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驰皱皱眉:“什么?”
许繁星见不得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叹一声气,把他手里的检查报告扯出来,在上面点点:“HIV抗体检查:阴性;DU品检查报告:阴性。小远没问题!没问题!”
医生见状,笑了笑:“夏先生自救很及时,针头断在体内之前,并没有东西注入里面,只是……夏先生血清中的钠离子浓度低于正常水平……”
“钠离子过低?”
“对,也称作低血钠,平时症状表现为经常手脚麻木、恶心呕吐、脉搏加快和视力模糊,如果过度降低,将会导致心脏功能下降甚至心力衰竭,所以我们还是建议及时就诊,平时要忌烟忌酒,注意一下健康饮食,还有就是……白细胞指数也有一点异常,根据许少提供的这个药片,我们推测应该是长期食用过量药物引起的急性胃粘膜损伤,低血钠也有一定可能性是这个原因引起,不过都得等明天再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才能确定。”
许繁星掏出来一个去掉包装的药瓶,在纪驰面前晃了晃,他接着医生的话说下去:“我们在现场不光发现了那个被踩碎的针管,还发现了这瓶药,应该是从小远身上掉出来的。”他把药瓶塞到纪驰怀里,念了这个药的名字,“驰哥,你知道这些药是治什么的吗?”
他语气沉下去:“治一些情绪病,比如……焦虑症、抑郁症。”
第120章 得偿所愿【完结】
纪驰抬头,望着那盏路灯。
冬天没有飞蛾,因此灯光下面只有在空气里缓慢漂浮的灰尘,像化成粒子状的流云,风一吹来,它就散了。
他坐在住院楼楼下公园的长椅里,用来放烟头的啤酒罐快要被他塞满。他往后靠,呼吸的时候肺里头就像压了块巨石,重得人喘不过气。
抑郁症。
他念着这三个字。
从没想过这三个字会跟夏安远联系在一起,可一旦联系在一起了,他才发现原来早在很久之前,这个病症就已经在夏安远身上初露端倪。
情绪低落、闷闷不乐、失眠疲惫、自卑痛苦、反应迟钝、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消极、逃避。
纪驰不敢去回想,可和夏安远相处时的细节一幕一幕,像一场残忍的凌迟,刀片一样狠狠往他脑子里割。
夏安远低眉顺眼地叫着纪总,沉默时总带着痛的目光,淡笑着抽着烟、说他甘心情愿做自己的小情,好像将每一场欢爱都当成最后一场那样用尽全力。
他突然想起那一天夜里,保镖发来夏安远一天行程的汇报,最后说他去疗养院看他母亲之前,一个人在大桥边站了很久。当时他早就在给夏安远手表安放的定位系统里看到了位置,还很纳闷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桥边。
念及此处,纪驰的心脏忽然狠狠撞上了胸腔骨,一阵猛烈的锐痛让他弓起身。
浑身的血都往胸膛里涌,像翻滚着利刃的岩浆,痛得他冷汗直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怕和心悸。
无论是医生的解释还是搜索引擎上给出的结果,最后一句都是,演变到最后,患者甚至可能会有自杀的倾向和行为。
所以那天他在大桥边站了那么久,是想要……结束生命吗。
纪驰艰难地喘着气,他好痛,痛极了,胸腔里像塞了沉沉的烈炭,嗓子眼吞针一样难受,他受不了这种痛,只能勉力用座椅扶手撑着才没让自己倒下去,紧绷的呼吸间,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夏安远。
简直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痛苦,才会让那么多苦难都压不垮的夏安远,心生了自杀的念头,又是怎样的勇气,让他在最痛苦最煎熬的时候,强行从情绪折磨中把他自己剖开,走出他自我保护的茧壳,跨越那么多他一直以来害怕恐惧的沟壑,走到大众面前,走到自己面前。
