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本打算去后山林看看的,没想到一路思索忧虑,连方向错了都没发现,这下暮色苍茫,只能等明天再去了。
几个小孩蹦蹦跳跳从他身边跑过,大呼小叫。
“盐巴回来了!盐巴还没死!”
没死很奇怪吗?小盐巴郁结,又不好跟小孩子置气,只好自己憋着。
“阿姐,去镇上啊?你可要小心点,你听说了没啊?海螺村也刚死了个人……”
“诶哟!怎么不知道?哭丧吹唢呐的声音不刚从我们这过去?”
“现在外头不太平……诶,你看,那不是盐巴吗?他埋尸体去了那么久,回来的是人是鬼啊?”
小盐巴茫然,他只去了一个晚上,怎么成“那么久”了?
村里的大婶交头接耳,也没避着他聊,故听明白了点。
原来距离搬尸体离村已经过去三天了——也就是说,他在坟头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村长又亲眼目睹了王嫂睁眼,回去之后吓得不轻,一沾上枕头便开始梦魇,嘴里嚷嚷着什么盐巴没命回村,跟着王嫂一起葬山里头了。
一传十十传百,大伙儿潜意识里以为他惨遭不测,已经死了。
“你们瞧,我的手还是热的……”
起初,小盐巴还想解释,结果人没靠近大伙儿就纷纷如鸟兽散,像在躲什么脏东西似的,满脸避讳。
不会有人相信的……意识到这点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闷声不坑地径直往家里赶。
他心情沮丧,不远处响起母鸡咯咯的叫声,是从家的方向传来的。
小盐巴浑身一震,总算放松了,露出雀跃的笑容。
老母鸡养在棚里六个月,正是下蛋的时候。
一路小跑着钻进鸡窝,果然,他数了数,五只鸡一共四十只蛋,本来还打算分一些给王嫂和大盛的,可惜蛋来了,人却没了。
他拿了个竹篮子,专挑几个块头大的装了十个,想给梅子家送去,近几年除了王嫂,就梅子家陆陆续续帮过不少忙。
梅子家开的是杂货店,住得离他挺近,就隔了几户,铺子虽小花样却多,只要叫得上名字的小玩意她都有,加上梅子姐长得水灵,性子活泼,在同村的小伙子里很吃得开。
小盐巴拉了拉悬在柜台旁的铃铛,冲里头喊道:“梅子姐?梅子姐?”
铺子里传来“哒哒哒”拖鞋踩地面的声音,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白色吊带连衣裙的年轻姑娘匆匆跑了出来。
“我都急死了!”她看到小盐巴,那双漂亮的杏仁眼迅速蒙上泪光:“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去埋尸呀,村里又不是没有其他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我没事的。”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小盐巴很不适应。梅子姐比他大三个月,小的时候可傲气了,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顺眼,身后总是围着一堆护花使者,她说东没人敢往西,连大盛也不例外。
前两年大盛鼓起勇气表白,结果还受了她一顿冷嘲热讽,说你毛都没长齐就想着思春了?话没说完呢被护花使者们蜂拥而上,打了个半死,王嫂心疼得要命,上门理论又说不过人家,回来后一边擦药一边掉眼泪,这下把小盐巴惹毛了,抓着梅子的麻花辫硬逼着她给大盛道歉。
小盐巴打起群架像疯狗一样,那群护花使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完了鼻青眼肿地喊饶命,再不敢来找麻烦了。
后来梅子的态度也好转不少,有时候还偷偷摸摸地给小盐巴塞东西,刚开始小盐巴不肯收,梅子就说,我比你大三个月,算是你姐了,就当姐姐援助弟弟的,当然,不是我看你可怜,是我爸妈,他们惯爱多管闲事的。
小盐巴推辞不掉,只好收下,这样梅子每个月去镇上的时候,正好顺势提出要求,让小盐巴陪着一起,算充当她的保镖吧,谁让他能打呢?梅子说,他没钱没文化,什么都没有,只能当当保镖了。
“我命硬着呢。”小盐巴把鸡蛋塞进梅子的手里,心里暖暖的:“这是给叔叔阿姨的,这几年他们对我挺照顾的,谢谢。”
梅子装作俯下身看鸡蛋,特意把领口往下拉了点,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诱人极了,她悄悄注意小盐巴的神色。
小盐巴面色如常,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看见,他给完转身打算走了。
“盐巴!”梅子在后面喊。
“怎么了?”
