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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青回,我嗑的cp成真了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葫芦酱   内容大小:277 KB  下载:爷青回,我嗑的cp成真了txt下载   上传时间:1970-01-01 0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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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青回,我嗑的cp成真了

  作者:葫芦酱

  文案:

  人气顶流傅星徽在圈内是个公认的劳模,出道十三年,硬生生凭借着比996更拼的架势,长成了公司最茂盛的那棵摇钱树。

  老板赚得盆满钵满,想起来自己这位模范员工快三十了还没谈过恋爱,于是大手一挥,把他送去了一档月老属性加满的生活类综艺。

  综艺里的女嘉宾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结果谁也没想到,最后傅星徽却和节目里的一位男嘉宾官宣了恋情。

  男嘉宾不是别人,正是傅星徽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里和他演对手戏的搭档,那位避嫌了九年没见面的前同事——

  纪朗。

  *

  十年前,粉丝都以为傅星徽和纪朗是真的,结果两人说结束营业就结束营业,这么多年硬是连一丁点还有联系的蛛丝马迹都扒不出来。

  十年后,粉丝都接受了两人其实不熟的现实,结果一档节目做完,他们嗑的CP居然成真了。

  *

  傅星徽还记得,从前的纪朗生病着凉发了高烧,在他怀里红着眼睛问他,“哥,你也会这样照顾别人吗?你对你别的弟弟们也这么好吗?”

  像只可怜巴巴,湿漉漉的小猫咪。

  但傅星徽没想到小猫咪有朝一日居然会长成大老虎。

  直到后来的纪朗把他抱在怀里,依然红着眼睛,声音微哑,说出口的却是耳鬓厮磨的威胁。

  “哥,早知道你喜欢这样的……”

  他说:“我就不装了。”

  [食用指南]

  1.隐忍克制温柔美强惨大佬受×占有欲强爱撒娇醋精攻。

  2.酸酸甜甜,年下。

  3.双处。

  4.无任何娱乐圈原型,请勿ky鉴原型,鉴谁谁糊(作者乌鸦嘴很灵验的)。

  5.综艺流程有参考《心动的信号》、《向往的生活》等。

  6.架空背景,请勿代入现实。

  7.没有亲属关系,未成年的时候没谈过。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娱乐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星徽,纪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很想你,你呢?

