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海平竖起耳朵听着八卦,倒是顾不上这汪家下仆轻慢的态度了。
“……这便是那高家后人。”
“高家后人?”
“你难道不知道剑魔高剑卿后来当了官儿,据说还当得极大呢!他那两个女儿,一个当了郡王妃,一个成了皇后!不过好似嫁给郡王那个已经过世了,这位公子应当就是那郡王妃生的。”
“怪不得这汪家老大叫他‘小郡王’呢。”
“所以也不奇怪了,那皇后正是他嫡亲的姨母。”
“啧啧,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儿便是这汪家老大了,听闻是个知县,怎地如今还有皇亲国戚出现在这儿了。”
“再是皇亲国戚,他也是高家后人啊,只是看这样子,却不像是练过武。”
“那天藏宝图的事儿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所以这剑魔秘宝……”
后面梦海平就没再听下去了,说句实话,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就认为这是个纯粹的武侠世界,什么朝廷官员什么的,距离他都太遥远了。
这六年来他一直在湖剑派混着,倒也知道外界正常的年轻人有一心读书考科举的,但当你穿越到一个武侠环境的时候,你会忽然想去读书考科举吗?
不会的。
尤其你在的门派穷得连书也不可能读得起的时候,就更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所以,这是个正常的古代世界啊,虽然有江湖,但也有皇帝、皇后和权贵。”梦海平喃喃道。
随即,他就无比心酸地想着,既然都穿越了,为什么不让他穿越成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呢?比起现在凄凄惨惨混江湖,混了几年还是江湖底层,他宁愿呕心沥血考科举,好歹也是经历过应试教育的人,科举什么的没在怕的。
然而,穿越之初就没给他这个选择机会。
他在感慨命运的不公,人群中却有一双深沉的眼睛正盯着他。
这人穿着富贵,倒也有富贵公子的模样,再加上长相清秀,虽眉骨挑高略有些凶相,论气质却带着文质彬彬的意思。可若真的站到睚斐的面前,那真是会造成一种惨烈的对比效果,只能用东施效颦来形容。
别说是和睚斐比了,但凡李清远在这里,都能吊打他十几个来回。
人人都在讨论着看向人群中的焦点睚斐,他却只盯着梦海平。
“就是他了,梦海平。”他轻轻道。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上辈子自己就是输在了这么个穷酸弱小傻不愣登的家伙手中。
汪崇仁正好带着睚斐走到了这青年跟前停住了脚步,“李公子,这是犬子汪士奇,自小也读过几本书。犬子正与公子您一般年纪,恰能跟在您的身边,也好学点东西。”
汪士奇立刻收敛了神色,端端正正地朝着睚斐行了一礼,然后迅速打量了一下睚斐。
上辈子他与这位从未碰过面,却不知道高家后人居然是这样的。
……犬子,汪士奇?
睚斐的脸色古怪,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来。
这名字,实在是取得有点妙。
不过,想来姓汪总比姓哈好一点点……只是好像,也好不了太多。
汪士奇,真是个好名字,连这位兄弟挑高的眉骨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凶反倒带着几分可爱了。
只是这位士奇兄,好像也有点怪怪的?
第14章
汪士奇自己没有察觉到,其实他露出的破绽并不少。
连他刚刚一直盯着梦海平的样子其实也落入了睚斐的眼中,在知道梦海平是穿越老乡的情况下,睚斐觉得很有趣。
与之相对的,是梦海平看向这位汪公子的眼神,绝对是全然的陌生。
这里面必然有故事啊!
只是睚斐并不确定是个怎样的故事。
“那个人有古怪。”继续往里走的时候,苍渊却开口。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落在苍渊身上的目光不会比睚斐少,睚斐头上还顶着个高家后人的光环呢!
苍渊很不喜欢这些凡人的视线,于是从进门开始,他就施展了秘法,众人几乎是自动忽略了他的存在。
睚斐看向他,“什么古怪?”
