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要下雨。
洛书打开床头的小灯,不知看了多久,有些疲乏,揉了揉眼睛,慢慢缩进了被子里。
窗外雨下了起来。
洛书睡醒之后呆坐了一会,房间里一片昏暗,有些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慢慢起身拉开窗帘,窗外天空昏暗,雨还在下。
对面楼的灯一盏盏亮着。
洛书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慢吞吞地打开了屋里的灯,洗了一把脸。
他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翻看了一会,又关上,回到床上拿起了书。
洛书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书都没有翻过去一页。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合上书,又趴回窗前。
吃饭,洗漱,发呆。
洛书歪着头看着窗外,直到外面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了,他也拉上了床帘,缩回被子里面。
他几乎大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让人担心会不会窒息。
二零八八站在洛书的床头,隔着一个空间,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将会是他未来的宿主。
宿主观察期——
二零八八拉下评价版面,看了看一天的记录,又收了回去。
洛书突然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定定地盯住了二零八八。
二零八八顺着看去,他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那是在看他?
感受到了空间波动?
二零八八看着洛书又缓缓而诧异地闭上了眼睛。
很敏锐。
也许会是一个好宿主。
二零八八拉下页面,写下敏锐,看着白日记录的“洒脱”,沉默了片刻,又在后面标了一个问号。
观察还在继续。
天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洛书如往常一样睁开了眼睛,他左右看了看,诧异地按了按额角,自嘲地笑了笑。
大概是睡蒙了,他竟然会觉得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他现在这样,会有谁为他守夜呢?
洛书慢慢地起床收拾,拉开窗帘,外面经了一夜的大雨,天还是有些阴沉,看来不会出太阳了。
洛书定定地望着东方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开始早上日常的洗漱吃饭。
楼下升起喧哗声,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洛书迟疑了一下,慢慢推开了房门。
很快有护士赶过来,看见站在门口的洛书,松了口气。
“哪里不舒服吗?”
洛书摇摇头,礼貌地笑了笑,“外面发生什么了?”
护士迟疑了一下,道:“昨天大雨路滑,出了车祸。”
洛书浑身猛地一颤,点点头。
护士要将洛书送进病房,洛书道:“我就在外面坐一会,里面太闷了。”
见护士要说话,洛书目露恳求,“我就在这一层,不下去。”
他眸子是湿润的黑色,看起来像浸了水似的,小动物一般柔软而可怜。
护士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声,“那就在这一层,不要乱跑哦。”
护士将洛书带到一旁的椅子上,“我一会就过来。”
洛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低下头,“嗯”了一声。
洛书在大厅过道向下望,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孩子的哭声,女人担忧地嘱托,男人焦急的询问,所有声音混杂成一团。
洛书定定地盯住一个角落,被送在病床上的父亲,已经陷入了昏迷,母亲拉着只有五六岁的儿子,强作镇定,儿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跟着哭了一会,又拉着母亲的手,茫然地四下张望着。
母亲穿着一身简谱的灰色外衣,有些老旧,不过如果不是这次车祸,大概会很干净,儿子穿着一条背带裤,很可爱的样子。
有护士出来,叫着家属名字,母亲连忙牵着儿子上前,看着缴费单露出为难的神色,看向大夫,目露绝望与恳求。
不知道说了什么,母亲跪了下来,她拉着儿子一起跪下来,周围人的目光纷纷看过来,迎上母亲渴望又恳求的目光,又纷纷别过去。
“洛书。”
护士过来,看见洛书还在原地,松了口气,她推着轮椅过来,扶洛书坐上轮椅,又在他的膝盖上盖了一条毛毯,好像现在不是九月份,而是已然深秋。
洛书乖乖地任由她动作,坐好之后,侧头问她,“下面那位,是怎么了?”
护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依然跪在地上的女人,“她啊。”
“家里的男人出事,要花钱做手术,拿不出来了。”
在医院里看惯了种种别离,再无奈也要习惯。
洛书定定地看着小男孩,突然仰头问道:“差多少钱?”
护士一愣,“五万,加上术后护理之类的,至少也要六七万吧。”
才六七万吗?