  立意:认真工作,好好生活。 第1章 重逢   宽敞的练习室里,穿着黑色宽松衣裤的男人身上吊着威亚,手里一柄折扇点地轻纵而起。   他的动作优雅翩然,却招招都能看见爆发般的力道,连着两个侧翻接旋转,身轻如燕,招快如风,脚尖借力软垫回身踢腿过肩,单手撑地连续后空翻点地空中劈一字马。   挥扇如剑,把控精准,扇尖定点极稳,带着几分四两拨千斤的游刃有余。最后一个抛扇后稳定落地,微沉的木折扇在空中旋转后又落回男人手中,似是黏上他一般在他指尖掌心连转数圈。   男人单手背在身后,仪态端方如松。让人眼花缭乱的残影之下,“啪”得一声,折扇被瞬间展开,终于让人看清了他分毫不输给身段的脸。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总共不过十来秒,在一边围观录像的年轻演员发出了一声惊叹,紧接着一阵接连不断的叫好声和掌声从旁传来,导演迎上去递了瓶水:“傅老师辛苦了!”   傅星徽就着敞开的扇子转了转,收起来递回到小演员手里,与此同时,导演对那年轻的小演员指导道:“小尚,这段儿就这么演,看明白了吗?”   小尚:“……”   傅星徽看出了他脸上的窘迫,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儿,慢慢来。”   小尚登时眼里多了几分被触动的神情,“傅老师……”   卢导见状调侃道:“别哄了,就你这么慈母似的哄下去,他永远都练不出来。”   他对傅星徽说完,又换了副严肃的面孔对初出茅庐的小演员道:“傅星徽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你别光看他现在动作漂亮,傅老师当年可比你能吃苦多了,都是流血流汗练出来的。”   “你们干嘛呢这么热闹?”   他们这儿正说着,突然有人从不远处走过来。   卢导看见来人笑了笑,“这段儿戏有个演员老演不好,我就请星徽来给他示范一下。”   “卢导,你又压榨我们家星徽给你当武术指导?”傅星徽的经纪人宋琦道:“这指导费是不是该结一下?”   “宋哥。”傅星徽对自己的经纪人打了声招呼。   “嗳,”宋琦应了一声,玩笑道:“以后别对老卢有求必应的,他贼着呢。”   “你可别说了,这组里就星徽还能帮我掌掌眼,”卢导跟宋琦握了下手,“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宋大经纪人今天来,不会真是来找我要指导费的吧。”   宋琦指了指傅星徽,“我找星徽有点事儿。”   “哦那行,你们去聊吧,”卢导笑着看向傅星徽,“今天辛苦了傅老师。”   傅星徽摆了摆手,熟练地解开威亚,跟着宋琦走到化妆间。   “你看看。”宋琦给他递过去一份文件。   傅星徽拧开瓶盖,一边喝水一边手里的策划案。   “《东篱客栈》?”   “对,”宋琦说:“第四季。”   《东篱客栈》是近几年娱乐圈大火的一档明星生活类综艺,参与节目的男女嘉宾将共同住进节目组安排好的客栈,在这里开启历时三个月的合住生活,并根据节目组的要求随机组合搭档,完成各种各样经营类或者生活类的小任务。   这档节目原本的主打是归园田居的郊区生活,最开始热度也不算高,不过第一季录完之后,有两位参加节目的嘉宾公布了恋情,一时间博得了不少的眼球。   好巧不巧,紧接着第二季、第三季结束之后也有明星公开了恋情,还提到是在节目中结缘,而这波热度又在第一季的两位明星官宣结婚时被炒到了顶峰。   一时间,不少网友纷纷打趣这档节目应该改名为《月老客栈》,明明不是恋爱综艺,却比恋综还能撮合情侣,而《东篱客栈》也被看热闹的网友们封了个“小恋综”的称号。   节目组索性抓住这个点又营销了一波,把这档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综艺带成了有名有姓的大火综艺。   “你要去吗?”宋琦问。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宋琦接着道:“那边给的报价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时间有点紧,你这边的戏拍完之后马上就得过去,之前说好的假期应该是休不了了,汤总的意思是……”   他欲言又止道:“这节目不算很累,你就当是去休假了。”   傅星徽揉了揉眉心,一页一页地翻着策划。   汤总是傅星徽所在的盛捷娱乐的老板,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割韭菜赚钱。   而傅星徽就是他最爱割的那棵。   “有台本吗?”傅星徽问:“其他嘉宾有谁?”   在娱乐圈待了这么多年,综艺的路子他早就摸透了,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演戏。   “没有台本。”   听到宋琦的回答,他愣了愣。   “这节目挺特别,不止没有台本,还一直不肯告诉我们还邀请了谁,”宋琦说:“说是为了保证节目效果,还搞什么保密协定。”   话说到这儿,傅星徽大概也明白了节目组的用意。   一般来说,按照往常明星做综艺的惯例,这样的节目,各个参与的嘉宾都是互相提前知情的,甚至不少还会在节目录制开始前一起聚个餐,通个气,大家的经纪人们也都坐一块儿聊一聊,争取能合作双赢。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现在综艺节目越来越套路,观众们多数都腻了,更何况之前还有不少网友质疑《东篱客栈》节目促成的明星情侣也是拿钱办事在炒作,所以估摸着节目组是想用不安排台本和保密协定做宣传营销的噱头,给自己打造个推陈出新的口碑。   “汤总说……这节目时间上很宽松自由,没什么限制,也不要求你二十四小时都在,所以你还能抽空接其他的工作,赚两份钱。”   宋琦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一句,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毕竟习惯了压榨员工的汤总不要脸,他还是要脸的。   从去年过了年十五开工到现在快一年,傅星徽几乎没休过假,连着拍了四部戏带两档综艺,期间还接了无数个代言和广告杂志拍摄,比生产队的驴还拼。   一线那些顶流里,就没有谁比他还像社畜的。   不过好在,傅星徽是个脾气很温和的社畜,听宋琦说完,他把策划递回去妥协道:“签吧。”   *   疾驰的高速路上,两边葱茏的树木只剩残影,半敞着的车窗灌进呼啸的风,把驾驶座上的男人头发吹得格外凌乱。   傅星徽不甚在意地扫了眼后视镜,腾出一只手来随意理了理落进眼睛的头发。   卢导的电影杀青后,傅星徽一天也没休,便马不停蹄地奔赴了《东篱客栈》的现场。   高速路结束,车速降了下来,玻璃窗缓缓升起,他沿着寂静的小路驱车到达节目组的停车区,许多工作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   傅星徽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自己,摘下口罩,露出线条分明的脸。   妆发是来之前妆造师打理过的,风有些吹乱了,不过随手拨一拨,依旧赏心悦目,傅星徽理好头发,打开车门,便有工作人员迎上来同他握手。   “你好傅老师,我叫郑莉,叫我小郑就好。我是咱们节目组的主要负责人,您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找我,随后我也会把我的联系方式发给您。”   傅星徽回握过去,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工作证,温声道:“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饶是小姑娘听说过傅星徽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好相处,从来不耍大牌,真的见到本人的时候,还是被他友善的态度打动了。   “宋哥应该跟您说过了,咱们的节目跟拍摄像不多,为着出来的效果更自然更真实,主要的摄像头都是固定在屋里的。”   傅星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傅老师,那……麻烦您再回到车里,我们的拍摄就正式开始了。”郑莉像是刚做这项工作不久,有些紧张,但总体还算落落大方,一点儿不拘泥。   “好。”傅星徽又坐回到车里,直到郑莉在车窗外向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他才重新推开车门。   深色的西裤包裹着笔挺修长的腿,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出男人的宽肩窄腰,黑色的皮鞋纤尘不染,傅星徽的头发没有染色,可浓重的黑反而更衬得他眉目如画,眸如点漆。   他从后备箱中利索地拿出厚重行李箱,轻松地像是没有费半分力气,一路沿着花园里的石板路走进去。   周围各个角度的摄像机都聚焦在他的身上,身边是亦步亦趋的跟拍摄影师,他对这样的场景驾轻就熟,面色温雅,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优雅从容地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东篱客栈坐落在A市郊区,石屋的构筑配合大面玻璃窗扉,栖山而居,将现代设计与古拙的风格融合的很好,周围都很安静,还真有几分归隐山田的闲适味道。   随着深灰色的厚木门关上,工作人员的声音亦被隔绝到而后,摄影师并没有跟进来。   傅星徽看了一眼鞋柜和地面,见并没有别的鞋,就知道自己是这栋客栈的第一位客人了。   他扫了一眼随处可见的摄像头,独自换了鞋提着行李箱上楼,男生的宿舍做成了上下铺的形式,总共四张床,地方还算大。   见楼下还没有人来,他便去厨房洗了茶具,泡了些柠檬水端到客厅,才看了看客厅屋内挂着的一些提示语。   客栈守则并不多,和来之前跟他们签的合同上的要求大差不差,他扫了几眼,又坐回沙发上。   宋琦事先给他准备过一些书,他方才将那些书都放到了客厅沙发旁的小桌上,今天没有别的行程,就是和其他的嘉宾见面,因而这会儿索性也无事做,他正要抽一本杂志出来看的时候,门突然响了。   他本着礼貌的态度放下书站起身,原打算绕过玄关走到门口去跟新来的嘉宾打招呼。   可二号嘉宾大概是个火热性子,动作特别快,还没等他走到玄关,一句热情洋溢的“大家好” 率先打破了安静许久的客栈。   娱乐圈里同行看同行,一句话就够了。   就像这位二号嘉宾,傅星徽没见到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他在节目里的定位和人设。   “没有大家,就我一个。”   傅星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语气轻松而随意,是他惯常和同行打交道的口吻,既不显得疏离,也不会过分热络。   然而就在他说完的一瞬,一点微妙的情绪却忽然牵动了傅星徽敏感的神经。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属于那种没办法突然想起来,可又莫名会让人心里一跳的声音。   下意识的,傅星徽想往后退一步,但惯性已经让他踏了出去,而那位声音的主人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弟弟、爱笑、气氛担当。   这是两人见面前,傅星徽对对方人设的猜测。   穿着浅绿色的卫衣和白球鞋的年轻人同他面对面站着,面容干净帅气,少年感扑面而来,看样子一切都很符合傅星徽的推断。   但他没有笑,或者说,是在与他对视上的一瞬,青年的笑容硬生生僵在了脸上。   屋里很静。   以至于傅星徽能听见对方加深的呼吸,还有自己胸腔里躁如擂鼓的响声。   “你好,我是傅星徽。”   艺人的素养控制着他的身体向对方伸出了手,一整排黑压压的摄像头控制着他露出了毫无差错的微笑。   从头到尾,他的神色都没有半分的不合时宜,只有小拇指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并不完全平静的心。   至于他那一刻心里到底划过了什么,对于一个专业的演员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对面的青年显然没有他那么专业。   纪朗像是魂魄都被抽走了似的失神地望着他,直到傅星徽的手都快要举不住了,他才低下头握住了他的手。   “哥?”   纪朗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确认的试探,明明很轻,却像是撞破了傅星徽的耳膜。那双明亮的眼里震惊而复杂,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让傅星徽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一滴压抑的眼泪砸落在了他微凉的皮肤上。   滚烫而灼热。   像是他们陈旧的青春与过往。 第2章 故旧   娱乐圈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   想见时,歇一天也能在两座城市间往返两趟,不想见时,就算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能做到打不上几次照面。   傅星徽和纪朗是在拍电影的时候认识的,自那之后,他其实有差不多九年没见过纪朗本人了。   和这次相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先打招呼的是纪朗。   想起那时,傅星徽对他的印象大概也是弟弟、爱笑、气氛担当,不过如今再让傅星徽评价,他大概会说,纪朗是一个他不能用某种标签和人设来概括的人。   那会儿也是冬天,A城下着雪,纪朗围着一条蓝白格的围巾,裹在厚厚的白色羽绒服里,露出一张干净的脸,见到他的第一面,两人还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纪朗便开始跟他挥手。   “星徽哥!你终于来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纪朗,纪念的纪,明朗的朗。”   后来两人熟了,傅星徽还打趣他,“你当时就不怕认错人了?”   纪朗笑着摇了摇头:“贾导给我看过你们组合的照片,你没来的每天我都看好多遍,不可能认错。”   傅星徽八岁的时候进入盛捷做练习生,十六岁的时候以Pluto组合出道,作为队内最大的孩子,他被公司任命为组合的队长。   流年不利,那时候他们的组合在当时浩如烟海的唱跳男团组合中并不起眼,出道三年的时间,依旧粉丝寥寥。   也有人说,大抵是从组合的名字开始,就并不吉利。   然而就在他和队员靠着公司基础工资勉强过活,每天都担心被公司扫地出门的时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找到了他的经纪人,提出希望他能够参演自己的一部同性题材电影作品。   那一年正值国产电影业蓬勃发展之际,一部接一部的优秀影片你方唱罢我登场,越来越多的观众走入影院,电影投资日渐活跃,题材创作新鲜而大胆,俨然一片蓝海。   而国内叫得出名字的同性电影大多都拍于十几年前,唯一一部千禧年之后的《蓝宇》也过去了十年左右。国内的同性题材爱好者们,不得不暂时将热情放在了零五年的《断背山》和零七年的《暹罗之恋》上,而贾导的白日梦,就是在国内复刻《暹罗之恋》的成功。   ——主打禁忌感和少年感的青春片。   彼时校园青春题材还没有在国内大火起来,堕胎辍学流的风潮也还没有席卷国产青春电影的半边天。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导演会拍出什么样的东西,也没人知道这样大胆的题材究竟能不能上映。   当时傅星徽还没有自己的经纪人,Pluto组合因为基本赚不到钱,被交给了一位无比繁忙的老经纪人随手代管着。   他没有给傅星徽太多的耐心,只是直白地告诉他,公司不养闲人,Pluto组合的合约快到期了,会不会续约,要看他们能提供多大的价值。   所以傅星徽去了。   他没有资格去想自己光明或者灰暗的未来,就像他的经纪人说的那样,要么拍,要么滚。   不止他滚,整个组合都得一起滚。   他要养家,他组合里的弟弟们要养活自己,他们都不能失去工作。   然而就是这样一部听起来荒唐不着调的电影,却在十年前,掀起了一阵谁也没想到的轩然大波。   片中青涩懵懂的男孩对性取向和自我认知的探索,相处时的暧昧和隐忍,伸出又收回的手,藏在心里不敢宣之于口的年少心事,像一碗解腻的清粥小菜,无一不牵动着观众的心。   所以电影火了。   年少的傅星徽和纪朗也因此被顶上了风口浪尖,招致了很多议论。   当初为了保证片子里绝对的少年感和不出戏,贾导定角选的全部是十几岁的年轻演员。   他们的确在电影里完美呈现出了那种青涩感,可尚不够成熟的他们也更容易被外界的声音影响。   其实那段过往中很多琐碎的细节,傅星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漫长的时间足够让人忘记很多事情,而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回忆,更是脑细胞做垃圾清理时的首选。   他只记得,电影上映那一年的八月三十一号,全国中小学生开学的前一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纪朗。   后来,他从别人那里听说纪朗考上了A大,再后来,大学毕业的纪朗签了经纪公司又回了娱乐圈,再再后来,就是今天,他们又见面了。   傅星徽压下心头那点情绪,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   纪朗握得很紧,把他的手指都捏白了。   “把拖鞋换了。”他跟纪朗说。   纪朗一直低着头,闻言下巴磕着胸口又点了点,用脚蹬开了白球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踩进了一双和傅星徽同样颜色的绿拖鞋,始终没撒手。   傅星徽叹了口气,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出副墨镜给他戴上,又把人卫衣帽子扯了扯,帮他遮了遮脸,然后直接把人牵去了浴室。   纪朗也没吭声,跟着他一路走到洗手台前才缓缓松开了手,放下墨镜开始洗脸。   傅星徽抱着肘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动作,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不说话也好。   傅星徽想。   或许他和纪朗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在他们共同参演的电影《盛年》上映十年后,毫无预兆地,他们又见面了。   ——以娱乐圈两位当红演员的身份。   和十年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截然相反,那时候他们初次相识,却有着无数的话要说。   如今他们之间隔着漫长而丰富的过往,却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   过了很久之后,傅星徽才温声道:“怎么看到我就哭,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有人欺负你?”   “我挺好的。”纪朗的双手捂着脸,声音闷闷的。   傅星徽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   “哥,”纪朗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有些哑,“你长高了。”   傅星徽愣了愣,很轻地笑了一声,“谢谢,你也长高了。”   纪朗继续道:“……也瘦了。”   听见这句,傅星徽的脸上带上了点无奈,“你是没别的可夸了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傅星徽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热吗?”   青年的绿色卫衣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马甲,屋里暖气开的足,傅星徽看纪朗的后颈都冒出了汗。   “好像有一点。”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擦干手,刚把外套脱下来,傅星徽就顺手接了过去。   “哥,你——”   “我给你拿下去,你等会儿洗好了过来拿吧。”   傅星徽抱着他的羽绒服往外走,意料之中的,纪朗也没再继续那些多少有些尴尬的寒暄。   他坐回客厅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   在这里遇到纪朗是他完全没想过的情况。   事实上,这些年即使是纪朗回来了,为了不必要的讨论和麻烦,宋琦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也一直会有意地避开纪朗,而对于这一点,傅星徽一向是默许的。   这一次,大概率是《东篱客栈》的节目组动了歪心思,想借他们的话题度炒热度,才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他正想着,门铃突然响了,傅星徽这才蓦地回过神,想起这档综艺还有其他人的参与。   他起身去给来人开门,没想到这回又是个老熟人。   “小朔?”   “队长?”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路朔是前Pluto的成员,和傅星徽关系一直很好,不过前几年因为受不了盛捷娱乐那位汤总的剥削,在Pluto解散单飞后就跳槽去了别家。   这几年大家都忙,突然在节目里碰上,两人都很高兴。   傅星徽热络地帮他接过行李,像是两人从前每一次的相会一样,熟稔道:“怎么来这么晚,外边冷吗?”   “不冷不冷,”路朔对着手心哈了哈气,踩着拖鞋往前走,“这也太巧了队长,我可我想死你了,没想到嘉宾保密这种开盲盒的节目都能遇到你。”   “你想我也没说给我打个电话。”傅星徽跟他玩笑。   “那不是忙着挣钱嘛。”   他们俩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路朔忍不住大喇喇地给了傅星徽一个拥抱,“队长……”   傅星徽也笑着抱回去,他刚打算顺手拍一拍路朔的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点儿动静。   纪朗站在楼梯上,额前的头发还半湿着,浓黑的睫毛上沾着水珠,显得目光有些幽深。   “哥,”他望着门口傅星徽的背影问:“你在抱谁?” 第3章 质问   路朔从傅星徽的怀抱里探出个头,看清了不远处的人。   “小朗?”   “路朔哥。”纪朗走过来,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路朔打死都不想承认,他在听到纪朗开口的那一瞬间,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种偷情被正房抓奸的错觉。   其实这话没什么毛病,傅星徽抱着他,纪朗想问来的人是谁,所以问“你在抱谁”这再正常不过了,但纪朗那个语气……实在是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   可他看着纪朗脸上没有丝毫作伪的单纯笑意,又觉得自己大概是乱七八糟的狗血八点档看多了,脑补能力太强。   他轻咳两声,把那些诡异的思绪甩了出去,跟他热情地寒暄道:“咱俩也有几年没见了吧,上一回好像还是你刚回娱乐圈一两年的时候。”   “是的,”纪朗笑得很灿烂,“当时是和路朔哥一起当飞行嘉宾。”   路朔想起来,“对对对,你记性真好。”   他便往客厅走便对他道:“这几年咱俩应该都是和星徽联系更多,下回干脆咱们仨一起聚。”   “我和星徽哥上回见面还是九年前呢,”纪朗状似无意地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他可比你薄情寡义多了。”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我记得咱俩上回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好久没见,想找我们几个Pluto的队员聚一聚,还找我把他们的电话都要了一遍来着?”   拍《盛年》的时候,他们pluto的其他队员在公司闲得抠脚,去探过傅星徽的班,后来杀青后,纪朗也常去公司宿舍找傅星徽,这弟弟人小鬼大,每回去都是一堆水果零食,故而大家和他关系都挺好。   纪朗笑了一下,应道:“嗯,除了星徽哥,都聚过了。”   路朔看了眼傅星徽,不理解地问道:“为什么?”   傅星徽:“……”   “真没聚过?”路朔愣了,他望向纪朗,“哎你以前不是最黏队长了吗,我记得拍——”   话说到一半儿,他突然想起来镜头前提《盛年》并不合适,于是含混道:“反正就那会儿,我记得你俩关系可好了。”   傅星徽清了清嗓子,递给他一杯柠檬水,“喝水。”   叽叽喳喳的路朔冷不丁被塞了杯水,又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两人,终于反应出了点微妙。   这事好像不太简单……   “我去切点水果。”傅星徽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去了厨房。   路朔摸了摸鼻尖,挑着左手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猛灌了几大口水。   还没等傅星徽再出来,便听见门口传来声音,傅星徽将果盘随手放在茶几上,也跟过去和新来的人打招呼。   一屋子男生入住后,终于有女嘉宾来到了客栈。   头一个进来的女嘉宾打扮得很甜美,带着黑色的贝雷帽,粉红色的小马甲配着一条纯黑的裙子,在光下仔细看,就能看见上面细碎的光点暗纹,颇为精致。   她一见到三人,便礼貌地鞠了一躬,大概是猜到了面前的三人大概率都不认识她,她的自我介绍格外仔细,“大家好,我是Iollipop组合的队长——顾亦悠。”   Iollipop是前段时间很火的一档选秀节目最终打造出的女团,而顾亦悠则是比赛中的第一名。   “路上堵车了,也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过来。”顾亦悠虽然年纪小,但明显社交能力很强,笑起来一对梨涡甜甜的,依次跟三个男生握了手。   他们坐在一块儿吃着水果寒暄了一会儿,很快,第五位嘉宾也到了。   新来的嘉宾叫薛寒,是位工作能力挺强的女演员,但资源一直不好,在娱乐圈总是不温不火。   与顾亦悠的活泼不同,薛寒很安静,同大家自我介绍完,便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在一边看着其他人闲聊。   按《东篱客栈》的旧例,每回都是三位男嘉宾三位女嘉宾率先入住客栈,等节目进行一段时间后,还会迎来新的两位长期入住者,期间也可能会出现一些飞行嘉宾。   最后一位姗姗来迟的嘉宾高阮是个格外重量级的人物,拿过许多次影后头衔,是位当之无愧的国民级女演员。   高阮今年已经奔四了,然而光洁如新的脸依然风华不减,敛眉垂眸都令人心神摇曳,成熟和自信的气韵让她的气质看起来格外特别,就像一朵开到正艳的玫瑰花,美而自知,从容不迫。   高阮没有像其他的嘉宾一样自己提着行李箱过来,她穿着一袭酒红的裙子,裹着一条厚厚的小披肩,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手拿包,金色的链条顺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随意绕着,呼啸的夜风里,两个工作人员从敞开的大门外抬进来两个大箱子,才关上门出去了。   已经来到客栈的五位嘉宾陆陆续续地迎上去跟她打招呼,高阮勾唇笑了笑,目光落在傅星徽的脸上,向他伸出手,傅星徽礼貌地回握过去,高阮便收回手,没有再向任何人发出过握手的邀请。   “高阮姐,我是路朔。”路朔将高阮的动作收在眼里,并没有唐突地伸手。   高阮点点头,目光挪到一旁,看见纪朗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扫了傅星徽一眼,而后才道:“纪朗?”   纪朗在高阮的目光下笑了笑,“高阮姐。”   高阮的红唇微微翘起,看向他身后。   薛寒和顾亦悠见她望过来,便主动跟她打了招呼。   她一一笑着回应完,揉着太阳穴道:“有点累了,我先去收拾行李。”   她换上方才工作人员给她放在地上的特殊的拖鞋——其他人的拖鞋都是普通的棉拖鞋,高阮这双显然是自己准备的,带了一点高跟,包裹住她细瘦精致的双脚,勾勒出亮眼的轮廓。   她这一发话,原本还打算继续的客厅寒暄被画上了句号,其他人也不好再继续聊下去,纷纷开始搬动自己的行李箱。   “男生宿舍从这边上去,女生宿舍这边近。”傅星徽来得最早,也摸清了客栈的构造。他的东西已经收拾完了,便带着两个弟弟道:“我带你们上去。”   “好。”路朔先站起来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上楼,纪朗跟在他后面,他的两个行李箱都放在门口。   傅星徽和他一起走过去顺手帮他提起一个,纪朗看了他一眼,说了声谢谢。   一段路走得格外安静,谁也没出声,空旷的楼梯上只剩了脚步声。   他们两个到楼上的时候,路朔已经率先开了门,正在打量新宿舍,见傅星徽来了,他笑道:“队长,咱们可是从出道之后就没住过这样的床了,寒酸是寒酸了点,不过就当回顾一下练习生那段日子忆苦思甜了。”   傅星徽的眸光顿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话,路朔自个儿飞快地想起来,补上一句,“哦不对,队长你那时候和纪朗拍戏好像也住的这样的宿舍,我们还去玩儿了呢。”   “是啊,那会儿我和星徽哥就住的上下铺。”   纪朗说着话,手却没闲着,无比利索而自然地趁着路朔说话的时候把自己的床单被套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放在了傅星徽的下铺。   这时候某个神经大条的Pluto队员才想起来,问傅星徽,“队长,你睡哪张床?”   傅星徽把纪朗的小动作全部看进了眼里,这会儿对路朔的语气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这儿就一张床铺了床单,你说我睡哪张?”   同样是他照顾过的弟弟,怎么人家一来就能猜到哪张床是自己的,还飞快占了他的下铺呢?   “哎呀,”这会儿路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本来还想和你睡上下铺的。”   然而这会儿纪朗的被子都套好了,听见他的话,还偏头带着几分揶揄道:“路朔哥,先到先得。”   “能得你。”路朔作势要打他,纪朗也十分配合他的表演,飞快躲到了傅星徽的背后,双手抓住了他的衬衫下摆,一副把傅星徽当盾牌的意思。   然而下一瞬,傅星徽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往前走了一步,挣开了纪朗温热的手。   纪朗和路朔同时愣了愣,后者率先反应过来,装作什么都没感知一般打着圆场道:“队长才不护着你。”   傅星徽也很快调整了神情和语气,“你们俩的争端自己解决,我不管。”   纪朗顿了顿,颇为配合地顺着两个哥哥的台阶下,“我可不敢再得罪路朔哥了,”他从傅星徽的背后绕到路朔床前,“路朔哥,我给你道歉,我帮你套被子行吗?”   “没事,”路朔搭着他的肩,“也别你一个人忙,咱俩一块儿。”   傅星徽在原地站着看他俩弄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大问题,才转头去了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掏出手机跟宋琦汇报了嘉宾的全部名单,以及卧室有四张床,后续应该还会来人的消息,宋琦大概是在忙,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傅星徽等了两分钟,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他站在镜子前,理了理方才被扯住的衬衫,腰间的温度仿佛又重新燃起,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神色如常的自己,打开了洗手台的水龙头。   “哥,你在里面吗?”卫生间外忽然传来纪朗的声音。   哗啦啦的水声停下,傅星徽道:“在,怎么了?”   “我想放一下洗漱用品。”   傅星徽拿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从里面打开门,正要出来,门却被外面的力道给挡住了。   他看了纪朗一眼,后者神色坦然,于是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让出空间来,任由纪朗拿着一堆瓶瓶罐罐进来。   “先别出去好吗?”   傅星徽重新握上门把手的手顿住。   纪朗放好东西,转身走到门口,他看了傅星徽一眼,把他的手从把手上轻轻拿下来,而后把门关上,“咔哒”一声落上锁。   没来由的,傅星徽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儿陌生的压迫感。   这是十六岁的纪朗身上完全不会有的东西,可是在二十六岁的纪朗身上,却分外清晰。   客栈的卫生间很宽敞,旁边甚至有一个小小的露台,和半面透光的窗户。   方才他没有用厕所,故而那窗户的帘子并没有拉上,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局促是否是因为密闭的环境,傅星徽往前走了几步,挣脱开纪朗莫名的气场,双手搭在栏杆上看窗外。   绿树葱茏,远方还有小山,这扇窗的周围倒是并没有节目组的人员,就像这间卫生间一样,是整座客栈唯一私密的地方。   没有了镜头的打扰,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也少了些限制。   “哥,你想过和我再见是什么样子的吗?”   纪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没说在这里再见,事实上,他们同在娱乐圈,就算两方一直保持着距离,只要时间够长,总有一天会碰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傅星徽的指尖在栏杆上轻轻地敲着,闻言诚实道:“没有。”   纪朗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掐着指尖道:“那你想过和我还会再见吗?”   傅星徽的手顿住,答案依然是“没有”。   纪朗靠在纯白的门上,看着明亮的窗外和傅星徽轮廓极为清晰的背影。   岁月似乎尤其厚待他,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男人的身形挺拔,看起来和十年前几乎没有区别,光透过衬衫勾勒出他的腰线,像是一幅画一样,十分赏心悦目。   “哥,”他问:“你是打算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纪朗,”傅星徽的声音很温和,“看到你现在发展得这么好,我很高兴。”   “你也很好。”纪朗说。   “谢谢。”   “所以,”纪朗忽然往前走了几步,“这就是你十年来都对我避之不及的理由吗?”   傅星徽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偏头,却正好撞上纪朗的呼吸。   他还没来得及抽身,纪朗已经从背后靠近他,双手也搭在了栏杆上,将他彻底圈在怀中。   傅星徽一挣脱,就贴上了纪朗温热的胸口。   傅星徽很轻地顿住了呼吸,“你干什么?”   纪朗说:“你和路朔哥拥抱,你想让他睡你下铺,你还和他追忆过往,那我呢?”   他自问自答道:“我连你的衣服都不能碰。”   “哥,我们也不是没有过比现在更亲密的接触,你亲口答应过我的,我才是你关系最好的弟弟。”   