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远笑了笑,小声说:“我不告诉他。”
纪棠看着夏安远的笑,又愣了两秒,忽然脸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又比夏安远更小声地说:“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夏安远笑着主动附耳过去。
“哥哥之前不让我叫你小远哥哥,那我说你的时候只能叫你嗯嗯哥哥,憋得我好辛苦啊,但是哥哥不讲信用,他中午睡觉的时候就要叫你名字,他都可以叫,我为什么不可以,他在想你,我也很想你啊,哥哥好坏。”她又不解地歪歪头,“可是为什么不能叫你?他跟我说他最喜欢你了,比喜欢我还要多那么一点点!”说完纪棠嘴巴撅了撅,又有那么点吃醋。
“是么……”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纪棠这么说,夏安远情绪瞬间低落下去,但是还是勉力保持一个笑。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把歪到他身上的纪棠抱起来,“棠棠,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好多?”
纪棠伸手去碰他的脸,小朋友的触摸小心翼翼的,她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夏安远斟酌道:“我身体不好,又总是偷吃零食,零食没营养呀,所以越长越瘦、越变越丑,你哥哥就跟我吵架了。”
“啊!”纪棠立刻一拍手,“我知道了!”
纪驰恰好这时候回来,见纪棠一脸精神振奋,不免觉得好笑:“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和小远哥哥为什么吵架了!”
纪驰看了夏安远一眼,像是有些意外他会跟纪棠说这些。他又问纪棠:“你说说为什么?”
纪棠嘿嘿一笑:“因为小远哥哥变丑了!那我不怕变丑,也不怕长瘦,是不是就可以吃辣条了?!”
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纪驰只能听明白个大概。
夏安远笑了笑,小孩子思维跳脱,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也是正常的,“棠棠,”他给她解释,“是因为老吃零食对身体不好,你哥哥才会跟我生气吵架,他不让你吃辣条,也是这个原因。”
这下纪棠倒是反应得快了,脸上有种稚嫩的不服气:“……我又不怕他生气。”
“纪棠。”纪驰扫了纪棠一眼,她正在夏安远怀里歪七扭八着,“好好坐。”
大概是来自血脉的压制,纪驰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上一秒才在说我不怕的纪棠下一秒就乖乖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去。
纪驰叫服务员来点好了餐,过了会儿才开口:“别听她胡说。”
夏安远想起来刚才纪棠给他哐哐抖落的一大堆,眼睛一弯,淡笑着点点头。
他一回来纪棠就不敢乱说话了,夏安远和纪驰都不是话多的人,又还处在“追求”和“被追求”的奇妙状态,一时间桌上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三个人都点的牛肉面,等服务员上好餐,纪棠没让人喂,不大熟练地拿着筷子自力更生,一边“呼呼”吹着,一边“吸溜吸溜”吃起了面。
汤碗里的热气腾上来,在桌上形成了一个烟熏雾缭的屏障,这时纪驰才不经意地又开口:“你没变丑,别听她胡说。”
夏安远吃面的动作顿了顿,没想到纪驰指的是这个,他笑了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倒不大在意这个。”
纪驰抬眼看他,隔着热气,夏安远脸上属于成熟男人的棱角被模糊了一些,头发又乖乖垂在额前,笑得很轻松,这模样,不禁让他觉得有些恍然。
“……你还记不记得……”他低声问到一半,胸膛却又深深起伏,像觉得自己冲动,叹了口气,轻轻说,“算了。”
夏安远没停筷子,也没看向纪驰,视线一直落在碗里,只是吃面的动作变慢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问:“驰哥,你是不是想问……学校旁边那家牛肉面?”
视线边缘中,纪驰身体好像僵住了,夏安远抬头看着他:“我记得的,我们俩认识之后吃的第一顿饭就在那。面很好吃,汤特别好喝,和这家味道很像。”
“你是想问我这个吗?”夏安远吃到这味道的第一口就想起了他们俩之前吃过的那家。
纪驰很久后才“嗯”了一声。
半晌,夏安远问:“那家店……还在吗?”
