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根本就不了解上官。
在这一刻,黎江也忽然感觉心头巨震。
隐隐约约,他竟然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点——
或许正是因为不了解,所以才充满了隐秘的、难以言说的对父爱的幻想。
而这种幻想在上官去世之后才真正到达了极致。
因为一位离去的父亲,永远也不会面对谢朗的幻想给出否定的答案。
黎江也的手指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才刚刚读懂了这一点,就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感到心碎。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在背后突然被人推开。
黎江也和谢朗不约而同一起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瘦小的中年女人背着黑色的小挎包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显然也有这里的钥匙,但却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来,所以一抬头在看到房间里居然有两个男人时,不由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们是……?”
王阿姨最初的错愕和惊吓过后,她认出了谢朗的面孔:“小谢,你怎么在这里?”
她刚问出这个问题,目光就已经随即扫过了整个房间,从没有一本书的书架、再看到光秃秃的书桌桌面。
她的脸色随即变得越来越苍白难看,快步地走过去,挨个把抽屉重新拉开,但是见到里面全部空空如也的时候,重新站直的身体都不由微微摇晃了一下。
“王阿姨,您小心。”
谢朗上前一步,本是想要伸手扶住踉跄的女人,却没想到竟然被王阿姨转过身,重重地一把推开了。
“你放手!”
王阿姨的语气一瞬间尖利得有些刺耳,目光也突然之间变得充满防备:“说啊,你怎么在这里!是谁让你来的!”
“我,”谢朗被质问得不由怔住了,下意识地解释道:“没有谁让我来的,是我自己……”
而王阿姨此时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了,她浑身都在因为激烈的情绪颤抖着:“你们想干什么?最初只说是要查一边遗物还不够羞辱人的吗?现在是在干什么?抄家?啊?你们太欺负人了,真的太欺负人了!”
王阿姨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着痛苦的哭腔。
谢朗一下子手足无措了,他不敢贸然再靠近过去,只能把目光投向了黎江也。
“阿姨……”黎江也不用他开口已经悄悄地挨了过去。
他有种很特别的柔和气质,因此接近的时候并没有激起王阿姨马上抗拒的反应,轻声细语地道:“您听我说,朗哥他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不是他做的。他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刚一开门我们俩看到也吓了一跳,真的,不骗您。”
“我不知道你们谁做的,我只知道你们都姓谢。”
王阿姨抬起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虽然站不稳,可却只是死死地用手指按着门框:“姓谢的,我告诉你——我们不欠你们任何东西你们离我远一点,别把我逼急了!我只想过好我自己的后半辈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们了,离我远一点,行吗!”
她像是曾经遭受过什么巨大的刺激,说到最后竟然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那激烈的反应与其说是在反抗,倒不如说是出于一种恐惧而不得不进行的自保动作。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解释都已经很难再起作用了,应该说——谢朗的存在就已经对她形成了惊吓和刺激。
黎江也抬起眼睛,和谢朗匆匆地对视了一眼,最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朗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退出房间的背影,沉默、克制中又带着痛苦。
……
“衍成啊。”
“嗯。”黎衍成这会儿正在病床边坐着低头扒橘子,听见黎母唤他,没抬起眼睛,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黎母没再继续,但过了一会儿,又唤了一声:“衍成啊……”
“……”黎衍成只能又应道:“怎么了?妈”
“胡大夫说,我明天就能出院回家了。”黎母看了黎衍成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小也还是没接你电话啊?”
就知道妈是要问这个。
黎衍成的动作停顿住了,这几天不知道旁敲侧击问了多少遍,兴许是妈觉得她都要出院了,小也再怎么闹脾气也该过来接她回家的。
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黎江也这次他妈的不是闹脾气。
“妈,”黎衍成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心里早烦得不行了,但再次抬起头时,还是露出了如同以往的微笑:“你不是也知道吗,他把咱俩微信都给拉黑了,我的电话他当然也不接啊。”
“噢。”黎母这次没像之前那样骂骂咧咧的,反倒是就闷闷地只应了这么一声。
“来,吃瓣橘子。”黎衍成把手里的橘子掰了一瓣递过去,若无其事地试图转移话题:“对了妈,你挑中那套,定金我已经让助理去付了,现房全款,过段时间就能入住了。怎么样,开心吧?”
“这么快啊——衍成啊,真是全得靠你。”提起房子,黎母果然还是来了精神头,她语气很高亢,但咽了一瓣橘子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有点跟不上语气的亢奋劲儿。
这让黎衍成有种胸口上不来气的愠怒——
妈根本不知道这套房子他买的有多么憋气。
他一念至此,更加觉得这病房待着难受,于是把橘子放进黎母的手里,轻声说:“妈,我等会还有工作,得先走了,你有事打给我啊。”
“哎,好,好。”
黎母一听工作就连连点头,虽然有点不舍,但也不留他了。
黎衍成一走出病房,脚步就越来越快,一坐进助理的车子,就砰的一声把车门摔上了。
“老板,”助理有些战战兢兢的:“刚节目组那边来电话了,说合同还是不签了,不用过去了。其实要我说——咱们不去上这个真人秀也好,最近您这么累,状态也……咳,要不多休息休息?”