纪朗的气息干净而清冽,却在傅星徽的脖颈上激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我们只是拍了一部同性电影,你能不能不要再跟我避嫌了,”纪朗带着几分委屈道:“十年了,哥,我和你之间像路朔哥一样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垂眼望着傅星徽,一边撒娇,一边威胁,和之前彬彬有礼的弟弟判若两人。   “你再和我避嫌,我就要怀疑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别的感情了。” 第4章 了解   傅星徽闭了闭眼,把手从纪朗的钳制下抽出来,转身抱着臂,靠在窗台上,微微仰着头看纪朗。   后者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等着一句审判似的。   可最后,他只等来了傅星徽低低的一句:   “臭小子。”   他的声音就落在纪朗耳边,明明是在骂他,可纪朗的脸却红了,连带着嘴里的话也卡了壳。   “别把你演偶像剧那一套放在我身上,多大人了还撒娇。”傅星徽瞥了他一眼,“手拿开。”   “哥……”   “纪朗,”傅星徽垂下眼,盯着他卫衣上的印花看了一会儿,“和我走得太近,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你说不是好事就不是好事,你问过我——”   “队长!”   “队长你在里面吗?”   路朔的声音骤然从门外传来,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噤声屏住了呼吸。   安静片刻后,傅星徽望向那扇被锁上的门道:“什么事?”   “节目组通知我们去领盒饭了,吃完录单采,我看你一直不出来,跟你说一声儿。”路朔道。   “好,我知道了。”   “你看见纪朗了吗?”路朔又问:“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他?”   听到这句,傅星徽下意识抬头和纪朗对视了一眼,半晌,他看着纪朗,清了清嗓子道:“没看见。”   “哦,那我再找找吧。”   “你先去吃吧,”傅星徽对门外的路朔道:“等会儿我去找他跟他说。”   “行,”路朔说:“那我先下去了啊。”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傅星徽才发现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竟然有些无意识的紧绷。   纪朗把他的神色收进眼底,忽然问:“为什么不告诉路朔哥我也在这里?”   傅星徽睨了一眼纪朗,把身前挡路的弟弟给推开,向门口走去:“我去吃饭了。”   “哥!”   纪朗叫住他,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颤。   “我只想听你说一句,我们俩之间的感情比你的事业发展重要,想听你说一句你疏远我是有苦衷的,是公司逼你不和我联系,或者什么别的理由,哪怕你骗我说你车祸失忆了,说你被外星人劫持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我都可以接受。”   “外星人没那么闲,”傅星徽搭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顿,轻声对纪朗说:“早点收拾好了来吃饭吧。”   节目组的工作区域就在东篱客栈不远处,郑莉给嘉宾们专门空了间房间让他们一块儿吃吃饭熟悉熟悉,傅星徽拿着饭盒坐到路朔身边,后者关心道:“你通知纪朗了吗?”   “通知了。”   傅星徽透着塑料包装看了一眼饭盒里的菜,指尖顿了顿,又看了眼其他人的盒饭,确定只有这一种搭配后,他才打开了饭盒。   第一批入住的六位嘉宾眼下就剩下纪朗没过来了,这房间里没镜头,大家也没再努力尬聊。   路朔多是在和傅星徽叙旧,高阮时不时和傅星徽搭两句话,聊着最近的工作安排,薛寒偶尔跟着笑一笑,问到她时才说一两句,就连客栈里话很多的顾亦悠话都少了。   聊起《东篱客栈》的时候,众人的话题也不再是像镜头前那样有些浮夸地表达对归园田居的向往,而是说起了节目的收视率和前不久宣布结婚的那对明星情侣。   “猜猜节目组给了他们多少钱的宣传费?”高阮边说着,边从水果盘里拿了个山竹递给身边的路朔,“帮个忙。”   路朔愣了愣,放下筷子接过来,替她打开了那个山竹又递回去。   高阮拿小叉子戳起一瓣白色的果肉喂进嘴里,伸出一根修长细白的手指,比了个手势。   “一百万。”   在一旁听八卦的顾亦悠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   那对情侣也就是参加了几个采访,描述了一下在《东篱客栈》第一季结缘相知相爱的过程而已。   顾亦悠自己来参加这档节目全部的通告费都不及二分之一。   “毕竟他们知名度高,而且……”高阮笑着顿了顿,才道:“他们本来快散伙了,因为婚礼的事情一直没谈拢,总吵架,后来有了这一百万,他俩直接就去领了证儿,节目组也怕他们赶在播出前分手。”   “这都行?”路朔评价了一句:“钱比月老顶用。”   “听说他们后面会来一期,”高阮说:“应该也是含在那笔钱里的。”   “那之前第二季第三季成的情侣是真的还是假的?”顾亦悠忍不住好奇道。   她之前还觉得高阮气场太强,又是大牌影后,不敢和她搭话,然而聊起八卦的话题,大家的距离一瞬间显得拉近了不少。   “第二季也是真的,所以节目组才动了炒作‘小恋综’的心思,”高阮说:“第三季是节目到一半儿时候,节目组见势不对,花钱让两个嘉宾演的。”   “那我们这季……”   “不急。”高阮垂眸戳着山竹瓣儿,“我们这季肯定好看。”   正说着,门被敲了两声后推开了,纪朗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他看了傅星徽一眼,在原地顿了一会儿,端着饭盒坐到了傅星徽对面。   他坐下来的时候,傅星徽抬头礼貌性地对纪朗笑了笑。   路朔在一边关心道:“怎么才来?忙什么呢,刚半天也没找到你。”   “收拾了一下东西,”纪朗笑道:“谢谢路朔哥关心。”   他说完打开饭盒,脸色变了变,“就这一种吗?”   “盒饭凑合着吃吃就行了。”   路朔有些纳闷儿,这盒饭虽然说不上多丰盛,但蔬菜肉类该有的都有,味道也不错,纪朗以前并不娇气,怎么现在还耍起大牌来了。   虽然纪朗现在正当红,但骄矜在哪里都不合适,路朔怕他跟节目组闹坏了口碑,又劝道:“郑莉说我们以后可以自己在客栈做饭,不过现在没食材,你先忍一下吧。”   薛寒和顾亦悠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个是见怪不怪,一个是小心翼翼地藏住了惊讶。   毕竟镜头前后表里不一的明星实在是太多了,只是顾亦悠没想到纪朗也是这样,毕竟他一直以来在业内外的口碑和人设都是不拘小节和热情开朗。   然而下一瞬,令她更意外的是,纪朗直接把筷子伸到了傅星徽的饭盒里,一颗一颗夹走了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   这是不是不拘小节过头了……   “那个……朗哥,”她怕这俩人录节目第一天就发生龃龉,小声提醒道:“菜不够,可以加的。”   “够,”纪朗看了一眼傅星徽,面色平静道:“他对花生过敏。”   他这话说完,席间顿时安静了一秒,大家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纷呈。   路朔偏头望向身边的傅星徽,惊讶道:“你对花生过敏,我怎么不知道?”   傅星徽眼看着那份他从头到尾都没动过的菜里渐渐只剩下鸡肉,轻轻“嗯”了一声。   “这筷子我没用过,干净的。”纪朗又对傅星徽补了一句。   “谢谢,不用麻烦了。”傅星徽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纪朗的筷子悬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收回去,扒拉了两口饭,傅星徽则直接对其他人客气道:“我先去录单采了,你们慢慢吃。”   纪朗望着关上的门沉默了一会儿,戳了戳碗里的花生米。   顾亦悠去录单采时是和薛寒结伴一起走的,在路上她小声问道:“薛寒姐,星徽哥和朗哥以前认识吗?”   他们先前在客栈里闲聊的时候,路朔提过傅星徽是他以前的队长,他们是一个组合出来的,可他和傅星徽朝夕相处了好多年都不知道的事情,纪朗居然会知道,还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顾亦悠显然格外惊讶,毕竟这两人在她的印象里一直算不上有多熟,刚才在客栈里也是淡淡的,没有太多交集的模样。   互联网总是七秒钟记忆,讨论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亦悠年纪小,刚刚二十出头,《盛年》又已经过去了快十年,这么久以来也很少有业内人士提及,所以她并不了解那段过往,但薛寒是记得的。   她言简意赅地回复道:“他们以前一起演过电影。”   顾亦悠疑惑地回忆了一下,却记不起近来有什么两人一块儿参演的电影了,于是她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   半分钟后,顾亦悠盯着《盛年》的搜索界面和几张老剧照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再联想起刚刚餐桌上诡异的气氛和纪朗对傅星徽饮食的了解,露出了相当震惊的神色。   卧槽……她好像嗑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5章 长夜   傅星徽是第一个做完单人采访的。   从业十几年,他接过的大大小小采访无数,糊弄学早就修到了满级,节目组知道他是典型的油盐不进滴水不漏,也没在他的问题里挖太多坑,故而录完单采的傅星徽回到客栈时,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他转身上楼,换了身松软的家居服,瘫在宿舍里的懒人沙发上闭目养神,没想到一不留神竟然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谁替他关了灯,身上还披了一条毛毯。   他觉得身上的疲惫感轻了一些,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   十二点之后,客栈的摄像头和录音设备就会全部关闭,这是事先说好的,傅星徽心里多了几分自在,捏了捏鼻梁,按熄了屏幕准备起身时,门突然从外面拧开了。   “醒了?”路朔望向他,顺手打开了灯。   屋内骤然变亮,傅星徽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照才道:“嗯。”   他抖了抖身上的毛毯,问道:“你给我拿的?”   “纪朗拿的,”路朔说:“我们刚回来本来打算在二楼玩儿,纪朗说你在睡觉,怕吵着你,我们就去一楼了,喊他一起玩,他还说怕你不舒服等会叫不到人,一直在外面看书守着。”   这会儿没了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路朔说话也没了顾忌,笑着玩笑道:“先是比我还了解你对什么过敏,现在又这么关心你睡眠,他要不是个男孩儿,就冲这细心程度,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家童养媳。”   “别瞎说。”傅星徽坐起来把毛毯折起来,瞥了一眼关上的房门,“他还在外面?”   “不在了,我把他赶去洗澡了,”路朔说着说着突然凑到傅星徽身边八卦道:“哎,你还没跟我说呢,今天纪朗说你俩那么多年没见,到底什么情况?”   傅星徽一边收拾洗漱用品一边道:“没什么情况,他说的是事实。”   “为什么啊?”路朔显然不能理解,“你们当年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裤子都恨不得一起穿。就算他读大学那几年圈子不一样有点疏远,那他后来回娱乐圈了你们也没聚聚?”路朔回忆道:“我记得当时他刚回来那会儿,不是还说要跟你一起上节目吗?”   “我推了,没去。”傅星徽言简意赅道:“对他不好。”   他很明白,娱乐圈是个大事小事都能无限放大和解读的地方,那时候纪朗大学毕业刚回来,身上的话题度都和他有关,而他正值事业上升期,在圈子里红得炙手可热,粉丝的战斗力堪比一个加强连,纪朗绝对是招架不住的。   要是纪朗复出的第一档节目就是和他一起,那捆绑CP吸血蹭热度的标签,纪朗一辈子都撕不下来。   “那后来呢,”路朔说:“这两年纪朗也发展得挺好的,路人缘一直不错,按你俩现在的口碑和咖位,就算是交女朋友公布恋情都不会怎么影响事业了,更何况那电影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儿了,私底下见面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用这么避嫌。”   “也不是避嫌,就是太久没见……不知道该怎么见了。”傅星徽停顿片刻道:“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熟了。”   这些年里,他也偶尔也想过,要不要把纪朗叫出来吃顿饭什么的,可最终犹豫几次还是作罢了。   他和纪朗在一起能说什么呢,缅怀那并不值得缅怀的青春,还是聊娱乐圈里乏善可陈的八卦?   人生中大多数朋友都是这样,就算当初再亲密,可三年五载地不见,再见恐怕比陌生人还要尴尬。   “瞎扯,”路朔不留情面地戳穿道:“要不是知道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我还真信了,你又不是社恐,纪朗也不是内向的人,上回咱们在H市那个酒局,那五六年前见过几面头发花白的制片人你都能跟他唠一宿,唠到人家觉得你是那什么soulmate,还要和你结忘年交,你见着纪朗会尴尬?”   傅星徽:“……”   “咱纪朗弟弟又嘴甜又乖巧,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咱弟弟的事儿,心里有鬼?”路朔开他玩笑。   傅星徽无奈地笑了一下,看了眼洗漱包,转了话头问道:“你有多带没开封的剃须刀吗?”   “没有欸,我现在用电动的多。”路朔说:“我去问问节目组有没有备新的?”   “太晚了,别打扰他们了,”傅星徽说:“没事,明天我就回去了。”   “回去?”   “小朔,”傅星徽说:“这节目我可能不会录了。”   “为什么?”路朔听到他的决定显然很意外,“你都签了合同了,临时退出要付违约金的。”   “我知道。”傅星徽说。   诚如路朔说的,现在他和纪朗根基都稳了,他的确不需要再像当年那样操心纪朗可能要面对的舆论压力了,其实继续录也没关系。   但他不希望他和纪朗的过去成为节目组炒作的噱头和工具。   路朔:“可是小朗好像挺开心在这儿见到你的。”   傅星徽抿了下唇,“是吗?”   “反正我是这样感觉的。”   傅星徽闻言有些沉默,说不出是什么缘故,退出节目明明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可听到路朔这些话的时候,他却觉得心里有点发闷。   “算了,我也不问了,队长,我相信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考量……”   路朔正说着,微凉的穿堂风忽然伴着房门的吱呀声吹进来,他打了个寒战顿住话音,望向风的源头。   “门怎么开了。”他说着走过去把门给关严实了,傅星徽没怎么多想道:“风吹开的吧。”   而一墙之隔的门外,纪朗手脚冰凉看着那扇从里面刚刚关紧的门,握着浴巾的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起了白。   他没有半步停留,转身一路快步走到别墅一楼的地下车库里,“嘭”得一声摔上了车门。   剧烈的响声在车库里回荡着,惊扰了客栈附近栖息的乌鸦,一排黑色的鸟飞过去,对着纪朗“嘎嘎”了两声,直白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车灯在夜色中启动,随着发动机声响,寒冬凛冽如刀割的夜风顺着车窗涌进来,灌进了纪朗单薄的睡衣里。   他还没来得及吹头发,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发梢淌过他轮廓分明的眉眼,在他的脸上画出明暗交替的线条,又滴落到他起伏的胸口上。   可能是风吹得眼睛太干涩,他握着方向盘,微微红了眼眶。 第6章 面条   再推开卧室门的时候,纪朗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了,他一边拿浴巾擦头发,一边笑着跟傅星徽打了个招呼,“哥,你醒了?”   “嗯,”傅星徽扬了扬毛毯道:“谢谢。”   “不用谢,路朔哥不在吗?”纪朗把浴巾搭在一旁的架子上,环视了一圈四周。   “他洗澡去了。”傅星徽说。   纪朗“哦”了一声,坐到他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傅星徽垂眼一看,愣道:“剃须刀?”   “刚刚路朔哥说你忘带了,”纪朗没提自己专程出门去买的事,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正好带了多的。”   “这么巧,谢了啊。”   纪朗单手支着头看着他,另一只手伸到桌子下面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摆,“你别生我气了嘛。”   傅星徽反问道:“不是你在赌气?”   先是在卫生间堵他,生气又委屈地故意说些不着调的话,后来又当着其他嘉宾的面夹他碗里的花生米,宣示主权似的表达他们很亲近。   “哥,”纪朗放低了声音,“我饿了。”   “冰箱里有吃的。”傅星徽说。   “我胃有点难受,吃凉的会疼。”纪朗低头去拨他的手指:“我想吃你煮的面了。”   “你手怎么这么凉?”   “嗯,饿得低血糖了。”   “你会低血糖?”傅星徽明显不信。   纪朗真假参半地说:“上部戏有体重要求,节食了大半年。”   傅星徽抽回手,纪朗便一直看着他,卧室柔软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了一片人畜无害的阴影,格外惹人心疼,仿佛前不久还在生闷气对他咄咄逼问的是另一个人一样。   撒娇对心软的人来说简直是毫无抵抗力。   纪朗又是那种偏少年气的长相,标准的剑眉星目下长着一对卧蚕,笑起来很甜,撒起娇来格外讨巧,有些得天独厚的优势。   傅星徽被他盯了一小会儿,便无奈地败下阵来,认输问道:“想吃什么面?宽的还是细的,素的还是荤的?”   “宽的,加个蛋就行!”   纪朗的目光一瞬间亮起来,过分明亮的笑让傅星徽忽然有些晃神,好像夏天不小心透过树叶的缝隙对视上了日光,让人下意识的一怔。   察觉到傅星徽的停顿,纪朗问:“怎么了?”   “就一次,”傅星徽移开目光道:“下回自己泡面。”   “啊?”   傅星徽没搭理纪朗的疑问,拎起外套往肩上一搭,“过二十分钟下来吃。”   *   “好香啊。”薛寒路过厨房,见到里面还有人,“星徽?你怎么还在厨房?”   “纪朗饿了,给他煮碗面吃。”傅星徽端着煮好的面出来,清脆的绿叶上卧着金灿灿的蛋,香气扑鼻。   薛寒把视线从面条挪向傅星徽,柔软的家居服领口衬得男人的脖子很修长。   “原来晚上还能有夜宵,我都要羡慕纪朗了。”她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教你,”傅星徽坐下来,“一刻钟的事儿,挺快的,平时要是着急又不想太费神,下碗面吃挺好。”   “好啊,”薛寒说:“等我学会了,第一碗就煮给你吃。”   傅星徽笑了笑,“荣幸之至。”   纪朗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傅星徽和薛寒都穿着家居服,面对面坐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像是在说些什么,面前还有一碗热气氤氲的面条。   仿佛是一家人。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朗声叫了一句:“哥!”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聊天,薛寒抬头看了纪朗一眼,冲他招了招手,“星徽给你煮了面,快过来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好,谢谢薛寒姐。”纪朗笑着点了点头,走到了薛寒的旁边,却没有坐下,也没有挪动步子,一直站在她身边。   薛寒愣了愣,一种奇怪的直觉让她起身向两人告别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见。”   纪朗和傅星徽同时看向她开口,“明天见。”   薛寒没头没尾地忽然觉得自己走的很有眼力劲儿。   果不其然,她走了之后,纪朗便坐到了她之前的位置上,眼睛弯弯地看向对面的傅星徽,像盛着一捧月亮。   ——薛寒刚刚的位置,是整张餐桌上离傅星徽最近的位置。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傅星徽垂下眼睫,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十年前他们一起拍戏的时候,傅星徽就觉得纪朗偶尔很像他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小花猫。   爱撒娇,占有欲强,也喜欢在他面前争宠。   很少有人不喜欢这种被依恋和需要的感觉。   就好像你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这很容易给人带来满足感,让人不知不觉地就上了心,以至于心甘情愿地给出去更多的关注和纵容。   当哥哥这件事,对傅星徽来说其实并不陌生,他家里有一个亲弟一个亲妹,在Pluto组合里又有四个弟弟,但他们都很懂事听话,并不会像纪朗这样粘人爱闹。   印象最深的一回是拍《盛年》的时候,纪朗感冒了还发了烧,又耍赖不让傅星徽告诉导演。   那会儿是冬天,外面特别冷,傅星徽拔出温度计,目光凝重道:“三十八度五,还好,不算太严重,这会儿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先给你弄点儿退烧药去去热,要是一直不好,我们再去医院挂水。”   纪朗点了点头,裹在被子里咳嗽了两声,头上还覆盖着傅星徽给他放的凉毛巾。   “哥,我小时候总觉得那些写‘生了病妈妈送我去医院然后自己病倒了’特别老土,一点儿都不感人,可我今天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们都爱写了。”   发着烧的纪朗说话都冒着热气儿,鼻塞得声音都变了,还忍不住拽着傅星徽絮絮叨叨。   傅星徽一边给他冲药,一边好脾气地哄他,“为什么呢?”   “因为真的很感人。”纪朗看着傅星徽的视线都快对不上焦了,一双亮亮的眼睛像是蒙了雾,因着发热,周边儿还泛着红。   “你这是诅咒我也病倒?”傅星徽跟他开玩笑,一边试了试药的温度,像医生哄小孩似的“啊”了一声,“张嘴。”   纪朗摇了摇头,“这样一勺一勺的太苦了,一口喝完就好了,”他自个儿撑起来,傅星徽忙扶了他一把,把水杯递到他手里,“拿稳了啊。”   纪朗点点头,端着药几口喝干净了,舔了舔嘴唇又躺了下去。傅星徽把药杯放在一边,拿纸给纪朗把嘴唇上残留的药擦干净,给他喂了一颗话梅。   那话梅刚入口有点儿酸,味道在嘴里化开之后又只剩甜了,纪朗嚼吧嚼吧把肉从核上剔下来,把梅肉给咽了,嘴里的苦味也散了。   “怎么样,话梅是不是比糖效果好?”   傅星徽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好,拿挂在床边的毛巾擦了擦手,带着几分难得的小骄傲道:“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有一回队里的弟弟病了喝了药,我柜子里恰好没糖了,就给他拿了话梅,没想到比糖更能去苦味儿。”   他说着话,顺手把手掌摊开在纪朗嘴边,纪朗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傅星徽笑了笑,   “怎么,打算把果核也给嚼碎吃了?”   “脏……”   “这有什么。”   傅星徽说的坦然,像是的确丝毫没有嫌弃他的样子,纪朗有些犹豫着把果核仔仔细细地舔干净了才吐在他手上,后者便站起来,走了几步去门边丢了果核又洗了手才回来,像是做惯了似的。   “你对你其他的弟弟也这么好吗?”纪朗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啊,”傅星徽并没有品出来纪朗话音中的一点儿酸,“躺好。”他替纪朗揶好被子。   纪朗顺势抓住傅星徽落到他颊边的手,那双手刚洗过,很冰,他的手缩了缩,又更紧地抓住那双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上,像小动物似的蹭了蹭,汲取着上面清爽的凉意,“我头好疼,哥,给我按按行吗?”   傅星徽的手搭上他的太阳穴,轻蹙眉道:“疼得厉害吗?是不是体温太高了?”   “嗯……”纪朗裹在被子里,只剩一张脸,看起来无比的委屈,“你按一按,说不定就好了。”   冰凉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揉动着,“这样行吗?要是过半个小时还疼得厉害,我就去找贾导。”   “不用,”纪朗扯着他的衣服说:“你陪着我,我就会好的。”   傅星徽低头看了一眼被纪朗紧紧攥着的衣角,眼睫颤了颤,心里像是让羽毛挠过似的,动一动就融化了。   于是他低声道:“这么聪明的脑袋,可千万别烧糊涂了。”   “哥,你给你其他的弟弟们也揉过头吗?”纪朗闭着眼睛嘟囔道,“也会夸他们聪明吗?”   “会啊。”   纪朗撇了撇嘴,又问:“那我是最聪明的吗?”   傅星徽愣了愣,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纪朗那点儿根本就没打算藏的独占欲。   他想,可能是城里的小孩儿家里养的金贵,纪朗又是独生子女,被放在宇宙中心疼大的孩子,难免就染上了这些臭毛病。   可饶是心里想的够明白,他还是忍俊不禁地回答道:“是,你最聪明,你是哥最聪明的弟弟。” 第7章 夜话   东篱客栈内。   其他人都去睡了,凌晨的餐厅里很安静,除了纪朗很轻的吃东西的声音,只能偶尔听见外头风吹过树叶簌簌的声响。   傅星徽一直坐在餐桌上看着纪朗吃,后者瞟了他一眼,忽然道:“你不玩手机吗?”   现代人的生活基本离不开手机,明星也是一样,这会儿过了十二点,客栈里的摄像头都关了,傅星徽百无聊赖地坐在这儿,也没把手机拿出来刷。   “我很少看,”傅星徽解释道:“费眼睛。”   纪朗“哦”了一声,傅星徽问他,“你平时经常看手机?”   “现在年轻人谁不玩手机?”纪朗笑着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傅星徽才说了他不玩,他忙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星徽微垂下了眼,淡淡笑了一下。   他想,如果坐在他面前的纪朗是十年前的那个,他应当不会补后面那句话。   十六七岁的纪朗在他面前总是口无遮拦、底气十足,似乎永远不担心他生气,也不会这样小心翼翼。   又过了一会儿,纪朗戳着碗里的鸡蛋,像是闲聊般提起:“今天路朔哥跟我说这节目特别能撮合恋人,听说比拜月老庙还灵,所以他才来的。”   路朔比傅星徽小一岁,今年二十八左右,要是搁普通人里,不少都开始谈婚论嫁了,但明星这个职业不大一样,一是工作地点不稳定加上圈子乱,二是上升期的时候,谈恋爱或多或少都会对事业有影响。   以前他们在公司做练习生的时候一直被管得很严,除了老师和阿姨,基本见不着别的异性。所以自打Pluto解散,路朔转型进入稳定期后,就开始跟傅星徽唠叨他要找对象,还去庙里求过几次姻缘符。   因此听到纪朗转述路朔的话,傅星徽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那你呢哥?”   傅星徽没想到纪朗话头一转,突然问到了他身上。   “你也是为了找对象来的吗?”   傅星徽顿了顿,“不是。”   不说《东篱客栈》这种原本是主打悠闲生活的综艺节目了,就算是正牌的恋爱综艺,也是表演大过真情,路朔心里其实也明白,说那些话多半是玩笑的意思。   更何况,他其实一直没有过恋爱成家的想法。   听见傅星徽的回答,纪朗贴在碗壁上紧绷泛白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松懈下来,逐渐恢复了血色。   “来节目之前,我做了个梦,”他忽然道:“梦见有个节目组请我去做飞行嘉宾,我去了之后发现,那是个亲子节目,你是特邀嘉宾,身边围着十多个孩子,全都叫你‘爸爸’。”   “几个孩子也赶不上你让人操心,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和薛寒抢座位。”   傅星徽笑了一声,点破了刚刚纪朗的心思。   纪朗闻言也跟着笑了一下,可笑到最后脸又有些发酸。   “这一次是‘小恋综’,下一次呢,我在想……”他低下头,“如果不是有保密协议,你不知道我会来,下一次见到你会不会真的就是上亲子节目了。”   傅星徽察觉到他的情绪,笑也跟着顿住了。   半晌,他状似无意地带上轻松的口吻,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来这节目?跟路朔一样想谈恋爱?还有你的学姐呢,没追到?”   纪朗瞥了他一眼,眼里神色有几分意外,“你还记得?”   傅星徽“嗯”了一声,“记得啊。”   中学时期的男孩们总是对“喜欢谁”“不喜欢谁”这种话题格外感兴趣,他们拍戏那会儿,有一回他正在房间背台词,纪朗突然鬼鬼祟祟地走到他身边,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公司里管得严,傅星徽连接触到女孩儿的机会都不多,更别提喜欢的人了。   于是他跟纪朗说:“没有,公司不让谈恋爱。”   说完他又随口打趣了句,“你呢?”   傅星徽原本没指望纪朗回答他,没想到纪朗看了他好一会儿,居然说:“有的。”   拍戏那会儿傅星徽十九岁,纪朗十六岁半,他俩一个秋天生的,一个春天生的,纪朗刚好小他两岁半,正在读高三。   虽然他吃得好,个子也比他高,在戏里和他演的也是同学,但纪朗毕竟是个中学生,在傅星徽眼里看来就是半个小朋友。   这种时候的感情,在他眼里多少是有点小打小闹的意思。   故而他也起了调侃的心思,“那你怎么不跟她表白呢?”   纪朗望着他,一直没挪过视线,“他比我大,人也比我成熟稳重,我怕他……嫌我年纪小,嫌我幼稚。”   “比你大啊……”傅星徽想了想,“是你学姐?”   纪朗没承认也没否认,“反正,大我两三岁吧。”   “哦,这样啊。”吃完了瓜,傅星徽终于想起来自己身为哥哥的职责,强行换上老师和长辈的口吻教育道:“那你还是等年纪大点儿再说吧,等成年了再去追学姐。”   “为什么要等成年?”   “因为早恋不好。”   “哪里不好?”   “嗯……”傅星徽基本没怎么想过这种问题,一下被问住了,但他这会儿担负着教育弟弟的责任,也不能露怯,于是只好回忆了一下自家公司教导老师的台词,照搬道:“因为你现在还不够成熟,也没做好开始一段感情的准备……”   纪朗单手撑着下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听着傅星徽搜肠刮肚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讲大道理,唇边染上几分作弄成功的笑。   直到眼瞅着傅星徽冥思苦想实在说不出东西了,又不得不端着哥哥的架子努力找词的时候,他才好整以暇地放过他,“那你说……我成年了去追他,他会答应吗?”   “说不定呢,”傅星徽见他转移话题,终于松了一口气哄道:“你这么帅,哪个姐姐不喜欢你?”   可那会儿纪朗看了他一眼,却带着几分狡黠道:“我不要别的姐姐喜欢。”   ……   傅星徽这会儿提这一嘴学姐,原本是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因为少年夜话总是最能拉近距离的。   从前的纪朗最喜欢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的全是那位学姐,就差把她夸成天仙下凡了。   可如今纪朗垂眸看着面条汤,却没有再就着学姐的话头说下去,而是少见地沉默了。   傅星徽才反应过来这玩笑有些唐突冒昧。   他没陪着纪朗走那后来的九年,大概是因为少了点岁月蹉跎,偶尔一恍惚,总觉得好像纪朗还是十六七岁那个小孩儿。   但毕竟再怎么热火朝天聊过的话题,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正要跳过这个话题,纪朗却出声道:“是陪朋友来。”   他没再提学姐,只是语焉不详地解释了自己来节目组的原因。   “后面会来的嘉宾吗?”   “嗯。”   节目组签了保密协议,这种情况下还会互通有无的,那一定是关系相当好的朋友。   傅星徽心里忽然有些微妙。   他们已经九年没见了,纪朗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和很多不能或是没必要对他说的事。   他们共同的梗,从前的话题,还有那位学姐,都成了过去式了。   纪朗已经长大了,他会表现出对他的依恋,大概率只是一种相处的惯性而已。   虽然纪朗现在和他的交流还有几分从前的影子,可他并不是真的依赖他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性格、容貌、身边的朋友、聊得来的话题还有思考问题的方式……   就像他自己对路朔说的,现在对纪朗来说,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时候认识又逐渐疏远了的玩伴而已。   “那来了之后呢,”纪朗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来这儿之后,你有……想谈恋爱吗?”   傅星徽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洁净的桌布上,“这就是份普通的工作而已。”   纪朗低头喝了两口面汤,闻言“哦”了一声。   面条吃完了,而话说到这儿,好像谁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这个时候或许应该互道一声晚安,可谁也没提要走。   片刻后,傅星徽温声道:“你呢?”   纪朗盯了一会儿面汤里的葱花,对他道:“我想啊。”   听到纪朗的回答,傅星徽原本愣了片刻,可半晌,他又低头笑了笑自己的惊讶。   《东篱客栈》一直被坊间称为“小恋综”,纪朗大概率也不知道那些背地里金钱交易的秘辛,连路朔都为着图个喜庆跑来上这节目,纪朗在正好的年纪想在节目里碰一碰缘分、谈场被全民祝福的恋爱,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傅星徽平日里打交道的人多数都是嘴里没半句真话,闹得他都忘了,纪朗以前就是一个很直白的人,别说现在没有摄像头,就算是无数个话筒怼着他,他也不会媒体面前装乖。   “那……祝你心想事成。”   他把纪朗面前的碗收起来,对他祝福道。   听到这一句,纪朗忽然抬头望向他,意味深长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就祝我心想事成?”   “不管你想什么,我都祝你实现,行不行?”   “拉钩上吊——”   傅星徽自然而然地像以前那样脱口而出接道:“一百年不许变。”   纪朗突然挽起袖口,起身贴到他身边,截住他拿着碗的手,“骗人是小狗。”   傅星徽拿着面碗没松手,闻言低笑道:“幼稚。”   “我会洗。”纪朗也伸手去拿那只碗。   他们胳膊贴着胳膊挨得很近,手在热水的浸润下握着同一只碗,体温传递来又传递回去,像是谁都不肯让地僵持着。   片刻后,傅星徽还是松开手退开了。   他擦干了手,抱着肘靠在门边看纪朗。   青年洗碗的动作很熟练,不像从前在《盛年》剧组里那样冒冒失失,这会儿摔个碗那会儿摔个盘的了。   时光的流逝在这样的细节里显得分外清晰,傅星徽随着纪朗的动作移动着视线,耳边回荡着刚刚两个人自然而然接起来的少时俗语,纤细的神经末梢好像被陌生感和熟悉感同时拉扯着,只觉得眼前的一幕荒诞又真实。   狭窄的厨房里谁都没出声,只有哗啦啦的水砸在器皿上的响动。   过了好一会儿,纪朗忽然把洗干净的碗举到傅星徽面前让他看了看。   “我洗的好吗哥?”   傅星徽笑着说:“这也要我给你打个分?”   “打一个嘛。”   傅星徽显然是最宽容的那类评卷老师,“那就一百分。”   “谢谢哥。”纪朗笑了一下,说完把那只碗上的水擦干,放进了消毒柜里。   “吃饱了,”傅星徽问:“可以回去睡了吗?”   “等一下哥。”   “怎么了?”   漫长的铺垫终于进展到了结尾,纪朗忽然摘掉手套走到他面前。   傅星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纪朗却靠得更近了。   他几乎贴着傅星徽的脸,仿佛想要捕捉到他脸上最细微的神色。   “你明天出去吗?”   “嗯?”   “你还会回来吗?”   “不只是明天,还有未来的三个月。”   “哥。”   “不要骗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可一句接一句,丝毫没给人喘息的机会。   傅星徽微仰头望着他,心脏蓦地跳了一下。   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和谐下来的氛围被破坏得猝不及防,傅星徽偏开脸,回避了纪朗的眼神和呼吸。   “我明天还有工作,得出去,你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   他转身要上楼,纪朗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哥!”   傅星徽扭头看着地板问:“还有什么事吗?”   纪朗望着他,嘴唇翕动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是想告诉你,”他说:“明天有好吃的,你要早点回来。”   傅星徽绷紧的神经松下来,轻声道:“知道了。” 第8章 少年   傅星徽今天的工作是去给广告补拍几个镜头,结束得还算早。   宋琦在公司附近的餐厅订了餐,特意开车来接他,说好了要跟他聊节目的事。   一上车,宋琦便开门见山道:“星徽,告诉你个坏消息。”   “怎么了?”   “热搜榜一爆了,关于你的。”   明星向来是个鲜花与唾骂并行的职业,傅星徽早就适应了,只是职业习惯,他自己从来不看这些媒体软件,一般有什么消息都是宋琦或者他的助理小田告诉他。   除了微信这种私人社交账号,其他面向粉丝的也一并都是公司管着,主要由宋琦和小田带着团队在经营。   “节目组买热搜了?”傅星徽猜道。   他最近没有什么戏在宣传期,也没什么值得上热搜的事,既然宋琦说是坏消息,那多半是节目组搞事情。   “应该是。”宋琦说:“词条是你和纪朗的名字,放了两张进客栈的图,还有什么爆料说你们在录同一档综艺。”   “这就爆了吗?”   这套造势的手法,宋琦和傅星徽都很熟悉,节目组多半是在试水,不过他和纪朗同框的话题性还是出乎了傅星徽的预料。   小田今天一直陪在傅星徽身边,这会儿也在车上,他听见傅星徽的疑问,在一边笑着解释道:“其实有时候为了挡热搜,一些无聊的新闻也会爆,不过傅哥,你这个可能是真爆了,讨论度特别高。”   他把手机递过去,“你要不要自己看看。”   傅星徽接过手机扫了两眼,大概一开始是有个账号发了他和纪朗分别进客栈的照片,带节奏说他和纪朗郊区同居。   等热度起来了一点儿,又开始有人扒照片里有摄像头之类的设备以及房子的样子有点像是《东篱客栈》,说他们应该是在录节目。   一看流程就知道是节目组在自导自演。   “我已经通知他们在降热搜了,”宋琦问:“要回应吗?”   “你看着办吧宋哥。”傅星徽把手机还给了小田。   “那就不回应了,这节目要不要接着录都还不一定呢。”宋琦明显还在生节目组的气,“以后谁再和他家合作,那可真是脑子进水了。”   傅星徽没多说,闻言只应了句:“行。”   “要睡会儿吗傅哥,”小田把U型枕和眼罩翻出来,“今天一直没休息。”   “嗯。”他从小田手里接过眼罩带上,靠着窗闭上了眼睛。   他的确精神有点疲倦,但不是因为今天一直没休息,而是昨晚睡得太不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骤然见到了纪朗的缘故,他少见地梦到了许多从前的事。   他和纪朗认识的时候,纪朗十六岁刚过半,因为小学跳过级,所以正在读高三,是真真正正高中学生的年纪。   但那个时候的纪朗,就已经光芒万丈得像个明星了。   当初《盛年》的两位男主设定,分别是得空就翘课打球、多看半个字的书就头疼的体特生时钊,和转学来的沉默内敛的三好学生徐晟南。   但其实事实却正好相反。   饰演学霸徐晟南的傅星徽八岁就进公司做了练习生,和学霸两个字从来搭不上边儿,文化课只能说是艺术生里还凑合的水平,而饰演学渣的纪朗却是实打实的尖子生,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那种。   傅星徽还记得他真情实感地替纪朗操心,“你都高三了,不用抓紧时间准备高考吗,还来拍电影?”   结果纪朗笑着跟他解释,“哥,我保送A大了,不用高考。”   那时候的傅星徽还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人,常识储备还停留高考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上,还是听纪朗说完,才明白什么是保送,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批天之骄子,从一开始就是在另一个赛道上的。   所以一开始要在纪朗面前拿腔拿调地演好学生,傅星徽其实很心虚。   他还记得他那时候总是演不好徐晟南那个角色,或许是因为在纪朗面前没底气,又或许是第一次接触表演,怎么都生涩,被导演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半夜的不甘心,拿着台本坐在操场上对着空气一遍遍练,直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纪朗突然往他怀里塞了瓶热水,他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冻僵了。   他大概是想魔怔了,于是就问纪朗,“你们好学生,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该怎么演?”   纪朗一下被他逗笑了,礼貌又好笑地开口,“哥,成绩好只是一个特性,好学生可以是任何样子的,”说完他冷不丁亲了亲傅星徽的脸,“就像这样,好学生也会在操场上亲他喜欢的人。”   傅星徽站起来作势要拿剧本打他,纪朗却仗着腿长一溜烟跑远了,还远远地喊,“逗你的哥,天儿冷了,早点儿回吧。”   那时候的纪朗就是活脱脱的男高中生,年轻、还有点儿叛逆期少年的讨人嫌,喜欢捉弄人、有着花不完的精力,使不完的劲儿,那满溢的朝气就像刚升起来红彤彤的太阳一样,耀眼而夺目。   在他面前,《盛年》里徐晟南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苦读学霸都会被掩去光芒。   在名牌大学的附中就读,绘画书法都不在话下,说得上名字的球类运动他都会一点儿,排球赛篮球赛网球赛主力全都有他,滑冰钢琴这些童子功更不必说了,各种竞赛奖拿到手软,一上高三就获得了A大的保送资格。   还有各种闪着光环的title,譬如附中的学生会主席,校园十大歌手的冠军,百年校庆的主持人。   傅星徽去附中看纪朗,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隔几步便有人跟纪朗打招呼,他的性格也很好,熟悉的不熟悉地都会礼貌回应,还有一些应该是学弟学妹,一边不好意思地找他要签名,一边还问他电影拍得怎么样,俨然是位校园风云人物。   A市作为国内的大都市,一直是素质教育的示范先锋,附中作为重点中学,更是时时刻刻强调全面发展。   在来拍《盛年》之前,他刚刚和同学一起申请获批了一项新型实用专利,而贾导是在全市高中生篮球比赛上相中他的,那时候刚上高三的纪朗正在作为团队的主力和最后一个对手角逐冠亚军。   学习兴趣两不误,所有的课外班都只是因为喜欢,一边读着高中,一边云淡风轻地跑去拍电影,仅仅是因为觉得新鲜,没见识过。   从性格到履历都漂亮得让傅星徽瞠目结舌,打破了他既往所有的认知。   遇见纪朗之前,傅星徽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人是完美的。   遇见纪朗之后,傅星徽想,纪朗就是完美。   完美到当纪朗这颗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周围所有的星星都会黯淡下去。 第9章 议论   宋琦的车像以前每一次那样,在城市里平稳地掠过四季常青的行道树,向来在车开到终点时才会醒的傅星徽却忽然深吸一口气,摘掉了眼罩。   “怎么了傅哥?这才几分钟呢。”小田短暂地从手机里抽出注意力,贴心地问道。   “做了个梦,有点闷。”   傅星徽把车窗往下开了个缝,让新鲜的空气漏进了些许,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的暖气开得太燥,他胸口还是闷得厉害,过往和梦境交织着现在,一幕幕穿插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里带上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半晌,他把眼罩收起来放到一边,拍了怕旁边小助理的肩,指了下他的手机,“再借我看一下可以吗?”   小田下意识就把手机递了过去,递完才想起来,他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傅星徽和纪朗的CP超话里。   他的心猛地一紧,小心翼翼地睨了眼傅星徽的神色。   好在男人微靠着窗,一目十行地看着手机,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波澜,也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神色。   他这才松了口气。   松完气,小田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大题小做一惊一乍的了。   毕竟傅星徽是个出道十三年的老牌艺人,早就不是看到CP超话会好笑或者尴尬的小明星了。   他虽然跟着傅星徽有一段时间了,但其实一直没看过《盛年》这部电影,一个是资源不好找,再一个,他一个钢铁直男,对同性片实在是没有兴趣。   这会儿饶是看见众多CP粉正在热烈讨论,小田依然不相信傅星徽和纪朗真的有什么,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   纪朗读完大学后就回了娱乐圈,至今也有快四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家艺人要是真的喜欢纪朗,荧幕上避嫌就算了,还能真的任由公司安排,和纪朗从来没有一点私交?   再者,不为别的,他跟着傅星徽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傅星徽对什么人表露出一丝一毫越界的情感。   每每与他同期入职的同事吐槽自家艺人又偷偷谈恋爱了,他每天担惊受怕殚精竭虑地给他家艺人打掩护的时候,小田都觉得自己的工资实在是太好拿了。   傅星徽,一个既不需要领导操心,也不需要下属操心的三好员工,简直是无数助理和经纪人梦寐以求的好同事。   傅星徽的确并不意外小田正在看这些。   他和纪朗有CP超话这件事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小田和顾亦悠差不多大,九年前还在小学里学二元一次方程,以前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会好奇也情有可原。   他就着小田翻过的位置接着往下翻,今天的超话因为节目组制造的热搜显得格外热闹。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吧,我CP这是要同框了吗?我是不是没睡醒,谁来打醒我?】   【爷青回了这波真的爷青回了!传下去今天过年!】   【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这真的是可以信的吗?北极圈也有春天!】   【九年了,九年了啊!!】   【不信谣不传谣……呜呜呜呜呜我就偷偷嗑一口。】   除了这些感叹号和“啊啊啊”刷屏的微博,还有不少算得上深情的小作文,一边感慨两个人的过往,一边缅怀自己的青春,最后,还抖机灵地添上了一句:“我孙女给我烧纸,说我年轻的时候嗑的CP要同框了,吓得我赶紧从坟里爬出来看看。”   傅星徽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小田的账号给这位网友点了个赞,半晌,他又觉得有些感慨和好笑。   九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多少人的青春,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轻叹了声气,从超话退出来,重新点进了热搜词条。   与超话内的画风不同,热搜之下,多数人还是在好奇他们过往的交集。   【傅星徽纪朗?不是很懂大清早的这个词条为什么爆了,他俩是有什么瓜吗?】   【同问,感觉这俩都没什么交集啊,他们很熟吗?还是要合作了?】   【冷知识,傅星徽和纪朗拍过同性电影,叫《盛年》。】   【卧槽!!!真的假的!我是假粉?我经常去看电影啊,我怎么完全没见过这部?】   【好多年前的电影了,而且当时剧组宣发都还没做完,电影就让家长举报了,说是影响未成年,后来上面就不让继续宣传了,还限制影院排片,基本都跟鬼片一样排在大半夜,一天就一场,这几年网络越管越严,干脆直接禁了,反正大平台都找不到,所以很多人没见过。】   【分级制度任重道远啊……】   【这算时代的眼泪了吧,八九年前的事情了,估计好多粉丝都不知道。】   【这对CP真的很古早,电影上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现在我孩子都上幼儿园了,看了这个热搜谁能不说一句爷青回。】   【路人惊呆,这俩不是都一线吗,居然下过海吗?】   【是真的,这俩还有CP超话的,就是人太少了貌似连排名都没有,相当北极圈,谁嗑谁知道。】   【我靠,次元壁破了】   十年过去了,《盛年》的粉丝不少,可不了解《盛年》的人也大有人在。   有人在科普,有人在吃瓜,各自有各自的热闹。   与此同时,一条讨论格外多的微博吸引了傅星徽的注意力。   【能不能别溜粉了?这一套四年前就来过一回了吧,当时也是一堆小道消息爆料吃瓜,说纪朗要和傅星徽同框做节目,结果呢?人家傅星徽根本就没在节目里出现过,这波是给谁带的热度,我不说,懂的都懂。】   粗略读完,傅星徽微微蹙了蹙眉,点开了评论。   【有失偏颇了吧……其实这俩这几年虽然火,但是都挺低调的,公开场合从来没cue过对方,也很少提《盛年》,而且两位都很优秀,我不觉得是纪朗想蹭热度。】   【确实,我看完《盛年》也上头嗑过这对一段时间,但这对真的不好嗑,别家cp粉就算再可怜,好歹还有什么数字糖同款糖可以嗑,这俩……真就啥也没有,电影之外跟不认识似的,cp粉牙嗑烂了都嗑不出糖,这要不是真不熟,肯定就是结仇了。】   【其实还是有一点糖的,纪朗大学毕业回娱乐圈重新注册微博号之后关注的第一批人就有傅星徽。】   【楼上怎么不说直到今天傅星徽都没关注回去。】   【卧槽这是什么狗血弯恋直单相思剧本,就这么爱吗?】   【楼上别扯,当时纪朗关注的都是同期综艺的嘉宾,傅星徽本来也是要去的,就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没去。】   【这明显傅星徽火了不想被前同事抓着吸血了呗,你还真当娱乐圈有什么真感情?】   【可是现在纪朗也很火啊。】   【拍电视剧的跟电影圈能比吗?傅星徽那可是年年扛票房的百亿影帝,纪朗到现在除了历史剧和家庭剧还会拍什么?】   【捧一踩一没必要吧,都在一个圈子里,电影和电视剧还分出高低贵贱来了?而且傅星徽在圈内出了名的喜欢提携后辈扶持朋友,怎么可能是你说的这样。】   【人设而已,你还当真了?】   【能不能心理别这么阴暗?一句卖人设就直接给人定性了?】   这样的吵架几乎每天都会在互联网上演,傅星徽懒得细看,直接往下划了一大截,直到底部一条不怎么起眼的评论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大概是因为刚被发出来,这条评论还没什么人点赞和造出楼中楼,在评论区的位置也十分靠下,但他说的却是出乎傅星徽预料的事:   【小道消息,纪朗最近在和公司谈解约,这波是炒作的可能性很大。买定离手,这次到底是不是纪朗又在溜粉,我先赌一个傅星徽肯定不会跟他同台上节目。】   傅星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手机边框,望着“解约”两个字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第10章 谈话   由于经纪公司的特殊性,公司附近有特定的餐馆是不对外开放的,少了被粉丝围堵的麻烦。   送走了小田,傅星徽和宋琦两人一块儿坐在四方桌上,点了两个小菜。   “星徽,你给我句准话,这节目你还打算录吗?”宋琦喝了两口茶水,直截了当道。   在傅星徽过往的艺人生涯里,唯一一次临时提出违约,就是纪朗回来的那次节目。经纪人都是人精,宋琦也猜到了之前手机里傅星徽说要跟他谈谈多半是想谈解约的事。   可出乎他的意料是,这次傅星徽并没有很快回答,而是问他:“纪朗要解约?”   宋琦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知道为什么吗?”   “据说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公司觉得纪朗管不住,给他施压呢,但他公司的口碑一直挺不错的,应该不会干这种事,还有一个说是纪朗自己提的,至于为什么就不清楚了。”   “找好下家了吗?”傅星徽问。   “没听说,好像目前知道风声的好几家公司都去找过他,但是都被拒绝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儿,我记得他大学找工作的时候还往我们这儿投过简历,后来汤总怕把他招进来会影响你的口碑和发展,就没要他。”   傅星徽看起来有点意外,“这事你没和我说过。”   “你当时在深山老林里拍戏,信号差成那样,谁联系得到你?”   “没来也好,”傅星徽评价道:“盛捷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还以为你是对汤总无怨无悔的三好员工呢,”宋琦调侃道:“敢情你也知道他黑心。”   见傅星徽没说话,宋琦又半带试探地补了一句,“其实……你现在要是想走,挺多人都乐意跟你走的。汤总过去对你再大的恩,这么多年也该还完了,路朔他们都走了,你何必还留在这儿。”   傅星徽知道宋琦想要什么,宋琦这人很精明,从几年前傅星徽拿过一次影帝之后,宋琦就开始明里暗里表示想跟他出去单干了,只是傅星徽一直没回应。   眼瞅着这次傅星徽也不打算给他个准话,宋琦也不再多话,而岔开话题又聊回了纪朗。   “我总觉得这小子心思挺多的,你要小心。”   傅星徽给宋琦空下来的水杯重新掺上水,“他能有什么心思。”   宋琦说:“这次节目说是有保密协议,但具体有没有别的猫腻,咱们谁也不知道,还有当年,他急吼吼地接那档和你同台的节目,搞不好也是真的想蹭热度,毕竟那时候你已经挺有名气了,他可是除了和你那部《盛年》什么也没有,他想借你炒作也是情理之中。”   傅星徽摇了摇头,“纪朗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事儿我见多了,都是演员,谁不会演戏,”宋琦说:“当年贾导都夸他有灵气。”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六岁。”   傅星徽的声音很淡,他摘下食指上花纹繁复的戒指放在桌上,眼尾缀着一点没什么温度的笑。   “十六岁也不小了,你当年出道的时候也就十六岁,你别把他想得太单纯,他考了那么好的大学,听说还申到了国外的研究生,你说他放着那么好的书不读,却跑回娱乐圈蹚浑水,到底是图什么?为了什么?”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名气和钱吗,我看他野心大着呢。”宋琦评价道:“你这人重感情,就容易被别人利用,汤总不就是靠这个让你心甘情愿给他打了这么多年工吗,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纪朗心里想的是什么?”   宋琦说着说着才猛地发现傅星徽的脸色不大好,傅星徽脾气一贯很好,这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神色。   大概是邀请傅星徽出去单干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今天宋琦心里头也不大舒坦,说话一没留神就过了些,察觉到傅星徽的情绪变化,他忙顿住话音,改口道:“算了,当我没说。”   席间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宋琦扒拉了几口菜,两人都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还是一只小猫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大概是闻见他们吃饭时候的鱼味儿了,小猫趴在傅星徽膝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傅星徽夹出几块清淡的鱼肉放进一次性碟子里,摆到它面前,那小猫刁了块鱼肉就跑出去了,宋琦在一旁好奇道:“老板,你这儿什么时候养了猫啊?”   盛捷的员工平时经常来这家吃饭,都跟老板混的很熟,那老板从一旁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这不是我养的,嗐……说来话长。”   这会儿人不多,她也不太忙,索性走到两人身边解释道:“我听旁边那店子里的人说,这猫是前不久有个男的开车过来丢在这儿的,估计是谁家养的宠物猫,不想要了,后来这猫也一直没走,就在这一小片儿晃悠,我们有时候有多的吃的就给它一点。”   她指了指外边,带着几分心酸道:“它每次稍微吃点东西,就又去那个路口守着,估计想等它主人来接它吧。我那天给你们盛捷的保安说了一声,让他帮着问问那猫是谁扔的,我说这真是丧良心了,这么大个娱乐公司的员工,还养不起只猫吗?”   傅星徽顺着指的方向站起来走过去看了两眼,那应该是只家养的宠物猫,鼻尖儿红红的,一双蓝眼睛玻璃珠儿似的澄澈漂亮,就是原本白色的毛色因为这段时日的流浪生涯显得有些脏了。   它蹲守在灰扑扑的街道旁,望着过往的车辆,眼里显得有些忧郁。   也不知道怎么的,傅星徽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纪朗看他的眼神。   他往前走了几步,蹲到那只小猫面前,轻轻摸了摸它的毛。   “跟我走好不好?”   “你要养猫?”宋琦在一边问他。   与此同时,纠结了好一会儿的小猫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傅星徽的手指。   “一直在这儿等着也不是事儿,我有个朋友家里养了不少流浪猫,我先带它去检查一下,再送到我朋友那儿养两天,它指甲是新剪的,打理得也很干净,这么细心的主人,应该不会随便把它遗弃,估计是被家里人偷偷丢了。”   他说完又对店老板嘱咐道:“如果以后有人来找它,麻烦您联系我,我再给送过来。”   傅星徽动作轻缓地把那只小猫抱了起来,看着它的目光很柔和,“开心点,咱们搬新家了。”   也不知道那只小猫听懂了没有,又舔了舔他的手指,躺在傅星徽怀里,显得很乖。   “你哪个朋友有时间在家养一堆流浪猫?”宋琦说完,像是突然开窍似的问:“还是说……你谈恋爱了?”   “没,素人朋友。”   “其实没事儿的星徽,现在不是以前了,”宋琦说:“你想谈恋爱想公开都行,我去跟汤总说。”   傅星徽是唱跳偶像出身,八岁刚来公司连谈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公司的教习老师就开始告诉他们这是明令禁止的。   普通的青春期学生在学校接触生理卫生教育的时候,教习老师正在冷着脸挨个儿翻他们的手机。   舞室最角落有把凳子,是专门用来罚站的,光是手机里翻出一张漂亮姑娘的照片,就得去站上一天,还得没收手机。   后来娱乐圈的大环境好了很多,谈恋爱对艺人来说也并不算是灭顶之灾了,加上傅星徽转型后的资源渐渐稳定,拿过一次影帝之后更是有了不少话语权,别的和他差不多大的艺人也有不少官宣恋情和结婚的。   宋琦也跟傅星徽有意无意提过,公司的禁令只针对于年纪小的爱豆,他现在已经转型了,也不用那么拘束自己。   “其实现在的粉丝们都挺宽容的。”宋琦说。   “不用说了宋哥,你放心,我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傅星徽让前台挂了账,瞥了一眼怀里的小猫对宋琦道:“我还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个检查,得先走了。”   他人高腿长,走得很快,人走远了,宋琦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道:“哎!咱俩还没谈退出节目的事儿呢!” 第11章 热闹   拎着炸鸡和啤酒的男人推开家门,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猫跟涨潮似的涌过来扑向了他的腿。   “哎哎哎,这你们可不能吃。”男人忙把手举高,让炸鸡离得远了些。   客厅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手里抱着只干净的小白猫,闻声问了句,“回来了?”   紧跟着他身边的傅星徽站起来,跟来人问了声好,“贾哥。”   “哎,”《盛年》的导演贾乐成晃了晃手里的啤酒,“我看了热搜,就知道你今天肯定要来,特意给你买的。”   “别自恋了,人家不是来找你的,是给我送猫来的。”坐着的男人给小猫喂着猫粮,给贾乐成说了说关于流浪猫的事。   贾乐成听完,把炸鸡和啤酒往桌上一放,插着腰骂了句娘,又吐槽道:“这他妈都什么人啊。”   “贾乐成——”   “知道了,”贾导登时打断并且抢了男人的台词道歉道:“我错了姜禾,我不该说脏话,会给你的猫造成不好的语言习惯,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他的话把姜禾和傅星徽都逗笑了,见傅星徽笑,贾导闷闷怼道:“你笑什么。”   “那我不笑了,”傅星徽弯着眼角,作势要告别,“二位请便,我走了。”   贾导愣了,“啊?”   “说了不是来找你的,”姜禾在一边道:“你少自作多情。”   “真不是来找我的?”贾导盯着傅星徽道:“星徽,你可别骗我啊。”   “真不是,”傅星徽推开门,探头对里面招呼道:“那我走了啊姜哥,回见,贾哥。”   “等等——”贾导挡住门,睨了傅星徽一眼道,跟特务接头似的,压低声音道:“你见到纪朗了?”   “见到了。”   “然后呢?”   傅星徽笑道:“他好像变了些,又好像没怎么变。”   贾导用手摸了摸下巴,忽然凑近了傅星徽的脸道:“星徽啊,我觉得你现在都不可爱了。什么心里话都不爱说了,说出来的都是些场面话。”   他嘟囔着道:“而且你现在演技越来越好,日常也开始演了,演得我都看不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了。”   “还是你十九岁的时候比较可爱,”他评价道:“什么都写在脸上。”   “贾乐成,人家小傅忙着呢,你别骚扰人家不让走了,”姜禾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指责道:“小傅说了下回有空再来陪我,有什么你下回说不就行了?”   听到姜禾开口,贾导刚刚还一副审犯人的表情瞬间怂下来,挥手赶人道:“算了你走吧走吧。”   “行,那我先走了。”傅星徽往后退了一步刚要把门关上,贾导突然又拉住门把手道:“你真没什么想和我聊聊的?”   傅星徽望着他神色顿了顿,贾导立马把他往里拉,“我就说你心里藏着事儿,我今天还专门买了酒,你要是想聊聊,我可以陪你,不醉不归。”   “贾哥,”傅星徽拦住他的手,“真没藏事儿,而且酒我也戒了。”   贾导撇了撇嘴,“那你现在这么急着走,是去节目组?”   傅星徽没说话。   “还是回家?”   “回家吧。”   贾导双手抱着拳,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又要解约啊?”   “贾哥,”傅星徽避开他的目光,望着他家门口的对联说了句,“没有人永远十九岁的。”   贾导拧着眉,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身后的姜禾挪着轮椅过来,把人往后一拽,“说了让你别耽误人家时间。”   贾导一个趔趄,忙告饶道:“错了错了。”   姜禾没理他,而是隔着门望向傅星徽道:“小傅啊,你别听你贾哥胡说八道,也别受别人的影响,虽然不知道贾哥想跟你聊什么,但是做事情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哎,记住了。”傅星徽冲姜禾点了点头,礼貌地带上门,里面登时传来了贾导嘟嘟囔囔的声音。   他无奈地笑了笑,按了电梯往下走。   像贾导和姜禾这样的同性情侣在圈子里并不少见,双性恋者更是多如牛毛,备受关注的明星们可能会收敛一些,但幕后工作者就全无顾忌了。   大概是因为搞艺术创作的都感性,心动上头的时候根本想不起来什么性不性别的问题,只顾着坠入爱河,在爱到顶峰的时刻疯狂燃烧,把浪漫谱写得波澜又壮阔。   但是燃尽时,又会变得相看两厌,说变就变。   所以像贾导和姜禾这样长情的,在娱乐圈其实格外难得。   姜禾腿脚不便,所以他有空时会常来看看他,一方面是为照顾恩师的爱人,另一方面……他很喜欢他们家的氛围,听着两人偶尔拌嘴,总觉得解压又宁静。   从小区出来,月亮已经悬在了头顶。   因为没有停车位,他的车停在小区外面,然而这还没多久,就有人停在了他的车后头,彻底卡死了出去的渠道。   A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停车问题永远是老大难,傅星徽拨通了车主放在前车窗后面的电话号码牌,请他来挪一下车,那人先是一通道歉,又有些为难地问他着不着急,能不能稍微等等,说是孩子正哭闹着,家里没别人,一时走不开。   傅星徽好脾气地让对方半小时之后来挪车,收获了对面混着孩子哭声的一连串“谢谢”,他揉了揉耳朵挂断电话,望着身后的小区高楼,忽然不知道就该去哪儿了。   再回贾导家多少显得有些打扰,但他今天开车的时间太长,多少有点腻了,也不想再去车里坐着。   奔波成了常态,这忙里偷闲赚出来半个小时显得格外漫长。他想了想,索性带上口罩和帽子,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   小区附近有所中学,这会儿正是下了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学校一辆接一辆的三轮车小摊摆的花里胡哨,炕土豆炸臭豆腐烤火腿肠应有尽有,热腾腾的香气在冬夜里简直写满了诱惑。   傅星徽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小地摊了,对市容市貌的管理严格起来后,A市大多数的地摊都销声匿迹了,大概唯一能让小摊贩们冒着被抓的风险还出来摆摊的地方,也只有深夜的校门口了。   辛苦了一天的学生们基本没人能不对着这些垃圾食品食指大动,男孩子们勾肩搭背,女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一边吃一边嘻嘻哈哈聊着各种趣事,充满了感染人的青春活力。   距离傅星徽最近的几个男孩正在高谈阔论,明亮的声音简直像是打机关枪似的往人耳朵里钻。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其实2012年世界末日的时候我们都死了,只是时间重置了。”   “啊?你有什么证据吗?”   “网上说,在好多人的记忆里同一件事都发生了两次,比如曼德拉去世。”   “可我好像没觉得啊……你瞎编的吧?”   “……”   傅星徽在一边听着,忍不住有些恍惚。   他看着那几个小男孩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纪朗。   他有些好奇是不是全国的中学生都差不多,喜欢和朋友一起吃这种不干不净但味道绝佳的路边摊,对“世界末日”这种无厘头的话题充满了天然的兴趣。   《盛年》拍完之后,他每次去看纪朗,几乎都会被刚下课的纪朗拉去吃路边摊,那时候城管的管制还没这么严格,店主还会摆一些小桌子小椅子供这些仿佛饿死鬼投胎的高中生用。   身边都是些聒噪又吵闹的学生,而眼前是个比他们还能聒噪的废话头子。   这样的氛围是傅星徽在自己的成长生涯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他们以前上课都是公司接送,饮食也是绝对的严格管理,哪怕是在学文化课的时候,其实也是没有什么校园生活的感觉的。   所以最开始他其实不太能适应,也只是看着纪朗吃,自己不动筷子。   后来拗不过纪朗疯狂给他推荐,他只好偷偷吃一点,往往刚咬进嘴里,纪朗就开始跟复读机似的疯狂问他好不好吃,仿佛他要是答一句不好吃或者皱一下眉,就等于对着一个中二时期的男孩说“世界上根本没有奥特曼”,简直是否定了一个单纯高中生全部的人生信仰。   纪朗那时候也特别喜欢跟他说什么世界末日的话题,而且他们当时是一一年的年末拍的《盛年》,过完年就到了二零一二,距离预言中的世界毁灭日十二月二十一号越来越近,纪朗也显得越来越兴奋,总问他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了,那末日前要做什么?   他还煞有其事地列了个清单,让傅星徽勾了一遍所有想做的事,还要傅星徽答应如果12月21号工作不多,就给他当什么“末日搭档”,陪他把清单上的事都做一遍。   那时候傅星徽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加无神论者,完全没把这种没事找事的问题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想到,某些人不是真的相信什么末日,只是想找一个和他约会的理由。   后来,果然如傅星徽所料,世界末日当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地球没有停止转动,人类也没有灭亡,云还在动,水还在流,青山依然因为冬日负了雪,碧瓦依然在圣诞节前后白了头。   可是他和纪朗这对说好的“末日搭档”还没等到十二月到来,就走散在了人海里。 第12章 广告牌   路上车水马龙,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傅星徽没有在晚餐时间回到《东篱客栈》。   郊区这边的外卖不多,纪朗特意用保温箱带回客栈的广式茶点收获了一众好评。   比起昨天的盒饭,今天的晚餐显得丰盛许多,高阮眼睛亮道:“居然有点心吃,你们谁会煮茶,我刚看见咱们客栈里有套茶具来着。”   “这个我有一回拍戏的时候学过,但是也只学了点皮毛。”路朔搭腔道。   纪朗笑了笑,从保温桶里拿出一壶茶,“我让老板从店里装了一些。”   喝不到现泡的茶,高阮明显有些失望,纪朗劝慰道:“其实喝起来都一样。”   高阮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妥协道:“也行吧。”   茶点佐着茶香,惬意又舒适,嘉宾们就着茶,讨论起了即将到来的活动安排。   “听说是搭档都是随机的,任务也是。”路朔说。   “对,前几季都是这样,”顾亦悠明显做过不少功课,“咱们第一次活动应该是个经营类,我听小郑说在联系场地了。”   “经营类?”   “不会是经营餐厅吧,”高阮说:“我先提前说好,我不会做饭。”   “星徽哥会做啊,”顾亦悠又拉了拉薛寒:“薛寒姐也会做。”   