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厢还没出屋门,就发现门前人影忙碌,竟有人搬了七个火炉进来。
他这边还没开口,如意就已经飞快的跑了过来,小声解释道:“不是奴婢喊来的,似乎都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人。”
她刚说完,一个侍卫便走上前,恭敬道:“殿下有话让属下带到。”
咸笙直觉不妙:“什么话?”
“殿下说,知道公主抛下亲人远嫁晋国心里委屈,必然会使小性子自虐以试探新婚丈夫心意,请公主务必放心,殿下疼您爱您都是真的,这不,专门儿命人送了上好的屋炭来给您暖身子,为了防止您着凉,窗户也有人守着,这半夜啊,风再大都绝对吹不开,公主只管安心等待大婚,吃好睡好就成。”
咸笙身子晃了晃,如意急忙把他扶稳,只见他气息微弱,似在克制什么:“还有呢?”
侍卫目光落在他的脚上,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还有,殿下说公主调皮,肯定不会听话乖乖呆在床上,指不定还要故意去泥地里玩。不过倒也不必担忧会坏了风俗,成不了丈夫的掌上明珠,因为那风俗原本就是编来骗公主……”
他语气忽然一顿,看到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嘴唇紧抿,银牙暗咬,似乎是动了怒意,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当机立断的把嘴里那句‘主要就是为了抱您’这句轻薄的话给替换成了:“无论如何,等大婚后,殿下都会好好疼爱公主的。”
咸笙:“……”
侍卫:“……”
造孽,公主的表情看上去比刚才更生气了。
咸笙急咳一阵,脸颊浮上薄红,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屋内。
他坐在床上,睫毛闪了闪,嘴唇抿了又抿,还是止不住的咳嗽,胸腔震的眼圈微微泛红。
如意又取来水递给他,见他这样,当即骂道:“这湛略略实在是不像话!还未成婚就这般轻佻……公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这说到底,咱屋子暖起来了,您身子也能舒服一些,他那张嘴虽然讨人厌,可事情还是做到位了,是不是?”
最后一句,她声音轻的很,带着些小心翼翼。
咸笙的目光久久的落在床褥的绣花上,半晌才提醒道:“这里是大晋,注意你的言辞。”
如意立刻意识到自己喊了那个外号,忙点头,道:“药膳稍后就该上来了,公主先润润喉。”
“你退下吧,我没事。”
如意:“……”
您要是不红眼圈,奴婢就当您真的没事。
她是服侍咸章 小到大的,亦仆亦姐,知道这位虽然看着温顺,可却娇生惯养,自幼从未被人忤逆过,往来他只要微微一红眼圈,父母兄长们就要什么给什么了,哪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若非湛祯太子一根筋要定了他,若非大梁被逼上绝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把他送过来。
原本这次联姻几位皇子是要跟着来的,可大梁如今是多事之秋,咸笙自己又一力阻止,故而只让他们送到了边境。如今想来,咸笙想必也是担心几位哥哥护他心切,来上京惹了祸端。
屋内渐渐暖了起来,除了偶尔响起的咳声,变得落针可闻。
咸笙用了晚膳,药膳多没什么味儿,他口里淡的很,便含了颗酸梅,在屋内游荡了一会儿,不死心的来到窗边。
窗户一打开,一张朴实的脸便出现在面前,“公主有何吩咐?”