洛书心口一阵阵地疼。
他深吸一口气,道,“那划到我账上吧。”
护士一怔,想劝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点了点头,“那我去跟医院和她说一下。”
洛书摇了摇头,“不用告诉他们家了。”
护士给洛书掖了掖毯子,看着洛书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迟疑了一下,又嘱托道:“我很快就回来,您要逛一会我推着您。”
洛书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过了一会,他就看见医生去给母亲说了什么,母亲激动地想去抓医生的手臂,又胆怯着什么地收回来,最后跪在地上,向四面磕着头,一把将男孩抱在怀里,在哭又在笑。
男孩不知道母亲怎么了,只是知道母亲流了泪,笨拙又慌张地掏出纸巾。
洛书淡淡地笑着,又别过头不再看。
六七万。
雨夜冲撞的货车,山一样的阴影,暴雨声,喊叫,哭泣,一点点冷下来的怀抱……有什么碎片在脑袋里冲撞。
洛书猛地抓住心口的衣服,猛烈而突兀的疼痛让他甚至无法叫喊,他颤抖着去抓放在抽屉的药瓶,倒出了几粒也没有数清,最后捏着两粒仰头咽下,握着药瓶微微发抖,不过片刻,后背已经全然汗湿。
走廊寂静无声。
六七万。
洛书仰头捂住眼睛,嘴角竭力地上翘。
有水珠顺着脸颊滑下,又隐没在衣领中。
……
护士回来时脸上带着笑意,“洛书,大夫说抢救及时,大概率不会留下后遗症。”
洛书面色如常,只是眼角有点发红,他笑着道:“那太好了。”
护士走进,看到地上的药片,瞳孔一缩,焦急地上前两步,“你又发病了?”
洛书点点头,道:“没事了,我吃过药了。”
护士内疚又自责,连忙给洛书做简单的检查,洛书安慰道:“真的没事,吃了药就好了。”
二零八八站在角落,沉默地看着洛书安慰护士,看着洛书被推回房间,安置在床上。
太阳东升西落,外面的喧嚣声一点点散去。
日子乏善可陈。
一次次进来的护士与医生,做不完的体检,打不完的针,吃不完药。
二零八八没看见洛书的亲人来探望过他,只看见那个被称作金丝儿的青年,会带着书和饭来看洛书,有时候匆匆地来又走,有时候是周末,便带着笔记本过来,像是在处理什么东西,偶尔和洛书打趣几句。
更多时候,洛书坐在床上,看看书,看看外面的太阳,对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发呆。
上次发病之后洛书很少出去,不过通过护士的话,还是能知道,那一家中的父亲得到了及时的救助,苏醒了,能下床了,痊愈了……
在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一家给医院送了一面锦旗,送给暗中救助他们的好心人。
那一面锦旗,医院送到了洛书的房间里,洛书将锦旗珍视地卷起来,放在床头。
数个月的住院,那个男孩好像成长了很多,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少年”。
离开医院的那一天,男孩穿着校服,带着红领巾冲着医院的大门深深的鞠了一躬,洛书笑着冲他挥挥手,虽然他知道,男孩不可能会看见。
二零八八经常能看见洛书在写日记,或者也说不上是日记,更像是便签,写着窗外的流云,啄食的麻雀,痊愈的病人,在墙角钻出的嫩芽,绽放在花坛中的花,有时候也会写对未来的计划与幻想,字里行间热切而温柔。
可是二零八八知道,洛书永远不会出院了。
凡是被系统提前选定的人,都是注定时日无多的人。
在这段时间里,父亲越来越健康,而洛书却越来越瘦削苍白,好像一朵被高楼围住的花。
即使那么努力地舒展枝叶,绽放花瓣,渴求阳光的照射,也是徒劳。
二零八八看着宿主确定时期越来越近,由月到天到时。他站在洛书的身侧,看着洛书把青年送走,手里还把玩着一只魔方。
“明天记得把口诀图纸给我带过来啊。”
二零八八听见洛书的话,低头去看版面。
还有三个小时。
洛书洗漱完,缩进被子里,依旧是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