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的,宗祁似乎耳边又响起一道玄秘的声音,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这个声音没有性别,虚无缥缈,像是神秘直接在同主君对话,恭敬,威严,最后消弭于无形。
【May the roses bloom on your cross.(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与此同时,同样在肯辛顿区,距离不过几个街区的布朗普顿圣堂,静默在圣像前的男子忽然睁眼。
他身披象征枢机主教的外袍,颜色却不同其他红衣主教的纯红,反倒是深沉的黑色。绣满金线的肩带挂在他双肩,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抓着暗金权杖,中指其上权戒熠熠发光,和悬在胸前的冷银色十字架交相辉映。
“主教阁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守候在一旁的神职人员迅速垂首,生怕这位大人物有什么吩咐。
要知道,去年那一场轰动欧洲上流社会的动荡中,这一位在政商两界造成了怎样可怖的颠覆,凡事经历过如此剧变的人,都不会不为那铁血手段胆寒。自那以后,再也无人敢小瞧这位在兰斯亚特家族里一直默默无闻的末子。
因为家族剧变,威斯敏斯特公爵的头衔,最终还是落在了这位的身上,兰斯亚特家族的争端被迅速平息,活下来的嫡系只剩一人。
而在世袭受封前,这位兰斯亚特家族里最不受待见的,从小就被送入教廷的弃子,早已经爬到了离教皇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成为了笑到最后的赢家。最后由于继承爵位的缘故,罗马总教会不得不退让一步,将这位教皇预备役调回英国的分教区。
布朗普顿圣堂的神职人员不过是个小小的神父,何曾遇到这等大人物?除了恭敬以外,神父不可能生出其他的任何想法。
“不。”
枢机主教淡淡的回绝,神职人员见此,立马噤声,继续老老实实打理手下的圣水。
主教稍稍抬眸,灿烂似阳光般的金发从他束着的墨绿色发带内垂落。明明瞳孔是如同天空般澄澈的湛蓝色,但是却因为内里涌动着的刺骨坚冰而变得冷酷锐利,没有丝毫感情。
“预言果然没有差错。”
金发男子望着教堂中心的圣像时,目光诡谲莫测,与其说是在看着圣像,倒不如是透过这具圣像,穿到更深更远的地方。
半晌后,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像是按下老式斯坦威钢琴的黑键时顺着小木槌敲动钢丝弦的闷响,富有难以言喻的磁性。
这个预言被扭转过,走向了第二个“可能”。
太有意思了,不是吗?
“公爵阁下?”
看到他的动作,尽职尽责守候在一旁的管家立马上前,接过金发男子随手扔过来的主教外袍和肩带,跟随着大步流星的主教,走出了布朗普顿圣堂。
威斯敏斯特公爵自继位后一直都是英国媒体宠爱有加的人物,俊美的外貌,高贵的出身,无可估量的财富。当然,还有传奇的身世,同时在贵族和教廷拥有的无上权力。
这一切都是上好的新闻点,网络上只要带上这位新任公爵的话题都能冲到推特前几去。也正是如此,身兼枢机主教的公爵才选在教堂结束了一天礼拜的五点后才来,此时的南肯辛顿格外安静,极具隐私性,不会又不长眼的人前来打扰。
“走吧,回去了。”
第04章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
阿富汗这个大陆性气候的国家昼夜温差极大,夏季时候马路上甚至可以煎鸡蛋,但是由于贫困和战乱频繁,平民根本就没法拥有像样的降温装置,一到夏天,许多身子骨差的老人和小孩便会默默无闻的离去。
无时无刻的战争,民族纠纷,外来侵略,种族歧视,宗教冲突,恐怖袭击……这一切都让阿富汗面目全非。
随处可见的防爆混凝土,用铁丝网拉起的阻碍横栏,堆满的高高的沙袋,当然,还有枪弹开火的轰然炸响。
现在的宗祁,哪有一年前半点养尊处优的少爷模样。
他浑身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T恤,上面沾满结痂的血液和乌黑泥土。过长的,太久没有修理的黑发将前额全部遮住,滚烫的汗液顺着肌理滑下。
如果非要说不一样的话,除了宗祁混血儿的深邃五官之外,还有他的皮肤。阿富汗平民组成的武装队极多,个个都在烈日下暴晒,晒得乌漆嘛黑。就只有宗祁,白的发亮,愣是晒不黑。
但这也同时也是一件令人极其困扰的事情,所以在前一天宗祁特意咬咬牙,拿一坨臭泥巴闭着眼睛就往脸上糊。没想到今天一出汗,又差不多被冲刷掉了,尴尬的一批。
“哪一边?”
