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几乎没有什么度数,但香味却渗满了整间卧房。
入冬之后,谢不逢命人在木质的地板上铺了一层厚毯。
因此方才从睡梦中苏醒的文清辞并没有穿上鞋袜,而是赤着脚踏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没想上一秒文清辞刚站稳,下一秒他的耳边就传来了“嘎吱”一阵轻响。
谢不逢推开卧房的门走了进来。
他不知何时脱下厚重繁复的礼服,换上了普通的玄衣。
无论衣着有多么简单,仍是无法遮掩谢不逢身上那种久处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地上。
文清辞足上的皮肤格外苍白。
青紫色的血管,也因此而显得愈发刺眼。
文清辞下意识坐回床边,有些心虚的地想要将自己未穿鞋袜的那只脚藏起来。
卧房里虽然烧了暖炉,现在毕竟还是冬季,文清辞受体内毒素影响,本就要比一般人更加畏寒。
随着他的动作,谢不逢看到——文清辞的脚趾被冻得微微发红,看上去有些可怜。
“清辞怎么又赤着脚下来?”
谢不逢缓缓蹙眉,绕过地毯走了过来。
“我想去找你……啊!”
文清辞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身着玄衣的年轻帝王,缓缓地单膝跪在了自己的身前。
“陛下,您在做什么?”文清辞被谢不逢的动作吓了一跳。
“别动,”谢不逢将文清辞因心虚而不断向床下缩的脚抓了回来,又从一边取来鞋袜,打算替他穿上,“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吗?万一着凉可见难受了。”
谢不逢手掌干燥而温暖。
触到文清辞冰冷的皮肤后,谢不逢并不着急替身边的人穿上鞋袜。
而是先伸出手去,替他暖了暖。
文清辞:!!!
谢不逢的动作并不重,但文清辞却怎么也挣不开来。
此时他的脸,已如煮熟的虾子那般红了。
“好了。”谢不逢终于将手松了开来。
“嗯……”
文清辞发誓,往后自己绝对不再赤着脚在房间里走路了。
眼下这一切,实在是令他过分地不好意思……
卧房里虽点了灯火,但那不断跃动的火苗,仍无法与日光相比。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衬的气氛也一点点暧昧了下来。
谢不逢仍单膝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眸,深深地注视着身边的人。
文清辞的心脏,不由扑通扑通地加快了跳动。
他不由攥紧了手下的床褥,转过身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陛下,您方才去哪里了?”
谢不逢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清辞累了一天,这半日还未好好吃点什么,我便去耳房做了一点夜宵。”
语毕,慢慢站了起来。
见状文清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陛下做了什么?”
谢不逢顿了一下,看着文清辞的眼睛轻声答道:“玉兰花粥。”
*
文清辞换上厚衣,走出了卧房。
不知道是这件披风在暖炉上烤了一会。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哪怕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他竟也完全不觉得冷。
小院里那棵巨大的玉兰花树下,放着一张矮几。
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泥炉,炉上则温着一壶玉兰花粥。
除此之外,还放着一只碧色的锦囊。
——文清辞秋天的时候发现,无论是这间小院还是太医署的前院,处处都有锦囊的存在。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后来才从宋君然哪里知道,那些锦囊里面装着的,都是谢不逢从他那里讨来的天慈的解药。
担心文清辞忽然毒发或是不小心忘记随身携带,谢不逢便将解药,放满了四周。
“清辞,尝尝味道怎么样?”谢不逢坐在文清辞对面,小心翼翼地为他舀了一碗。
他的动作非常小心。
与战场上挥舞重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样子判若两人。
文清辞接到手中后,方觉这温度不烫不冷,晾得正正好。
“陛下做玉兰花粥的手艺,是从哪里学的?”文清辞尝了一口后发现,谢不逢煮出来的这碗粥,味道竟然和自己做的,没有任何区别。
坐在他对面的人轻轻摇头说:“是我自己试出来的。”
“……试?”
谢不逢缓缓低下了头,凝望着桌上那个小炉说:“你走的时候留下了一碗粥,我怕它干结,又怕它放坏,舍不得吃更舍不得丢。”
明明已是九五之尊,但此时的谢不逢,在文清辞的眼中……却像是只怕被主人丢掉的小犬。
“所以,殿下便学着自己做,对吗?”文清辞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无法忽视的浓浓鼻音。
因为谢不逢的话,文清辞终于想起,自己此次回到小院的时候,曾见耳房内一尘不染。
泥炉与紫砂锅都好好地放在这里,甚至连一点灰都没有沾。
看来谢不逢不只是定时清理它。
甚至,一直在使用着自己留下的东西。
“对,”谢不逢起身绕过小几,坐在了文清辞的背后,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中,“只有这样,才能将清辞的味道留下。”
谢不逢不怎么会做饭。
他只能一点点调整配料的多少,不断对比自己记忆里的味道,一遍遍重复熬制的工作。
语毕,谢不逢忍不住在文清辞的发间深嗅了起来。
末了低声耳语道:“但怎么学,都比不了清辞做的。”
文清辞的心脏,忽然一阵阵地泛起了酸。
接着,悲伤、喜悦,甚至于庆幸的情绪,朝着他奔涌而来。
文清辞忽然在这一刻,想起了《扶明堂》那本书。
拥有前世记忆的他,并不怕死。
甚至进宫的时候,他已怀有死志。
但是这一刻文清辞却无比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
“清辞,你哭了吗?”
谢不逢的手背上忽然一凉。
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似乎是文清辞的眼泪。
“是啊,”文清辞缓缓抬手,握住了谢不逢的手腕,“我忽然觉得,活着……真的很好。”
今晚不但官员休沐,谢不逢甚至还给太医还有宫女、太监们也放了假。
太殊宫里,只剩下必要的侍卫。
周遭一片静谧。
文清辞缓缓闭上眼睛,去听风的声音。
说话间,那只自由活动于小院中的兔子,不知何时蹦蹦跳跳出现在了文清辞的身边。
还在他的身上蹭了蹭。
文清辞的眼泪,被风吹碎。
谢不逢手足无措地为他轻轻擦拭。
他见过毒发的文清辞,见过受伤的文清辞。
但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文清辞。
泪水被风吹得尤其冰冷。
见那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后,谢不逢忽然将文清辞抱在了怀中。
接着朝着他的唇,重重地吻了上去。
两人的呼吸,在瞬间交缠在了一起。
文清辞的大脑缺氧,思绪也随之乱了个彻底。
他隐约听到谢不逢说:“世上没有无解之毒。”
“天慈必定有解,爱卿的手,也定能恢复如初。”
“待那之后,朕便与爱卿一道,去松修、去肃州、去长原,游山玩水,救死扶伤。”
语毕,谢不逢停顿片刻,轻轻地吻掉了文清辞的眼泪。
此时怀中人的唇瓣,已与他额间的朱砂一般鲜红。
谢不逢的语气,无比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