梅子咬了咬牙,细声细气地说:“明天我爸让我去见一个人,是海螺村的王强。”
其实根本没王强这个人,梅子为了气他,故意编的。
“……啊?”小盐巴开始还不太明白,紧接着反应过来,村里姑娘家嫁人一向比较早,有些十七八岁就办酒席生娃,除了那张证没领,其余全套都做齐了,梅子爸这是在给梅子安排相亲呢:“王强人好吗?”
“我怎么知道。”梅子的脸蓦地冷下来。
父母安排的见面,难道不会先把对方的条件性格笼统地说一下吗?
小盐巴想了想觉得奇怪,自己又不好说什么,便道:“嗯,那就先互相了解一下,如果人品不好就不要和他在一起。”
夕阳下落,火红的光辉洒在梅子娇美的脸庞上,亭亭玉立的模样,脸色却不太好。
仔细一看,一阵青一阵白,十分难看。
这是什么态度?她气得发抖。
他难道不应该恼怒,生气,失落?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不温不火,平淡又无所谓的样子给她看?
好像故意在嘲讽她自作多情似的!
火冒三丈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其实盐巴关心的没错。
四面环山的小村落里,重男轻女思想极其严重,前几年发生过好几起跳井投河的案件,捞上来全是女性,警察来调查,最终结果不是家暴就是产后抑郁,要么婆媳关系不好。
这些在邻里街坊传遍了,两人去镇上的途中梅子也会挑几件和小盐巴讲。
讲完还自说自话列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一脸义愤填膺地教育他以后娶了媳妇绝不能这么做。
谁知小盐巴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不想娶媳妇。”
哪有男人成年后不娶媳妇的?
梅子全当他在开玩笑,实际心里偷偷高兴,这意味着盐巴还没喜欢的人,自己有的是机会。
而现在,她哪里高兴得起来?
他太迟钝了!今个儿她老远就看见盐巴过来了,特地悄悄进屋换了件抹胸连衣裙出来,这对在保守村落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梅子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谁知道他竟然看都不看就想走……
真是块木头!
第6章
“哼!”梅子瞪了小盐巴一眼,抱上鸡蛋篮,进里屋的时候,把门重重地撞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盐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梅子关上门,耳朵贴着木板静静的听,回应她的却是越走越远的脚步声。
就知道会这样。
梅子把篮子搁在桌上,独自托着下巴发呆。
其实盐巴是那种极端的长相,五官算不上精致,觉得帅得人会觉得特别帅,不觉不帅的还会认为有些丑。
他像一头凶猛的袋獾,表面人畜无害,实际残暴可怖,梅子至今忘不了他打架时的那副模样,眼神带着光,浑身散发着戾气,简直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想着想着,梅子入迷了。
她没听到门“吱呀”一下打开的声音。
“刚有人来过了?”
雄厚的男声突然响起,梅子毫无防备,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光头中年人,结实的手臂上刻着纹身,正在脱鞋。
“你来干什么?”梅子警惕地起身,嫌恶地问道:“你不是和我爸一起去镇上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男人叫张广兴,几年前从村外来的,别看长得粗糙,实际机灵又嘴甜,和她爸很聊得来,两人经常一起进货打牌。
在梅子看来,这人没什么真本事,歪心思特多,自从爸爸和他认识,铺子进货的渠道就从正规商家换成三无产品,一些过期的零食被改了日期,钱是赚多了,但总觉得亏心。
更让梅子厌恶的是,张广兴每次看她的眼神色情又直白,有时候还喜欢动手动脚。
她顶着烦躁,跟父亲含蓄地提过几次,结果父亲还指望用他那些五花八门的主意赚钱,压根没听进去,还满不在乎的说,你多虑了吧?广兴快四十了,怎么会跟你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梅子一气之下,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张广兴像是把这当自个家,鞋一扔就进来了,原本还没察觉,看见梅子惊魂未定才反应过来,他先是眯着眼打量一番,笑嘻嘻的,语气轻浮:“今天怎么穿这么少?袒胸露ru的,出去卖啊?”