薛寒笑了笑,顺着她的话想起来,“星徽今天怎么这么晚都没回来,路朔,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啊……”路朔语焉不详道:“有工作吧。”   他帮着把纪朗带回来的茶点在桌上铺开,“你们不用等他,先吃吧。”   昨天傅星徽跟他说了要退出,那今天他出门多半是和经纪人或者节目组说这件事,要是谈的顺利,估计也不会回来了,至于行李,过两天自然有助理会过来收。   只是现在都还没个准信儿,他也没冒昧地跟其他人讲。   “那给他留点吃的吧。”薛寒关心道:“别我们都吃完了,他晚上回来得挨饿了。”   “没事儿,”纪朗说:“你们放心吃,我给他单独装了一份放冰箱了。”   高阮恍然道:“怪不得我说这个虾饺和烧卖怎么看起来都像少了几个。”   “你是傅星徽的小棉袄吗?”薛寒调侃道。   过了一天,她和大家都熟了些,也不像之前那样拘谨了。   “我也想要这样的小棉袄。”高阮在一旁跟着起哄,“亦悠,你记一记,我对芒果柿子香菜过敏,不爱吃动物内脏,最喜欢吃五月中旬的樱桃。”   顾亦悠让她逗笑了,“嗳,我记住了。”   路朔在一边心虚地移开目光,对纪朗道:“你别那么费心,他估计晚上不会回来了。”   纪朗望着他,一脸人畜无害,“他跟我说他会回来的,还是说……他在我不在的时候,跟路朔哥单独说了些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   路朔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揣着个大秘密跟揣着颗大炸弹似的,而且说不出为什么,明明纪朗看起来完全没有攻击性,可这个客栈里,他最不敢直说真相的就是纪朗。   果不其然,一直到深夜,傅星徽都没回来。   路朔洗漱完看见纪朗还穿戴整齐在餐厅坐着,还是走上前欲言又止地劝道:“回去睡吧。”   “路朔哥你先去睡吧,”纪朗忽然站起来:“我出去溜达一圈,晚上不堵车,吹吹风舒服,”   “啊?你不会是要去傅星徽家里抓……找他吧?”   纪朗让他逗笑了,“放心,路哥,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噢……”路朔松了口气,望着纪朗晃着车钥匙走远的背影,又突然意识到:“那你要去哪儿啊,这么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啊!”   纪朗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绕到车库坐进了车里,他把钥匙插进车里,片刻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说是想吹风,但冬夜里的风还是太凉了,他关上窗,把音乐声调高,漫无目的地在A城开着车。   作为演员,主动熬夜和被动熬夜都是家常便饭,纪朗的身体早就熟悉了这样的生物钟,好像也没有多少困意。   大概时间上还有很多人也都和他一样,尽管是深夜,A城依然是车水马龙,无数办公楼还亮着明晃晃的大灯,一辆接一辆的快递摩托车呼啸而过。   纪朗没走多远就碰到个出了车祸的骑手,好在人没事,就是车出了故障,那骑手送的是全城送的单子,目的地远得很,他索性让骑手带着外卖上了车。   骑手千恩万谢地上了车,又有些小心翼翼道:“不会耽误您事儿吧。”   “我没什么事儿,”纪朗笑了笑,“您比我大,别这么客气。”   骑手嘿嘿笑了一声,“看你的样子,还是学生吧?”   晚上车里黑,纪朗又带着口罩,骑手没认出他,他正好乐得自在,顺着学生的身份道:“毕业有几年了。”   “这样啊,我以为你还在读书呢。说起来,现在的学生们都特有素质,我最喜欢接学校的单子了,每回打电话过去都能落着一句‘谢谢’,出了问题也是先沟通,没什么骂人的。今天原本我都以为完蛋了,没想到能碰上你。小伙子这么晚,是刚下班?”   这骑手大叔是个典型的热络人,格外能聊,纪朗正打算回他,电话突然响了,他跟大叔道了声歉,按了下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小朗哥!”   来电的是纪朗的小助理,话音听起来显得格外急切。   “怎么啦涛涛?”   “节目组买了你和傅星徽同框的热搜,你知道吗?”   “看到了。”   “现在的舆论走向还没有大问题,但是如果那边又退节目的话就不好说了,如果你的口碑因为这件事受影响,你再找其他的公司谈待遇的时候可能会受到影响的。”   涛涛捂着嘴压低声音道:“我刚刚听到他们开会,说是公司这边已经准备取消分配给你的公关资源了,也就是说,不会在网上帮你处理舆情了,小朗哥,你要是见着傅星徽,能不能问问他怎么想的啊?”   纪朗乐道:“涛涛,咱们马上就不是同事了,你还给我通风报信,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涛涛气道:“你到底想好去哪了没有,现在你一没团队二没助手,就这么解约了,你是想退圈吗?”   “走一步是一步呗,想那么多只会庸人自扰,”纪朗说:“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天都塌不下来,不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你现在做什么呢?”   “送外卖。”   “哈?”对面愣了,“什么东西?”   “所以放心涛涛,我饿不死,挂了哈。”   他这边挂断电话,那边骑手听了半截儿他的对话内容,忍不住关心道:“你这是……失业了?”   “也不算,”纪朗说:“顶多算是裸辞。”   骑手大叔想起上车前看到纪朗的奇瑞Q/Q车牌,登时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有勇气。”   纪朗笑了笑,没再提自己工作的事儿,他在路上和骑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照着骑手给的导航一路开了一两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   那骑手又跟他反复道了谢才拉开车门,纪朗不在意地摆摆手,打开手机搜起了怎么注册成为骑手。   风在那大叔开门的时候灌进来,刷着手机的纪朗突然在混杂的风声里听见了一句“傅星徽”。   刚刚还一副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的佛系青年登时坐直了身子,他猛地回头,但骑手已经关上了门,把一切声音都隔绝在了外面。   纪朗忙不迭地把车窗调到最低,可是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没有了,外面依旧熙熙攘攘,行人各走各的路,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刚听到的名字只是错觉。   纪朗拍了拍脑门儿,想着自己大概是幻听了。   可正当他收起手机,启动发动机准备回去的时候,同样的声音又出现了一次,分明混在人声鼎沸里,那个名字却格外清晰。   纪朗这次半点儿没犹豫,倏地拉开车门锁上车,循着声音的方向猛地追了出去。   广场上播放着喧闹的音乐,混杂着男人奔跑的脚步声,吵得人心烦意乱,那短促的一声在纪朗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却再也没有出现。他来来回回顺着接道找了一遍又一遍,路上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人。   眼里的希望一点点消失,他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   最后纪朗终于喘着气,双手撑着膝盖在路中央停下来。   夜风很凉,他身上却很热。   来回的奔跑让他的体力有些透支,他把口罩往下扯了扯,心里还是闷得厉害。   来来往往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他闭了闭眼睛,疲倦而失落地直起了身子。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顺着动作往上,然而下一刻,纪朗却蓦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面前,是一块堪比电影屏幕的巨幅广告。   而在明亮绚烂的灯光之下,印在这块广告牌上的,是傅星徽立体分明,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最简单地看着镜头,然而却让人觉得,他在这一刻,就是这座繁华城市的另一个化身。   仿佛不需要任何媒介,他与这片瑰丽而璀璨的城市夜景,便能自然而然融为一体。   即使是被放大到这种程度,男人的长相依然精致完美得挑不出半点缺陷,反而因为足够震撼的视觉冲击,让人和他对视上的一瞬,心脏都仿佛停跳了片刻。   纪朗忽然想,傅星徽是天生适合做电影演员的。   这张脸如果不放在大银幕上,都会让人觉得可惜。   这里是A市最为奢侈昂贵的商圈,有无数高耸的写字楼,灯光灿烂的商场,川流不息的夜行人……和数以亿计的资金流水。   而这块位于广场中心的广告牌,则代表着难以言喻的商业价值。   一些行人为此驻足,也有人拍照讨论,“傅星徽”的名字被一次又一次在纪朗耳边提起,纪朗望着广告牌上的男人,忽然想起了他大三的那一年,他身边的同学老师们也是这样频繁地提起这个名字。   那一年,沉寂了数年的傅星徽凭借和影后高阮搭戏的电影《游鸟》火遍全网,再次走到了无数观众的面前。   也是那一年,他重新获得了参加Pluto巡演的资格,独立演出了三年的Pluto终于等回了他们的小队长,演唱会的门票被万人疯抢,黄牛更是把票炒到了天价。饶是盛捷和傅星徽多次呼吁不要给黄牛市场,依然屡禁不止。   而听话乖乖抢票的纪朗从大三抢到他大四Pluto宣布解散,举办告别演唱会的那天,都没能抢到一次票。   那场告别演唱会定在冬天,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演唱会即将开始,场馆坐满了人时候,晴了一天的A市突然开始下雪。   纪朗没抢到票,只能在场馆外旁听。   他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只是听说盛捷在安排给观众发帽子和小雨伞,听说露天的场馆舞台上铺满了雪。   很多人猜测演唱会可能会因为天气取消,当时很多像他一样没蹲守在场馆外的人都离开了,毕竟在外面只能听,什么也看不见,又有等不到的风险,而且冬夜太冷又下着雪,他们不像里面的观众一样有御寒工具。   可是七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里面的音乐依然如期响了起来。   而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竟然有工作人员出来给他们送雨伞、帽子还有各种手套围巾。   盛捷一直以来的风评都不算太好,抠门在粉圈里都是出了名的,能给里面的观众发东西已经是很难得了,许多人好奇怎么他们外面这些没买票的也能有这么多物资,一问,才知道是傅星徽猜到外面也会有人,自己出钱让人买来的。   那些一看就是紧急买来的东西没有多少美感,可是得知真相的纪朗握着那双丑了吧唧的绿手套,硬是没忍心拆封。   那天的演唱会开到午夜才结束,纪朗一直打不到车,在那里滞留了很久,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等他听见有人喊“傅星徽”的时候,傅星徽的车已经与他擦肩而过了,他只来得及透过车窗看一眼,甚至没看清傅星徽坐在哪个位置,那车便开远了。   然后他干了一件听起来非常愚蠢,但完全出于本能的事——他在大雪夜里丝毫没有犹豫地追着那辆车跑了起来。   但人是不可能追得上车的。   《盛年》已经下映五年了。   他也不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了。   他那时是素的不能再素的素人,而他爱的那个人是光芒万丈、众星捧月的大明星。   他追不上他,也见不到他了。   那天Pluto在雪夜里完美完成了最后一场表演,为这个八年的偶像组合画上了句号。   而打算为自己数年感情画上句号的纪朗,却在那个雪夜里,望着那辆车远去的方向,用冻僵的手指敲下了拒绝直博offer的致歉信。   最后纪朗放弃了打车,步行了七八公里在大雪夜里走回了学校,在操场上跟被放鸽子的蓝眼睛导师煲了半小时电话粥,又把《盛年》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大概少年时的初恋就是那个,无论想过多少次放弃,都不可能真的放下的人。 第13章 晚风   “小哥哥!”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纪朗的思绪,他望过去,披着长发的女孩儿举着手机向他跑过来。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女孩指了指傅星徽的广告牌:“我刚刚路过,看到你在这儿看广告牌,感觉特别有故事感,忍不住拍了张照片。”   她把手机上的照片展示给纪朗看:“你如果喜欢我就发给你,如果介意的话,那我就删了。”   纪朗愣了一下,垂眼望向她的手机屏幕。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无数人步履匆匆,唯有他整个人被笼罩在广告牌明亮的光辉里,微仰着头,注视着广告牌上的温文尔雅的男人。   他穿着最简单的羽绒服和卡通卫衣,带着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   分明镜头只拍出了他的侧脸,甚至都看不清表情,可这点留白,却莫名让人拥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冒昧问一下,”女孩还在跟他搭话,“你也是傅星徽的粉丝吗?”   “我……”   纪朗正要开口,那女孩突然指着他惊呼道:“纪朗?”   她手一滑,手机掉了下去,纪朗眼疾手快地给她捞起来,忙把食指比到口罩前:“嘘——”   那女孩明显懵掉了,她之前是在远处拍的,因为纪朗比她高很多,她搭话的时候也没仔细看,这会儿凑近了才把他认出来。   她接过手机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纪朗已经打开手机传图道:“挺好看的,发给我吧,谢谢了。”   “你、你……”   纪朗笑了一下,把口罩扯高了些,“如假包换,是我本人。”   女孩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眼里也从惊讶变成了兴奋,“我的妈呀居然是活的明星,”她掏出一堆明信片道:“朗哥!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纪朗掐了掐眉心,一边接过那些明信片一边吐槽道:“那总不能是死的明星。”   小姑娘也忍不住笑了两声,突然一惊一乍道:“啊等等,错了!”   她又掏出几张明信片塞到之前的明信片上面,“你签这个吧。”   “有什么区别吗?”纪朗疑惑地翻了一下,才发现被女孩压到下面的是《盛年》的剧照。   “没关系的,签哪个都行。”他问女孩,“你喜欢哪张?”   “我……”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就签最上面的吧,我知道对你来说提《盛年》有点敏感,我会圈地自萌的。”   纪朗直接从里面抽了一张《盛年》的单人剧照出来,签了名递给她,“你这个年纪喜欢什么直说嘛,那么懂事干什么?”   女孩有些受宠若惊,“那……可以合影吗?”   “可以的。”   “谢谢朗哥!”女孩雀跃地打开手机和纪朗一块儿拍了张自拍,边看照片边感叹道:“朗哥,我感觉你好接地气啊,一点儿都不像明星。”   纪朗笑了一下,低头又扫了眼女孩给他拍的照片。   明星。   为什么会用“明星”来指代光芒万丈的艺人呢。   纪朗看着照片里巨幅灯牌上那个最像大明星的男人,忽然想。   大概是因为他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而璀璨,一旦失去联系,就会变得触不可及。   *   夜风逐渐变得刺骨,就连这片最繁华的商圈人也逐渐稀少了。   纪朗重新把车开回东篱客栈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节目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休息了。   他把车驶进节目组给他们准备的车库,有些疲惫地解开安全带,从副驾驶上拿包的时候,他的手顿了顿,鬼使神差地从里面掏出一盒明信片。   那是方才偶遇的女孩送他的,全是《盛年》的剧照。   《盛年》没发行过任何周边,女孩手里是她自己精挑细选了各种图印出来的,大概花了不少功夫,工艺做得相当精巧漂亮,选图也都是相当经典的剧照。   贾导的审美很好,《盛年》的构图至今依然被不少业内人士认可和欣赏。   金黄的银杏树下骑着自行车追逐的少年,楼梯光影中半明半暗擦肩而过的脸,操场上闭上的眼睛,夜色里无声牵起的手,还有黑板前般配如同教科书的背影。   蓝白色的校服袖子被挽至手肘,露出来一截白而劲瘦的小臂,打着小抄的掌心里,藏着许多的秘密。   捣蛋鬼趁着同桌趴在桌上小憩的空隙,拿着笔帽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手动坐滑梯,却不料作怪的手被当场抓获,还附带了一个气愤的白眼。   纪朗的手指轻轻拂过傅星徽的脸,依稀还记得那一个镜头拍了无数遍,记得贾导说傅星徽这一眼总是太温柔,不像恼怒,倒像是热恋。   大概比一个人回忆初恋更难忘的,莫过于有太多人陪着他一起留恋。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明信片收回去,推开了车门。   车库相比于外面要更阴冷一些,纪朗裹了裹外套从车上下来,打开手机手电筒的光照了照路。   地下车库不大,路却很长,就像这几年不短,过得却好像格外漫长,明明已经用力在奔跑,却总是好像差一步。   读书的时候想快点成年,可好不容易长到了十八岁,他的“学姐”却消失了。   后来想快点赚钱,可钱还没赚够,他想保护的那个人已经自己功成名就了。   再后来想大红大紫,想争取和他同台的机会,可还没来得及大火就被拒绝了。   如今终于火起来,可傅星徽却再一次把他撂下了。   大概在傅星徽眼里,他和《盛年》都是不必回顾的过去,是他绚烂人生里最不值一提的寂寥起点。   傅星徽可以解约,可以再度如泥牛入海,风筝断线,一去不归,让他根本寻不到接触的理由。   毕竟在傅星徽眼里,他们根本“不熟”。   骗子。   纪朗想。   傅星徽就是个骗——   “!”   纪朗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把牢骚发完,脚步蓦地顿住了。   手里的背包沉沉地砸落在地,但无人在意,他握着手电筒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瞳孔也紧缩起来。   地下车库里,微弱的手机台灯照射下的车牌号陌生又熟悉。   他难以置信地把那个车牌号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看了无数遍。   那是傅星徽的车。   所有指责的碎碎念顷刻间灰飞烟灭,身上的疲惫感好像突然消失了,他举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用另一只手按住它的抖动,可手抖按住了,心跳却越发猖狂起来,仿佛想要从心口挤出来。   某一个瞬间,纪朗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耳鸣了。   耳机里源源不断传来的音乐都好像变成了一声拉长而尖锐的警报声,反复刺激着他的脑仁,像是想把他的天灵盖掀翻。   纪朗一把扯下耳机,抓着背包带子一路狂奔冲到了客栈门口,按密码锁的时候手抖得厉害,他在原地蹦跶了半天才冷静下来输完密码。   推开大门的瞬间,楼道空无一人,里面的灯也已经全部熄了。   他在控制自己不闹出太大声响的情况下用最快的速度挪到宿舍门口,可是手真的握上卧室门把手的时候,他却忽然有点不敢开了。   会是他吗?   还是他的助理替他来收拾东西呢?   他只知道傅星徽今天是开着那辆车走的,可是那不一定就是他的私人用车。   纪朗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舌尖顶着上颚,紧张得面部表情都快僵了。   路朔的呼噜声从门内传来,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   刚刚疯了似的心跳也慢慢稳定下来,像是终于从冲动中恢复了神智。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拧下去一把推开门,屋内黑漆漆的,一点儿光也没有,他抬头去看傅星徽的床,床帘拉开着,里面明显没有人,他又去看楼道,走廊也黑着,不像有人走动的模样。   他那颗跳了半天的心,突然就沉下去了。   纪朗脚步沉重地往前走了几步,闭了闭眼睛,往软绵绵的被子上砸了一拳。   傅星徽就是不会回来了。   明明那天晚上他都听见了,他到底还在报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呢。   他以前一直以为傅星徽性格好,只要撒撒娇,什么都会依着他。   后来他才明白,温柔的人决绝起来比谁都绝情。   纪朗把包放到桌上,靠着他和傅星徽的床仰了仰头。   身体很沉,疲惫得仿佛抬脚都困难。眼睛被风刮得有些干涩,像是红血丝集体跑到巩膜上打算开会。   他掐着眉心,从兜里摸出眼药水滴了两滴,闭上了眼睛。   夜晚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永远都不会有人来。   傅星徽对待他,大概就像对待家里那种不听话又粘大人的三岁小孩,总是先画个大饼骗你说不走,说会等你,可是等你真的相信了,他却趁你不注意离开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刚刚的一惊一乍实在太可笑,他忽然忍不住低头笑了两声,可笑声里,他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笑什么呢?”   很轻,辨识度却很高。   他倏地睁眼望过去,没能完全进眼睛的眼药水失去了阻挡,顺着脸颊猛地滑下来,堪堪悬在了下颌线上。   就像纪朗悬在钢丝线上的心脏。   在看清来人轮廓的一瞬,纪朗那颗在今晚备受折磨的心突然剧烈地紧缩了一下,像是终于累到极致也兴奋到极致,于是终于甩掉钢丝绳,从悬崖上一坠而下,轰然落地,砸出了糊满双眼的满地尘埃。   傅星徽原本是下意识地一句搭话,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再往前走一步,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扑上来,要不是他站的够稳,差点就摔了。   屋里传来连绵不断的呼噜声,他让人抱了个满怀,人还懵着。   傅星徽稳了稳身形,循着声音来源看了眼路朔的床铺,压低了声音用气声对抱着他的人确认道:“纪朗?”   纪朗没说话,只是双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手把他的衣服攥出了褶皱。   “你怎么了?”   傅星徽把手搭在他背上环抱回去,打算替他顺一顺。   刚一抬手,纪朗突然蹭了蹭他的肩,贴着他的脖颈,一边凶一边哽咽地叫了他一声:   “傅星徽!” 第14章 聊天   纪朗的声音不算大,可落在安静的卧室里就显得分外突兀了,傅星徽让他惊出了一身汗,下意识推开他顺便一把捂住他的嘴,警告道:“嘘,你小点声,别把路朔吵醒了。”   好在路朔的呼噜声只是短暂地消失了一下,便又平稳地鸣奏起来,傅星徽平静了一下心跳,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道:“你刚叫我什么?”   纪朗的嘴唇让他那双修长的手捂着,热气蒸腾上来,清晰得仿佛能感受到掌纹似的,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一双眼睛慌乱地看向一边,耳朵尖也在夜色下烧得滚烫。   见纪朗半天没出声,傅星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禁着他的言。   他松开手,可纪朗却不承认了。   他垂下眼睫挡住了飘忽的视线,哑着嗓子道:“没什么。”   “我都听见了,”傅星徽不轻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带着笑意怼了一句,“没大没小。”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问纪朗。   纪朗偏开眼,“有点事儿。”   “哦……你要吃点东西吗?”   “你吃了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问完都愣了一秒。   傅星徽先答道:“没怎么吃,你不是说带了好吃的吗?”   “我吃了,”纪朗说,“但还可以再吃一顿。”   “那就算了,别吃撑了。”   “不行,”纪朗改口道:“我要饿死了。”   “那你出来。”傅星徽笑了一声,把卧室门关上,按亮了手里的台灯。   他穿着睡衣,应该是刚洗完澡,这会儿纪朗才反应过来,按了一下走廊上的壁灯——   果然没亮。   “你刚回来没发现走廊灯坏了吗?”傅星徽意外道。   纪朗:“……”   他一口气冲上来根本没想过这种问题。   “我今天看到有卖路边摊的,想起你喜欢吃,就给你买了一点,但是不能多吃啊,对身体不好。”傅星徽把冰箱里的串串粉丝什么的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   “你是不是买了茶点?”傅星徽笑道:“我在冰箱里看到了。”   纪朗整个人还处于半宕机的状态,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半晌才想起来补充道:“我专门给你带的。”   傅星徽看他一眼,“谢谢。”   “你喝茶吗哥,我……我给你煮。”   纪朗父母都出生在G市,是后来才来到A市定居的,所以虽然纪朗在A市待得更久,但他的父母还是带给了他不少G市的风俗习惯,譬如喝茶和茶点文化。   “这么晚还喝茶?”   “不喝茶没氛围。”   “那也不用这么麻烦,我看冰箱里有现成的茶,喝那个就行,味道都一样。”   纪朗一点儿不谦虚地反驳道:“不一样,我泡得更好喝。”   他扫了傅星徽一眼又挪开目光,“你尝尝就知道了。”   “行,”傅星徽由着他道:“只要你不嫌麻烦,我喝茶的更没意见了。”   东篱客栈里恰好有个大茶室,临着窗,满面的玻璃缀连到地面,偏头便能看见冬夜郊区里寂静的星光和花园里影影绰绰的松柏。   他们盘腿坐在软垫上,中间是一方木质的小桌,山水灯上用水墨勾勒着轻舟小船,台灯暖黄的灯光落在白色瓷具的表面,打出了一片温和柔软的光影。   纪朗把茶具一一放到席布上,烫洗过茶具,拿茶则舀着茶叶,借着茶荷喂进了盖碗里,“茶点就要配着茶才解腻好吃,哥你放心,我煮的茉莉花茶,安神的。”   他把烧开的水倒凉一些后才倒进盖碗里,闷了几秒出来的茶汤带着一点浅黄色,流淌进三指宽的白瓷杯里,衬得颜色煞是好看。   傅星徽看着纪朗煞有其事地在那儿摆弄,调侃道:“挺专业。”   “专业算不上,”纪朗把小茶杯递给他,“不过我也不介意你再多夸两句。”   傅星徽笑着偏开头,“自恋。”   “你才知道?”纪朗单手支着头,扬了扬下巴,“试试?”   桌上一边是下里巴人的路边摊,一边是阳春白雪的清茶,吃得是个大雅大俗,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茉莉花茶的味道很香,刚凑到鼻尖便闻见了,傅星徽抿了一小口,夹了个热气腾腾的虾饺喂进嘴里,饱满的虾配合着晶莹剔透的饺子皮,在唇舌间显得鲜美爽滑,搭着方才清淡的茶香,格外可口。   纪朗在一边扒拉了两口热辣鲜香的麻辣粉丝,忽然道:“你怎么想到给我买这个?”   “恰好碰着了,想着回来晚了,就买点小吃给你赔罪。”   纪朗愣了片刻,看着傅星徽的神色有些复杂。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纪朗垂下头,“对了,我一直想带你吃的就是这家店……就是每次我们好不容易赶过去了它就关门的那家。”   A市的广式早茶店不多,口味正宗的更是寥寥无几,纪朗钟爱的那家店总是早早就打了烊。   可《盛年》拍完那会儿,纪朗在城区里的学校上学,傅星徽在郊区的公司分部训练,A市是有名的地方大通勤辛苦,他们俩见一面来回总共得转四趟公交地铁,坐五六个小时的车,所以每回都赶不上。   “好在它经营得不错,这么多年都还没倒闭,总算让我们俩一块儿吃了一次。”   傅星徽听到这里,显得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对纪朗道:“很好吃。”   纪朗从他的沉默里品出了点什么,心里忽然有点发酸,“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了?”   傅星徽瞥了他一眼,缓缓道:“第一次没赶上,你气得一口气吃了十个冰淇淋,我怎么劝都不听,结果回去就肠胃炎了。   第二次你在他家店门口打市长热线,反映了半小时A市的堵车问题。   第三次你让我答应你,等你长大了一起开店,还和我盘算怎么把他们家的厨子都挖过来,还说要教我学会粤语,这样会让顾客相信我们是G市本地人,觉得咱们的店更正宗。”   纪朗的心蓦地一跳,望着傅星徽的神色有些幽深。   傅星徽夹了个奶黄包放到他碗里,故意逗他:“现在我在你面前了,纪老师,教吧。”   纪朗手一抖,茶杯差点没端住。   “你别那么叫我……”   傅星徽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   纪朗质问他的时候,一副咄咄逼人全天下他最占理最委屈的样子,可是又最不禁逗,逗一下就脸红。   “那我教的话……你学吗?”纪朗清了清嗓子问他。   “嗯。”   纪朗抿了抿唇,顿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桌上的茶点道:“一见到好食嘅嘢,我就会谂起你。”   “一见到好食……”   “见到好食嘅嘢,我就会谂起你。”纪朗接在他后面把话补完,又翻译道:“一见到好吃的,我就会想起你。”   粤语九声六调,不是从小耳濡目染,要学起来其实很难,傅星徽又尝试了一遍,摇头道道:“教个短点的吧。”   “同你倾偈好开心。”   这次傅星徽复述地轻松了一些,“同你倾偈好开心。”   “对,”纪朗说:“和你聊天很开心。”   感觉连着学的两句都像是搭讪情话,傅星徽问:“有实用一点的吗?”   “实用啊……”纪朗思索了一会儿,“我哋谂住几时拉埋天窗啊?”   “我哋谂住几时……拉埋天窗?”傅星徽尝试着复述了一遍他的语音语调,纪朗垂下眼睫,戳了戳碗里的奶黄包,回答了一句:“依家。”   “嗯?”傅星徽显然没听明白纪朗说的这句是什么意思。   “就是夸你说得好。”纪朗抬起头弯了弯眼睛,眼下的卧蚕显得格外人畜无害。   “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傅星徽问。   “外面下雨了,记得关窗。”   “是吗?”   傅星徽总觉得这个发音似乎差得有点大,但想着隔行如隔山,发音差距大也情有可原,于是又把那点怀疑压了下去。   而纪朗则偏开头,借着茶水漂浮起来的白色水雾挡住了他并不算掩饰得很好的眼神。   他们一个夹带私货的乱教,一个认认真真地苦学,有一搭没一搭地教了半天,等一顿夜宵吃完的时候,天上的月亮都困了。   纪朗给他留的分量相当实在,傅星徽老早就快吃不下了。   可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大概是郊区的夜晚太迷人,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分钟,多待一会儿,而待下来的理由,好像除了继续吃,也找不出别的了,然后就把自己吃撑了。   两人一块儿把茶具和餐具收拾完回到卧室门口,傅星徽对纪朗道:“我去睡了,你也早点收拾一下睡吧。”   “哥,”纪朗忽然问:“你今天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傅星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对他道:“你那天是不是听到了?”   纪朗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愣了半晌,坦白道:“听到了,门……没关严。”   “我是有过退出节目的想法,但是现在退出可能会导致对你不利的舆论,更何况你现在在谈解约对吧,这种时候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纪朗,”他望着青年道:“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好好把这档节目录好,可以吗?”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嗯?”   “因为和我同框影响不好,所以就推掉和我同台的节目,又因为退出会引起争论,选择留下来,”纪朗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哥,在你心里,是不是就只有事业和工作,对事业发展有利的事就去做,不利就不做。”   “纪朗……”   “哥,为什么不能是单纯地因为你想或者不想呢?”   傅星徽双手拢在一起抵了抵眉心,“我想不想重要吗?”   纪朗看着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该睡觉了。”   “你回答我,我就去睡。”   傅星徽叹了口气,对他道:“纪朗,就像你在学校里就要学习,出了社会就要就业一样,上任何一个节目对我来说都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四两拨千斤地回答了纪朗的问题:“你觉得会有人想工作吗?”   “我不是问这个——”   “你不是说我回答你了你就去睡吗?”   “我……”   “不遵守规则就没有下次了。”   纪朗憋了一肚子气,蹭地站起来,“睡就睡。”   “记得洗了澡再睡!”   傅星徽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准备桌上零零散散的吃食收起来,纪朗又跑了回来。   “拿台灯?”傅星徽把台灯递给他。   “不,我是想问,”他喘着气道:“明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能见到你吗?”   “我明天也有工作,”傅星徽说:“不过我会晨练之后再走,你要是六点能起来,说不定能看到。”   “这么早。”纪朗下意识道。   纪朗昼夜颠倒已经很久没这么早起过了,倒是直接熬到这个时间再睡的情况更多……比如昨晚。   傅星徽无视了他的撒泼,“再讨价还价就五点——”   “明白了!”纪朗打断他的话,一把夺过台灯,转头就只剩个背影了。   傅星徽看着他的背影,先是禁不住笑了笑,半晌,他脸上的笑意又一点点淡了下去。 第15章 清晨   次日清晨,傅星徽在闹钟响起的第一声就坐起来关掉了闹钟,他没有什么起床气,三两下便叠好了被子,利索地从楼梯上爬下来,因为其他人还睡着,他步子格外轻。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下铺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影身上,微微蹙了眉。   为了保证明星的隐私,节目组给他们准备的床都是安装好了遮光床帘的,然而纪朗就大喇喇地躺着,任由清晨的光打在他身上,大概睡前根本就没留意道还有床帘这种东西。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就恰好对上了傅星徽的目光。   “哥?”他压低了声音,眼里满是困倦,“六点了?”   傅星徽看了一眼手表,“你还能睡十分钟。”   “哦,”纪朗瞬间头也不回的躺回去,就听见傅星徽意有所指道:“还有,以后睡觉把床帘拉好。”   他沿着傅星徽的目光看过去,和自己不和谐的身体部位打了个照面。   面面相觑半晌,他“唰”得拿被子蒙住了头。   