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户籍、田地、赋税三项基本地方官员重要的考核下, 还有漕运水利、盗贼诉讼、教化科举、督查下属、地方治安等五项考核。
这几年杜衡兴修水利、整做官道, 剿匪, 清查贪官污吏,除却教化科举稍为欠缺并未有什么大的作为评定为良外,其余各项均评为优。
另外这几年每年的考课成绩都很优秀。
“怎么样, 怎么样!”
拿到大选考课结果时, 已经是腊月了。
在调任之前, 地方官员可以回一次家乡, 大选之后, 杜衡和秦小满一直在等考课结果。
不论新的任地在哪里,赴任都是翌年元宵节以后的事情了,为此小两口都希望早点拿到任免书。
早一日得到结果, 也便能早一日把县务交接妥当回落霞县去过年。
“怎么这回的文书那么长啊, 还得翻页!”
秦小满看着条条项项罗列的十分清楚, 恨不得把正任这五年的一切都记录在册。
他不喜看密密麻麻的字,几眼过去没有看到评定的最终结果,不免急躁催促杜衡快点翻页。
杜衡无奈:“叫我回味一番这五年都不行,翻,翻。”
一页八项考课后,附新一页文书。
综我朝官员八项考课结果裁定如下:
秋阳县知县杜衡,正任五年间清理田地、稽查户籍得当,励精图治、勤勉克己,政绩卓越。
经吏部一致意见,升任熹江府知府一职。于翌年三月初一正任,不得懈怠迟任,钦此。
“知府!”
秦小满见文书上叽里咕噜一堆官话,左右是提取了最要紧的两个字,他赶紧拉着杜衡问:“知府是几品官来着?”
“正四品。”
“一下子提了两品?!”
杜衡咂摸了一番:“我也有些意外,原本想着会升任个通判或者同知的,再去个稍微富裕些的州府,仕途也就稳当不少了。”
“许是陛下觉得你茅房确实修建的好,想提拔你做知府给各县城也都推广呢。”秦小满笑着拍了杜衡的手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
杜衡捏了秦小满的手一下:“不许笑话我了。”
秦小满拍开杜衡的手:“那这新任地熹江府又是在哪儿?”
“离咱们锦团府也算不得远,靠近苏杭了。从落霞县过去,半个多月能到。”
秦小满心中畅然:“时下都妥当了,那咱们预备着回家吧。”
杜衡合上文书:“好啊,是时候该走了。”
……
“这个小木马要带走,蹴鞠,彩球也都一并收拾了。”
“以前刚学画勾的两笔小兰花也要带走啊?”
听闻今年可以回落霞县去过年,澹策和承意都很开心,一晃眼出来就五年啦,过年爹爹的休沐时间不长,一家人在一起也舍不得分开谁回家去过年,为此这些年都没有回去过。
虽然当初来秋阳县的时候,澹策只两三岁,承意也不过堪堪五岁,算下来在落霞县的日子还没有在秋阳县长。
不过打小出身的地方,有小玩伴,还有能骑马马肩的叔公、伯公们,大家对他们都很好。即使是在秋阳县的记忆逐渐丰富多彩,可依旧没有忘记土生土长的老家。
两个小家伙知道爹爹到任了,迟早要走,归心似箭,都提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到时候能一并带回家去。
澹策不过两个时辰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他没甚么好收拾的,也就几把从小玩到大的木质关公大刀,小红缨枪,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男孩儿耍的东西。
他一并丢在了箱子里,林林总总的竟然塞了两大箱子,原本以为自己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可拍拍手溜到他哥哥的房间里,简直小巫见大巫。
承意已经收拾了三大箱子出来,原本整齐温馨的房间,现在都要成杂物堆了。
“弟弟刚刚学写字的纸页我都收起来了,既然要回家,那便所有东西都收回去呀。”
澹策无奈:“我又不是写字书法好的很的大家,写那两个字不值钱的,哥哥干嘛还占箱子。”
承意捏住了澹策的鼻尖:“我觉得弟弟写得很好的。”
“好好好,收拾大半日啦,先过来喝一杯暖茶歇歇吧。”
承意怕下人把东西收拾掉了,不敢分神,不去喝茶,澹策拿他没办法,只好把茶端过去送到了嘴边上。
“早知道要回去的,先时云夺送那么多玩意儿过来合该不要的,现在又得搬回家。”
“人家云夺也是一片心意呀。”
“哥哥总是有理。”
杜衡和秦小满看见小崽子的房间进进出出热闹的很,探头进去瞧了一眼。
“收拾的怎么样啦?”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走嘛?文书有没有下来?”
