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头放着十几个编织出的发圈,上头都装饰着色彩艳丽的树叶,如果扎在头上,走动时会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
这发圈太过熟悉,她猛地愣住了,然后猛地抬头:“他、他还活着?”
“不,只是机缘巧合下我们重新相见了。”沈朝幕说,“不出意料的话以后见不到他了。”他顿了顿,“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故事,但是我很遗憾。”
他走的时候还能看到城市的灯海中,女人靠着银灰色的飞行器,抓着那个袋子有些走神。
几秒后她掀开了雨衣头套,任由小雨滴落在银白头发上,搂起长发把叶子发圈扎了上去。红色的叶子被打湿变得半透明,透出了远处城市的灯光。
蝴蝶展翅欲飞。
沈朝幕回到旅馆,刚推开门,就看见龙拾雨坐在桌边。
他手里拿着半个罐头。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是因为它的外壳诡异地消失了,像是被直接咬碎了。
沈朝幕:“……这个罐头是怎么回事。”
龙拾雨说:“好吃。”一口把剩下半个罐头也吞进去了。
然后他被公主拽着龙角猛摇:“啊啊啊别摇我了!你给我的《食品安全》里又没说不能吃罐头!”
沈朝幕坐在沙发上,揉揉眉骨:“不要再吃奇怪的东西了。”
“反正又不会有事。”
晚上的雨更大了,龙拾雨把窗户关上,又给公主筑了一个巢。熄灯,他们一起挤在床上。
龙拾雨得到了一个晚安吻,心满意足:“我还有睡前故事吗?”
“没有了,真的编不出来了。”
“嘤。”
“没有了。”
“是一滴都没有了的那种吗。”
沈朝幕震惊了,困意立马消失:“谁告诉你这种话的?!!”
龙拾雨想了想:“我今天闲得无聊,就拿终端看了个。那个网站特别奇怪,经常会弹出来广告,字体一闪一闪的特别大。”
沈朝幕:“……是不是那个广告,关闭的图标在最角落,很不起眼,你点上去的时候一不小心还会弹出来新的广告。”
“对对对。”龙拾雨很高兴,连连点头,“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啊。”
沈朝幕说:“把你的终端拿过来。”
龙拾雨就把终端解锁了,递给公主。沈朝幕刷刷操作了几下,还给了他。
龙拾雨问:“你在干嘛啊?”
“把你的终端调成了儿童模式。”沈朝幕说,“以后绝对不能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嘤。”
“你嘤也没用。”公主冷酷地拒绝了他。
沈朝幕又在黑暗中躺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劲。
如果他想要从冷宫里出来,是不是不应该阻止龙拾雨看这个?
——他迅速否定这个念头,青少年龙的健康教育绝对不能落下。
龙拾雨没得到睡前故事,还莫名失去了上奇怪网站的自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隔了会他又说:“已经陆续有异兽察觉到,王座已经消失了。”
“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沈朝幕问。
“不知道,可能会很生气吧,毕竟天生想要追逐王座、获得力量。不过从你们的角度来讲会好很多,因为不去竞争王座的话,异兽也不用疯狂地渴望实力,很多不必要的、为了增加自己力量的袭击都会减少。”
“嗯。只要你从王座上下来了就好。”
“这么说来,”龙拾雨翻了个身,问,“你向王座许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沈朝幕刚想说话,终端上就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是杨知明所在的巡逻队发来的。顺着白色团子的指示,他们找到了郊外的某一处。那里有龙类刚刚才留下的痕迹。
那是半个小时内留下的爪痕,地面的水渍还带一点点的电光。
……
雷暴雨又来了。狭窄的屋内水被烧开,咕嘟咕嘟。
奥古斯塔还是在冲玫瑰茶,玫瑰花瓣在开水中飘荡旋转,很快散发出了淡淡的清香。
但这次喝茶没有了往日的平静,他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胸口,确认了少女赠送的红宝石项链还在,才略微安心。在他的脚边,有一个简单收拾好了的背包,里头装了压缩食品、备用终端、各种装备和枪械。
他准备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沈翟的身边。
他知道那个男人已经变成了疯子,而现在的局势,任何一个理性的雇佣兵都不会选择继续为他战斗。
三天前,沈翟影子里的力量莫名消失了。
那些被吞噬的异兽不翼而飞。
本来沈翟的精神力也附着在了奥古斯塔的影子中,关键时刻能救他的命,也是他头上永远的利剑。只要沈翟想,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如果是在睡梦中的话他根本不会有半点反抗机会。
他已经掌握了沈翟的太多秘密了,那个人绝对不会让他轻巧地离开。
直到今天,他病重的母亲还在星都的医院治疗——当然不是直接用了他的钱,而是沈翟用了一点手段,让那笔钱借“公益基金会”的账户,以合法的样貌包装一次次转了过去。
这在数年前,曾是奥古斯塔的救命稻草。
这点同样让奥古斯塔犹豫过,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谋划着离开沈翟。毕竟母亲身体不好,所有的资料又早就被沈翟掌握了。
直到两日前,他通过加密频道和母亲视频了一次。
她已经很老了,身上插着各种各样奥古斯塔不明白的管子,服药记录就摆在床头,密密麻麻的。
原本的病情已经好转,但毕竟年纪大了,现在追逐她的还有时间。
母亲是不知道他的职业的,由于数年的身体不好,她也没有足够的精力浏览新闻,看到奥古斯塔那颇为有名的通缉令。警方不忍心告诉这位老人真相,每次打听奥古斯塔的行踪,都是拐弯抹角的。
这一点让奥古斯塔感到无比的庆幸,他简直是幸运到了极点。
所以在她看来,奥古斯塔还是出自猎龙家族的优秀人物,和他的父亲一样优秀——即便是现在猎龙家族中,只有沈家还有着过去的声望和力量,也不改她骨子里对这个家族的喜爱。
视频里,白发苍苍的老人说:“奥古斯塔,你最近是不是不大开心?”