傅星徽笑出了声,尽管很轻很轻,纪朗还是听见了,汹涌的困意登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回来了。   六点钟,纪朗一脸哀怨地准时出现在健身房,傅星徽已经在跑步机上开始热身了,看见他来了,还笑吟吟地打招呼道:“早上好!”   纪朗一度怀疑,傅星徽的生物钟是能工巧匠拿着最精密的仪器一点一点儿做出来的,而他身上的生物钟是垃圾桶里的废品随便改造出来的。   是人都有欲望,无论是食欲、物欲、情.欲还是偷懒的欲望。   可他以前就觉得傅星徽真的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   那时候的傅星徽才十九岁,荷尔蒙躁动又瞌睡浓的年纪,可他不会偷懒,不会贪睡,甚至不会看漂亮姑娘,也从没有听过他对爱情有什么憧憬,无论剧组的盒饭有多难吃他都能云淡风轻地吃完,渴到嘴唇起皮发干,他也不会在如厕不方便的时候喝水。   这样高度的自律和自控能力,纪朗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人。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是无趣的,就像一台稳定运行的仪器一样,不会出错,冷静而无聊。   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纪朗都抹不掉心里关于他的痕迹。   “你一直看着我看什么?”傅星徽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因为正跑着步,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喘,纪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飞快挪开视线,走到傅星徽旁边那台跑步机上开始按加速键。   傅星徽看他按键按得啪啪响,忍不住提醒道:“你慢点加,小心摔了。”   他刚说完,纪朗就一个趔趄,差点让跑步机给绊倒了,好在他手够快,扶住了把手,傅星徽叹了一口气,缓缓减慢了自己那台的速度,走到纪朗身边,半是无奈道:“这也要我教啊?”   话是这么说,他依旧还是好脾性地替纪朗调了调跑步机的表盘。   因为探身过来,傅星徽离纪朗挨得很近,运动过后的身体泛着热气,格外清晰的热度透过空气传到纪朗身上,后者盯着两人将碰未碰的手臂,在皮肤终于碰触到的瞬间,猛地偏开了头。   傅星徽扫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你把脸偏到那边干什么?”   纪朗看着空空如也的墙壁,用起得太早尚不清醒的大脑焦灼思考道:“这墙颜色挺好看的。”   傅星徽笑了一声,“这就是白的啊。”   纪朗一本正经地回过头,肯定道:“我就喜欢白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行了,”傅星徽收回手,“给你调好了,我去洗澡了。”   “哎你——”   “嗯?”   “你这就不跑了?”   “你来之前我都跑半天了,”傅星徽说:“你自己跑吧,我洗了澡去煮馄饨吃。”   “有我的份儿吗?”纪朗问。   傅星徽笑怼他,“你蹭饭蹭上瘾了?”   话是这么说,最后傅星徽还是煮了纪朗的份儿,后者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就看见了餐厅蒸腾的热气。   一楼就他们两人,郊区没有那么多喧嚣,大清早的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显得客栈里格外安静。   “好香啊!”纪朗坐到傅星徽身边,上来就拿筷子戳起一个小馄饨。   “小心烫。”傅星徽见他狼吞虎咽的架势,带着几分笑意吐槽道:“你有没有点儿艺人的形象?”   纪朗喝了一大口汤,闻言抬头对他道:“我不要艺人的形象。”   “那你要什么?”   纪朗撒娇似地开口:“我要你行不行。”   傅星徽无奈道:“别乱说话。”   纪朗垂下脸,借着面碗的遮挡低低地笑着,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才蹭他的脚踝。   他愣了愣,低下头,看见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惊喜?”   他把那只小猫抱到怀里,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嗯,你不是说想养小动物?”傅星徽说:“我昨晚问了问他们,都没意见,就带过来了。”   “你看我节目了?”纪朗小心翼翼地,有点不太敢确定。   这样的话他只在不久前的一次节目访谈里随意提过一嘴,他抱着毛茸茸的小猫咪,心跳躁如擂鼓,像是要从嗓子里跑出来了。   “我不能看你的节目吗?”傅星徽四两拨千斤地反问回去。   “可以、可以看的。”纪朗说:“我就是没想到你会看。”   “打开电视刚好在播,”傅星徽见一人一猫相处得亲昵,笑着放下勺子,“你觉不觉得你和它很像?”   “我和它?”纪朗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乖巧温顺的小猫,表情有些微妙。   “对。”   纪朗突然把手机递给傅星徽,“那给我俩拍张照?”   “行啊。”傅星徽接过手机,纪朗就把小猫稍微举起了一些,脸贴着脸,拍了张亲密无间的合照。   “好看,”纪朗拿回手机看了看照片,对傅星徽道:“我发微博了?”   傅星徽笑了笑,“随你。”   “哥,”纪朗见暗示无效,直接明示道:“我们要不要,重新互相关注啊。”   傅星徽正在吃馄饨,闻言目光顿了顿。   说起来,当初还是他主动让纪朗关注了他的微博。   “哥,我听贾导说,你是一个什么唱跳组合的?”十年前的纪朗一边在大冬天吃甜筒,一边问他。   因为第二个半价而被迫在寒冬腊月裹着羽绒服,和纪朗一起吃甜筒的傅星徽点了点已经冻到发僵的头,“Pluto。”   “冥王星?”   傅星徽“嗯”了一声,拿过纪朗的手机,在备忘录敲下一句“Pluto-傅星徽”。   “回去了记得微博点个关注。”傅星徽想了想,又把其他所有成员和Pluto官博一起写在纪朗手机上。   “听话,下次还陪你吃冰淇淋。”   纪朗瞬间同意,麻溜儿地收起手机,“哥你真好。”   那时候他和纪朗手里都还没有智能手机,上网全靠纪朗那台带进组的电脑,休息的时候,他就给纪朗看组合的表演视频。   纪朗关注Pluto的时候,它还只不过是一个连演唱会粉丝都凑不齐的小糊团,少有的一点儿表演物料,傅星徽全拿给纪朗看了。   后来傅星徽火了,拍了很多戏,拿了很多奖,却从来没有主动让什么熟人关注过他,或是看他的作品。   这么多年,他都差点忘了,他也曾经在一个人的面前,想过展示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优秀。   可是后来,当换号后的纪朗再一次关注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关注回去。   其实一个微博关注不代表什么,这种明面上给粉丝看的东西,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完全被他交给了公司团队。   但他想了想,还是从聊天记录里翻出了助理小田之前给他报备的微博账号密码。   简短操作后,他下回微博,关注了纪朗。   “满意了?”   “特别满意。”纪朗单手撑着下颌,睨着傅星徽笑,馄饨都顾不上吃了,“你要是给我点个赞,我就更满意了。”   傅星徽有求必应道:“行。”   他点完赞,看了眼表,又看了眼还在吃东西的纪朗,对他道:“既然都满意了,那我上班去了,你陪它玩儿吧。”   他站起身准备去门口换鞋,纪朗却突然抱着猫追了出来。   “干什么?”   “不干什么,”纪朗靠在墙上看他换鞋,一双眼睛亮亮的,像是要把傅星徽烙进他脑海里似的,“就是觉得幸福得特别不真实,睁开眼睛你居然还在这里,你晚上还会回来,感觉好像在做梦。”   傅星徽换好鞋,看见纪朗刚洗完的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显得很乖,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   “什么梦不梦的,困了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一直到傅星徽走出去人影都看不见了,纪朗脸上还挂着奇异的微笑。   他回到餐厅吃完了那碗馄饨,洗完碗,他把两人用过的碗擦干,原本打算分开放到消毒柜里,想了一会儿,他又把它们叠到了一起。   这些年他做得很好,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过傅星徽身边,没打扰过他,没给他带来过议论,没影响过他的事业。   可是这次是你自己撞到我身边的。   纪朗想。   而且见到他之后,傅星徽最终也没有退出节目的录制。   他没有逼他,也没有缠着他。   是傅星徽自己决定留下的。   他可以对过去避而不提,但是不可能对未来无动于衷了。 第16章 偶像   “朗月星空”超话内。   【卧槽卧槽卧槽,关注了!他关注了!】   【什么什么?什么关注了?】   【傅星徽关注纪朗了!还点赞了!】   【!!!!!!!!!!!???????????】   【这什么操作?死去的CP突然开始给我发糖?这波真的给爷整蒙了。】   【我们北极圈终于要振兴了吗?】   很快有人关注到:   【你们还有人记得昨天那个同框热搜吗?我有点不敢想,难道真的是要一起上节目了吗?】   【不是吧?我以为是谣言来着,昨天超话那么庆祝我都没敢信。】   【我tm现在就像是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突然不用吃野菜了……咋说呢,就有点儿幸福地摸不着头脑。】   【不管怎么说,爸爸妈妈终于认识了!】   【对对对,终于认识了!我们cp粉终于站起来了!】   一些很冷门的CP常常被粉丝们戏称为北极圈,而互动过少时,偶尔就会被调侃某某和某某今天认识了吗?   而傅星徽和纪朗在CP粉眼里明显就是一对除了在同人文里,其他地方都宛如不认识的CP。   而显然还有一些粉丝的联想能力更为丰富:   【有没有人注意到纪朗的微博发的是猫,猫啊!谁还记得前不久纪朗上《云家访谈》的时候说的话。】   【我记得!那个问题好像是如果和喜欢的人闹矛盾了怎么哄,纪朗弟弟说要养只小宠物,不知道怎么哄就让小宠物去哄。】   【我靠姐妹还得是你会嗑,所以这不是官宣吗?这真的不是官宣吗?】   【纪朗那么多条微博,傅星徽关注他之后独独就点赞了这一条,我不管,反正在我眼里这就是官宣(撒泼打滚.jpg)】   【等等,纪朗双手都抱着猫,所以照片是谁拍的……】   【楼上你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虽然这糖很硬但是怎么莫名有点好嗑!】   【计时器来了,六点三十一分纪朗发微博,六点三十五分傅星徽关注纪朗,六点三十六分傅星徽点赞这条微博。】   【好家伙这俩大清早不睡觉搁这儿谈恋爱呢?】   【嗑疯了,真的嗑疯了!】   【艹!昨天看见热搜刚看完《盛年》,本lsp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栽在一部这么纯情的电影里,我本来是打算来这儿找找有没有未删减版的,结果一颗大糖直接给我焊死在这儿了,我这是什么天选之子的锦鲤运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锦鲤姐妹请多嗑嗑,朗月星空的未来就靠你了!】   【所以问题来了,有好心人能给我一个未删减版吗?我看的版本连个吻戏都没有,麻了,孩子找了一天了真的很头秃。】   【未删减版不存在的,搜集过各种版本+当年看过上映版的资深粉告诉你,你看的就是原版。】   【??????】   【这部就是很清水,没有亲亲(哭哭.jpg)】   【我我我我我也是刚来的!我惊呆了,我一直觉得傅星徽是走成熟精英风的,没想到他还有看起来这么青涩纯情的时候,好嫩啊救命,感觉跟现在完全是两个人。】   【楼上确定是成熟精英风不是色气破碎感吗,他演战损真的很绝,2022了我还在回味他和高阮的《游鸟》,不愧影帝影后搭戏,氛围感绝了,欲到爆炸。】   【冷知识,傅星徽拍《游鸟》的时候22还是23来着,那时候还没拿影帝。】   【其实比起《游鸟》我还是更喜欢他后来拿影帝那部《纸月》,科幻风搭配军装禁欲感太绝了!】   《游鸟》和《纸月》算是傅星徽星路历程上相当重要的两部电影,他大部分的粉丝也都来源于此。   当年《盛年》虽然小红了,但傅星徽却沉寂了两三年,在《盛年》之后,他参演的角色多数都是查无此人炮灰或者毫无吸引力的十八线配角。   直到《游鸟》上映爆火,才终于让被人们遗忘的傅星徽再度走到了大众的面前,自此一路星途坦荡,各种资源几乎没断过,在二十六七岁时,便凭借口碑爆棚的科幻片《纸月》成为了年轻的影帝。   然而没多久,在赞美傅星徽演技的楼内便冒出了一些别的声音:   【可是傅星徽演技再好也掩盖不了他综艺无聊的事实,看过他一些节目,就很无聊的完美假人既视感,公事公办面面俱到处处不出错,但也没啥亮点和记忆点。】   【确实,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好好演戏非要上综艺,可能是综艺圈钱快吧。】   【傅星徽还没好好演戏吗,他一年365天几乎每天都在拍,作品比好多三四十岁的明星都多,而且演技一直在线,拍了这么多总有几部爆红的也正常。】   【其实傅星徽还是挺有本事的,《盛年》过了两三年他就又爆了一部电影,后来基本就越来越顺了,一部部积累下来,现在也算挺大牌的明星了。而且他不红的时候什么都演,刨垃圾钻下水道都是亲身上阵,还有什么智障反派极品亲戚流氓疯子之类的角色都接,听说还干过一段时间的替身,那会儿他还是爱豆呢,完全不顾形象,反正蛮多人猜他是缺钱缺疯了,不知道真的假的。】   【这么说来傅星徽还挺励志的?】   【内娱第一奋斗咖名不虚传,粉丝都怕他过劳死,他们组合没解散的时候舞台也都是全开麦唱跳,很多高难度舞蹈动作,特废腰的那种,属于本人不粉他也不得不说一句够狠的程度。】   【他早年圈里没人,哪有挑戏的资格,其实对比纪朗就能看出来傅星徽以前真的没背景,纪朗回来那段时间的资源和傅星徽最初几年可完全是天差地别,就是不知道纪朗的金主是谁罢了。】   【确实,傅星徽让我见识了一个没后台的明星在娱乐圈出头有多难。】   【真的很惨,又摊上盛捷这种黑心东家,我有认识的人说盛捷明星出道头几年都是二八分账,那个二里还有一半是经纪人的,艺人只能拿一成,按傅星徽现在的咖位应该好一点了,不过估计最多也就四成,不如单干。】   【夸张了吧,我也算老粉了,从《游鸟》就开始关注了,这么多年星徽哥状态看着一直很好啊,他所有采访和节目我都看过,完全没有被生活蹂躏的样子,人看着也蛮爱笑蛮随和的。】   【赞同,而且就算以前再不容易现在也赚得盆满钵满了,何必还来上综艺,拜托,演员就好好演戏不行吗,双手合十.jpg】   【楼上你们在CP超话说这些真的好吗?这几天超话突然热度起来了,什么人都来了,圈地自萌懂吗?麻烦博主来删个评吧。】   伴随着要求删评的建议,这些在嗑CP氛围下略有些碍眼的微博评论很快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有人忍不住在底下又多说了一句:   【其实徽哥十几岁没红的时候上综艺的样子和现在真的挺不一样的。】   这条评论并没有带起太大的水花,一方面是因为大家更热衷于吵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傅星徽那会儿的物料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且多数清晰度都不高,看过的人并不算多,也没那么多粉丝有兴趣去考古十几年前的东西。   然而刷着手机的纪朗却忍不住拿小号给她点了一个赞。   纪朗有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他并不是在《盛年》的剧组才认识傅星徽的。 第17章 小队长   纪朗的家里有pluto全部的专辑,带签名的那种。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看傅星徽给他放那些他耳熟能详的表演视频,还专门注册了新号,来假装没关注过傅星徽的微博。   但他第一次关注他,其实是在高二。   当时他打完网球冲了个澡回教室上晚自习,同桌正拿他的MP4看视频,他原本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可眼神再也没挪开。   画面里五个年轻的少年在跳舞,动作流畅而漂亮,可他偏偏在整齐划一的节奏里,注意到了左边第二个男生。   哪怕他很快随着走位又换了几次位置,纪朗还是牢牢地记住了他的身形和那张脸。   他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衣,腿很长,动作很稳,跳舞挺有力道,卡点也很准,看着就很舒服。而且表情管理满分,笑起来特别好看,舞台的灯光照在他的眼睛里,整个人都很耀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看这么认真?”他同桌荣珂欢惊道:“你不是一直不感兴趣嘛,以前我每回逼你看你都不乐意看的。”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们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可往往这时候班里同龄的男孩子们都又吵又闹,不修边幅,于是追星就成了许多人的爱好。   荣珂欢追的男团一只手数不过来,她自己追不说,还总拉着纪朗陪她一起看,纪朗虽然不感兴趣,但作为同桌,还是好脾气地陪着看过几眼,还把MP4借给她带回家下视频看。   不过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个男孩。   “这是你新粉的男团?”他问。   “嗯,”荣珂欢说:“昨天刚粉的,叫Pluto,盛捷两年前推出的男团,就是没什么人气。”   “这么帅还没人气?”纪朗收回目光,把网球拍塞进包里,随手翻开桌上的教辅。   “帅?”荣珂欢惊道:“你还会夸别人帅啊,”她把MP4怼到纪朗眼前,“哎朗哥,你觉得哪一个帅?我真的好奇谁能入你法眼。”   纪朗转了一圈手里的笔,拿笔端点了点已经走位到最右边的男孩。   “这是队长!”荣珂欢激动道:“我也觉得他特别帅,而且他笑起来特别温柔,声音也好听。”   她看的是个综艺节目,Pluto组合在完成开场秀之后,主持人纷纷出现,进入了自我介绍环节。   纪朗问:“他叫什么?”   荣珂欢正要出声,画面里的男孩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他握着话筒,跳完舞之后还略有些喘气,笑得却很开心,“大家好,”九十度的鞠躬后,他站直身子,背挺得很直,“我是Pluto组合的傅星徽。”   纪朗手里还拿着笔,听完这一段,他随手在题目的作答空白处写了三个字“傅星辉”。   “这个吗?”   “不是,”荣珂欢划掉了最后一个字,改成了“徽”。   “是这个字。”她对纪朗道。   纪朗垂眸看了一会儿那三个字,又在下面写了一遍,他端详着纸面上那个笔锋凌厉的名字,半晌,又在旁边寥寥几笔勾出了一个笑着的男孩脸。   “傅星徽。”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从笔筒里拿出剪刀,满意地把那个名字连带着旁边的涂鸦一起剪了下来。   “你怎么把书剪了?”荣珂欢忙阻止道。   纪朗把写着傅星徽名字和画着小人的那一小片纸妥帖地夹进精装的笔记本里,瞥了一眼那道被剪掉了答题区域的生物题道:“不想参加生物竞赛了,背这些知识点好无聊。”   “生物啊,你不去也没事,”荣珂欢松了口气,“我听说你进IOI国家集训队了,免考保送A大应该稳了吧?”   “嗯,十二月去冬令营。”   “哎?”她撞了撞纪朗的胳膊,“有信心进国家队吗?”   集训队每年五十人,是通过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赛从全国各地选拔出的翘楚,而经过冬令营的集中训练和层层选拔,将会进一步从这五十位选手里挑出四人,代表国家出战第二年夏天的国际比赛。   纪朗关上书,伸了个懒腰,“能进就进,不能进我明年正好空出来个暑假,可以申个夏校。”   “你想出国读本科?”   “看情况吧,其实能拿到A大的保送,就有点儿不想折腾了,申夏校主要是想去体验一下,没去过有点好奇。”   纪朗其实是那种相当典型的天赋型学霸,脑子接受东西特别快,在数理方面的理解能力很强,效率高得让人难以想象。   别人学几遍才能理解的东西,他看一遍就会了,还能自动举一反三。   但是他并不是那种特别能吃苦的学生。   大概是学什么都太容易,又或许是他本性就贪玩,所以他从小到大几乎没勉强自己在某件事上特别努力过,年纪轻,好奇心重,总是什么都想学一下,可是等学个七七八八之后就又腻了,拿着自己的天赋玩票似的,经常让老师很头疼。   旁人看着,总觉得他要是肯再努力点儿,专心点儿,拿一堆国际金牌回来,成为年纪轻轻的大教授大科学家绝对不成问题。   可是苦口婆心地去劝,也只能换来一句随性的说辞:“不感兴趣。”   就像现在,比起什么举世瞩目的国际比赛,他更关心荣珂欢手里的视频。   这一期综艺好像并不止Pluto几位嘉宾参加,他们刚闲聊着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们再出场。   “他们是不来了吗?”他问荣珂欢。   “哎,他们太糊了,没办法,”荣珂欢说:“剪辑完还能有点镜头都不错了。”   “为什么?”纪朗少见地提出了质疑,他虽然没有荣珂欢那么了解,但是也能看出刚才的那段开场秀,他们的表演相当精彩。   “爱豆不止要看基本功,还要看人设和公司宣传什么的,反正挺复杂,基本功在线但是性格不吸粉也不行,营销什么的也很重要。”   荣珂欢解释道:“而且对男团来说,出道特别关键,一般出道之后反响平平,后续资源就会越来越差。”   “这个团其实挺倒霉的,”她说:“那会儿好像是盛捷一个很火的明星不知道为什么被雪藏了,公司为了转移注意力,临时把他们推出来的,当时很多策划宣发都没跟上,也没设计好队内成员的人设,毕竟个性鲜明一点的爱豆才更容易给粉丝留下印象,Pluto感觉就是太懂事了,碰不出什么火花来。”   “而且还有很多那个被雪藏的艺人的粉丝拿他们发泄怨气,用网暴他们向公司抗议,要公司放他们的偶像出来,闹得乌烟瘴气的,连出道秀都因为粉丝干涉没办好,闹得盛捷也不敢再继续强推这个团了。”   纪朗听着听着微拧起了眉,这些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复杂,比他手里的竞赛题还难理解。   不过好在等了半天,Pluto的成员们终于再度出场了,他单手支着下颌,认真注视着画面里年轻的小队长。   节目里主持人和嘉宾们聊着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他却盯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主持人挺擅长制造笑点,荣珂欢在旁边笑得不行,一边笑一边问纪朗,“不好笑吗?你怎么不笑?”   纪朗愣了愣,“他刚说什么了?”   “……”荣珂欢忍不住吐槽道:“你眼睛眨都不眨,我还以为你看得挺认真的呢。”   “也没,”纪朗指了指小队长,眼里露出几分笑意,“你看他在看什么?”   荣珂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明白过来,“金牌?”   她睨了纪朗一眼,“你这看得也太细节了。”   那期节目里,除了Pluto,还去了两位曾经的奥运会冠军,为了节目效果,两人脖子上一直挂着金牌,而这两块金牌仿佛小队长诱捕器一样,一直吸引着傅星徽的目光。   他隔一会儿就忍不住看两眼,眼睛里亮晶晶的,看起来像是很想摸一下。   纪朗翘起嘴角,低声自言自语道:“还是得努把力进国家队拿个金牌。”   他声音太小,荣珂欢没听清,“你说什么?”   纪朗摇了摇头,掩去唇边笑意,“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好可爱。”   到后面,大概是普通的话题聊的差不多了,主持人也开始挖坑,提问一些不那么好回答的问题。   “在座的不少观众都是我们Pluto的粉丝,”主持人笑道:“我可以帮她们问一下Pluto成员们的理想型吗?”   大家伙儿都是爱听八卦的年纪,听到这个问题明显很兴奋,尤其是坐的离主持人最近的那位队员一下连台本都忘了,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喜欢的女孩类型。   纪朗看着傅星徽在一边疯狂使眼色小动作制止那位队员,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位口无遮拦的队员终于在自家队长的提醒下反应过来,猛地捂住嘴道:“完了,没按台本说,是不是又要扣工资了。”   傅星徽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小队员,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复杂的神情交汇在他那张长得格外好看的脸上,纪朗看着看着,心跳突然变得有点快,就好像被这么看着的不是那个小队员,而是他一样。   他偏开脸,拿起那本被彻底忽视的教辅扇了扇风平静了一下心跳,脑海里却总是挥之不去傅星徽的脸。   理想型的问题因为打岔被终止,主持人又从问答箱里抽出一个新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我们粉丝问队长的,”他把焦点放到傅星徽身上,“我们Pluto的傅星徽队长会和粉丝谈恋爱吗?”   傅星徽的台本倒是背得很熟,“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现阶段的目标是能做出更优秀的专辑作品,这样才能更好的回报粉丝朋友的喜欢。”   纪朗好奇道:“这种问题不能直接回答吗?”   “当然不行,”荣珂欢说:“爱豆和粉丝关系很敏感的,你答会和不会都有人不满意,不过……”她顿了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傅星徽这种类型的男生确实不会接受粉丝的追求,可能是女生的第六感吧。”   “那你的第六感能感觉到他的理想型吗?”纪朗问。   “会撒娇,比较粘人,一口一个哥哥的小女生吧,感觉他看起来像那种内敛温柔的学长,应该会很吃这一套。”   纪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你记什么了?”荣珂欢问。   MP4里的节目播放到尾声,年少的纪朗低头摩挲着笔记本里几笔画出来的男孩,连自己都没察觉他眼里眉梢不知不觉带上的笑意,含着一点不好意思,又闪烁着细碎的光。   他扭过头,把MP4从荣珂欢手里收回来,弯了弯眼睛,按下重播键。   “全都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IOI: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一般在每年夏季举办   夏校(summer school,也称暑校),很多准备出国留学的高中生会利用暑假去心仪的国外大学读一个夏校,感受一下其他国家的学习和文化氛围 第18章 外景   随着节目进程的推进,《东篱客栈》的嘉宾们迎来了第一次外景拍摄。   拍摄的选址在H市,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们简单收拾了行李,在节目组事先说好的一楼大厅集合。   郑莉看到他们热情道:“欢迎大家来到东篱客栈分栈,翻开我们东篱客栈生活的第一篇章——《我们的面包店》。”   “大家这个周末的任务,就是在这里经营我们的‘东篱面包店’!”   具体的流程他们之间都大致对过了,走完了前面过场的部分,郑莉将抽签盒摆在众人面前,介绍道:“我们准备了经营中必不可少的三项任务,分别是推销、收银和面包制作,接下来大家将通过抽签分成三个小组,并各自抽取自己小组的任务。”   总共六个人,分组结果很快就抽了出来,顾亦悠和薛寒一组,纪朗和高阮一组,路朔和傅星徽。   轮到抽任务的时候,傅星徽和路朔对视一眼,后者自告奋勇道:“我来!”   他摩拳擦掌地卷了卷袖口,斗志昂扬地把手伸进了郑莉提前准备的小箱子里,一边在里面摸索一边自吹自擂道:“总共就三个任务,小郑都说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不好?再说我可是抽盲盒回回都能抽中隐藏款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抽到的卡片上“跳女团舞推销”几个大字。   路朔:“?”   顾亦悠忍不住笑出声,“路朔哥,加油。”   路朔脖颈僵硬地把卡片递给傅星徽,“队长,救救我。”   “他救你有什么用,他也要一起跳。”高阮一边调侃他,一边也从小箱子里抽了一张,然而很快……她也笑不出来了。   “心算收银是什么意思?”她微微拧眉道。   “就是不可以使用任何电子设备,”郑莉笑着解释道:“我们提供的机器出小票时不会附带总额,需要大家自己进行计算哦。”   “计算器也没有吗?”高阮问。   “没有。”   “……”高阮戳了戳纪朗,“你会吗?”   “会什么?”纪朗明显一副断线重连的模样。   “你想什么呢?”   纪朗看着傅星徽的方向道:“我在想什么女团舞好看。”   路朔站在傅星徽身边,见纪朗望过来,还以为他在揶揄自己,挽了挽袖口挥舞着拳头道:“你小子给我等着!”   高阮在一边玩笑道:“你别激动,人家想看的可能不是你跳的。”   路朔没听懂高阮的话,疑惑道:“那他想看谁跳的?”   薛寒轻咳了两声,打圆场道:“亦悠不是刚女团出道嘛。”   提起顾亦悠,路朔反应过来,“你们俩是不是还没抽?”   “你们都抽完了,我们肯定是做面包了,不用抽了。”顾亦悠明显不想碰那个盒子,谁知道抽上来卡片里会写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可以哦,”郑莉把盒子递到她面前,“必须要抽。”   顾亦悠只好生无可恋地伸出手去抽卡片,却发现上面一条附加条件都没有。   “有没有搞错?”路朔心态失衡了。   “认清事实吧路哥,”顾亦悠得意地晃了晃卡片,挽起薛寒的手,跟他玩笑道:“你看看星徽哥多淡定,哪儿跟你一样咋咋呼呼的偶像包袱三吨重。”   路朔一回头,才发现傅星徽已经去问郑莉哪里有练舞室了。   “……”   他忘了,傅星徽是个劳模,没有偶像包袱。   “我很久没跳舞了,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了,”傅星徽走回来对顾亦悠道:“亦悠,你要是有空就教一下我和路朔吧。”   “没问题没问题。”   顾亦悠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傅星徽和路朔以前在的Pluto组合火过很长一段时间,而这两位曾经也是公认的唱跳全能,算是她的前辈了。   “我们能围观吗?”高阮一点儿也没掩饰自己想看热闹的心情。   “高阮姐不用速成一下心算能力吗?”路朔明显不想被围观,艰难地劝阻道:“心算很难的,要不,还是抓紧时间多练练?”   “不用练,我会算。”纪朗忽然道。   “就是就是,”高阮底气十足地看了路朔一眼,附和道:“纪朗说他能算。”   “队长……”   路朔又去看傅星徽,后者无奈地低头笑了笑,对看热闹的几位道:“那就去吧。”   于是最后,一伙人浩浩荡荡地丢下明天即将开业的面包房,围到了练舞室里。   顾亦悠问傅星徽:“你们想学什么?”   “你随便跳一段你最拿手的就行。”   练舞室不大,傅星徽双手抱着肘,靠在栏杆上看着顾亦悠。   她把手机连到音响里,走到镜子前,有些紧张地做了个深呼吸。   她知道傅星徽cue她是在给她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现在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宣传自己更重要了。   活泼热情的旋律很快盈满了房间,她随着动感欢快的音乐动起来,脸上挂着教科书式的氧气笑容。   顾亦悠人设走的是甜美风,跳舞也更偏好这样的风格,这是她初舞台的表演,也是她准备时间最长的一支舞蹈,在选秀节目里她就是靠着这支舞给评委和观众留下了眼前一亮的深刻印象,如今再表演,也依然十分有感染力。   她一跳完,大家都十分激动,近距离的欣赏要比镜头上更有视觉冲击,就算之前没看过顾亦悠的选秀节目,眼下对她的印象也深刻了不少。   “深藏不漏啊。”高阮笑着评价道。   “什么深藏不漏,人家前不久节目上一直在展示,是你自己没看。”路朔接道。   “哎路朔,我发现你给我剥了两次水果之后说话越来越没礼貌了,”高阮微挑眉道:“人亦悠可是教完了,你什么时候去跳?”   傅星徽偏头问路朔:“来一遍?”   刚还看得开心的路朔登时就怂了,连连摆手,“你先。”   傅星徽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闻言也没推辞,伸手解开了外套的扣子。   他脱下大衣刚准备搭在压腿杆上,纪朗便随手就接了过去,他看了眼纪朗,走到练习室的中间,对顾亦悠道:“放音乐吧。”   “不需要我再带一遍吗?”顾亦悠惊讶道。   傅星徽听着音乐,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用了,先大致来一遍,小细节一会儿再抠。”   学新舞的时候,对编舞节奏的把控很重要,如果一开始节奏进错了就很难续下去,尤其是像顾亦悠她刚跳的这类节奏并不明显的舞。   不过这对傅星徽而言算是家常便饭,他的身体很柔软,从小就开始训练的律动感和对音乐的感受能力于他而言就像是刻到DNA里的本能,随着旋律情绪的堆叠,他精确完美地卡着点进去,节奏抓得极其准确。   除了基本功那些最基础的东西,唱跳偶像最重要的就是舞台表演能力。   男生跳女团舞,就像女生跳男团舞一样,其实难度反而会更高,如何平衡自身气质和舞蹈风格的差距,一直是这种跨性别表演最重要的课题。   傅星徽以前其实没试过女团舞,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把自己的气质和顾亦悠的舞融和得相当到位,简直看不出一点违和感。   笑容很甜,表情该慵懒时慵懒,该娇俏时娇俏,既不会太刚,也没有太柔,跟着音乐嗨起来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明亮起来了,落落大方里是自然流露的元气可爱,让人下意识地就被他吸去了目光,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   哪怕明明知道表情管理是每个男团女团的必修课,骤然看见他这样笑,纪朗抱着大衣的手心还是沁出了汗。   他仿佛又回到了高二的教室,对着MP4里跳着舞笑容满满的男孩心跳加快的那天。   连高阮都忍不住感叹了句,“我现在算是明白他前几年为什么男粉那么多了。”   因为傅星徽那几部大爆电影的角色滤镜加成,他本人给观众的感觉更多的是沉稳和成熟,但是抛开那些外界因素的干扰还有服装造型的影响,单去观察傅星徽的脸,就会发现他其实是那种偏清纯挂的长相。   这种长相的特征平时不明显,大部分时候都被他本人的气场掩盖掉了,可是当跳这种舞的时候,藏在眉眼间那些独特可爱的性感就会显现出来,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甜。   在Pluto当红的那段时期,一直有种伴随着傅星徽的争议声,很多人认为他是一个没有自己个性和灵魂的舞者,因为他基本什么风格的作品都有所涉猎,既看不出偏好性,也没有固定的表演范式,很难给人留下格外鲜明的印象。   可是纪朗却觉得,能把每一种与自己相似或截然不同的风格都呈现出来,已经相当的迷人了。   从第一次看傅星徽表演到现在,他一直觉得他跳舞看起来很养眼,不会用力过猛,但是又足够认真,无论是对待女团舞还是其他的什么舞种,他都只是在纯粹地完成表演,这种纯粹的态度反而让他的表演看起来更加舒服,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扭捏和矫揉造作。   总共一分钟的舞蹈,傅星徽重复下来一个错都没有,动作干脆利索,卡点清晰完美,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除了几个动作为了适应节奏稍微收了点幅度之外,基本挑不出什么问题。   