“他的身上,有溯洄游仙的烙印。”苍渊也没绕弯子,直接说。
“溯洄游仙?”睚斐努力回忆,才从记忆深处挖出关于这玩意儿的记忆,能够记得,也是因为它实在是挺有特色的。
溯洄游仙并不是仙人,它甚至并不是人,而是一种天地灵物。
类似的天地灵物有一个统称,叫做天地蜉蝣。比起仙人,它们更像是一种灵虫,几乎没有灵智不说,终生都在天地的罅隙中漂浮,不知何时生,亦不知何时灭,它们从天地灵气间中产生,也随时有可能消散于天地重新化作一缕仙灵之气。
总体来说,像是溯洄游仙这样的天地蜉蝣,一般是绝不会与凡人有交集的。莫说是凡人,即便是仙人想要捕捉它都很不容易。
但事情总有例外嘛,比如眼前的汪士奇,身上就有溯洄游仙的烙印,像是苍渊这样的仙族本身对仙灵之气极其敏感,自然一眼就发现了。
至于溯洄游仙的作用,顾名思义,可以溯洄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不过仙人的生命悠长,溯洄游仙这种天地蜉蝣最大的溯洄时间不会超过百年,还是特指凡间的百年,并非九重天。而能溯洄百年的溯洄游仙需得是自身已存在百年的才行,这在天地蜉蝣这个大群体中都极其少见。大部分的溯洄游仙不过也只能存在二三十年,便重归于天地。
且溯洄游仙这种天地蜉蝣本身是最难捕捉的一种,睚斐听说过仙界某位不认识的仙君寻觅百余年,也未曾抓到一只的传闻。
睚斐不知道眼前的汪士奇碰到的溯洄游仙是多少年份的,但是吧……这玩意儿怎么想怎么像是很久以前看过的某种分类是“重生”的小说啊……
汪士奇如果是从未来溯洄到现在来的,那不就是重生吗?!
所以,他盯着梦海平看,只说明了一件事,这位老乡大概率以后不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睚斐想起了长风客栈前梦海平被诬陷的那一幕……梦海平不管怎么看都落魄得很,当时睚斐觉得或许是背后算计的人随机挑选的对象,现在看来不一定啊。
比如,背后的人如果是汪士奇。
不过,汪士奇看起来对自己的态度很平和,自己与他或许原本并没有交集,但这会儿却出现在他祖父的寿宴上,睚斐怀疑这也是他算计的结果。
只是此时,他正规规矩矩地听从父亲汪崇仁的话,跟在自己的身边,看来十分温和有礼,丝毫没有攻击性。
“最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了,汪崇仁是洛城知县,汪士奇是他的长子,汪家既是武林世家,又有人出仕,这汪士奇并不太像是江湖人,而像是个读书人。如果他不是走的武功的路子,为什么要密谋剑魔遗宝?难道是为了家族么,感觉也不是很像啊。”
睚斐被带到的是最好的位置,连他身边的婢女仆从都有专人招待,唯有苍渊这个“隐形人”站在他旁边都无人发现。
古怪的是,看着穷酸落魄的梦海平师徒四人,居然也被迎到了里间来,给予了极高的待遇。
梦之舟看起来很满意,梦海月稍有些羞涩,悄悄偷看着汪士奇,偏偏汪士奇站在睚斐的旁边,被映衬得毫无光彩,暗淡得很,令她不禁又感到几分失望。
至于梦海生则是有些无措,他的人生中还未来过这种地方,自然显得拘束,唯有梦海平几乎要将“不安”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偏他如何都劝不动其余三人,真是叫人绝望。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一直在湖剑派长大,梦海平虽是个穿越者,却并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湖剑派穷得要死,但他师父捡到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时,仍然好好将他养大了。
要知道当时梦海平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才刚十一二岁,长得又俊秀漂亮,若不是被梦之舟捡回去,只身在外大约只有一个结局,被卖到一些一言难尽的地方去。
梦海平绝不天真,他在稍稍了解了这个世界之后,就明白了自己有多幸运,同时也对梦之舟师徒三人产生了真切的感激。
穷一点又怎样,梦之舟性格上面毛病再多,好歹心绝对不坏,师兄梦海生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实人,小师妹梦海月同样天真纯善,并不任性娇蛮。
……不论怎样,梦海平都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厅中渐渐的越来越热闹,睚斐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些“江湖人”,一边留心观察着身边的一位重生者一位穿越者。
“咦?”睚斐惊讶地站了起来,因为外面被迎进来的宾客竟然是慧虚和尚。
慧虚也同样想不到睚斐会出现在这里,他以为这只是个江湖人的寿宴。
于是,睚斐不顾苍渊别扭的脸色,走过去说,“你怎么也来了?”
