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洲通话记录里就这么一通外面打来的电话,并没有存名字,倒是下面一连串是同一个人。
手机屏幕一黑,就看不到了。
郭惊羽已经看到一点,“下面那是我打给你的吧?你给我备注什么名字呢?”
李同洲把手机揣进兜里,“不告诉你。”
郭惊羽模糊看到是两个字,但是光线关系没看清楚备注的是什么,好奇心都被勾起来,死皮赖脸非要看一下,也是现世报,他这边正纠缠李同洲,自己兜里的手机响了,是郭妈妈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带饭团回家。
“你爸去菜市场了,你别让饭团跟着去啊,赶紧带它回家,我从宠物店给它买了加钙的小饼干……菜场那边多脏呀,它今天刚洗了澡,要是你爸非带着去就抱着,听见没有?”
郭惊羽一边答应了,一边还往李同洲那边蹭,“知道了妈,我一会就回去。”
“记得带饭团回来啊!”
“知道了!”
李同洲也在看他手机,郭惊羽通话记录里除了爸妈就只剩下一个备注昵称,李同洲个子高,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那一排联系人显示的是“老婆”。
李同洲沉默片刻,问:“这是谁?”
郭惊羽刚开始死活不承认,后来被李同洲勾着脖子带到一边又打开手机看了下,这才认了。
“你都看了我的了,我跟你换呗!”郭惊羽眼珠子转了转,“其实我刚才也瞧见了,你写的是‘宝贝’对不对?”
李同洲摇摇头,耳边微红,“不是。”
郭惊羽猜了几个都没中,倒是一连串说下来把李同洲哄得唇角扬起,他伸手揉了揉郭惊羽脑袋,低声道:“等以后告诉你,我先走了,明天见。”
李同洲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上车走了。
郭惊羽抱着饭团在站牌那看他走远,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跟之前找的那个私家侦探说了一声。
还有最后两个月就要高考,他不敢有丝毫差池。
另一边,李同洲打车去了心理咨询室。
李庆成已经在那边等着了,他跟医生客气地聊了几句,看到李同洲过来立刻起身道:“来了?正好,高医生刚忙完,你跟他进去聊聊。”他嘴上虽然说得客气,但已经习惯了做主,又转头对医生道,“高医生,我小孩这段时间压力大,模考临场发挥不理想,成绩起伏太厉害,五月还要去国外考试,你帮他调整一下……”
一旁沙发上坐着的男医生站起来,大概四十余岁,面容白胖素净,看起来很慈爱,他笑着道:“你们对孩子的期望有时候其实也是压力的一部分,剩下的我来跟孩子谈吧,给我们一点单独的空间。”
李庆成点头答应了,但没有走,坐在了外面候客厅的沙发上。
李同洲跟着高医生一起走过走廊,去了最里面的一间咨询室。
房间里放了两张沙发,还有一张小茶几,摆了两只透明的玻璃杯在那。高医生示意他坐下,倒了水,但李同洲并没有喝。
高医生也没有强求,微笑道:“你父亲说你要出国考试,是因为对陌生环境的排斥,所以成绩才有起伏吗?”
李同洲道:“他说的模考吗,那些我接触不多,所以做起来很难。”
高医生却摇摇头,“这些对你并不吃力,成绩一次两次差,或许是凑巧,我看过你错的那些地方,几乎都在同一个重合点,你在回避它。”
李同洲神色平静,“那可能是因为我紧张吧。”
高医生又问:“你来我这里已经有几年了吧?我还记得你初三的时候,那时也是因为成绩不理想,你父母都很着急,不过上次疏导之后高中成绩没有出现什么状况,怎么最近又开始紧张了呢?是有什么意外发生吗?”