练舞室里掌声雷动,薛寒和高阮拍红了巴掌,顾亦悠都看呆了,“星徽哥,”她震惊道:“你真的没学过这支舞吗?”   傅星徽没打算抢她的风头,自然地笑着扯了个谎道:“以前也看过不少你跳这支舞的剪辑。”   虽然是试跳,但傅星徽也基本没吝啬力气,他这会儿跳完,还微微有些喘,正想找水喝,手里就出现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热水,他和纪朗对视了一眼,后者偏开头夸道:“厉害。”   “谢谢。”   他对纪朗笑了一下,喉结跟着咽下去的水滚了滚,结果纪朗的脸却偏得更开了。   傅星徽:“?”   “太强了吧队长,”路朔半是焦虑半是调侃道:“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不当爱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厉害。”   “难办就去学,”他指了指顾亦悠,对路朔道:“趁顾老师还没走,多学学。”   听见傅星徽叫顾亦悠“顾老师”,纪朗顶了顶腮,抱着大衣的手忽然跟着攥紧了些。   “你对谁都喊老师吗?”   傅星徽伸手去拿自己的大衣,随口应了声,“嗯?”   “不给。”纪朗把那件衣服抱得更紧。   傅星徽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拈什么酸,无奈道:“你能教我跳舞,我也喊你老师。”   他原是想怼纪朗一句,却不料这句话说出口,纪朗的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腰,傅星徽只穿了件衬衫,衣料很薄,对温度的感知也很敏感。   “我至少会跳交际舞。”纪朗说。   这样过近的接触让傅星徽心里本能地浮起几分微妙,他把自己的外套从纪朗怀里拿回来,挣开他道:“别闹。”   纪朗下意识伸手去攥他的衬衫,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衬衫下摆牢牢地被扎在西裤里,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傅星徽拍开了他的手,“我绑了衬衫带的,不然刚跳舞的时候衣服就扯出来了,你别扯了,疼。”   几乎是听见那个“疼”字的一瞬,纪朗便蓦地松开了手。   傅星徽走得很快,丝毫没留意到纪朗在原地僵硬的模样,还有连耳朵都涨成了深红色的脸。   衬衫带是绑在大腿根部防止衬衫打滑的小工具,傅星徽原本没想到今天会跳舞,所以也没有穿休闲的衣服,这会儿跳了一会儿舞,又让纪朗拽了拽,腿都有些勒红了。   大腿内侧的皮肤本来就脆弱,摩擦完有些火辣辣的,他回到休息的地方把裤子和衬衫换下来,检查了一下没有破皮,才重新套上运动装。   他刚推开门就撞上了高阮,后者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穿成这样可不好跳交际舞。”   “你又听到什么了?”傅星徽同高阮私下里说话的语气明显很熟稔。   高阮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靠在门边晃了晃手机,对他道:“我刚也关注了一下你和纪朗那个超话。”   傅星徽:“……”   “挺热闹。”高阮笑了笑。   “其他人呢?”傅星徽岔开话题。   都是娱乐圈里的人精,傅星徽的言外之意高阮一下就听明白了。   “你要是想吐槽我闲得慌可以直说,不用这么委婉。”她笑道:“路朔跟着亦悠在学舞,纪朗被薛寒拉去研究怎么做面包了,我没事情干,也不想学什么心算,只好来找你唠唠闲嗑儿。”   “哎,”高阮吃着一个青枣,低声笑道:“我听路朔说,纪朗给你留在冰箱里的点心第二天一早就没了,你那天晚上十二点过了都没回来,难道是大半夜趁我们都睡了和纪朗一块儿吃的?”   高阮的眉毛很细,轻轻挑起的时候分外明显,带着几分精致的高傲。   “路朔本来还想说你不回来,他正好热了当早餐吃呢,”   傅星徽不置可否:“他的话你听听就行了。”   “你们不是在吃夜宵,那是在谈情说爱?”高阮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高阮……”   “行,不说了,”高阮翘了翘嘴角,没忍住又补上一句,“你知不知道《东篱客栈》被网友叫小恋综?”   傅星徽无奈道:“你粉丝知道高影后私下里这么八卦吗?”   高阮不甘示弱道:“你粉丝知道傅影帝私下里对他的老同事——”   她话没说完,楼下厨房突然传来了薛寒的一声惊叫。   “我去看一下。”傅星徽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走,高阮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把水果核吐出来丢进了垃圾桶,咽回了之前的话,小声吐槽道:“没意思。”   傅星徽把工具箱放在客厅旁的酒柜上,大步走进厨房,望向薛寒道:“怎么了?”   薛寒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了,指着身边人道:“我没事,是纪朗。”   傅星徽顺着薛寒的视线望向纪朗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有道刀口让血浸透了,看不出深浅。   “我们想试一下做个三明治。”薛寒指着纪朗手里的西红柿道。   “我没事儿,”纪朗边说边收拾着砧板上被切的七零八碎的西红柿,目光有些闪烁,“就是走了一下神,就切着手了。”   傅星徽微蹙着眉,看了一眼切得相当厚实的西红柿块,不理解道:“你想什么呢,切这么厚还能把手切了?”   他凑近看了几眼,把医药箱翻出来去拉他的手。   纪朗蓦地抽回手,打量了一眼换过衣服的傅星徽,干巴巴地说了句废话:“你把衣服换了啊?”   “你躲什么?”傅星徽把他的手又拽回来,小心翼翼地拿碘酒清洗着伤口。   刀口不算深,没一会儿血就凝住了,傅星徽把棉签丢进垃圾桶,拿了纯白的纱布轻轻地绕上他的手,一圈一圈,掩住了涂过碘伏的伤口,固定好包扎,他一抬头便看见正在做深呼吸的纪朗。   “你很热吗?”   现在正是冬天,节目组在H市给他们准备的住处也比不上A市的东篱客栈那么精致,暖气效果不算太好,傅星徽都觉得有点儿冷,可纪朗明明穿得很薄,鼻尖却冒出了汗。   纪朗抿了下唇,收回手道:“我自己来吧。”   “你来什么,我都帮你包好了。”   纪朗把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垫在下巴底下,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傅星徽,“谢谢哥。”   “疼吗?”   “疼。”   “疼还乐成这样。”傅星徽说。   纪朗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我乐观。”   傅星徽叹了一口气,见着他一双明亮的笑眼,总算舒展了眉头。   他收起医药箱里的东西,探身去帮着纪朗解他身上的围裙,双手绕到他腰后解绳子的时候,纪朗忽然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哥,你挺关心我的,是不是?”   傅星徽愣了一下,纪朗便借着他分神的空隙,在他的眉心点了点。   “刚刚它告诉我,你在担心我。” 第19章 浴室   有了傅星徽帮忙,做面包的环节基本没了什么很大的难度,加上没过多久,顾亦悠和路朔也回来了。   盛捷以前挑练习生,一向喜欢在偏远乡镇和山村里挑那种长得好看又能吃苦的穷孩子,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无论是傅星徽还是路朔,亦或是Pluto其他三位成员,对各种生活技能都相当熟练,属于丢出去荒野求生都饿不死的类型。   做个饭炒个菜都轻轻松松,做面包也是看一眼菜谱心里就有数了,节目组还给他们专门请了指导老师在一边示范教学了大半天才走。   傅星徽和路朔配合得默契,薛寒和顾亦悠学得认真,高阮和纪朗也没闲着,在一边帮着打下手或者围观,六个人热热闹闹的,是不是还插科打诨两句,明显比刚见面时熟稔亲近了不少。   明天准备卖的面包种类差不多都学完了,众人把那些试验品摆在桌上当晚餐吃,路朔擦了擦头顶的汗,对高阮和纪朗道:“亦悠和薛寒的面包没问题了,我和队长的舞也准备好了,现在就差你们的收银了。”   高阮吃了一口火腿小面包,忙甩锅道:“纪朗说他会算的,我就负责收钱就行了,数学我真的不行。”   纪朗闻言把一张装饰的花花绿绿的菜单递到几人面前,“你们要考核一下吗?”   “这菜单是哪儿来的?”路朔夸了句,“还挺漂亮,像是手绘的,字也好看。”   “这是他自己画的。”顾亦悠刚刚围观了纪朗设计菜单的全过程,简直震惊得目瞪口呆。   薛寒正拿着菜单在欣赏,听到这句不由得心梗道:“我以为这是个休闲综艺,为什么你们个个都有才艺?”   “谁说不是呢。”高阮凑到薛寒身边看了看菜单,面包的种类和价格都是节目组提前定好的,她随意报了几种面包:   “纸杯蛋糕?”   “十四块九。”   “芒果千层?”   “十九块九。”   “熔岩巧克力?”   “十五块八。”   高阮有些惊讶地看着纪朗,试探道:“三份无糖法棍加两份海盐羊角加一份榴莲千层加三个核桃布里欧?”   纪朗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报出了答案,“一百二十七块三。”   “这就是A大毕业生吗……”高阮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路朔,“你核算一下?”   路朔:“我已经忘记你都说了些什么了。”   高阮:“……”   纪朗笑了一声,提醒道:“三个无糖法棍和核桃布里欧,两个海盐羊角,一个榴莲千层。”   路朔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对着薛寒手里的菜单按了半天,同样震撼道:“真是对的。”   薛寒和顾亦悠不信,又把菜单拿过去考了纪朗好几个搭配,一个比一个复杂,路朔在一边按计算器按得十指如飞,结果纪朗不仅速度比他快,还全部算对了。   “高手在民间啊。”他震惊地看着纪朗,“弟弟,你这脑袋怎么长的?”   明显被纪朗计算能力惊讶到的几位不停地表达着自己的震撼,傅星徽坐在一边,但笑不语地看着有一搭没一搭暗自瞟他的纪朗,不动声色地抬手比了个大拇指。   纪朗刚刚在旁人面前还一副数学大佬的淡定模样,看见傅星徽的手势,脸上的小骄傲登时就溢开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把菜单拿回来,又递到傅星徽手里,一双眼睛让光照的很亮,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就差你没考我了。”   “考你干什么?”傅星徽把菜单接过来扫了一眼。   纪朗画儿画得很好他是知道的,以前他还见过纪朗给班里和学校画的各种海报和宣传图,青年如今的笔触丝毫不输当年,配色也搭配得让人食欲大增。   他拿出手机对着菜单拍了一张,对纪朗道:“你说会,那肯定就是会,不用考我也知道。”   他话音落下,似是附和一般,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因为怕没人照顾,他们这趟来H市的时候,傅星徽把小猫也带了过来,那只小猫性格颇为粘人,也不怎么闹腾,客栈里的明星们都很喜欢它。   纪朗招了招手,它便跳到纪朗腿上,傅星徽掰了一小块没放什么调料的面包喂给它,它亲昵地蹭了蹭傅星徽的手,吃得格外香甜。   “我们还没给它取名字呢,”顾亦悠提醒道:“这可是我们客栈的第七位成员。”   “要不就叫吐司好了,反正它的毛和吐司面包一样,白白的,还挺像。”路朔摸了摸它的背提议道。   “我同意。”顾亦悠说。   “我也同意。”薛寒道。   “星徽哥觉得呢?”纪朗问傅星徽。   “好听。”   纪朗一本正经道:“那我也投‘吐司’一票。”   高阮看了看纪朗,又看了看傅星徽,对路朔道:“奇怪了,我也没吃什么,怎么就这么撑呢。”   *   吐司小宝贝睡在一楼,其他人的住处都安排在二楼。节目组在H市给大家准备的住处和A市的东篱客栈不一样,除了一楼的面包店及后厨区域安置了摄像头,楼上都是独立的单间。   纪朗来找傅星徽的时候,他正在洗衬衫带,这是他从练习生时期养成的习惯,贴身的衣物向来都是自己洗,不让别人经手。   两人隔着一扇门面面相觑,傅星徽的手还湿着,手里的黑色绑带缠着他冷白修长的手指,与细密绵白的泡沫对比鲜明。   纪朗的心漏了一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冒起了苗头。   “你杵着儿干什么?”傅星徽见他既不进来也不说话,疑惑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手指伤口太疼了……想请你,”纪朗咽了口唾沫,本来挺好说出口的话,莫名在这会儿变得有些难以启齿,“帮我洗个头。”   “行,你等一下,”傅星徽往里面瞟了一眼道:“你先去我床上坐吧,我得把这个收拾完。”   纪朗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那根带子绑在傅星徽腿上的样子,基本也没什么能力去思考他话里的含义,他下意识坐到傅星徽床上,都没能想起来傅星徽有点洁癖,以前就是因为不爱旁人坐他的床才挑了上铺。   过了没多久,傅星徽拿着那根黑色绑带和吹风出来,坐到他身边打开了吹风机。   傅星徽做事情的样子看起来总是很认真,无论是白天的跳舞,还是现在打理这些贴身的衣物,他低着头,目光一直注视着手里的衬衫带,没和他说话。   好在吹风机的声音够大,他们俩肩并肩坐着没开口也不怎么显得尴尬,呼呼的热风打在傅星徽手上,将那根衬衫带吹得不停晃动,反复绕上傅星徽的手指又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噪声太吵闹的缘故,纪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吹风机喧嚣起来,而身边傅星徽的存在感也显得有些太高了。   他刚想说点什么去挥散这种有些微妙的情绪,傅星徽忽然关掉了吹风机。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静谧的房间里只有月色和他们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呼吸声,私密而惹人遐想。   半晌,纪朗忽然听见傅星徽把衬衫带和吹风机放在床头柜上,说了一句:“走吧。”   “去哪儿?”   “不是洗头吗?”   全然把这件事忘掉九霄云外的纪朗:“……”   “等会儿。”他抓着傅星徽的被子裹到身上。   傅星徽迟疑了片刻,关心道:“冷?”   纪朗摇摇头,傅星徽有些疑惑地偏头看着他,纪朗笑眯眯地把被子裹得更紧,从两边把手探出来笼在身前,“我演皇上呢。”   傅星徽:“?”   纪朗眼神有些飘忽,有点不太敢去看人,“你让我再演五分钟。”   五分钟之后,皇帝陛下最终还是被傅星徽从被子里提溜出来,推进了浴室。   傅星徽很心细,特意下去拿了新的一次性浴缸套罩在浴缸外面,水温也放得正好。   纪朗看了一眼浴缸,有些犹豫道:“直接站着用花洒不行吗?”   “你太高了,”傅星徽说,“我一直举着手会累。”   两人在敞亮的浴室里对视了半晌,纪朗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件衣服没脱,拿着浴巾坐进了浴缸里。   傅星徽:“?”   温暖的热水覆盖上纪朗的身体,傅星徽特意把他受伤的手拿起来放到浴缸扶手上,“自己看好,别让手沾水了。”   柔软的白雾水汽氤氲而起,周围的视野都变得迷蒙。哗啦啦的暖流落在纪朗的头上,温和的手伴着花洒的水流轻轻揉搓着他的头发,纪朗的脸红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汽蒸的。   傅星徽看了一眼他浸在水里宽大的睡衣裤,和盖在身上的大浴巾,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一边去挤洗发水,一边揶揄道:“噢,我们纪朗长大了。”   “哥……”   那会儿拍《盛年》的时候,也有场浴室的戏,不过当时是纪朗给他洗头。   十年前,逼仄的浴室里,两个少年挨得很近,年少的纪朗在导演的逼视下极不情愿地穿上内裤,半犯懒半耍赖道:“导演,洗澡还穿什么裤子啊?”   贾导才不惯他的懒脾气,指了指摄影机道:“你想让全国人民看你遛鸟也行。”   站在纪朗前面的傅星徽噗嗤一声笑出声,纪朗恼羞成怒地伸手挠他腰间:“你笑什么笑什么。”   他挠的越欢傅星徽就越止不住笑,腰侧向来是他的软肋,更何况这会儿还没了衣料的阻隔,愈发痒得厉害。   他一笑就弯腰,一弯腰就下意识往后顶,直到身后的位置慢慢有了实感,傅星徽才猛地反应过来,而比他更尴尬的那个人已经飞快地松了两只作怪的爪子,看着他的脸憋得通红。   那时电影里傅星徽饰演的“徐晟南”刚刚转学过来,背着书包路过操场的时候,被下着雨还非要打球的“时钊”一球正中脑门儿,沾了一脑袋的泥泞。   时钊见自己的球打中了人,吓坏了,又怕徐晟南把他翘课打球的事儿说出去,忙拉着徐晟南要去给他洗头,徐晟南百般推辞,奈何时钊过于热情,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忽悠到了澡堂。   两个年轻的男孩儿一前一后站在狭窄的单人浴室里,固定在头顶的花洒冲出热水,污水顺着徐晟南的脖颈流下,衬得少年的身体格外白皙干净,细密绵白的泡沫和湿润乌黑的发混合在一起,冒冒失失的大男孩才想起来:“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徐晟南。”站在前面的人说。   “哦。”   一时无话,终于还是时钊忍不住又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   徐晟南:“……”   “那你叫什么?”   站在后面的人顿住手,“我叫时钊,时间的时,钊是金字旁带一个立刀。”   “时钊。”   “嗯?”   “你球打得挺好的。”   “啊……是吗?”骤然被夸的男孩有些不好意思,“你也挺好的。”   徐晟南在他眼前仰起头,热气挡住了他的眉眼,显得湿润而迷蒙。   “什么?”   时钊被眼前的一幕晃得有些失神,喃喃道:“挺好看的。”   “……”徐晟南用力闭紧眼睛,冷冷开口:“泡沫灌到我眼睛里了。”   “咔——”   贾导极满意地叫了停,纪朗也撤了手准备散,傅星徽闭着眼摩挲着一把抓住纪朗的手,咬牙切齿道:“纪朗,给我把头洗完。”   “就不给你洗,谁让你刚逗我来着。”说完他便去扯傅星徽的内裤,“不能只有我一个丢脸,哥,你要陪我一起。”   傅星徽满脑门儿问号,“刚可是你先招我的!”   “哇,星徽哥!”纪朗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事情一样,“你内裤是奥特曼欸!”他一边说一边一巴掌拍上那条湿透的内裤,“跟你一样可爱。”   “纪朗!”傅星徽闭着眼转过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自己脑袋上的泡沫往纪朗身上脸上抹,“你给我等着!”   远处的贾导看着闹做一团的两个大男孩,忍不住笑了笑,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   ……   这会儿傅星徽想起来,就拿纪朗以前的话故意笑他,“不是你自己说‘洗澡还穿什么裤子’?”   纪朗让他连着打趣的两次,也有点恼了,跟他怼道:“那你以前还穿奥特曼呢。”   “路朔买的,”傅星徽说:“我都没看过奥特曼。”   基本那个时代的小男孩,很少有没看过的这种经典作品的,纪朗听到傅星徽的话先是惊讶,可片刻后,他又硬生生把表达震惊的话咽了下去。   他知道大多数孩子拥有过的童年,傅星徽其实是没有拥有过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傅星徽:“你父母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弟弟妹妹呢?”   “都挺好的。”   “我听路朔哥说,我去复读的时候,你父亲生了场大病。”   “嗯,做了场手术,现在已经没事了。”   纪朗闭着眼睛,感受着头顶温热的手,揉搓在他的发间,半晌,他忽然道:“哥,你还记得你说过要带我去你家玩儿吗?”   “太远了。”   “可是我想去嘛。”   傅星徽的动作顿了顿,对纪朗道:“最近工作忙,等明年年初,过了正月再说吧。”   纪朗突然转过身,直勾勾地望向傅星徽,水汽蒸红了纪朗的眼尾,他眼里藏着的情绪有些微妙。   “真带我去?”   傅星徽没说话,低头欲言又止地扫了一眼那只被纪朗泡在热水里的手。   纪朗猛地反应过来,把受伤的手从水里拿出来,瞬间戴上痛苦面具,“哥,好疼……”   “行了别装了,反射弧再长都不该延迟成这样,”傅星徽站起来擦干手,无情道:“既然手好了就自己洗吧。” 第20章 先导片   各项准备完毕,东篱面包店终于顺利开张。   店里摆满了嘉宾们起大早准备的各种面包和蛋糕,金灿灿的颜色配合着面包房独有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食欲格外旺盛。   他们的面包店开在H市的一个小镇里,清晨开张时人还不算多,不过已经有遛弯的大爷大妈们好奇地往他们这边张望了。   显然不久前,在节目组在这边布景和准备面包房的时候,小镇上就有不少人听说了这里要录节目,只是今天节目组才彻底打出了logo,搬出了摄像机。   傅星徽和路朔卡着八点在面包房外开启了他们今早的第一波宣传,昨天两人还专门根据编舞的旋律填了个宣传词,这会儿一边唱一边跳,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毕竟没人不爱看热闹,虽然小镇上的追星群体并不多,但谁都喜欢看两个年轻小伙子表演,店铺外面很快就围满了人。   连着跳了几遍,围观的顾客纷纷开始叫好,顾亦悠激动道:“人这么多,我们今天生意肯定好!”   然而谁也没想到,傅星徽和路朔刚一歇下来,围在店门口的人就散了大半。   一个老太太凑到两人面前,指着一边的摄像机问道:“你们这个节目,是在哪个台放啊,买了你们的东西能上电视吗?”   路朔愣了愣,“这要看节目组剪辑。”   “剪辑是什么东西?”老太太明显不太明白。   “就是有可能上,也有可能不会上。”傅星徽在一边解释道。   明显听着这里对话的人很多,多数也都和老太太有着差不多的心态,听到这儿,纷纷摆手道:“那有什么意思。”   “哎——你们别走啊!”眼瞅着人又走了不少,路朔着急道:“至少进店去看看吧?”   老太太眼看着也要走,傅星徽忽然开口道:“后面来买面包的能不能在电视上见到不好说,但凡事都有个第一对不对,第一个进店的肯定比后来的人更有机会上电视。”   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几分谆谆善诱的意味,老太太的脚步顿了顿,看起来还有些犹豫,不过并没有急着走,傅星徽扫了一眼围在附近的人,多数都是和老太太差不多年纪的。   他昨天做过一个大致的调研,节目组为他们准备的面包店位置临着河,又在公园附近,是个晨练的好地方,但是距离商场这类年轻人的生活区域和学校都比较远。   大概节目组一方面是担心人群聚集发生事故,一方面也是想给他们增加难度,毕竟多数中年人和老年人都不如年轻人爱吃面包,而年轻人群体对娱乐圈更为了解,更容易遇到粉丝。   但是大爷大妈也有大爷大妈的软肋。   傅星徽看了一眼老太太手里的公主卡通发卡,指了指店里收银柜后的纪朗,对她道:“这是我们的特邀收银员,A大毕业的,今天所有的账都由他来口算,您老要是有小孙子小孙女,可以带他来过来玩儿,我们收银员免费教学。”   “A大?”老太太惊讶道:“是A市那个A大?”   A大的名声在国内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上到无数高三学子,下到基本不了解大学制度的爷爷奶奶们,基本没有不知道A大的。   得到傅星徽肯定的答复,老太太道:“这么厉害啊。”   “您要是不相信,可以进店去考考他,”傅星徽的音量控制得刚刚好,分贝既不是很高,又能刚好让围观的人也能听个差不多,“我们今天开业大酬宾,前五十进店下单的顾客都可以免费听一节口算课。”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里突然有一位挤出了人群,一边往店里走一边道:“那我先去试试,他要是算不对啊,我就不付钱了,反正看看热闹嘛。”   “那我也去看看。”他身边随即有人附和道。   “我也去。”   他们这一开口,老太太登时急了,都顾不上和傅星徽说话了,忙道:“我也进去看了,不能把第一让给他们。”   眼瞅着刚刚汇聚在店门口人这会儿总算大多数都进了店,路朔松了一口气感慨道:“原来做生意这么难,还好有那大哥一呼百应。”   以前Pluto不红的时候,他们接的最多的活儿就是去商场表演,那些店主老板们总是扣扣搜搜的,路朔还吐槽过好几回,现在才明白,唱跳表演拉来的客多半是看热闹的,消费的没几位。   傅星徽瞥了他一眼,低声道:“那是我请的托儿。”   路朔:“……”   “那你这么把纪朗卖了,他知道吗?”路朔坐在店外的遮阳棚下,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店里忙的热火朝天的纪朗和高阮。   “不知道。”傅星徽说:“口算课是临时想出来的。”   “好家伙,他昨天还因为你夸他乐得不行呢,结果你今天就把他算计上了。”路朔笑道。   傅星徽也隔着玻璃往里看了看,纪朗显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堆人考他做计算题,但他看起来挺淡定,见傅星徽望过来,嘴里报数的同时,还对他笑了笑。   “我去跟他解释一下。”傅星徽站起来。   “队长,”路朔叫住他,欲言又止道:“虽然你上次说你觉得和他不熟了,可是我感觉你心底里还是把他当自己人的。”   傅星徽的脚步顿了顿,路朔解释道:“不然这样的事儿,你也不会先斩后奏。”   傅星徽回头望向他。   路朔把收音器扭到一边拿手捂住,“十几岁那会儿,我和咱们团其他人一样,虽然喜欢纪朗,但也觉得他有点不懂事。”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他总拉着你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有一次恰好让许老师撞见了,把你手机里和他的短信翻了个底朝天,还非说你谈恋爱了,我们跟她解释她也不听,偏说这一看就是在偷偷恋爱,罚你站了一天,做了两百个俯卧撑,还不让吃饭。”   “我记得当时还差点给你把手机收了,后来我们都去给你作证说纪朗是个男孩儿,她才没计较了,不然说不定还要扣工资。”   他笑了一声接着道:“那是你在盛捷那么多年,唯一一次挨罚吧?那会儿我们私下说过纪朗太粘人了,可是后来你们都忙起来不联系了,我们才意识到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是最开心的。”   “队长,也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特放松,也特容易被逗乐。”   路朔说:“扯了一堆,我其实就是想说,你做事可以随心所欲一点的,不用天天考虑这个影响那个影响的,心是操不完的。”   这些年傅星徽的事业越发风生水起,大家被时代裹挟着向前奔走,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傅星徽的脸上看到真实的表情和听到真心话,忽然就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路朔说完,傅星徽没有马上开口,就在他刚有些期待的时候,后者笑着对他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小朔。”   于是那点期待又彻底摔回了心里。   ——又是标准得堪比教科书的回答。   他正想着,他的经纪人突然给他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东篱客栈》发布先导片也官宣嘉宾名单了,让他去转发一下。   他只好收了情绪,开始准备营业。   节目组买的热搜之下,讨论相当热闹。   不少人还没来得及去看先导片,光是看见名单就炸开了锅。   无数震惊的声音涌来,前不久还在质疑傅星徽纪朗同框真实性的粉丝顷刻间傻了眼,此时无论是唯粉还是CP粉,满脑子都只有硕大的“震惊”两个字。   【是《东篱客栈》诶,这阵容有点厉害啊!】   【高女神居然来参加这个节目,还是常驻嘉宾,这节目组这么有钱的吗?】   【高阮、傅星徽、纪朗、路朔,光这四个人的签约费我都不敢想,节目组这次真是下了血本。】   【之前谁说是溜粉来着,还说傅星徽绝对不会和纪朗上一个节目来着,脸疼吗?】   【对不起是我没见过世面。(忏悔.jpg)】   【+1,我CP粉,《盛年》上映至今九年半啊,这俩人一点私交都没有,今天之前我都想都不敢想他们会上一档节目,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谁能想到几天前我还在超话里写小作文冷静分析这事绝不可能……】   【我也!我还劝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小丑竟是我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你们CP粉这么卑微的吗,有被笑到。】   【卧槽朋友们快去看先导片,这就是古早CP的魅力吗,嗑死我了!】   网播平台已经更新了先导片,主要内容是六位入住客栈嘉宾的单采和见面环节。开头傅星徽和纪朗的见面节目组基本没怎么剪,而不出所料,弹幕也相当热情,几乎在看到两人猝不及防见面的瞬间,弹幕便炸开了锅。   【谁能告诉我这两人之间奇奇怪怪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纪朗你把人家的手都握白了,至于吗你。】   【救命我好像看不懂了!纪朗为什么低头啊,傅星徽为什么给他戴帽子戴墨镜啊?】   【同不理解,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傅星徽把纪朗往屋里牵的样子好像牵狗狗啊哈哈哈哈,纪朗好乖!】   【那句“哥你在抱谁”……我没听错吧?这醋味儿是不是太冲了一点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我说,纪朗这个眼神也太猛了吧,带入路朔我已经开始害怕了,这就是狗狗盯妻眼吗?】   【我怎么感觉纪朗哭过啊,谁来打醒我,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天呐,纪朗说他和傅星徽九年没见,我去,真就《盛年》之后就没见过了呗?】   【我也感觉俩人确实像是真好久没见过了,CP粉还在磕什么呢,肉眼可见的不熟,他们五个人坐在一起等高阮的时候,纪朗和傅星徽明显都没话说。】   【确实,真的关系好怎么可能这么久没私交?】   【那纪朗干嘛还要跟路朔抢傅星徽上铺啊?】   【娱乐圈的事,真真假假,都是影帝。】   【不是说之前傅星徽还点赞纪朗微博了嘛,应该关系很好吧?】   【本人傅星徽粉丝,科普一下,其实我们老粉都知道,傅哥微博从好几年前就一直是助理在管,他根本不登录的,估计是助理手滑或者网上冲浪忘记切号了,建议CP粉别嗑了。】   【所以傅星徽助理是纪朗粉丝?那也很好嗑啊救命!】   【难道不是为了综艺宣发营业吗,联想能力能不能不要那么丰富?】   【别吵了别吵了,二倍速拉完的人回来了,大家务必看到最后一分钟,我靠,绝了,傅星徽和纪朗的超话叫什么来着,“朗月星空”是吧,我这就去关注!】   这条弹幕显然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也打断了吵得沸沸扬扬的氛围。   许多网友直接把先导片拉到最后一段:傅星徽和纪朗接连进了卫生间,随后路朔在门口叫傅星徽去录单采,问他有没有见到纪朗,傅星徽矢口否认,随后两人一前一后从卫生间出来。   节目组还颇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配上了一句,“仅倍速播放,无任何剪辑。”   【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啊这是!】   【为什么!傅星徽为什么不说纪朗也在浴室!】   【救命为什么浴室不安监控,我好想知道他们在浴室里干什么啊!】   【+1,好想魂穿浴室监控!】   【对不起我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已经爆炸了,不给我看我就默认是在doi了。(理直气壮.jpg)】   【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想知道路朔看到这一幕心里啥想法,笑死!】   【同,心疼路朔哈哈哈哈!】   很快,#心疼路朔#的词条也被刷上了热搜,路朔原本就转发了一下节目组的宣传就没再看了,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上了热搜。   他顺着词条点进去,默默看完了网友剪辑出来的素材。   几分钟后,热心市民路先生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第21章 心事   虽然H市的小镇人流量很低,但到了中午的时候,还是不少粉丝和年轻人都听说了傅星徽他们在这边录节目,纷纷跑到面包店来看热闹。   故而早上那一拨爷爷奶奶们回家后,生意不仅没有变差,反而蒸蒸向上起来。   顾亦悠和薛寒又紧急去加做了几波面包,傅星徽和路朔也没时间跳舞了,忙着在店里帮忙。   到了临近五点准备关门的时候,店里的生意依旧相当红火,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影后收钱收得手软,揉着发酸地手腕道:“我今晚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纪朗在一边把包装好的面包装进纸袋,笑着搭腔,“要不你先去休息,这儿有我一个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精神啊,”高阮看着他今天一天脸上就没掉下去的笑容感慨道:“赚钱这么开心?”   “是啊。”纪朗的嘴角就没压下来过,他瞥了一眼正给顾客介绍产品的傅星徽,眼里的笑意又盛了几分。   今天傅星徽总共跳了九次舞,每一遍都特别好看,看一遍约等于打一管肾上腺素。   眼看着店里的客人少了些,傅星徽和路朔又打算出去宣传一波,纪朗把食品袋递给眼前的客人,再度望向了店门口。   高阮问他:“你看不腻吗?”   他们一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还会起哄,到了后面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不腻。”纪朗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一位顾客恰巧这时候过来,高阮在旁边点着他选的面包对纪朗道:“厚切提拉米苏一份,红豆吐司一份,全麦吐司一份。”   “四十五块五。”纪朗还是看着玻璃窗外。   那穿着蓝色冲锋衣的男人微蹙眉道:“你认真算了吗,别算错了。”   “您可以对着菜单核对。”纪朗偏回头,把菜单递给他。   “你们店里连个计算器都没有吗?”那男人气道:“我来买东西,还得我自己算,你们明星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抱歉先生,这是节目组的安排,不允许我们使用计算器。”纪朗解释道。   “我才不核对,你们都是骗人的。”戴着口罩的冲锋衣男人把菜单丢回收银台,对纪朗道:“还有你这是什么态度,卖东西一直看着外面,谁知道你算的是对是错。”   “你哪儿那么多事?”高阮气道:“爱买不买。”   那男人火气也上来了,提着那几袋面包就往外走,“我今天就还真不买了。”   “哎——”   高阮和纪朗都在收银柜后,绕出去不太方便,眼瞅着那位顾客拿着东西往外走,高阮正急得不行,身旁一道残影突然掠过,她猛地回头,才发现纪朗撑着收银柜纵身一跃,直接越过了收银柜冲了出去。   高阮在纪朗背后目瞪口呆地感慨道:“年轻真好。”   傅星徽和路朔刚跳完就看见店里冲出来一个蓝色冲锋衣的男人,紧接着纪朗也跟着追了出来,傅星徽和路朔对视一眼,语速飞快道:“你先回店里,我去帮纪朗追。”   