在寒夜里枯坐到凌晨六点钟,手机终于收到了任南的回复。
那上面简要地描述了夏安远在那晚离开以后的状态,“行尸走肉”“精神恍惚”“死气沉沉”。
他总是说着话做着事就开始出神,他应该在想你。
他每晚都睡不着觉,甚至出现幻觉,总看见一只瘸了腿的猫。
他说他觉得很对不起你,因为他做了错的事,可又没办法靠近你。
他是自己主动要求的看心理医生,他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吃药治病。
他说他写了一首歌,他想用这首歌来向你表白,追求你。
纪总,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些话也本来不该由我来说,但我很希望远哥可以开心一点。
这么多年了,连我都看得出来,哪怕方式不对,
他一直很爱你。
纪驰手指划过这些字眼,脑海里浮现夏安远跟着车奔跑的样子,浮现他浑身上下落满雪静静等待的样子,还有他花了那么大把钱只为见自己一面,站在自己面前局促又讨好地笑的样子。
浓重的悔意淹没他头顶,潮湿的浪卷过纪驰身体里的每一个部分,潮水声在他耳边呼啸,像来自岁月扭曲变幻发出的嘶鸣。
纪驰的掌根用力抵住了双眼,他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想他的小远真的太勇敢了。
即使生了这样难受的病,他也努力走到了自己面前,对自己露出笑脸。
面对他的时候,夏安远始终在笑。
混沌的一片梦里,夏安远睁开了眼。
他恍惚了好几秒才记起来自己身处何地,转眼看向床边,冷不丁对上纪驰的凝视。
“醒了?”纪驰的声带像被寒风刮了整夜,破得嘶哑难听。
夏安远眨了眨眼睛,见到纪驰换了衣服,双眼微微发肿,下巴冒出青黑色的胡茬,看起来像整晚都没睡。夏安远心沉到了谷底。
“驰哥……”他开口叫了他一声,本想询问他检查结果不是不好,顿了顿,还是转了话头。他对纪驰笑笑:“驰哥早安。”
纪驰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没事的,别担心,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夏安远还是笑笑,说:“驰哥,你这表情看上去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纪驰把放在床头柜的报告单递给他,看着夏安远翻了会儿,脸上的笑变得轻松,才伸出手,去碰他额头被撞过的地方。“我说没事,就是没事。”昨晚揉过药,肿已经消了,这会儿只剩下紫色的淤青,“还疼吗?”
夏安远摇摇头,笑意挡不住。他想,除了能和纪驰待在一块儿,没什么是比劫后余生、虚惊一场更让人开心的了,偏偏这两样他今天都给占齐了。
他把单子放回去,盯着纪驰的下巴看了会儿,这让他想起来他们几个月前每天同床共枕的日子,纪驰偶尔赖床的时候,就会搂着他,用还没刮掉的胡茬蹭他的胡茬。
感觉这些好像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果然也有扎手的触感。
“身上有伤,不能洗澡,不过可以简单洗漱一下,东西卫生间里都是齐的。”纪驰注意到他的动作,“早上想吃什么?”
夏安远看了纪驰好一会儿,悄声道:“吃油条可以吗?”像小心翼翼的撒娇。
“可以,”见他这样子,纪驰淡淡笑了笑,“想吃什么都可以。”
纪驰陪夏安远吃过早餐、给他手臂的伤口换过药,出去了一阵子,回病房时手上拿了个药瓶,又端了杯水,“你的药,饭后半小时吃对吗?”
“对,不过……”夏安远下意识回答,话才说到一半,猛然抬起头,对上纪驰平静的注视,他怔住了。
“……你知道了?”
