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说:“洛阳,听我说,我们还有机会。”
周洛阳上了车,杜景却没有开车,说:“他首先会让人来抓咱们,无论回到午夜十二点多少次,都不能落在俄罗斯人的手里。”
刹那间,两人又回到了午夜十二点,家里的床上。
周洛阳:“这混账。”
杜景:“走!”
他们飞快下楼去,斯瓦坦洛夫斯基显然尚未能精准定位在某一时某一刻,只能不停地将时间抵达十二点。
“我们要重复一样的事情几次?”周洛阳说。
“跑就对了!”杜景说,“直到他耐心耗尽!他抓不住咱们的!商会到你家有时间差,他在第一个午夜零点错过了部署,就注定抓不到咱俩!”
杜景把车开出车库,看见远处有黑色的大切诺基开了过来,围在楼下,又被他们逃脱了。
对方一打电话朝斯瓦坦洛夫斯基汇报,这俄罗斯商人又把时间回溯到了十二点。
周洛阳只得第三次开始逃亡。
“这太荒唐了!”周洛阳把车钥匙扔给杜景。
杜景说:“他很快就知道,有些事哪怕不停回档重来,他也办不到,这是世界计算机里早就写好的游戏规则。”
再一次离开车库,这次杜景没有监视他们,把车拐上了另一条路。
“他没有再回溯了,”周洛阳说,“但是麻烦也越来越大了。”
现在斯瓦坦洛夫斯基得到了认证,只要凡赛堤之眼发动,周洛阳、杜景、乐遥与这俄罗斯人,就会同时在各自的地方,进行时间穿梭。
“他马上会采取另一个动作了。”杜景说,“如果可以,他会把时间定位到更早以前。”
周洛阳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事,但他没有打断杜景。
“这个时间节点,一定在我拿到凡赛堤之眼的更早以前……”杜景低声而快速地说,“甚至早于你得到,只有这样,俄罗斯人才不至于因时间回溯,而让咱们重夺主控权。”
“对!”周洛阳顿时如梦初醒。
“你必须去回忆,”杜景说,“想清楚,这块表曾经归属于谁,你爷爷?在他家里的什么地方……”
周洛阳道:“在我爷爷手上,我可以确认。但至于在家里的什么地方,我……这得让我去找找……”
“不不!”杜景说,“现在不重要,你只要回忆,不用马上想起来,我们万一因为时间回溯而分开了……”
周洛阳看着杜景,杜景停下车,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等我,”杜景说,“我一定会来找你,无论回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们互相联系不上,就去长安钟表古董店的仓库。”
“万一在咱们出生之前呢?”周洛阳问。
“长大以后,我也会来。”杜景把周洛阳抱在了怀里。
车被停在路边,这一刻他们什么也没法做,只能等待斯瓦坦洛夫斯基对时间的操控。周洛阳瞬间有种预感,杜景说得对,他们马上就要分开了——下一刻就要失散在时间的迷宫里,而他们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安静地等待那必将到来的结果。
斯瓦坦洛夫斯基将选择一个恰当的时间点,回退到某一天,来到中国,从周洛阳祖父的手上取回凡赛堤之眼,并从那天开始真正地拥有它,去开启他新的人生。
“我要去给你买个创可贴。”周洛阳摸了摸杜景的侧脸,血止住了,但他想把伤口贴起来。
“不用了,”杜景说,“很快我们就会在时间里分开。”
“不,”周洛阳答道,“至少现在,我们什么都别再想了。”
周洛阳牵着他的手下车,到了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热牛奶,杜景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
周洛阳去结账,深夜的店员对他们没有表示出丝毫意外。
但就在店员收钱时,杜景与周洛阳同时抬头,望向便利店里的时钟。
那是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分针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转动得太快,化作一道虚影。时针则飞快地旋转,万物静默,时间开始回退。
“我爱你。”周洛阳朝杜景说。
“我爱你。”杜景答道,“等我。”
周洛阳转身走向杜景,杜景朝他扑来,两人想在这最后一刻抱住彼此,但就在各自的手指尚未触碰的那一瞬间,时间回退,一瞬间天地万物全部消失。
巨大的、无形的手将他们挡开,扔进了充满回旋的、扑朔迷离的浩大时间迷宫里。
那是一种极度奇异的体验,与每一次周洛阳回溯二十四小时的经历完全不同,他感受到时间正在飞快地流逝,犹如呼啸的狂风,穿过他的身体。诸多迷离的、混乱的记忆接连在他的脑海中闪起,碎片纷繁重叠于一处,再轰然巨响。
时间的巨浪击穿了他的意识,四周发出刺眼的光亮,周洛阳半晌说不出话来。
清晨八点,他站在曾经的大学寝室里,两张床上空空如也,东西早已搬走。
周洛阳马上转身,开始寻找手机,手机正放在书桌上充电。
“硕士研究生毕业。”周洛阳喃喃道,“五月十三日。”
杜景回国的一年多前。
“为什么选择这天?”周洛阳自言自语道。
他走出寝室,敲开了对面寝室的门,看见了对门的学长,与一年半以前一模一样。
“哟,洛阳,要走啦?”学长拿着毛巾,说,“晚上吃个饭么?”