李同洲道:“没有。”
高医生已经习惯了他话少,追问道:“是因为你父亲替你选的学校不满?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告诉我,我们已经认识几年,算是朋友了。”他说着又用开玩笑似的语气道,“说起来,那个一直跟你联系的朋友怎么样了,最近好像很少听你提起呀。”
李同洲微微皱眉,直白道:“我不想谈他。”
高医生道:“放松,我是医生,你要相信我,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你爸爸妈妈对不对?他们总是对你好的,不然不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来,我跟你聊那个朋友,也是和你这次成绩起伏有关,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察觉,你们青少年之间也会有一些体系存在,当情感和自尊受到伤害,就会引发情绪障碍,这很正常,我个人非常鼓励你勇敢表达出不同意见……”
他说了好一阵,但对面坐着的男孩依旧摇头,再问的时候,对方就直接了当回复“没有受到校园霸凌”。
高医生微微皱眉,他能看得出,对方以一种防御的姿态在默默抵抗。
或许是高医生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李同洲有些不舒服,低头看了时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每次只要熬过1小时,就可以换来大半个月的清闲日子。
接下来和往常一样,读了大段晦涩的书,接着就是几项问卷调查,问题太多,高医生只留出了让他依靠本能去选择的时间,甚至其中后面的一些题目是反复出现的。
李同洲面不改色回答了,他说了太多,有些口渴,高医生再把水杯往他这边推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喝了小半杯。
高医生看了一会问卷,观察对面坐着的男孩放松了一些,沉吟片刻对他道:“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和你谈谈那个朋友,这也是为了你好,我之前跟你说过,虽然做了矫正,但是你的正常社交还是过少,长期处于持久的焦虑状态,很难把每天的社交活动完成好,就像是你那个朋友,我担心你会处理不好你们之间的关系。”
李同洲慢慢开口道:“不是他,和他没有关系。”
高医生小心试探道:“我能不能知道他的名字?我们已经谈了‘这个朋友’好几年,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他的名字,你可以用一种动物或者是一种什么你喜欢的物品来表达都可以。”
出乎意料的是李同洲开口了,“他叫‘贝贝’。”
“很可爱的名字,是女孩子吗?”
李同洲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高医生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开口否认道:“不,他是男孩。”
高医生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李同洲闭了闭眼睛,额前冒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像是被强迫挖出了内心里最真实的话,那是他原本想藏起来谁都不说的。他手臂发软,努力握紧了拳头,站起身道:“医生,我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我今天想提前回去。”
高医生没有阻拦,点头道:“当然可以,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把这些问卷放好,一会给你写一张病例。”他临走的时候,还贴心地打开了窗户,让空气流通。
李同洲坐在原处等了一会,期间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高医生离开的关系,还是房间里通风,大约十几分钟之后缓解了许多。
李同洲想了想,把衣兜里的手机拿出来,删除了手机上的所有短信和通话记录,他目光落在那个昵称“贝贝”上,停顿很久。
郭惊羽高兴起来什么好听的名字都会拿来喊他,嘴甜得不得了,他却不好意思叫对方“宝宝”,所以起了这个昵称,代表这个人是他的宝贝。
这已经是他最大限度内,做过最肉麻的事。
李同洲看了片刻,把它改回了郭惊羽的名字。
第55章 事发(1)
李同洲出去的时候,姜敏也到了,正在外面等着他。
姜敏身上还穿着单位的工作服,看到儿子出来立刻走过去低声问了几句,李同洲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只摇头或者点头,简单跟她交谈了几句。姜敏要细心一些,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低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高医生紧随其后,出来之后态度是一贯的和善,笑着跟姜敏道:“没事,只是治疗时的一点应激反应,很正常。”
姜敏有些担心,“可能是累了,要不我先带他回家吧?”
高医生点头,道:“好的,如果家长方便留下的话,我想跟你们谈谈。”
姜敏道:“那我先送小洲去坐车,一会回来。”
李庆成坐在沙发上没有动身,和高医生坐在那里商量了几句,他说的话三句离不开出国留学的事,只担心儿子是否会在接下来的考试里心态不稳,再次考试失败。
高医生道:“今天跟您家的小孩问诊之后,还做了一些问卷,其实这个测试之前已经做过了,问卷上的问题都很简单,在规定的时间里他答的非常好。”
李庆成不懂这些,只当是和之前一样做的智商检测一类的题目,不满道:“他平时表现是还不错,但是一到了重大考试临场发挥就糟糕极了,上次中考的时候,简直丢尽了我的面子,只上了城南这样的学校。”
高医生道:“城南一中在市里属于不错的学校了。”
李庆成道:“以他的成绩,我原本安排的是省实验中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明明好好的,最后一场考试,竟然分数低了那么多!高中三年成绩倒是又恢复了之前的稳定,但这次高考,我瞧着他老毛病又要犯,尤其是这次想送他去国外读书,特意请了名师辅导,几次模拟题而已,做得糟透了。”
高医生耐心听着,点头道:“青春期,什么都有可能,而且他可能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样,情况有些复杂。”
“什么意思?”
“我记得您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我就做过智力测试,您家小孩的智商是超过普通水准的,通常来说,这样的人未来成就都不错,但如果青春期被他人引导也很容易走歪路。”
李庆成听得皱眉,“你是说他认识的朋友有问题?但他也没认识几个同学,来往的就那么一两个。”
他们正聊着,姜敏匆匆上来了,坐在一旁也听着,她脸上带着焦虑,对儿子的事情很担心。其实这两年她觉得自己儿子没有什么问题,在学校交了朋友,成绩也好,除了不爱说话,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小孩了。只是她的丈夫总是不满足,他太爱面子,更超过爱这个家。
高医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谈论起自己专业,“今天我给他做了一些问卷,这个测试问卷之前已经做过了,而且做的不止一次,你们家小孩回答的那些答案和之前一模一样。”
姜敏问道:“这样不好吗?”