早就不在了。
西城这边寸土寸金,尤其是在那所私立中学附近,那家面馆定价那么便宜,能坚持到纪驰高中毕业都是个奇迹。
小时候他俩隔三差五就要去那里吃面,有时是夏安远请他,有时是他请夏安远。
他最喜欢看夏安远吃面时被热气熏红的脸,狼狈又可爱。
见纪驰没有回答,夏安远就明白那家店已经不在了,说不上失落,最多是有点淡淡的怅然。
在人学生时代乃至整个人生的回忆里,没有什么比喜欢的食店关门移址更容易让人感知到岁月毫不留情的变迁。人的记忆总有依托,一种花香,一口味道,一个晴雨天,它们是零件、也是开关,余生由它们环环相连,每碰到一次,记忆便会自动跳转回遥远的从前。
“很多年前就关了,”纪驰这时候才回答他,“大概是你走后的第二年。”
“你走后”三个字一出来,夏安远心口就像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突然变得难以控制,费了好半天劲才把眼眶的热意逼回去。
他沉沉地出了口气,说:“没关系,驰哥。这家面馆也很不错,以后我常来请你吃,好不好?”
纪驰没说话,夏安远抬起头,想从他表情里获取一点能让自己安心的反馈。
纪棠忽然在这时插了句嘴:“那我也要吃。”
她一张脸吃得油汪汪的,嘴角还沾了片香菜叶,见夏安远和纪驰同时看向自己,有些发懵地瞪大了眼。
夏安远哭笑不得,一提起从前,他和纪驰两人的气氛就迅速变得沉重。被纪棠这么一打断,也没空去想心里头那些不是滋味了。他抽了餐巾纸,给纪棠把嘴巴擦干净,问:“棠棠也觉得这里的面好吃吗?”
纪棠认真点头。
“那棠棠以后想吃面的话,小远哥哥请你吃好不好?”说到这,夏安远变小声,在纪棠耳边说悄悄话,“我还可以做辣条给你吃,作为交换……你把你哥哥带上就行。”
“嗯!!你放心吧!”纪棠狠狠点头,得意地扬着下巴冲纪驰笑,“还是小远哥哥最好了!!”
纪驰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嫌弃似的:“好好吃你的饭。”
之后他们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大人吃碗面的时间花不了多久,小孩儿就得艰难一点了。等他们停了筷子,纪棠还在专心跟她碗里剩下的大半做斗争,纪驰也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意思,看来他们家平时也是放任她自己这么吃饭。
默默看了纪棠一会儿,夏安远听到纪驰忽然开口:“以后别再把花送错了。”
小孟才来干这个没多久,两种花确实也长得挺像的,先头就被那老板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夏安远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这会儿不做辩解,只是点点头,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那个相框……也别送了。”
夏安远愣了愣,见到纪驰视线向下,放到他食指的创口贴上。
“又割了个口子?”纪驰问。
夏安远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连摇头。他现在拼那个碎镜片已经十分熟练,很少会有弄伤自己的情况了,“不是,在剧组帮他们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一点小伤。”
纪驰“嗯”了声:“那也别送了。”
夏安远没问他为什么不让送,纪驰不让他送,那他就无条件照做。
一直到等纪棠吃完饭,结账出门,跟他们一路冒着寒风缓步到公司楼下,要分开的时候,夏安远才开了口。
他跟纪棠做再见的手势,又对纪驰笑笑:“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见到你,驰哥,我真的很开心。”
纪驰没着急走,眸色深沉地看了他很久,忽然叫他:“小远。”
“这个月十六号,乔娇和我四伯结婚宴,我邀请你做我唯一的男伴出席。”
“去吗?”