随意糟践人的话也说得出口!梅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这条裙子是她偷偷买的,藏了有几个月,谁晓得今天被她一显摆反而出了事。
都怪盐巴!不然怎么会毫无察觉地放张广兴进了屋?她咬着唇,心里还有些迁怒,无处安放的手指不停扣着裙摆上的劣质蕾丝。
张广兴的视线毫无顾忌地在白嫩的胸脯上流连了一圈,一眼看到木桌上的那篮子鸡蛋,恍然大悟,语气立即变得酸不溜秋的:“好啊,盐巴那小子又来过了是吧?”
他边说边拿起鸡蛋篮子,往墙上狠狠一掷,光滑圆润的鸡蛋统统掉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个精光。
黄白相间的蛋液流了一地。
“你干什么!”梅子气急,伸出手一把推开张广兴。
张广兴措手不及,踉跄两下,觉得丢面子,那股无名之火便顺势烧到梅子头上,他喷着一嘴的唾沫星子阴阳怪气地骂了过来:“不知廉耻的东西,穿成这样给谁看哪?你以为那小子会喜欢你吗?别自作多情了,人家喜欢的可是熟女——”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我的事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梅子跺了跺脚,想不通,分明是个流氓头子,爸爸怎么能为了赚那些黑心钱,不惜称兄道弟,低头哈腰地求他出主意?
她抹了抹眼角,她指望不上爸,更指望不上妈,母亲更重视弟弟,整天围着他打转,对她不闻不问,好像拿她当外人似的。
心中平白生出一股绝望,梅子嘴唇微颤,眼圈红了一半。
“我可是你爸的好兄弟,他女儿不就是我女儿?教育你两句怎么了?”张广兴一番话说得信誓旦旦,眼神色眯眯地在梅子白嫩纤细的胳膊上溜达,喉咙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唾沫。
“你别过来!”
梅子被他露骨的眼神一瞅,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和冷汗,眼泪水哗啦啦往下掉。
张广兴笑了笑,搬了个凳子吊儿郎当地坐在梅子身旁,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手里的动作不太老实:“梅子啊,你当盐巴隔三差五的来送东西你爸他不知道?你有想过他为什么总念叨着让你嫁人吗?就是不想让你误入歧途啊!盐巴那小子连父母都没有,穷得响叮当,你跟他在一起,能讨到什么便宜?”
“那也比你要好。”梅子拍开他的手,冷冰冰地说道。
张广兴见状,也不气馁,继续循循善诱:“先不说盐巴前两天带个尸体进山有没有染上瘟疫,你不想想?就算他家离王嫂最近,但人家凭什么照顾他?王嫂可是个寡妇,才三十多岁,丈夫走了十年,你能保证他们俩之间没有点其他关系?”
梅子心中一跳,失神道:“其他……什么关系?”
张广兴露出猥琐的笑容:“孤男寡女的,你说什么关系?”
盐巴……和王嫂……?
“不!”梅子尖叫起来,恐惧地捂住耳朵,她想起盐巴说的那句“我不想娶媳妇”,还有面对她的引诱那毫无波澜的眼神,甚至在所有村民不敢进屋的情况下,他义无反顾背着王嫂的尸体足足消失了三天。
梅子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无助,脑海中全是盐巴趴在王嫂身上耸动的身影,她神情呆滞得像牵线木偶,丝毫没有察觉张广兴企图探向裙底的手。
张广兴享受地喘着粗气,又说:“盐巴无父无母,没钱没势,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况且这次他失踪三天,突然又回来了,刚回来就给你一篮鸡蛋,你怎么知道这篮鸡蛋没给你带了点病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