咸笙直接关上了。
换到另一个窗户,又是一张朴实的脸,话也很朴实:“夜晚寒气重,公主小心身子。”
再换一个,还是那样,咸笙不等人说话就横眉关了窗。
砰砰几声响,咸笙带着怒意坐回床上,确定湛祯是看出了他想延迟婚期的打算,同时也明白了男人确定要在三日后成婚的决心。
面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男人不怀好意的在对他说:“你跑不掉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咸笙就做了个梦。
梦里他如愿以偿生了病,病的很严重,站都站不稳的那种。但到了大婚那天,湛祯却还是让婚礼如期进行,然后抱着他上花轿,抱着他拜高堂,抱着他入洞房。
病倒的咸笙犹如木偶娃娃般由着他折腾,发现真相的湛祯当即发怒,在鸳鸯红喜被上将他格杀,然后提着他的头颅,一路起兵,扔在了大都皇室面前。梁国因为他的暴露,而出现了数不清的伤亡。
咸笙被吓醒了,一脑门子汗。
他急切的喘了一会儿,如意很快点了灯来:“公主。”
屋内的炉子太多,熥的他口干舌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如意服侍他饮了水,给他擦着额上冷汗,咸笙这才虚弱的开口:“什么时辰了?”
“四更了。”
她抚着咸笙的背,一脸担忧,后者渐渐缓过劲儿,像是要验证什么,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前,小心翼翼推开一角——
一张脸立刻从缝里探了上来,殷切道:“公主……”
“砰!”
咸笙直接把那角缝隙给关严了。
他发现窗外换了人。
这么冷的天,湛祯给他屋子每个窗户弄个人守着也就罢了,居然还轮岗制。
真是有病。
咸笙不得不重新回到床上,意识到这个男人做下的决定,天下好像没人能更改的了。
他又想到了那个梦,最终放弃了托病延期的打算,毕竟,比起木偶一样被湛祯抱进洞房,似乎还是自己走进去更体面一些。
至少还能有力气挣扎。
这三天比咸笙想象的过得还要快,仿佛只是一眨眼,驿馆便陡然忙碌了起来,到处贴满了大红双喜,咸笙天刚亮就被吵醒,宫里的嬷嬷礼仪端方,端着大红喜服走过来,笑的慈眉善目,满脸喜气:“公主可算醒了,快,嫁衣换上,赶紧打扮打扮,花轿就要到了。”
咸笙看着那抹刺目的红,指尖抖了抖,心思却已经飞到了晚上的那套章程上。
只怕明日民间就会传出一白话对——
血溅洞房花烛夜,太子新婚死娇妻。
横批:自己杀的。
问:十城礼聘新嫁娘,缘何新婚又骂娘。
答:恨自己有眼无珠罢辽。
作者有话要说: 咸笙:新婚之夜如何阻止相公上床?在线等,挺急的。
略略:桌子亦可。
第6章
太子大婚关系到一国的脸面,故而十分铺张奢侈,驿馆来了不少人,但到底是皇家办事,人虽然多,却井然有序。
一大批御林军将驿馆围的水泄不通,百姓远远驻足观望,悄声议论。
“不是说明年开春正式大婚么?怎么提前这么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原本计划开春是担心万一长公主又病倒了,如今看来这小病秧子在路上被照顾的不错。”
“说到底还是太子殿下心急了,十城换来的美人,大半年还没摸着见……这不,前两天还亲自去城外把人接了回来。”
有妇人吃吃笑:“江山易改,美人难得,太子殿下为了她江山都愿意丢了,会要求提前大婚倒也不奇怪。”
“太子也不知这是中了什么邪,明明差一点就要破了大都,居然为一个劳什子长公主放弃,陛下居然还同意了?”
“如今大梁已经是大晋附属国,与一统天下又有何异?总归那十座城不过是太子给老岳丈的面子而已!”
“我大舅的孙子的堂兄是太子近侍的朋友,听说,大都还有援兵未到,否则也不会死守不退,殿下突然提出联姻,除了盛传的对长公主一见钟情,其实还有这个原因。”
“你是说,蛰龙城的秦易?他与大梁太子发生龃龉,早已与大梁翻脸,怎么可能再去支援大都?”