第116章 他已经弃暗投明
乔娇最后竟然选择了和纪驰四伯结婚。
听到这个消息,夏安远不免觉得震惊。
纪家的情况他大致知道一些,父辈四五个弟兄,他爸排老三,在二十四岁那年生的纪驰,现在早已经年过五十。这么一算,他四伯的年纪也不会小。
而乔娇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做他女儿都绰绰有余。
那晚见到乔娇,夏安远很容易就分辨出她是哪种人,从小定是家人万般娇宠大的骄矜小姐,又受过良好的精英式教育,久居高位会让她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某种理智,个性强势果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要说乔娇有多喜欢纪驰,其实并不见得。她大概只把纪驰当做一个满足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选择,而纪驰放弃了继承家业,那么在她眼里,他也就没了价值。甚至夏安远想,即使是她爱纪驰爱得死去活来,两个世家豪门有意要用姻亲关系绑定能从对方身上所获得的利益,她作为最合适的那位家族成员,不需别人提醒,也一定会把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在最后。
夏安远明白这是他们那个世界的人群共性,而正是因为这样,纪驰的存在也就越让人感觉不真实,他甚至完全像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人物设定。
有时候夏安远会想,横跨时间长河,水里都冲走了千千万万场四季,纪驰到底为什么还会一直站在原地。那颗心——那颗他最初以为只是大少爷好奇、玩乐,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的心,竟然会将水流的冲击化成燃料,经年累月,愈燃愈热,烧出一整片河海的旺火。
所以纪驰只讲我爱你,真的爱你,却从不做承诺,不说一直,不谈永远。
现在回头看那片火做的长河,夏安远才明白。
原来对纪驰来说,爱就是永远。
或许在太多人眼里,夏安远是不幸的那一个,但他想其实他没有不幸。
能得到纪驰的这份永远,此生他多么幸运。
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穿制服戴手套的侍应生绕到左侧,礼貌拉开车门,夏安远跟着纪驰一起下车。
乔娇计划的浪漫海岛婚礼最终还是变成了酒店里的豪门盛宴。尽管纪驰四伯已经是三婚,但纪家和乔家的地位摆在那儿,三婚也办得极尽奢靡。往来宾客非富即贵,整栋大楼都被纪家包下,每一处都请了专业安保守得严严实实。
仍像之前那样,下车后纪驰并没有刻意放慢脚步等他。夏安远收起来思绪,长出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他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和纪驰并着肩走,进电梯、出电梯、穿过走廊,纪驰都没怎么说话,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近,但他能从纪驰放松的脸部肌肉上感受到他的好心情,纪驰一开心,夏安远就觉得开心,他一开心,好像纪驰就更开心。
这种心情夏安远不知该怎么来描述,太奇妙了,他觉得自己走路都像要飞起来!直到走到宴会厅门口,看见一身缎面抹胸鱼尾裙的乔娇,他脑子里才迟钝地炸开“幸福感”三个字。
明明这场合更甚于以往跟纪驰出入的高级场所,明明知道这扇门后面是数不清的达官贵人和纪驰上上下下的亲朋好友,但这一刻他竟然无暇去想以往他常会想的那些东西,仿佛比起纪驰就这么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开心的幸福感来说,这一切其实都不再重要。
他好高兴地想,原来纪驰不光是他的瘾,更是他的药。
他望向天光乍泄,他已经弃暗投明。
再回过神来,乔娇的笑脸就晃在眼前。她和纪驰四伯在门口亲自迎宾,见到纪驰来,两人脸上笑意更甚。
其实夏安远也挺佩服他们,明明都知道现在跟纪驰做伯侄的人原本是想要和纪驰做夫妻,非但没人露出一点尴尬,脸上欢迎的笑容竟然还带那么些真心实意。
大概他们过常人所过不上的生活,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龃龉。
“四伯,四伯母。”
纪驰叫乔娇也叫得毫无芥蒂,夏安远悄悄看他表情——居然还挂着晚辈对长辈的那种浅笑,救命了。
“哎呀,上一次见你还是你过生日,小驰,工作再忙,也还是要经常回来跟我们吃顿饭聚一聚,都是一家人嘛。”
凭心而论,纪驰这四伯其实看上去还挺年轻的,眉目甚至和纪驰有一两分相似,只是脸部轮廓憨厚了些,身材也没怎么走样,穿一身白西装也能称得上笔挺。
纪驰还是那个笑:“年底了,聚的机会多。”
两人又闲聊几句,他四伯才不经意似的将视线放到夏安远身上:“这位是……”
“介绍一下,夏安远。”纪驰看向夏安远,“这二位是我四伯、四伯母,你跟着我叫就好。”
……跟着纪驰的身份叫?
夏安远心口像被人吹了口热气似的烫起来,他向纪驰四伯点头,笑了笑:“四伯,”又看向乔娇,叫出口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四伯母。”
这人几个月前还在自己面前称呼纪驰是她老公,规划以后养他这个小情的花销从她账上走,现在却成了自己的长辈……这声“四伯母”一叫出来,夏安远顿然有种长出一口郁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