杜衡揉揉澹策的脑袋,他这小儿子都已经到腰上头了。
“下来了,我跟你小爹商量了,过两日就动身回老家。落霞县腊月底容易下雪,要是赶着了雪天,带着许多行李不好走。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咱们抓紧些。”
“太好了!我还巴不得下雪呢,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下雪了!回去我要跟哥哥在园子里堆八个雪人!”
澹策高兴的跳起来。
秦小满和杜衡都笑了起来。
“行,回家堆八百个都可以,任由得你折腾!”
杜衡交接公务,整收家当,一应妥当时已经时腊月十六了,预备十八一早动身走。
十七一日县里平素有来往的乡绅大户来做了道别。
冯小虎拉着澹策哭得鼻子冒泡泡,澹策很没良心的拿大刀给戳破了。
两人原本要在分别前再战三百个回合的,结果小虎被承意看见眼泪鼻涕糊做一团的花猫模样,顿时还没打就败下阵来哭的更大声了。
腊月十八,天还没亮,县衙内宅灯火通明,行李一应装车齐备,杜衡和秦小满一人抱了个还有点睡意朦胧的小崽子。
晨风有点凉,两人快步上了马车。
杜衡看了一眼五年如一日的秋阳县衙,静默在微微吐白的晨曦之中,那道五年不知已经来回进出过了多少次的大门,屹立在仪门之后目送着历届县官的来去。
他有些出神,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杜衡微微一笑,放下了帘子:“走吧。”
车轱辘滚动,在只有早食摊铺冒着白雾的青石板街道上缓缓驶过。
“大人……”
“大人!”
忽而此起彼伏的呼声响起,杜衡和秦小满对视了一眼,连忙掀起了车帘子,临近城门,原本还寂寥着的街道竟然聚满了人。
老百姓抱着布匹,背着棉花,不知在城门处已经冒着风等了多久了。
“停车。”
杜衡赶紧叫停了马车,掀了帘子下车去。
夹道上的老百姓见状纷纷跪了下去,举着手里带来的东西: “大人,收下大家伙儿准备的一点薄礼带走吧!”
“大家这是做什么,都快起来!”
“若无大人清正廉明,领导有方,秋阳县还是个匪盗横生,黑商盘桓的虎狼之地,哪里来得今日太平富足日子。”
“本官正任于秋阳县,让老百姓过上安定平和的日子乃是职责所在,这一切都是本官应当做的。而今见着秋阳县一派欣欣向荣,本官调任也便能放心离开了。”
“都起来,都起来!”
杜衡前去扶起了跪在前头的老百姓。
“以后都好好过日子。”
“本官动身的早,且也未曾张扬离县的日子,为的便是不与大家伙儿抹泪相别,不想大家竟然还是来了。”
“都笑笑,快过年了,大好的日子。本官替你们高兴秋阳县的日子有了盼头,你们也当为本官高兴升任了才是。”
为首的几个老百姓抹了抹眼睛,眼中含泪而笑:“大人说的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秋阳县的日子富足起来了,老百姓安居乐业,大人也升迁上任,原都是喜事,合该高高兴兴的。”
秦小满在后头牵着看着这些或眼熟或眼生的面孔,心中触动柔软一片。
儿时他爹在世的时候也曾和他说过清官离任老百姓相送的情形,不是因官高显耀老百姓迫于威势而送,全然发自肺腑自愿前来。
每每说起他爹都是双目憧憬与钦佩,幼时懵懂不知其意,只觉得父亲的眼神过于深刻。
他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丈夫会成为他爹口头总会说起的那一类好官。
秦小满摸了摸两个小崽子的脑袋:“好啦,回车上吧。”
杜衡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都回吧!都回!山高路远,本官就不多依依惜别了,繁惹愁肠。”
他凝了口气,折身回了马车上。
“大人,一路顺遂!”
车轱辘重新转动,老百姓们步步紧随:“安平和顺!”
杜衡在车窗前同大家挥手:“本官都记下了,回吧!”
澹策和承意已经彻底清醒了,看着马车后头揩着眼泪挥手告别的老百姓,心里也有些沉重。
看了一会儿,容易伤怀的承意便一头扎进了澹策的怀里,埋着脑袋再不忍观看。
出了城后,原本以为恢复了宁静,没想到村落的村户也早等在了官道上。
“大人,一路平安!”
“身常康健!”
隔个一二里便又能见着十余名村户,或是笑着祝福,或是泪洒衣襟。
一直到快出了秋阳县境才再不见送行的老百姓。
杜衡不免也微微红了眼眶,腊月风寒,心却是无比滚烫。
这五年,秋阳县,不虚此行。
他心中感慨万千,却又从未像此刻这般豁然,不由得伸手圈住了自己的夫郎和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