“阿弥陀佛,报恩寺历代住持,几乎都是江湖人,贫僧今日只是代为参加汪老爷子的寿宴。”
睚斐想了起来,那个报恩寺的住持快不行了,才请了慧虚来。
这边聊了两句便分开了,苍渊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一些。
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的主人公,汪明仲汪老爷子一直没出来。
差不多到了要开宴的时候了,寿星公还没影子,宾客们慢慢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士奇,你进去请你祖父快些出来吧。”汪崇仁这边吩咐儿子,又拉着几个弟弟站起来,团团致歉:“抱歉抱歉,让诸位久等。”
众人只道无妨。
汪士奇匆匆往里走去,却不多时传来一声惊呼,因厅中多得是耳聪目明的江湖人,即便是这惊叫从内厅松鹤堂传来,仍然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一下子便有数人跳了起来,跟在那青松四侠身后往里跑去,汪崇仁急得想拦,又怎拦得住这群江湖人。
这时候,便看出这汪家虽看来一副高门大户的模样,实则仍是暴发户做派,这一出事,上下仆从人不少,却人人呆如木瓜,根本顶不了用。
若是这等事发生在郡王府,无论是谁都无法闯入内堂去,训练有素的仆从婢女们绝对会拦住他们。
发生突发事件时,是最能看出一府规矩如何的。
最终,汪崇仁跺了一下脚,自己也朝着后边儿跑去。
于是,睚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从听到汪士奇那声惊呼开始,睚斐就猜到汪明仲老爷子出事了,然而,真正看到汪明仲的时候,睚斐仍然被惊了一下。
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便是他们魔喜爱吞食人类欲望,令人类在欲望中沉沦,但即便是那些有恶趣味的魔族,实则也对折磨凡人没有太大的兴趣。
而那种沉沦,更像是人类遵从内心深处欲望时被放大的疯狂。
眼前的汪明仲却是非常明显的,经受过折磨而亡。
是人类的手段,却比魔族更加残忍。
今天他是寿星公,穿着一身崭新的松鹤延年锦缎绸衣,一头雪色头发束以白玉冠,这本该是他极为重要的一天,自然是要打扮得光鲜精神。
可是现在,他身上的绸衣已经破破烂烂,鲜血浸透了衣衫,几乎看不出衣服原先的颜色,几缕白发垂落,发冠虽在,实则头发早已经乱了。
最可怖的是他脸上的表情,扭曲到看不出原本的长相,即便眼神已经涣散,但那种极致的痛苦从他大张的嘴、流满了衣领的口涎和眼角眉梢残留的恐惧都能看得出来。
满身伤痕,仿若受了数种酷刑。
看老爷子的模样,恐怕凶手折磨他的时间并不算短。因为他们在他坐着的椅子上,发现了无数道指甲留下的抓痕。
似乎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只是指甲还能稍有动作,所以,椅子的把手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使得老爷子双手的指甲硬生生翻起,鲜血淋漓的十指令人不忍看第二眼。
“阿弥陀佛。”慧虚双手合十,叹气行了一礼,低声念起了《往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