他说得无比隐晦,生怕激怒了黎衍成。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黎衍成的状态差到没办法接洽的工作根本就不只这一件。
去录歌什么的幕后工作好歹还能糊弄一下,但这种上镜实录的真人秀,不去才是最好的,不然给观众看到,助理都怕出大事。
黎衍成心里当然也知道,谈不成是大概率的事,倒没有马上发火,只是黑着脸坐在后座不说话。
“老板,咱们去哪?”助理不得不又问了一句。
“随便。”黎衍成闭上了眼睛:“你就开着车往前走,别停,随便去哪——去哪都好。”
小助理听得发懵,但也不敢再问,只能就这么开着车往前,反正就是有路就走,有红灯就停。
开着开着,他冲着后视镜反复看了几眼,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老板,我总感觉后面那车在远远地跟着咱们,喏,那辆黑的尼桑。”
“嗯?”黎衍成也回头看了一眼:“你确定?”
他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却觉得很有可能,因为小助理别的不一定很厉害,但在娱乐圈跟着他混这么久,对狗仔跟车的敏感性还是特别有的。
“呃,”小助理当然也很难百分之百确定,但还是挠了挠头:“咱们开得这么漫无目的的,我感觉还是挺可疑的。”
“甩掉吧。”黎衍成黑着脸,他内心有一股邪火在熊熊燃烧,这时候竟然有点压抑不住了:“不——停车。”
第79章 《精神状态渐渐不稳定》
“老板,这……还是别了吧?”
小助理被黎衍成这句话给搞得一惊,他又不敢真的完全不理黎衍成的要求,只能先稍微放慢了车速,然后才从后视镜看着黎衍成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就算真是狗仔,那也没什么,咱们再兜几个圈子呗,他们看跟不到什么东西,最后也就自己走了。”
黎衍成倒也没有马上否决这个建议。
可即使理智上是觉得助理说得也有道理,脸色却依然异常的难看,沉默了几秒之后,他忽然弯腰从储物箱里拿出放在里面的银质扁方酒瓶和药盒,掰出两片阿德拉,然后拧开瓶嘴就仰头猛灌了一口威士忌。
阿德拉配烈酒,这举动其实也可以说是一样吓人。
但助理一时之间却不敢再连续多嘴了,只能默默地开着车继续向前,这时候他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狗仔、狗仔……”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黎衍成一直这么低声念着,车子里的低气压更是久久不散,又过了半天,他一回过头透过车窗去看,偏偏那辆黑色的尼桑还是很诡异地远远跟着,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对劲了。
“都绕了这么久了,我又没绯闻,哪可能有这么兢兢业业要一直跟梢的狗仔?”黎衍成把酒瓶重重地扔到一边:“他妈的,这不是狗仔,是赵跃那个狗东西——停车!”
黎衍成一提到这个名字,小助理顿时知道完了,赵跃就是勒索黎衍成的那个前经纪人。
他整个人都瞬间绷紧了,颤颤巍巍地说:“老板,不、不太可能吧。他要的钱都已经给他了,他还跟着咱们干什么?难道还要再勒索一遍?就是再不地道也不可能这么干啊?”
他说得其实十分有道理,即使对方是个毫无底线的流氓,但勒索和被勒索当然要有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
要价必须要在黎衍成感到十分肉痛,但还不至于赌上做大明星的前途的程度,只有这样黎衍成才会倾向于花钱消灾;如果一个事这么反复勒索好几次,再大的代价黎衍成都要报警抓人了,这样鱼死网破的结局恐怕不是求财的人想要的。
“肯定是他,就是他!他之前又不是没跟踪过我。”
但这时的黎衍成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很少有人能明白被勒索的感觉,那种精神上持续的高压、那种只要睁开眼就无法逃离的焦虑和恐惧,难以启齿的被羞辱感,以及那种即使解决之后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恶心的感觉。
黎衍成都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只知道他现在无论是酒精还是药物的依赖,都已经到了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他厉声对着助理道:“我叫你马上停车!”
这一次助理实在不敢不听从了,只能手心冒汗地把车慢慢停到了路边。
而他这刚一停,黎衍成的人就已经从车子里冲了出去。
而助理匆匆追出去的时候,黎衍成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路边,没戴墨镜和帽子,大老远地就伸手直接去拦那辆黑色的尼桑。
偏偏那辆尼桑开过来之后还真的停下来了,里面的车主刚摇下车窗,就被黎衍成弯腰探身过去一把揪住了领口——
“你跟我的车跟了多久了?谁派你来的?”
“哎老板!!”
助理看到这么不得体的一幕,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但这时已经完全是来不及了。
“是不是赵跃那个杂种?说!他还想要干什么?你给我告诉他,要是他敢再来勒索我,我马上就报警,我他妈说到做到。”
黎衍成的问话冲得像是连珠炮,他整个人都仿佛进入了一种极为可怕的状态。
他脸色不好,只有脸颊被酒气冲得发红,却因此显得更加病态,眼睛里甚至隐约泛起了红血丝,里面藏着的情绪是亢奋、也是愤恨和隐隐的恐惧,却要强行表现得像是一只竖着鸡冠的好斗的公鸡。
“嗯?”
但坐在里面开车的人似乎出奇的淡定。
他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戴着个鸭舌帽,长着一张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平凡面孔,穿着也很简单,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能让人记住的地方。
唯一有些特别的,是他既没有被黎衍成揪住他的这幅样子吓到或者激怒,也没有马上就否认任何事,而是又打量了黎衍成两眼,用一种随便的、甚至像是认识黎衍成一样在闲聊的语气询问道:“赵跃?谁?勒索你的人吗?”
会这样打听的,显然更不太可能是路人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