裹着头巾的平民操着一口十分别扭的英语,这里的官方语言是普什图语和达里语,宗祁在这里打滚摸爬了几年,也稍微能够听得懂一些。
“上面。”
宗祁收起手中的枪,脸色一变,扯着身边的士兵,将他推进墙角内,自己也灵活的隐藏到掩体背后。
下一秒,无数流弹自天空坠落,片片血花伴随着惨叫绽放。
天空扭曲变换,绝望沉甸甸的压了下来,裂空弹爆炸时产生的巨响足以撕裂人的耳膜,世界静寂无声。
很多时候,身在幸福中的人绝对不会想到,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还有如此多的人忍受着战乱频繁,饥饿极端环境,甚至是生死离别。对于这些人来说,和平,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宗祁早就麻木了,从看到尸体的尖叫到如今的沉默掩埋,思念如同疯草蔓延,延伸到遥远的故土,日日夜夜,永不停息。
梦魇如影随形。
层层叠叠的厚重纱幔后,床上的人猛然睁眼,一直弯曲防备在胸前的手成爪暴起,瞬间在大床上翻了个身,准确的握住压在枕头下的匕首。
“……”
房间内十分安静,微风从窗帘外吹入,远远的还能听到清晨的鸟鸣,叽叽喳喳,如雷贯耳。
恍若隔世。
前一天宗祁还身陷囹圄,在维和过程中被爆炸的余波掀起,于饥饿中壮烈牺牲。今日便来到万千英里以外的大不列颠,安静的坐在拉美尔庄园巨大的四柱床上,岁月静好,像是做梦一般。
因为方才那一番剧烈运动,FRETTE的黑色埃及长棉被从他肩头滑落,无声的堆叠到脚踝间,苍白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它们……都是完整的。
宗祁愣愣的伸手,他胡乱的拉起身上的睡衣,指腹贴了上去,一点一点摩挲过皮肤,激起阵阵战栗。
那些被刀口枪弹造成的丑陋伤疤全部不见,就连这双手,虎口处平平整整,修长瘦削,一看就属于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而不是一位在战火中打滚摸爬的士兵。
划开手机屏幕,点进instagram,一日前宗祁在丽兹酒店内戴着墨镜的自拍还大刺刺的挂在第一条,红心处显示他收到了好几百个不同用户的点赞,全部都是国内的狐朋狗友。
图片发布日期显示在二十四个小时前,对于宗祁来说,却是过了三年。
昨日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他以为陷入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好梦境。直到今日,宗祁才恍然大悟。
他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
黑发青年将手机扔回到床上,忽然屈起膝盖,单膝跪在床上,弯下骄傲的头颅,白皙的脖颈如同天鹅般修长,薄唇虔诚的亲吻着手中冰凉的匕首。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那么,谢了。
重来一次的机会,宗祁一定会攥紧的。
静默了许久后,他将匕首揣回到腰间,目光下移,在床单上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张黑卡。
宗祁:……
我可去你的吧。
他明明记得把这个神叨叨的玩意扔在了会客厅,所以说,它,为什么,又会爬上自己的床?
不过这张黑卡,看起来倒是和昨天又有些不太一样。
卡片上此时一片漆黑,只有一个血红的十字架和JOKER,昨日的那一串长长的15,000,000 pounds荡然无存。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那两根代表时针和分针的荆棘指针也已经不在昨日的位置,它划过的表盘,血红色的十字架蜕变成了冷银色,看上去十分显眼,格格不入的很。
宗祁悬空手指比划了一下,发现指针大概走过了整个表盘的七分之一。
七分之一……这是有什么隐喻在里面吗?
实在也是宗祁没办法了,这张黑卡扔也扔不掉,不管随手放到哪,过几个小时又会忠实的回到他的面前。
鉴于这个前提,宗祁只能捏着鼻子和这张见鬼的卡片共处。而共处的话,就必须弄清楚黑卡的秘密。
他盯着黑卡,灰色的眼眸深邃晦涩。
首先,它一看就不是二十一世纪现代科学能够造就的产物。
——显而易见,合情合理,满分。
黑卡:乖巧.jpg
其次,它昨天出现的那串数字,大概就代表宗祁可以使用的真实金额。
——没错,被买下的拉美尔老宅就可以证明这一点,Pass。
“喂,你能不能说话。”
卡片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安静的沉默着,毫无反应。
意料之中。
虽然昨天黑卡短暂的控制了宗祁的身体,但他至今还记得那个诡秘莫测的声音在耳边留下的那句话。
【May the roses bloom on your cross.(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那一瞬间过后,宗祁明显能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什么力量逐渐消退的感觉。
宗祁潜意识觉得,恐怕这张卡片不会再给他任何回应了,至少现在,它除了乖乖装死外,肯定不会有其他动作。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像是女人常说的第六感。
有关于黑卡的事情,宗祁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主动权根本不在他手上。
虽然昨天刷卡买房的感觉很不错,但面对未知,人类的态度都是恐惧。
在宗祁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他只能头铁撞上去。
战场都上过,死都死过一次,有啥好怕的?
宗祁心一横,凶狠的瞪眼咧嘴,动作粗蛮的一拳——伸出一截小指,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黑卡。
戳一下,不动。
又戳一下,不动。
再戳一下——动了!!
“啊啊啊啊啊我靠真的动了啊我日这是什么鬼玩意南无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速速退开嗷嗷嗷嗷嗷嗷!!!”
宗祁惨叫一声,瞬间从床的这边连滚带爬的瞬移到另一边,顺带还将被子裹起,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死死盯着那边的黑卡。
“少爷?”
拉美尔家族是历史悠久的旧贵族,许多贵族的传统习俗一直沿用至今。
大早上布莱克老管家起床亲力亲为的监督好各项工作后,便亲自上楼查看浴室的工作,却不想正好听到房间内传来的声响,老管家一惊,立马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房门。
现在不过是早上六点过一刻,按照拉美尔庄园正常的起居,昨晚老管家特地安排将早餐推到八点后,却没想到这位小少爷醒的如此早。
昨日发生的事情老管家也十分迷糊,但作为一个正统的英式管家,布莱克是绝对不会去揣摩或者推测主人任何举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