,在那些死气上微微触了一下,很快便察觉到了其中熟悉的神力。
是轮回与死亡之神,奥尔瑟雅的神力。
这些并非是怪物传播在人世间的瘟疫,而是来自于那名神明的……神罚。
是什么能让奥尔瑟雅这样大动干戈?
来不及细思,谢虚便撤下忽略咒,让正值守的神官传下他的命令。
“从今日起,西国之人不得擅自出城。”
谢虚将西国封闭了起来,在城门口又以神力封下一道结界,暂且抵挡住了那些死气和疫病。
而已经感染了疫病的人,在谢虚的治疗下,也清醒了过来。
依常理而言,医药神职这样的二等神职是无法抵抗死亡之神的神职作用的,何况是像谢虚这样的半神造物。但或许是谢虚与奥尔瑟雅间的一丝联系,又或是他的神力的确在这些年里有所增强,竟然硬生生地将人从死亡神手中抢了过来。
但已经没有第二次了。
除了西国外,现在大地上的其他国家都陷入了炼狱中。
瘟疫避无可避,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一个曾经繁华的城池第二天便能变成累尸无数的死城。神官们疯狂地向自己的守护神祈祷着,但没有任何一个神明回应。
虽然神明很少赐予神迹,但从没有这样过,像是一夜之间,所有的神明都消失了。
甚至有人不惜信仰邪神、怪物,来逃过这场可怕的灾厄,但真正到了绝境时才发现,自己哪怕出卖灵魂也难以取得生路。
绝望的情绪蔓延在大地上,引来许多以此为食的怪物们,却连身为英雄的半神们都不想再去消灭怪物。
人们仍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受到这样可怕的惩罚。
直到某一日,某位信仰神只是真理女神的神官告诉了人们真相。
轮回与死亡的神只奥尔瑟雅想要拥有医药神克里斯汀,便以大地上的人类的性命作为胁迫,来威胁与人类亲近的医药神——医药神一日不答应他,神明的怒火便一日不会熄灭,死亡就始终在大地上蔓行。
神明之间的斗争,又怎么能轮到凡人置喙?他们不过是再卑贱不过的消耗品,连他们信仰的神明,都不敢掠正在愤怒中的轮回神的锋芒。
绝望、 痛苦、不敢置信,以及对神明的破灭感,充斥了整片大地。
人类不过是神明的玩物。
在这样绝望的境况下,却仍有心怀希望之人。
大地上的三大强国之一,奥斯丁国的公主殿下薇萝,是一名半神后裔。
除了她的父亲外,没人知道她的母亲是那位预言女神荻芙。
而在灾厄横行,国将倾覆时,这位娴淑而聪慧的公主在神庙中祈求了几天几夜,让预言女神为她指明一条道路。
在得不到回应后,她强行使用了血脉天赋窥伺神明的未来。那双美丽的碧瞳因此而暴出鲜血,再无光彩。
看到女儿双目失明后,预言女神心知她再不出手,便会失去这个女儿了。终是忍不住现身,偷偷隐藏身形告诉她未来的预言。
“向西方走。一直走,一直走……”
“在被神抛弃的国度,有一位神只能帮助你。”
薇萝并没有带上护卫,只带上了一位女仆,让她做自己的眼睛。
薇萝虽然看上去孱弱无比,却拥有半神强健的体魄,倒不至于在路上失足于强人之手。等她来到最最西边的城市,那位女仆已经因为感染疫病而去世了,薇萝便只靠着半神的灵敏感知来赶路。
弥撒城的城门口,已经没有众多守卫城门的士兵了。但还是留有几个人守在城墙边,以免有不知事的孩子偷溜出去。
这些人,也很快发现了薇萝公主。因为她看上去异常年轻孱弱,士兵们并没有立即攻击他。
便是裙摆布满灰迹,眼睛上蒙着白布,当薇萝微抬起下巴,露出苍白瘦削的面容时,还是无损她贵族式的优雅。
“我叫薇萝,是预言女神之子,一位半神,想要冒昧地求见那位神只大人。”
因为薇萝的身份看起来实在不一般,所以卫兵们并没有如何阻拦她,除了非常客气地将她迎进来外,还让人去通知高阶的神官。
不过连薇萝也没想到的是,最后接见她的并不是哪位大神官,而是那位真正的神只大人!
哪怕是母亲,出于神明的骄傲,也没有这么近地以本体和她接触过。
薇萝的眼睛看不见,但她感觉的到,那位神只身上覆盖着温暖无比的光芒,让她焦躁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只是……旁边还有一位大人物,他的目光似乎并不是那么友好。
“喂。”柯尔兰冷漠地盯着她,因为警惕,一双金色眼眸甚至出现了危险的竖瞳,“你想干什么?”
金发的公主微微嗫喏了一下,随即便充满勇气地,将外界的事诉说了一遍,甚至不怕面前的两位大人斥责她妄议神明之事。
这位自出生以来便十分娇贵的公主,在最后,甚至跪了下来,那双已经失去光明的眼睛下意识地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点哀求的音调:“我愿意成为您永远的仆人,只要您能阻止这场灾难——”
“抱歉。”谢虚黑色的眼睫低垂,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十分冰冷地道:“我无法阻止。”
“可是我的母亲告诉我……”
“那你就去找你的母亲帮忙啊。”柯尔兰懒洋洋地冷嘲热讽道。
薇萝低下了头,她微咬着唇瓣,肩头小幅度地耸动着。
看她好似极难过的样子,柯尔兰摊手,倒也没再说什么了。
谢虚沉默地看着她光洁的面容上,无知无觉添上的泪痕,也并没有改变主意。他起身离开,冰凉的衣摆擦过了小姑娘紧握的手,同时平静地道:“你可以在这里休息到想要离开为止。”
夜里的薇萝做了一个梦。
母亲预言女神来到了她的梦中,怜悯地揉了揉她的金发。
“薇萝,不要离开,待在西国,一切都会解决的。”
预言女神又说了些什么,薇萝觉得十分痛苦,她捂住耳朵,大声嚎啕了起来。
可是等醒来,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想起母亲所说的“一切都会解决”,于是认为那名愿意降临大地上的慈悲神明,一定会回心转意愿意出手的。
她的心情好了起来。
而在这时,谢虚同时也发觉,那弥漫在外界的死气流毒,竟慢慢地消散了。
这当然不是他做的,而是奥尔瑟雅主动收回了神力才对。
结合薇萝的话——这位轮回神,大概是抱得美人归了。
这对谢虚而言,不得不说是件好事。
他被放逐到西国,虽然已经几年未被过问,但对神明而言,不过是过去了眨眼的瞬间,奥尔瑟雅不可能忘了他。
但是有真正的心上人在,仿制品却是可有可无,甚至不该出现的了。
也免去了奥尔瑟雅知道自己的替身外貌擅自改变后,带来的麻烦。
但这淡淡的宽慰并没有持续多久,连日阴霾的苍穹,忽然间金光大亮起来。
逼人的热意自天上压迫了下来,像是火热的烙铁,要将人的皮肉都滚熟般。
英俊的神只出现在苍穹之上,极其奇妙的,不论是身处大地上哪一处的人们,都能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容,听见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