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连转头看他都不敢,生怕看上他一眼,就要万劫不复。
“那你是从哪里听说来的这种荒唐谣言?怎么还当真了?”李铮刻意用很轻松的语气。
他想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玩笑揭过去。
让他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让已经娶妻即将生子的人一生幸福。
让还孑孓一身的人放下,忘记,重新开始。
简小楼却道:“你以为,我是你吗?”
只这一句,李铮就放不下,忘不了,又被困回了原地。
你以为我是你吗?
你是很会“听说”。
“你就是来找我讨旧账的,对吗?”李铮又拿了支烟出来,但忘了带火,烦躁地在烟盒上弹了弹那烟,道,“是我的错,我伤害了你,但错已经铸成,谁也没办法挽回。如果可以,我会向你说一万次一亿次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吗?我们已经分开了,回不去了。昨天我叫你小楼,你都要让我把这名字咽回去,你也明白你不再是过去的你,我不会再打扰你,你本来就不是gay,以后好好地生活,向前看,别回头。”
简小楼沉默听完,道:“我不想回头,我讨厌一回头就看到你。”
李铮:“……”
简小楼道:“就是你对我说十亿次对不起,我也不会原谅你。”
李铮说:“你是对的,我不值得原谅。”
“你是全世界最可恨的人,你比我的高中老师,比我工作那家剧院的老板,还要可恨。”简小楼道。
“那就,”李铮认命一般道,“永远别原谅我。”
雨下得更大了。
“我是不会原谅你。”简小楼微微仰起脸,看虚无缥缈的半空,道,“我的妻子,她根本不爱我,她爱的是你。”
李铮心乱如麻,只把这话当成美杜莎的诱惑,道:“别多想了好吗?她对你一见钟情,才甘愿在女演员最好的年纪,选择结婚生小孩。”
简小楼眼神里有些难言的懵懂,半晌才道:“她自己承认的。”
李铮蹙眉问:“承认什么?”
简小楼的眉毛皱起来,厌烦又纠结,说:“她是为了让你痛苦,让你后悔,她才要和我结婚。”
李铮:“……这不可能。”
“你又想说我是骗你的吗?”简小楼气恼道,“那你当我骗你的好了,反正你一直就把我当成骗子。”
李铮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也许是你误解了她的意思。”
简小楼道:“她就是那样说的,我一字不错地重复给你听,我怎么误解了?结婚以后我就觉得她很奇怪,每天都骂我欺负我,我以为她只是怀孕了心情差,我妈妈让我让着她一点,说孕妇这样很正常,可是她后来不但骂我,她还打我,要不是看她是个孕妇,我是要还手的。”
李铮:“???她打你?”
他想,可能是中文词不达意?
简小楼大概从没人可以讲这些,也忘了刚还说永不原谅李铮,现在告状一样对李铮说:“她打过我的脸,还揪过我的头发,说要喝热水,我帮她倒热水,她又说不够热,我只好帮她烧开水,她把水洒在我手上……她简直就是个女魔鬼!”
李铮:“……”
简小楼把左手伸过来给李铮看,手腕内侧有被开水烫出一串水泡后结痂现在还没完全好的浅疤。
“她还不让我睡觉,”简小楼道,“我不和她一个房间,她半夜里跑去我房间闹,说我吵到她睡觉,我在睡觉啊!我梦里跳迪斯科了吗?怎么可能吵到她?我只要反对她,她就摔东西砸我,还叫她妈妈来,她妈妈是个巫婆!说话声音好大!不但骂我,还骂我爸爸妈妈和我奶奶,她一出现,我就觉得我要当场死掉了!”
李铮:“……”
“我受不了她们两个,想出来工作,宁晓妍又不让,说我出来根本不是拍戏,”简小楼道,“她还说我是要出来做鸭子?我是演员,又不是厨师,怎么做鸭子?”
他的语气根本就是不知道做鸭子是什么意思,八成是以为宁晓妍批评他演技差。
李铮:“…………………………………………”
他结结实实被气到了,肺部几乎隐隐作痛。
宁晓妍疯了吗?对自己的丈夫说这种话?
简小楼的描述,和李铮记忆中那个玩过家家都要当女皇的大嗓门女孩渐渐重叠。
“有好长时间没人找我拍戏了,终于有人找我拍这部电影,”简小楼道,“我一定要出来,我再在那个家里待下去,我会死的。”
李铮道:“她没闹吗?”
简小楼道:“闹了,我生气了,就吓她说,你不让我拍戏我就和你离婚。”
李铮:“……然后呢?”
“她说我想得美,她要一辈子都折磨我。”简小楼对他怒目而视,道,“你不爱她,她为什么来折磨我?你也不爱我啊!”
第五十章 八零后
简小楼婚后幸福不幸福?