纪驰没回答,把药和水杯递给他,水温刚刚好,往上冒着淡淡的热气,没几秒就将夏安远的脸颊熏湿。
“先吃药,吃了再说。”
夏安远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纪驰一直在看着他等他吃药。他低头看了眼药瓶,是新的,猜测之前他揣兜里的那瓶药大概是昨晚掉到了那个杂物间,所以纪驰他们才会发现。
从没觉得吃药这么艰难过,纪驰的注视像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在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嘴上,见他吃了药,又让他多喝了几口温水,才把水杯接过来,放回桌上去。
“驰哥……”夏安远张口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在他的计划里,病没有彻底治好之前,他是不想让纪驰知晓的。
“别慌,”纪驰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能起身,“坐好。”
他也拉开凳子坐到旁边。
“现在治疗得怎么样了?”他问。
夏安远两只手交叠地捏在一起,不过几秒的时间,手上就都是汗意。纪驰注意到他焦躁的动作,把手给他拿开,一边一只放到膝盖上,摆成小朋友上课听讲一样的姿势。
“现在治疗得怎么样了?”纪驰耐心又问了一遍。
“现在……已经是第二个疗程了,都挺好,”夏安远用这种姿势乖乖回答他,“就是晚上有时候会睡不着,但是其他已经好很多了。”
纪驰“嗯”了声,过了会儿,说:“回家来住吧,小远。”
回家?
夏安远猛地吸气,显然纪驰这话让他没个防备,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
纪驰继续说:“回家来住,你的工作我和付向明再沟通一下,能休息还是尽量休息,等之后好一些了,其他的再慢慢来,或者我们搬个家,找个有花园的房子,种点花,养些猫猫狗狗……”
“不行驰哥。”夏安远打断他,“我还没追到你。”
“追到了。”纪驰说,“已经追到了。”
夏安远摇摇头,他对这件事有不一般的执着:“还没有。”
纪驰看着他,片刻后,问:“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你知道出在哪里的问题?”
“怕我因为这件事情才勉强跟你和好吗?”
闻言,夏安远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是,也不全是。”
“那是什么原因?”纪驰低声问,循循善诱一样。
“……”夏安远说不出,怕自己坚持不住,把视线移到别处,不看他这眼神,他难得在纪驰面前这么硬气一回,“总之,我有我的计划。”
“好吧。”纪驰也没再勉强他了,顿了顿,重复他的话,“你有你的计划。”
“二十七号,”长出一口气,夏安远又看向纪驰,认真问,“二十七号,我会去一个晚会上唱歌,驰哥你有空来看吗?”
像是思考了几秒,纪驰忽而淡淡一笑:“不大一定。”
“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问夏安远,“怎么办,可能看不了了。”
夏安远像是做过了这个情况的预案,也没有失望,只是说:“那我给你发直播链接,可以吗?”
纪驰点点头,正要再开口,病房外突然一阵嘈杂,像是保镖拦着什么人不让进。片刻后,门还是被敲响了,“少爷,席总说找您和夏先生有急事。”
纪驰没应声,转头看向夏安远,“应该是为了昨晚的事来的。”
纪驰这么一说,又联想到许繁星生日宴上席成对自己说的话,夏安远立刻明白过来——昨晚的事情多半和席成他妈脱不了干系,而席成这么着急,很有可能纪驰已经查到了他妈身上去。
“让他进来吗?”纪驰问。
夏安远点了头。
开门之前,纪驰顿住脚步,又问了句,“小远,如果说席建华当时留给你一大笔钱和产业,你会……”
“那些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要。”夏安远想也没想地回答,回答完之后,想起纪驰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提这个假设,才惊觉席成他妈做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基于这个原因。
他猛地看向纪驰,纪驰见他明白过来,对他笑笑:“要还是不要,我都支持你。”
席成竟然也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他带着厚厚一叠文件,门外跟着几个律师。一进门,先看了眼纪驰,又看向夏安远。
他面无表情地解释了当年的事情,并说明他的来意。
夏安远安静地坐在那儿,好久以后,才从也已经变得安静的空气里找到他的思绪。
很难想象席夫人对自己的存在竟然如此介意,即使当年那份更改之后的遗嘱从法律层面上来讲根本无法成立,她也仍要杜绝自己会侵犯到他儿子利益的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