奥古斯塔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感觉得出来,”她笑起来时眼角全是皱纹,“这几年都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是……是有那么一点吧,有些事情不大好处理。不过我会解决的。”
“你当然有这个能力,不过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一点,有什么事情都能和妈妈说……不过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里,我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很快了吧。”
“你永远都是这样的说法。”她别过脑袋咳嗽了几声,“我想见见你。”
“最近异兽暴动得厉害,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奥古斯塔的心中一痛,再次承诺到,“但是很快,我一有机会肯定会回来。”
他们又闲闲聊了一会。
母亲那天精神难得好,奥古斯塔和她聊了大半个小时,她才感到困意。
最后她说:“如果真的赶不回来也不要急,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过得开心,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记得小时候你一直是孩子里最勇敢的那个,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尝试,回来之后还告诉我‘妈妈,你看我是无所不能的!’”
她笑了起来,很快又被沉沉的睡衣裹挟。
奥古斯塔挂断了通讯。
他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然后决定,是时候离开沈翟了。
收拾行李和装备用的时间不多,他要逃到主城旁边的城市,那里有一定的安全系统,不会太严密地查询身份,也不至于如荒野那样毫无遮拦。
沈翟失去了异兽能力,无疑是最焦头烂额的时间。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就是他最好的机会。要是能等到一切结束,坐上前往星都的舰船,回到医院看看母亲就更加完美了。
所以在这个雨夜,他冲了一次玫瑰茶,收拾好的行李就在脚边。没有任何雇佣兵知道这个事情,一切都完成得无声。
最后淡香的茶被咽下,他站起身装备好外骨骼,带上背包准备出门。
又是一声惊雷。
屋外一片漆黑,闪电如同狂舞的毒蛇落下,将苍穹击得粉碎。
某种可怕感觉攀上了他的脊背。
——这直觉是对的。
屋外惨白的闪电照亮了男人的面庞。他穿着西装撑着黑伞,胸口别着一朵艳红的玫瑰。
“晚上好呀。”他笑说。
这瞬间奥古斯塔只觉得手脚发冷。
沈翟是什么时候来的?在外头站了多久了?
有从窗户中以一双冰冷的眸子,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吗?
来自战士的本能,让他即便在惊惧中也迅速反应过来。即便是没有异兽能力,他也是敌不过沈翟的,精神力立马附着在周身。
只要去到飞行器上就有生机!!
但他身后,腐蚀性的精神力海啸山崩一般压了上来。那是太可怕的力量,过人的天赋加上百年的积累,实在是太难匹敌。
像是慢动作一样,奥古斯塔感受到那种灰败的腐蚀在迅速逼近。
所过之处就连空气都在凋谢,只要被缠上就是注定的死亡。
他的精神力被灼烧得迅速消失,再怎么抵抗都无济于事。沈翟胸口的玫瑰花也枯萎了,从花瓣边缘开始变成暗灰,湮灭成灰,被雨点打落在地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来不及了。
飞行器就在不远处了,黑色的外壳有着流畅线条,能有力地划破长空,但是来不及了。
离飞行器还有两三米的时候,他的精神力彻底跟不上了,无法再护在周身。死亡在这个雨夜如影随形,带着冷冰冰的刺骨气息,于他耳边呢喃:“这就是终结了……”
后背传来烧灼的感觉,很快鲜血就会从皮下涌出,他的皮毛骨肉都会被腐蚀,然后彻底烂在大地的某个角落,和泥尘无差。
奥古斯塔最后想到的,还是母亲那苍老的面容和笑起来的皱纹,记忆的深处,烧开的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少女的头发像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