对此李铮做过无数次设想,也并不是完全没想过他有可能过得没那么好。
但他现在所说的, 还是远远超出了李铮的想象。
家暴丈夫, 还用极端恶劣的语言进行人身攻击。
简小楼听不懂什么是“做鸭子”, 李铮又不是不懂, 再结合她说是为了报复自己才要和简小楼结婚, 那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就再明白不过了。
“我也不爱你?”李铮完全被宁晓妍的所作所为而震惊,也被简小楼的话刺痛,脱口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就太好了。”
简小楼像被踩到尾巴,转身对着李铮,怒冲冲道:“你不要阴阳怪气地对我说话!有什么就直接说, 我不想总是猜你在想什么,我猜够了!我再也不想猜了。”
李铮偏过头看他, 惊诧道:“什么叫你总是猜我在想什么?”
两人视线一对上, 简小楼眼里立刻一层水雾,咬牙撇开脸,道:“不然呢?你有事又不对我说,我不猜又能怎么样?”
“我有什么事没对你说?”李铮感到难过, 又感到不可思议, 说,“简小楼,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坦诚?”
简小楼低头看地面, 道:“还要做什么?就连你有点喜欢上我,都不是你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到的。”
李铮:“……”
到他表白时,他们已经做室友一年多,他向简小楼出了柜,简小楼问他,那你是喜欢我吗?
但这……
“不是因为你猜到,我才告诉你。”李铮在愈来愈疾的雨声中,说道,“我先告诉你我喜欢男孩,就是为了向你表白,就算你没有猜到,我也会在那天表白。”
简小楼怀疑地看他。
李铮也有些疑惑,问:“你又究竟从什么时候猜到我……喜欢你的?”
简小楼抿了抿嘴唇,道:“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为了拍摄华人社团的新春宣传片,在蔓越莓大街附近的咖啡馆里,他们初次相见。
“那天从进门到坐下,你的眼睛没离开过我。”简小楼伸手去接雨,被淋了又把手收回来,像是要把雨水攥在掌心里,接着道,“后来你和他们讨论拍摄的问题,没有人理我,我以为也不会有人注意我。我把饮料喝完了,不知道该做什么,才一小会儿,你就帮我叫了一杯新的。”
李铮:“……”
他不记得自己有替简小楼叫饮料。
但他记得那天简小楼很局促,小口小口地喝果汁,喝完以后无事可做的样子,很尴尬,不小心和自己撞上目光,又很害羞。
“可能是看你一直在玩那张纸巾,”李铮道,“我怕你太无聊了。”
简小楼茫然道:“我玩纸巾?”
他们都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做了什么。
只记得那天,自己眼里的对方。
李铮手里那支因为没火而不能点燃的烟被无意识地捏碎,干燥的烟草掉在地上,有些滚进了屋檐外的积水里,有些留在檐下。
明明是这么好的开始。
“我真的不知道你总在猜我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故意向你隐瞒过什么。”他认真地对简小楼说,“我可以对这世上一切神灵起誓。”
简小楼看看他,眼睛里的水汽散了,眼角还有些红,说:“那你明明不喜欢吴桐,为什么和我说他是你的朋友?”
李铮:“……”
简小楼低下头,道:“你都想好要和我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留信给我,说你很快就会回纽约?害得我……没有,我也没有等你。”
李铮黯然道:“对不起,是我不够信任你。”
简小楼道:“不对,你不是不信任我,你是不爱我,我已经明白了。”
李铮想辩解:“怎么可能?我……”
“我以前总猜不对你,是我笨,还爱骗自己。”简小楼不让他说下去,抢着说道,“你长得好看,又读了很多书,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你还上了很好的大学,有很好的前程,从一开始我就该知道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对我好,让我住在你家,帮助我去学习专业的表演课程,只是因为,你在想恋爱的时候刚好被我遇到了。”
李铮的两道眉拧在一起,道:“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简小楼不答他,自顾自说下去:“不是我,也会是别的哪个漂亮男孩,你和谁恋爱都会对他很好,我没什么特别,你没爱上我,也不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惹你不高兴你就会毫不犹豫离开我,你还害怕我纠缠你,要再侮辱我一次,好把我彻底推开,我已经都明白了。”
李铮:“……”
他被简小楼这一番推理“征服”了,有理有据无从反驳,只得说:“好吧,我相信你总是在乱猜,你这也太能猜了。”
简小楼道:“我猜得不对?你倒是说哪里不对?”
当然是哪里都不对,如果真的是个漂亮男孩就可以,李铮何至于要到二十岁才迎来人生初恋?
他也从没想过要侮辱简小楼。
简小楼就是最特别的那个,但不是因为最漂亮。
是因为世上几十亿人,被他爱上的唯一那个,所以才最特别。
但李铮想了又想,最后说:“你就是故意这样说,好把我气个半死,然后再等我反驳你?对吗?你可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小坏蛋。”
这话的内容和语气,都暧昧得超出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李铮不是情不自禁的失态,他心知肚明,也不想收回这份暧昧。
简小楼领会到了,狐疑道:“你是在?挑逗我吗?”
李铮说:“你猜。”
简小楼被噎了这一下,马上反击道:“你这个中国人,又能接受open marriage了?”
李铮并不能,但现在的情况和昨天已经截然不同。
他说:“我又没有marriage,怎么op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