“这我就不知道了。”
……
咸笙平日里是最讨厌吵闹的,皇室办喜事,虽然比普通百姓好很多,但到底是婚礼,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是让人头大。
他平日便精神不济,今日又一大早给从被子里挖出来,更别想有好精神了,开脸的时候疼的差点儿掉下眼泪,精神了一会儿,开完了又开始病恹恹的,被按在铜镜前梳妆时总想睡觉。
今日来给咸笙开脸梳头的是专门请的全福妇人,嘴巴很会说,几乎一个动作一句吉祥话,其他人就守在一旁,等她完毕。
她叽里咕噜嘴巴几乎都没停过,咸笙略有些烦躁的皱眉,渐渐有点儿恍惚,打起了瞌睡。
北晋宫里来的裘嬷嬷就守在他身边,目光从进来就一直在悄然打量他,虽然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心里却在暗中评判咸笙。
她是皇后的身边人,此次太子以十城求娶梁国公主,早已在北晋传的沸沸扬扬,宫里也没能避免,皇后特别让她来看,这大梁公主究竟是有多倾国倾城,能换湛祯一句‘江山易改,美人难得’。
真说起来,论姿色,咸笙的确够美,开了脸后,更是肌肤光滑犹如凝脂,但或许是因为久病在床的原因,他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些恹恹的病气,这大喜的日子,没见他脸上有任何喜色,长睫毛一垂,安安静静的显得还有些忧郁。
她心里便有些不悦,见咸笙梳着头都能睡着,更是眼神一暗,忽然上前一步,拧了他一下。
咸笙惊醒,下意识捂住被拧痛的地方,还没扭头,就被人按住脑袋:“公主别动,快好了。”
陪在咸笙身边的除了如意,还有一个叫月华的姑姑,她是莹露的双胞姐姐,自幼跟在魏皇后身边,此次跟来,是因为魏萱放心不下咸笙,如意又太年轻。
两人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如意见状要呵斥,又被月华扯住,她走上前,借着跟咸笙说话,挡在了裘嬷嬷面前,防止咸笙再被欺负。
咸笙如何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远在异国,也不好得罪皇后,只能把委屈吞了。
终于收拾完毕,裘嬷嬷命人捧来了凤冠,月华却阻止了:“凤冠太重,公主身子弱,等花轿来了再戴也不迟。”
“稍后花轿到,所有大门都要打开,哪里来得及?”
“不过就是戴个凤冠,披个盖头的事儿,不会太急的,嬷嬷忙这么久也累了,喝口茶。”
月华递茶,她却油盐不进,但这玩意儿这么重,月华也一直没有退让,她俩你来我往,咸笙脑仁儿疼,便闭目养神。
裘嬷嬷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
外头传来吹吹打打与炮仗的声音,裘嬷嬷厉声道:“花轿来了!赶快戴上,你们几个,去把所有门全部大开,通了福气,万事顺利!”
这些人吉利话张口即来,月华这才不慌不忙的取来凤冠给咸笙戴上,原本咸笙以为她是夸张了,一戴脑袋上才发现脖子都要抬不起来了。
紧接着,眼前一片暗红,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月华担心他脚下不稳出什么差池,又亲自扶着他出门,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又道:“进了花轿,公主可以拿下来,等到太子府压花轿时再戴上。”
她声音压的低,没给裘嬷嬷听见,咸笙没应,只是一步一晃,喘息都微微急促了起来。
进了花轿,咸笙便抬手扶住头冠,以给脑袋减轻压力。
这个轿子是十六人抬的,但比起马车来却不能算稳,猝然抬起来的时候,咸笙顿时一个没稳住倒在一旁,半天才勉强爬起来,重新扶正脑袋上的凤冠,手抬酸了换脑袋独自承受,一来二去,额头出了细密的冷汗。
大梁虽然势弱,但到底有着四百年基业,一干陪嫁用品都彰显着大国风范,三天前进城由一辆辆马车运送的嫁妆,在此刻被接亲队纷纷抬了出来,跟在花轿后头,延绵不绝,让人叹为观止。
“都说南国产业丰厚,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不然怎么说江南富甲多如牛毛呢?”
“看这嫁妆,我倒觉得公主嫁来有些委屈了。”
“小心太子听到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