高医生摇头:“非常不好,一个人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同一种心态来回答问题,所以答案绝对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所以他的这份答案在我看来,显示他在撒谎,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趋势。”
姜敏愣了下,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小洲他虽然不爱说话,但从来不会撒谎。”
高医生道:“这种情况我们一般称为选择性缄默症,不愿意开口讲话的原因通常是焦虑,属于一种心理疾病。”
李庆成微微皱眉,他听到“病”这个字就忍不住心生不满,像是他的孩子某方面有问题,并不正常。
“感到焦虑时,可能会出现对抗,逃避,或者僵硬的反应,会表现出对抗,我们治疗的方案首先是找出容易引发焦虑的环境,然后才去相应策略鼓励孩子学会放松。”高医生道,“尤其是到了青少年和成年阶段,会受到外界影响,做出错误的社交举动。”
姜敏道:“你是说,小洲在学校里受到排挤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当然在今天的咨询里,还一直听到他提了一位好朋友,可能有一段超过友情的交往。当然了,青春期交往过密的对象一般为女生,部分情况下是男生也很正常,需要父母回去之后多观察留意他的交友情况。”高医生又露出标志性笑容,好像说的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庆成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姜敏还未听出,想要再问,但很快就被李庆成呵斥住,李庆成脸色难看道:“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高医生摆摆手道:“李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同性恋’这属于心理疾病,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且有治愈的案例,不算什么的。”
李庆成压低了声音,询问其治疗的事宜。
高医生道:“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教授,他开了一家治疗所,现在应用的药物疗法和矫正行为认知疗法都有不错的效果,可以去试试看。”
李庆成皱眉,问道:“见效快么?”
“这个不好说,要看个人情况,不过那边是封闭式管理,我建议您这边可以先观察一下孩子平时的情况,毕竟也快要高考了,等考试结束之后,可以考虑送来治疗一下。”高医生道,“您尽管放心,这家治疗所和省医院有合作关系,神经科分出来的一个单独疗养机构,价格略贵一些,但是效果很好。”
姜敏刚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嘴唇抿紧了没有说话,只有眼睛无法对焦,她不敢信,但又不愿意送儿子去治疗,“如果,如果不送去的话……”
高医生转头看向她,“当然,这也是一种选择,高智商的小孩通常是完美主义者,而且会有强烈的自我偏好,我们假设发生最恶劣的后果,就是出现社会性退缩,无法融入社会,这个就不用我多讲了吧?”他摊摊手,“你们家长是最终监护人,也是他的家人亲属,应该对他起到正面引导作用。”
姜敏额头上都是冷汗,她艰难道:“我觉得,还是回去好好跟孩子聊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高医生又跟他们分析了一些案例,无一例外,都是在那家疗养院里“治”好出来的人,他甚至还拿了一些照片出来,劝说道:“你们看,这些照片上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多亲啊,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父母帮他们度过了人生中的一道坎,全家人的感情更紧密了,他们内心里感激父母,也能理解父母做这些是为他们好。像是这个治疗网瘾的男孩,14岁,两个月就出院了,现在非常听父母的话……”
姜敏听的心不在焉。
李庆成却很认真的在听那些,他神色犹豫,临走的时候问高医生要了一张疗养所的名片。
姜敏在回去的路上,跟李庆成商量:“我觉得也不能单方面只听高医生一个人说的,回去你不要先责怪孩子,慢慢和他说,要不就让我来跟他讲吧?”
她有心维护,李庆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随意敷衍点头,扭头看向车窗外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即便是这样的态度,姜敏也松了口气。
等到了家中,李庆成果然一言不发自己进了卧室。
姜敏倒了杯果汁,端着去李同洲房门前敲了敲门,听着里面答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去。
李同洲在房间里温书,手机摆在一旁,看到她进来喊了一声妈。
姜敏把果汁给他,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想过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一个人和李同洲关系走得近,那也只有郭惊羽了。她坐在一旁小声问道:“小洲,最近你和惊羽……怎么样了?”
李同洲道:“挺好,怎么了?”
姜敏是搞科研的,整天待在实验室也不知道怎么去跟现在的孩子们交流,一时有些拘谨,“就是,挺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想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