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手腕一翻,结出几个手印,打在巨石之上,那地方赫然是宋砚适才抚上之处。
约莫打了几十道手印,白衣青年终于收了手,下一刻,巨石兀地亮起。
以那一处为中心,四面八方同时亮起白光,紧接着白光相连,形成一个阵法模样的图案。
“喂,你真要去送死?”
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宋砚跟随白衣青年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黑衣青年散漫地坐卧在光秃秃的地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萎的狗尾巴草,随着牙齿一上一下地摇晃着。
白衣青年依旧是带着笑,唇边的弧度扩大了些许,他道:“你来了。”
黑衣哼了哼:“我当然得来,不来怎么看你死?”
白袍青年没再理会他,只无奈地笑了下,转过头,继续绘制他没完成的阵法图。
黑袍青年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抿着薄唇,神色越发难看。
当看到阵法还差最后一笔便绘制成功之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冲上前去:“好啊,你死啊!你死了,我就去把你那些个什么草啊花啊狮子啊老虎啊这些臣民通通杀光!吃掉!”
白袍青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围的花树小草们却突然齐齐瑟缩了一下,仿佛被吓到了一般。
白袍无奈地笑着:“你又吓它们作甚?”
黑衣青年双臂懒散环胸,靠在巨石上,挑着下巴垂眼看着眼前的人:“你怎知我是吓唬它们?你在的时候,能护住它们,可你要是死了,我定将这里杀得寸草不生。”
白袍摇摇头,轻声:“你不会。”
“我……”
“你魔气化形第一天,就偷偷给门前的花浇水。”
“……”
幼时的事,叫他这样随口提起,黑衣青年恼羞成怒:“谁偷偷浇水了?我那是想淹死它们!”
白袍淡淡的:“嗯,上次给小草做个棚子,也是想想它死。真奇怪啊,明明动动小指头就能烧死这片山,却偏偏——”
“你住嘴!”
白袍话锋一收,笑眯眯的:“好,我住嘴。”
他这么一说,黑衣青年反倒没了脾气,盯了他片刻,终是忍不住放柔了调子,闷闷的:“你别死。”
“总有办法的。”他补充。
白袍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对啊,总有办法的,这便是我的办法。无需难过,盛极必衰,天道也。”
说着,便要抬手,绘制阵法。
黑衣青年想也不想,猛一下抓住他的手腕,抬眼盯他,一字一顿道:“我是魔,我不信天道,一个字也不信。”
白袍抬头看了眼暗沉沉的天色,脸色微变:“别闹。”
然对方偏无放手的打算,一只大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灼热的温度从掌心传递过来,叫他心浮气躁。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白袍一狠心,趁黑衣青年不注意,一掌过去,将他打飞,又一个结印压过去。
在黑衣青年的咒骂声中,他完成了阵法,投身之前转身,深深看了不远处被他结印压住的某人,复而转过头,毅然决然地伸手,启动阵法。
“不要——”黑衣青年双眼猩红,猛一下挣脱了结印,下一瞬便到了白袍身前,大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腕。
白袍微微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阵法已经启动。”
言下之意很明显,结局已成定然。
话音落下之际,白袍另一只手轻轻抬了抬,漫山遍野的花树像被人打开了机关一样,在这一刻,纷纷绽放开来。
黑衣青年惊诧地转过头,看向一簇一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花丛,满眼不可思议。
耳边却有一个声音,轻声笑着:“喜欢吗?”
“你曾说过,你生而为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此生更没有一朵花为你绽放过。”
“你还说过,你喜欢莲花的不染尘世,喜欢牡丹花团锦簇,喜欢兰花清雅幽淡,喜欢梅花坚韧高洁……”
“那么我种下的这一片花海,你可喜欢?”