“不……不了。”周洛阳心神不宁,说,“空了再吃吧,我还要回来的,打个招呼。”
“什么时候的车?”学长问,“工作找好了吗?”
“先去宛市吧。”周洛阳想起那一天,自己打算毕业以后,先回家一段时间,再去看看爷爷,但三天后,父亲就在羽田机场出了车祸。家人瞒着已有认知障碍的祖父,没有告诉他父亲的死讯,但爷爷还是知道了。
不久后,周家办了第二场葬礼,从此周洛阳失去了近乎全部,开始陪伴乐遥。
“你手机在响。”学长提醒道。
周洛阳告罪,转身进寝室,上面是个陌生来电。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接了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喂?”周洛阳紧张地说,“是谁?”
还是没有人说话,周洛阳低声道:“说话,你是谁?打错了吗?”
他不住回忆,曾经的五月十三日,自己似乎也接到了这个陌生的来电,但当时电话里也一样,没有人说话。
不,等等,当时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
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周洛阳有点混乱,实在太奇怪了。
“是你吗?”周洛阳又问。
一年多前,唯一知道他电话的一方,只有杜景,毕业后他就换号了。
周洛阳低声说:“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你,杜景。”
杜景挂了电话,周洛阳拿着手机,站在寝室里,不久后,背上运动挎包,离校。
他坐上最近一班高铁回到了徽州,同时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快接电话……”周洛阳自言自语道,“接电话啊!”
父亲的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周洛阳又给乐遥打,乐遥那边也没有接。
“乐遥,”周洛阳说,“你也回来了吗?你在吗?接到语音留言以后尽快回复我,你们在什么地方?”
周洛阳挂了电话,望向落地窗外,已经天黑了。
他又给祖父打电话,那边倒是接了,是他的姑姑。
“爷爷还好吗?”周洛阳问了几句祖父的情况,对方简短地回答了,显然姑母最近几天也没有去看爷爷,只将老人家扔给陪护。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周洛阳本有许多话想问,却什么也没法说,突然打电话回家问一块表,徒令人起疑。
凌晨他买了当天下午回宛市的机票,夜十点,降落在宛市机场。
开机后,周洛阳再尝试着打父亲的电话,这次接通了。
“喂,洛阳?”
父亲的声音来得猝不及防,瞬间让周洛阳有些不知所措。
那声音在许多年中,已化作了久远的记忆。还记得最后一次与父亲通电话时,周洛阳的心情非常糟糕,缘因他没有前来参加儿子的研究生毕业典礼。
但周洛阳向来不太会表达激烈的情绪,心里有气却没有发泄,只和和气气地说了几句,并冷漠地挂掉了电话,这是他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愤怒。
“对不起。”周嵩在电话那头说,“今天已经毕业了吧。”
周洛阳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忽然就哽咽起来,眼泪淌下,双眼通红。
“洛阳?”周嵩在电话那头再次问道,“没事吧?”
“没有。”周洛阳低声说。
周嵩听到大儿子的声音,带着歉疚,说:“你现在在哪儿?回家了?”
“在宛市。”周洛阳原本有许多话想说,在这一刻,脑海中却空空如也,“过来看看爷爷。”
“嗯。”周嵩答道,“我刚谈完点事,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乐遥和你阿姨去度假了,你考虑好我的提议了吗?”
在研究生毕业前,周洛阳也与父亲通过一次电话,父亲提议他到东京去,协助他打理生意,自然被周洛阳拒绝了,当时的他半点不想为继母、弟弟打工,这令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于是周嵩退而求其次,让周洛阳带着他的朋友,一起到日本来旅行。
这个朋友,说的当然是杜景。
现在想来,周洛阳总觉得父亲似乎知道什么,甚至在他们尚未确定关系的大学时代,仿佛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儿子有喜欢的人了。
“杜景走了。”周洛阳说。
他朝父亲提过有限的几次,却没有告诉他杜景的名字。
“哦,他叫杜景吗?”周嵩说。
周洛阳听得出周嵩在东京开着车,正在车水马龙的夜色里回家。
“开车注意点。”周洛阳说。
“不碍事,东京很堵。”周嵩说,“为什么走了?”
“退学了,”周洛阳说,“一年多前退的学。上一次说到他已经很久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周嵩答道:“因为你从来不向我提起你的朋友,他是唯一的一个。”
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过后,周洛阳忽然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