大片大片的花犹在绽放,在他面前争先恐后地盛开……
黑衣青年死死盯着他。
而后咬紧了牙关,闭上腥红的眼,将他猛地拉入怀中,俊脸埋在他细腻白皙的脖颈处,打着颤的牙齿发了狠似的咬上他的锁骨,临了,却克制地轻咬了他一下。
发颤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喜欢。”
不止喜欢那些他为自己种下的片片花海,更喜欢他。
从他还是一团魔气起,便被这人养在身边,开始他日日想要逃,最后却恨不得时时待在他身边。
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微颤的尾音仿佛一记琴弦,晃晃悠悠地奏到白袍青年心底。
白袍想笑一笑,心尖却突然传来刺骨的痛。
他低头,便看见一柄长剑剑鞘直直地没入他的心脏。
鲜红刺目的血一滴一滴地缓慢流下,染湿了他洁白如月的长袍。
远处似有惊惧的吵嚷声,层层叠叠:
“大魔王!是大魔王!”
“保护妖王殿下!!”
“杀!”
白袍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轻轻地落在手持长剑,刺入自己胸口的黑衣青年,甚至没问他为什么。
后者盯着他,缓慢开口:“心头血,是这个位置吗?”
白袍点点头。
黑衣青年:“你说过,你的心头血还在,你就永不会死,是吗?”
白袍微笑着:“对,可是没用的。我的肉身一旦没了,心头血过不了多久,也会跟着消散。”
黑衣青年抿着唇:“如果以魔养血了?”
白袍瞬间变明白了他的想法,当即脸色大变:“万万不可。妖气和魔气并不相容,若共存一人体内,恐要爆体而亡。”
黑衣青年倒是难得露出了丁点笑意,玩笑似的懒懒道:“那正好,随你一道。”
白袍还没弄清楚他什么意思,便觉两片冰凉的唇压了上来,然而转瞬那人便抽身而去。
一同抽离的还有他的心头血。
鲜红的心头血从他胸口剥离而出,遁入那人手心,瞬间消失不见。
白袍眼睛微红:“这心头血里,有我两成妖王之力,你若魔气不纯,还会转世,生生世世都会遭受此痛苦,如何受得住……”
他说话间,霸道的妖王之力迅速在黑衣青年周身游走开来,体内魔气妖气横冲直撞乱作一团,几吸之间,手臂、脖颈青筋遍布,可怖的黑气沿着血管一点点遍布全身。
黑衣青年似乎极为痛苦,却依旧咬着牙齿,漫不经心地笑:“受不受得住是我的事。你只需复生之后,找我要回这些妖王之力便可。至于怎么要……”
他低低笑了声,没接着往下说,反而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如果有转世,你要做什么?”
白袍微愣,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生下来便是妖王,身负整个妖族。
习惯从容护着所有妖族,连眼前这团魔,也要收入羽翼。
临了,还想着护所有人周全。
白袍笑了起来,“若真有来世,便叫我纵使什么都不做,也被人护着吧。”
黑衣青年听得认真,一双漆黑的眼定定捉着他,似乎在记着些什么。
他慎重点头:“好,我护着你。”
如果有来世,换我来护你。
他不放心地叮嘱:“但你记着,来找我。”
话音刚落,阵法白光大作,将二人强行分开,黑衣青年被一股极大的力震入山崖,白袍则被吸入阵法之中。
最后一刻,他恍惚看到半空中黑衣青年冲他做了个口型。
——我等你。
最后身影越来越小,远远望去,只一团小小的黑点。
白袍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魔的场景。
彼时魔还未化形,小小的一团魔气在半空中横冲直撞,他伸手,将魔气轻松拎起,不想被张牙舞爪的魔狠狠咬上眼尾。
……
“妖王殿下万岁!”
“妖王殿下万岁!”
“妖王殿下万岁!”
宋砚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尾褐色的小泪痣,转过身看向不远处西装挺阔的男人。
后者也直直盯向他。
……
就在妖族举办登基大典之时,《灵石情缘》剧组放出了最后一则幕后花絮。
白衣少年欲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旁边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少年抓着他的手,下马,而后扬起笑脸,眉眼弯弯地冲他笑笑。
摄影师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镜头在二人紧握的两只手上停留了两秒。
清尘山顶,宋砚亦是这般笑着,一步步地往前走。
所到之处,众妖纷纷让开一条道,弓着身,以臣服和膜拜的姿态站在道路两边。
道路的尽头,立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