他说完跟着追上去,面包店附近的摄像大哥紧跟着也火速追了上去,一时间在公园绿道上热闹得不行。   那吃霸王餐的大哥身体明显相当不错,连着跑了许久速度都没怎么减,宛如专业的马拉松队员,他跑了一路,一直跑到一片废弃的植物园才终于累得放缓了脚步。   他边走边放松,没想到刚喘了几口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直接连人带面包被压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靠,你怎么这么能跑!”   纪朗轻喘着气,状态明显比他好许多。   冲锋衣男人郁闷地扭回头,又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双运动鞋,他扭着脖子抬起头,便撞上了傅星徽的目光。   “靠!”他更生气了,“你们怎么都这么能跑!”   “给钱!”纪朗在他背后道。   “我他妈……”冲锋衣男人说到一半,忽然压低声音道:“摄像跟来了吗?”   傅星徽往后看了一眼,很明显,这一片荒无人烟,摄影早就追丢了。   “面包你们拿走,快放我起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傅星徽把面包从男人手里抽出来,纪朗也松开了他,冲锋衣男人揉着手腕委屈地站起来,对两人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你们节目组雇的。”   傅星徽、纪朗:“?”   “你们别这种眼神看着我,”那男人气愤道:“我是马拉松协会的,你们节目组找到我说让我扮演吃霸王餐的,增加点节目效果,给我打码,演一次五百,那导演还说你们平时都不锻炼的,肯定跑不过我,这不是坑人吗?”   傅星徽:“……”   “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看转账记录,”那男人掏出手机,傅星徽瞥了一眼,给他转账的的确是《东篱客栈》工作人员。   “总之面包我不要了,你们要就拿回去吧,”冲锋衣男人满脑门儿都是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儿了。”   他说完像是觉得晦气似的,拔腿就走,傅星徽和纪朗还没来得反应,那人已经跑没影了。   “算了,歇会儿吧哥。”纪朗坐到石凳上,拍了拍另一边。   傅星徽揉了揉眉心,把抢回来的面包递给他,坐到他身边,半晌,两个人对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好傻……”傅星徽说。   “确实,真的好傻。”   “多少年没怎这么跑过了。”   “上回这么跑好像还是咱俩在《盛年》剧组里的时候吧。”   纪朗的话勾起了傅星徽的思绪,“好像是,拍一个跑步的镜头拍了一整天。”   “结果最后一秒都没剪进正片。”纪朗补充道。   “我记得你当时可委屈了,还非要去找贾导理论,”傅星徽笑道:“后来贾导跟你说,演员就是这样的,辛苦演了,但很多镜头可能都不会放出来,你那会儿还赌气说你肯定不会当演员。”   纪朗闻言怔了怔,而后很轻地笑了一下,“是啊,谁能想到后来的事呢。”   他原本也以为,《盛年》会是他拍的第一部 ,也是唯一一部戏。   当年接到贾导的邀约时,他原本没什么太大的兴趣。那会儿他就是个中二少年期的男生,觉得他纪朗就是纪朗,为什么要去演别人。他既不差钱,也没有进娱乐圈的打算。   可就在和贾导的谈话眼看着就要步入僵局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贾导耳尖地听出了那是Pluto的歌,多问了一句:“你是他们的粉丝吗?”   然后纪朗就从贾导口中听到了和他搭对手戏演员的名字:   傅星徽。   ——是那个笑起来很甜,喜欢金牌的小队长。   那会儿纪朗刚上高三没多久,签完合同的那天晚上,他翻着荣珂欢的服装杂志问她,“你觉得哪套好看?”   “大帅哥,你穿哪套不好看啊?”荣珂欢先是随口吐槽完,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道:“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穿什么了?”   纪朗没说话,荣珂欢却宛如福尔摩斯,自己反应了过来,满脸八卦道:“不对朗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因为跳过级,纪朗其实比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小一岁,但他个子高成绩好,加上一直是班长,跟班上男生女生都打成一片,大家伙儿都服他,所以朗哥朗哥的就叫开了。   要不是后来管材料的同学发现,班里愣是没人相信纪朗是班里最小的,不过叫了这么久了,大家也都没改口。   “没谈恋爱,就是……”纪朗卖了卖关子,揭晓道:“我要跟傅星徽去拍电影了。”   “傅星徽!?”荣珂欢震惊道:“什么情况?”   纪朗大致跟他讲了讲贾导和《盛年》的事,荣珂欢忍不住道:“这也太巧了,这都能碰上,为什么你追个星都能这么幸运啊。”   “是吧,”纪朗一点儿不谦虚,“说明我和他就是天赐的缘分。”   荣珂欢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噫”了一声,又感慨道:“不过这也就是你了,成绩好保送了不用苦哈哈地读高三,爸妈也开明,换了别人,估计就算有这个和偶像合作的机会也去不了,哎,我也想去拍电影,”她边捶桌子边道:“让我去给电影录主题曲也行啊。”   荣珂欢家里父母都是搞音乐的,导致她也对这些很感兴趣。   可她感慨完,又开始担心:“但是听你说的,这电影是个同性片,会不会影响不太好啊。”   “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多经典电影不都是同性片。”纪朗说完顿了一会儿,忽然冷不丁地问道:“珂欢,你怎么看同性恋啊?”   荣珂欢犹豫了一会儿,如实道:“说实话吧,我其实不太能理解。”她像是在想象什么,片刻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反正我不能想象和女生谈恋爱,感觉和友情没有什么区别。”   纪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荣珂欢又问他:“你呢?”   纪朗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   “珂欢,”   十几岁的少年在纸上磨刚削好的画笔,第一次坦白了自己内心的困惑:   “我觉得,我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第22章 直播   空无一人的植物园里,纪朗坐在石凳上一边休息,一边研究着刚刚从那位马拉松选手手里抢回来的面包。   虽然它惨遭那位群演嫌弃,又刚刚经过了长途跋涉,但是因为包装得很好,看起来依然充满了吸引力。   刚刚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歇下来,纪朗才感觉到饿,他拆开精细的包装袋,隔着一层包装纸翻出了一个角,把面包递到傅星徽面前。   “哥,吃面包吗?”   傅星徽摇了摇头,“不吃。”   “啊——”纪朗说:“张嘴。”   “真不吃。”   纪朗一直望着他,没提傅星徽中饭吃得比他还潦草的事儿,而是跟哄小孩似的道:“你要是不吃,它会伤心的。”   傅星徽:“……”   “什么乱七八糟的?”   话是这么说,傅星徽还是配合地张开嘴咬了一口   刚烤好没多久的面包还散发着奶香味,伴着上面的红豆,显得格外香甜。   纪朗拿着面包等在一边,等他一口咽下去了,又递到他嘴边。   “我没长手啊?”傅星徽笑着怼他。   “我在这儿你还要什么手?”纪朗说得很自然。   荒凉的植物园里大多数树都衰败下去了,只剩了少许还青翠着。   冬天的风一向是呼啸的,可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静止下来,导致傅星徽刚刚跑过步的身体有些发热,后背也沁了汗。   等傅星徽咀嚼的空隙,纪朗也就着傅星徽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就仿佛从前你挖一勺我的冰淇淋,我咬一口你的甜筒,像是分毫没觉得二十几岁还像十几岁那样相处有什么不对。   傅星徽看着他,咀嚼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纪朗察觉了他的目光,又把面包递过去,“再来一口?”   傅星徽的眼神在他脸上短暂地顿了顿,纪朗却突然伸手在他的唇边抹了一下。   “有小面包屑。”纪朗解释道。   “哦,”傅星徽看了一眼天上无风自动的云,“谢谢。”   “不用谢,”纪朗把面包递给他,“还吃吗?”   傅星徽偏头道:“你自己吃吧。”   纪朗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再玩笑,只是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了一句:“好。”   两人回到面包店的时候,面包店已经关门了。   刚好赶上说好的口算课时间,被傅星徽卖了的纪老师兢兢业业地混入了一群小萝卜丁里,跟他们讲起了数学课。   顾亦悠乐颠颠地吃着没卖完的面包,高阮和薛寒去旁听了一会儿纪朗的课,果断选择回到休息室掏出了手机开始联机打游戏。   因为#心疼路朔#的词条,路朔的经纪人让他临时开了个直播,反正自己的热度不蹭白不蹭,他一直以来又是走的和粉丝做朋友的人设,这会儿举着个手机聊得正热闹。   “队长没跟我说实话肯定有他的理由,他肯定不是故意骗我的……傅星徽和纪朗?他们俩关系挺好的啊,以前拍戏的时候纪朗经常来我们Pluto的宿舍玩,大家关系都不错。”   “九年没见……这个是真的,我本来也挺意外的,不过成年人嘛,又是演员,平日里也没那么多时间见面,而且队长工作特别忙,我都经常约不出来,上节目之前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了。”   路朔虽然之前的确有些惊讶,不过他思维比较直,也并没有深想太多。   “谈恋爱?不可能,你们这想象能力也太丰富了,”路朔一副笃定的语气道:“他俩就单纯的朋友哥们儿。”   路朔凑近了屏幕,棒读似的念了一条最近的弹幕,“‘哈哈哈,你太单纯了。’”   “我不单纯啊,这关单纯什么事,”路朔说:“我跟队长认识十几年了,他在想什么,有没有找对象我能不知道吗?”   “哎,队长!”他说着正好看见傅星徽从临时充当口算课教室的房间里出来,大概因为数学的攻击力太过于生猛,六位嘉宾里,唯一一位全程听完了纪朗上课的傅同学看起来脸色也不怎么好。   “课上的怎么样?”路朔问。   傅星徽一边翻着密密麻麻的笔记一边对他摇了摇头,一脸不愿再提。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真的是需要天赋的。   “来,你快来辟个谣,有人问你和纪朗是不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路朔一副分享笑话的口吻,搭着傅星徽的脖子,把人勾到了屏幕能照到的区域。   “Hello大家好,我是傅星徽,”他先是礼貌地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又道:“感谢大家关心,我和纪朗就是朋友关系,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我靠靠靠靠靠!突然出现的新鲜徽哥!】   【我先舔一舔屏,徽哥还是那么帅!斯哈斯哈!】   【正主都解释了,弹幕里有些ky的也别再提了哈,这两天跟疯了一样到处提都舞到徽哥面前了真的不合适。】   【附议+1】   【徽哥在上什么课啊?朔哥刚不是说在录综艺吗?】   傅星徽笑着解释道:“对,在录《东篱客栈》,在上什么课?暂时保密哦,大家好奇的话可以持续关注我们《东篱客栈第四季》,等待节目组揭晓答案。好了,你们先聊,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   【好……我就知道,傅星徽是一个行走的广.告.机.器,这敬业我给跪了。】   【可是徽哥一本正经给节目打广告做宣传的样子也好可爱哦!我先抱走!】   【突然感慨,Pluto解散这么久了大家关系还是好好,完全不会有扯头花之类的事情,前Pluto团粉很是欣慰。】   【是啊,朔哥到现在都叫徽哥队长,一声队长一生队长啊!徽哥也好体贴,知道是朔哥在直播就绝对不会抢风头什么的,说两句就把镜头还给朔哥了。】   【毕竟十几年的感情啊,朔哥一直说自己最感激的人就是队长。】   “哥!”纪朗刚从小朋友堆里挤出来,就看见了被路朔勾着脖子的傅星徽。   傅星徽正打算把路朔的胳膊丢到一边,就听到了纪朗的声音。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头,路朔看着纪朗盯着他胳膊的眼神,心里莫名有点发毛。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感受和行为,便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还附加解释道:“队长有点儿冷,我帮他暖暖,大冬天的,这外边不是风大吗?”   纪朗一边往他们俩这儿走一边解围巾,走到傅星徽面前的时候,顺势把围巾系到了他脖子上,“还冷吗?”   纪朗的围巾上还残留着温暖的体温,傅星徽愣了一下,看了看路朔,又看了看纪朗,想问他什么时候说自己冷了,纪朗却冷不丁握着他的双手贴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一直被围巾捂着的脖子这会儿温度很高,傅星徽的手有些凉,乍一碰上去,甚至烫得傅星徽下意识缩了缩手。   “我好像不是很冷。”傅星徽说。   “没事儿,”纪朗说:“反正刚从屋里出来挺热的。”   “呃……”路朔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微妙。   他选择坐回去,重新进行自己的直播,却发现自己的直播几乎被刷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嗑死我了!】   【杀了我给二位助助兴吧!】   【我靠我何德何能在直播里看到这样的画面,救命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路朔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让画面里只有他一个,“别误会啊,我们仨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男生嘛,很正常,哈哈哈。”   听见路朔的话,纪朗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路朔哥,你在直播?”   “啊,”路朔睨着他略有些僵硬的表情,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对。”   纪朗:“……”   围观了全程的傅星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把纪朗那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来丢到一边,又把围巾也给摘了,带着几分揶揄地随手在纪朗脖子上绕了一圈。   “也去给路朔围一个,展示一下你们平时的正常相处?”   纪朗因为从业太短,对镜头这种东西还有些本能的在意,但傅星徽在镜头前就跟回到自己家似的,落落大方,知道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该怎么处理,也知道该怎么化解大多数的尴尬。   这种时候出来自己打趣一句,比什么样的解释都有效。因为太自然,反而让人不会多想。   但傅星徽忘了纪朗不是路朔,没有那么强的接话能力。   一条围巾换来换去,自然沾染上了傅星徽衣领的香味。   傅星徽眼睁睁看着面前思绪凌乱的男人张了张嘴,在他的注视下涨红了耳朵,僵持片刻后,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最后他只好对路朔摇了摇头,留下了一脸无奈的微笑。 第23章 初吻   《东篱客栈》第一篇章《我们的面包店》录制完毕, 面包店的收入将以节目组和他们六人的名义共同捐赠给H市镇里的希望小学,嘉宾们也从H市回到了A市。   连着辛苦了一两天,高阮说什么也懒得回客栈了, 直接去H市附近的度假酒店开了间房睡下了。   其他几位嘉宾倒是都回了东篱客栈,不过今天节目组关了别墅里的摄像,说是让大家放开了玩,好好休息。   他们本来就是年纪相仿的一群男男女女,加上几个咖位大的都没什么架子, 格外好相处,这次一同经营面包店的经历,也让他们关系近了不少。   在车上睡够了,刚一回到别墅, 顾亦悠就提议大家一块儿叫外卖聚餐。   路朔开了瓶红酒,“庆祝我们第一次开店收入破万!”   顾亦悠跟着举杯,“收入破万!”   其他人闻言一起举杯,红色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晃, 碰出清脆的声响,觥筹交错,闲话半晌, 又加上喝了点酒,纪朗望着那些吃不完的菜, 就开始忍不住往傅星徽碗里夹。   直到他第四次把一大块蒜香排骨夹进傅星徽碗里的时候,后者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挡住他的手, “可以了。”   一下子把众人都给逗笑了。   “哥,”纪朗的酒量和傅星徽完全没办法比, 这会儿他的眼神已经有些发飘了, “你瘦了, 你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好多啊。”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见状都打趣起来,“你们俩从进了客栈就没怎么分开过,上次见面是昨天吧,这都能瘦?”   “瞎说,”纪朗低着头笑了笑,见傅星徽不要,他又丝毫不介意地把那块排骨夹到自己碗里,认真地吃了两口,“上次见面都是好多年前了。”   听到这句,傅星徽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好在纪朗像是清醒过来似的,没再就着这个话头说下去了,饭吃的差不多了,总要有点娱乐项目,顾亦悠提议道:“要不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们团一开始就是靠玩这个游戏破冰的,现在关系可好了。”   “嗯……我同意。”薛寒举了举手。   路朔笑道:“反正我没什么秘密。”   “我听哥的。”   “你们都想玩那就玩吧。”傅星徽好脾气地问顾亦悠,“怎么玩儿?”   今晚不开摄像,大家伙也都没了那么多顾忌,顾亦悠把桌面中心收拾干净,拿了根新筷子放在那儿,“转到谁就谁来回答,问题大家伙儿一起想,回答完问题的人接着转下一个。”   “行。”   这规则挺简单,大家上手得也很快,第一个被筷子选中的是路朔,他摊手道:“随便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寒想了想,问道:“你最满意的作品是什么……或者,从爱豆转型演员,你有什么心得体会?”   “薛寒姐,这些太无聊了,我们又不是在面对记者,”顾亦悠晃着她的胳膊道:“反正今晚不拍摄,聊点好玩的嘛。”   薛寒好笑道:“那你来问?”   “路朔哥,”顾亦悠揶揄道:“网友说你隐婚是真的吗?”   “隐婚?”路朔惊讶道:“我还有这种传闻?”   纪朗在一边附和道:“我也听说过。”   路朔震惊了,他问傅星徽:“你听说过吗?”   傅星徽显然也觉得有几分离谱,半是笑道:“没有。”   纪朗解释道:“我和亦悠都8G冲浪,吃的瓜比较多。”   “这个真是造谣,你们要是有机会帮我辟一辟谣,别说隐婚了,我跟队长一样母胎solo,恋爱都没谈过,真的冤枉。”   “哥这些年……没谈过吗?”纪朗忽然道。   傅星徽摇了摇头,路朔在旁边半是感慨地补充道:“他哪有时间谈,就算真谈了,谁受得了他那种工作强度的对象。”   纪朗“哦”了一声,路朔睨着他道:“你好像很开心?”   “没有,绝对没有。”纪朗拿酒杯挡住脸,“路朔哥,赶紧抽下一个吧。”   路朔摩拳擦掌地站起来,把手放到那根筷子上用力一转,木色的筷子飞速旋转半晌,指向了薛寒。   “我?”薛寒显然很意外。   “那你们问吧。”她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问!”顾亦悠自告奋勇道:“薛寒姐,如果要在我们客栈里的几个男生里选一位合作拍感情戏,你选谁?”   薛寒咳嗽了两声,“这问题太得罪人了。”   “薛寒姐,”纪朗问:“你是不是和星徽哥刚拍过一部电影?”   “嗯,”薛寒说:“去年拍的了,再过一两个月左右,春节档应该会上。”   听到薛寒肯定,路朔有些惊讶地问纪朗:“这你都知道?你不会是薛寒姐的粉丝吧?”   纪朗端起红酒碰了碰傅星徽面前的杯子,“和星徽哥合作过的人,我都记得。”   傅星徽低头看着杯子里因为撞击荡出的圈圈波纹,嘴角很轻地翘了翘。   “硬要选的话,还是星徽吧,”薛寒挑了个不得罪人的答法儿,“毕竟我和他合作过了,有经验。”   “好吧,”顾亦悠也没抓着她不放,“那算你通过了,接着转吧。”   “我这次非转到你不可,”薛寒笑着对顾亦悠警告道:“惯会拱火。”   可惜事不如愿,最后筷子指向了傅星徽。   “如果被朋友表白会怎么做?”纪朗转着酒杯忽然开口。   “保持距离。”   “会疏远吗?”   傅星徽想了一会儿说:“分开才能让感情淡下来,如果不能回报对方同等的感情,还勉强对方和自己做朋友,对别人来说太不合适了。”   “以前你就这么说,现在还这么说,”纪朗感叹道:“真是一点儿没变。”   “以前你就开始问队长这种问题了?”路朔有些惊讶地打趣道:“那会儿你才多大点儿啊,十六七?你挺早熟啊。”   “十七岁,”纪朗看了傅星徽一眼,“十七岁的时候,星徽哥来陪我过生日的时候我问的。”   “路朔哥,你这话怎么跟封建大家长似的。”顾亦悠忍不住吐槽道。   “行行行,我古板,我不说了。”路朔指了指筷子对傅星徽道:“你接着转吧。”   傅星徽食指和拇指贴着筷子中部微微用力,那根筷子便转了起来,五个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只筷子,直到它缓缓停在了纪朗的面前。   “初吻是什么时候?”路朔一副审犯人的模样,“老实交代。”   “问这么劲爆?”连顾亦悠都惊了。   “谁让你们说我封建大家长,封建大家长就要抓小孩早恋,”路朔哀怨道:“我这种从小被公司管着不让谈恋爱的就是嫉妒他们这帮正常上学有校园恋爱的。”   “哈哈哈。”薛寒和顾亦悠都被逗笑了。   “朔哥,你看看你队长,”顾亦悠指着傅星徽对路朔道:“他不跟你是一个公司的,人家都不像你这么急。”   “他早就断绝了七情六欲,跟我们这种庸俗的凡人不一样,”路朔半是玩笑道:“我怀疑他根本就不喜欢人类。”   傅星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反驳道:“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你忘了之前……算了,这事儿等会儿再说,我得先把纪朗的秘密给审出来,省的已一会儿说远了想不起来了,”路朔盯着纪朗道:“快说吧,高中还是大学?”   纪朗:“咳……”   “你放过他吧,”薛寒在一边劝道:“你看他耳朵都红成什么样了。”   “这么不好意思……那肯定是高中了,”毫无恋爱经验的路朔一锤定音地下了结论,兴致勃勃地追问道:“高中什么时候?”   纪朗垂着眼睫,片刻后,冷不丁看了傅星徽一眼,后者恰好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傅星徽偏开脸喝了口水,纪朗的目光却乘胜追了上去,紧紧地黏在了他脸上。   半晌,他忽然问:“能说吗,哥?”   薛寒和顾亦悠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路朔神经粗一些,没品出那点儿微妙,好奇道:“你问他干什么?”   薛寒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傅星徽却替纪朗主动解释道:“在《盛年》的剧组里拍过吻戏。”   他话音一落,大家都惊了。   纪朗显然也有些意外于傅星徽云淡风轻的坦诚,他喝了一口红酒,微醺的眼里流淌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路朔和薛寒以前就看过《盛年》,顾亦悠是上次在薛寒跟她说了之后,回去补了片子。   她脱口而出道:“我看的版本没吻戏啊。”   “拍了的,”傅星徽轻轻摩挲着红酒杯的透明握柄,“后来为了过审,成片里剪掉了。”   “我去,我都不知道。”路朔问傅星徽:“那是不是也是你的初吻啊?”   “拍戏嘛,也没什么。”傅星徽说。   “那就是呗,《盛年》是你第一次拍戏啊,”路朔说:“怪不得你俩那时候关系那么好呢,”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像是有歧义,忙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说你们那么亲密过,关系好也很正常。”   “不对不对,我怎么越说越奇怪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头道:“哎我没说你俩同性恋的意思啊,别多心。”   “没多心。”傅星徽对他笑了笑,又没什么攻击性地瞪了纪朗一眼,似是温柔的责怪。   纪朗一愣,半天都没从那个眼神里回过神来。   傅星徽是爱豆出身,表情管理很强,后来改行当了演员,最拿手的也是微表情的演绎。   多年的表演经验让傅星徽的神态控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在镜头下对自己脸上的每一分表情的把控力都相当强大,而这样的习惯也导致了即使在镜头之外,他的表情也总是恰到好处的符合着“影帝傅星徽”的人设。   但刚刚那个表情完全是傅星徽下意识的情绪流露。   它不像会出现在大明星傅星徽脸上的东西,更像是属于那个十九岁的傅星徽……或者说,是可以触碰到的,更加生动而真实的傅星徽。   这让纪朗的心跳得很快,又莫名有些躁,甚至让他怀疑起自己喝得太醉,产生了几分错觉。   傅星徽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无意中打破了那张潜移默化形成的面具,而一阵短暂的打趣后,也没有谁在揪着初吻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高情商的成年人总是会尽量避免尴尬的发生,纪朗转动了那根筷子,游戏也继续了下去。   大抵唯一的不同,便是纪朗喝得更凶了。   傅星徽微微蹙了眉,在纪朗又一次要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拦住了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养成了喝酒的习惯?”   “忘了,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会喝。”纪朗的眼神有些散,落在他脸上,半晌没聚焦,像是想把他脸上的每个角落都看个遍似的。   “年纪轻轻的,睡不着就多锻炼,累了自然就睡得着了,”傅星徽避开了他的目光,“酒精伤肝伤胃,少碰。”   纪朗点了点头,把空酒杯塞到傅星徽手里,颇为配合道:“好,你不让喝,我就不喝了。”   傅星徽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相处的酒鬼,刚怔了怔,纪朗便道:“你惊讶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吗?”   不知纪朗的话让他想起了什么,傅星徽忽然垂下了眼睫。   他们这一角暗流涌动风云诡谲,也就没听到其余人不知怎么又聊起了《盛年》,路朔大概是吃了瓜,突然心血来潮道:“我忽然想再看一遍了,咱们别墅里有放映厅,你们想去看吗?”   “行啊。”顾亦悠附和道。   “星徽,小朗……”薛寒比顾亦悠心细些,她担心两个当事人看自己的电影会尴尬,故而略带征询地问了一句。   傅星徽还没说话,纪朗先道:“哥,我好晕,不想看电影。”醉鬼趴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意识不清醒能成为一切耍赖的解释,“好不好嘛。”   “纪朗不好意思就算了吧,”路朔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喝的有点多,提的有些唐突,“那我们去找部别的?”   “行,”傅星徽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人,对路朔道:“你们先看,我等他清醒一点了再过来。”   众人纷纷离去,傅星徽把纪朗的胳膊绕到自己颈后,把人架到沙发上,又收拾了桌上碗筷,给纪朗煮了醒酒汤。   “醒醒?”傅星徽摇了摇在沙发上眯了一个多小时的男人,嘱咐道:“喝了再睡。”   “我没睡。”纪朗撑起身子,傅星徽端着白色的瓷碗半蹲在他身前,他无比自然的把手搭在瓷碗上的另外一双手上,感受到那双手的主人微微颤了一下,他喝汤的嘴角微微翘起。   “谢谢哥。”他拿纸擦干净嘴躺回去,却没什么困意了。   “不想看《盛年》?”傅星徽问他。   “不是,”纪朗摇了摇头,“就是这部电影……我只想和你一起看,就我们两个人,单独看。”   傅星徽闻言低下头,从边上随手翻开了本书。   纪朗见他没说话,偏头望了一眼,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落在傅星徽的脚踝上。   深蓝的袜子衬得傅星徽的脚踝格外白,在纪朗的眼前晃来晃去,纪朗盯着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他就没忍住伸手握住了那截儿踝骨。   感受到脚腕上的温度,傅星徽吓了一跳,从书中收起思绪,看向纪朗。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醉鬼的胆子格外大,纪朗竟然没有松手,还轻轻地摩挲起来,他的手法很温柔,麻酥酥的痒顺着脚踝窜到傅星徽的天灵盖,似是有几分舒服的错觉。   傅星徽抿了抿唇,把那双作怪的爪子捞走,“睡不着就看电影去。”   他说完就站起来,纪朗伸手想去够他却没够着,只好自己坐起来,抱着沙发上的抱枕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放映厅走。   客栈的放映厅做得很舒服,屏幕够大,空间也大,不是并排的座位,而是各种沙发软垫拼凑成的,舒服又好看。   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家正懒懒散散坐着,不过看电影的眼神却很专注。   “你们来了?快过来。”路朔一眼瞄到他们,吆喝道。   傅星徽看到屏幕的时候脚步僵了僵,纪朗瞥了一眼,他却已经恢复了原样,平静地走了进去。   “是你和高阮姐的那部,”路朔带着几分调侃对傅星徽道:“刚小悠说想看,我们索性也陪着重温一遍,学学影帝和影后是怎么演戏的。”   傅星徽短暂地扫了一眼银幕又垂下眼,很淡地笑了笑。   《盛年》之后,傅星徽跑了好几年的龙套,而眼前这部叫《游鸟》的电影,则是傅星徽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之作。   电影是部古装片,以架空的南国和北国为背景,讲述了一位名叫游鸟的南国细作在北国发生的故事。   南北两国分庭抗礼多年,为了获得敌国的机密,每年双方都有无数的细作离开自己的故国,去往敌国潜伏。   为了防止信息外泄,北国成立了绥良卫,专门负责捉拿南国渡江而来潜伏在人群中的间谍。   傅星徽在其中饰演手腕高超的绥良卫指挥韩骐,因为破获了大量盘根错节的南国间谍网,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备受赏识。   高阮饰演的则是这位指挥使的妻子,她在三年前嫁于韩骐,夫妻两人举案齐眉,一直十分恩爱。   电影的开始,绥良卫拿到了一条有关南国细作的绝密线索,而这条珍贵的线索被绥良卫的首领交给了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韩骐,用于破解一条他们追踪已久的暗线。   为了追查南国的细作,韩骐要去往都城之外,妻子照例为他收拾行李。   镜头之下,美丽柔婉的夫人拉开妆奁,里面装着的不是姹紫嫣红的胭脂,而是一封又一封丈夫亲手写下的遗书。   因为韩骐的任务次次都是九死一生,两人每次分别,韩骐都会给夫人留下一封遗书。   妻子在夜色中送别韩骐,寂寥的烛火下,是难以言说地不舍与深情。   韩骐骑马远去,夫人站在雪中撑着伞久久痴望,正当观众感念于这对夫妻的伉俪情深时,画面一转,夫人已经换上了黑衣短打,潜入了夜色之中。   原来,韩骐的发妻游鸟,便是南国的细作之一。   游鸟于八年前来到北国,而后在三年前接到任务,接近并嫁给了韩骐。   这一回,游鸟从其他细作口中得知,韩骐手中的线索极有可能牵扯到她的身上。   韩骐针对南国的细作布下了天罗地网,游鸟亦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胆识,一次又一次绝处逢生。   然而,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缜密布局,敏锐的韩骐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可这些证据,却指向了他的妻子游鸟。   他心如刀绞,难以置信,但直觉却让他无法否认。   热闹的除夕夜大雪纷飞,寓意着吉祥的红色灯笼在韩府的门口晃动,大门上贴着两人前不久共同执笔写下的对联,字字句句都是对未来美好的期望。   然而此刻包围在一片祥和的韩府之外的,却是黑压压的绥良卫。   紧闭的大门被踹开,空无一人的屋内还留着匆忙离开的痕迹,屋子被砸得一片狼藉,韩骐直接扭头上马向外追去。   ——那本是一条天衣无缝的密道,是他担心自己出事祸及家人,为游鸟准备的逃亡之路。   呼啸的风刮过他如削的脸,却丝毫没有阻隔他的速度。   最后他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甩开了自己的部下,追上了逃离的游鸟。   年轻俊朗的指挥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窄袖骑装,皮貉帽镶嵌着华贵的翡翠,茫茫的大雪落在他深黑的貂毛大氅上,衬得眉眼清冷,英气逼人。   他的下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之下极力隐忍着被背叛的恨与爱。   距离他的部下追上他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向来杀伐决断的韩骐第一次动摇地选择了包庇。   他给了游鸟一个最后的选择机会:   要么跟他走,一辈子被软禁在韩府,要么现在死在他手下。   然而韩骐没想到的是,游鸟早在这里布好陷阱,趁他的部下还没有追上来之前,带领着其他细作毫不留情地围杀了他。   游鸟的独白简单而干脆,她是出生在南国的孤女,从小被圈禁在庙宇之中当做细作培养,而南国的细作只有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到北国,才能获得自由。   北国的人飞鸟传书告诉她,只要这次能顺利杀死韩骐,她就能回到南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电影的结局,游鸟终于被接回北国,她在大殿之上接受了君主的褒奖,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暗无天日的软禁生涯。   曾经温和哄骗她的老师终于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从她成为细作的那一天起,她便不可能再获得自由,她知道的秘密太多,君王能容忍她活着,已经是极大的宽恕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白发的游鸟在灯下把玩着韩骐曾经送她的筹码,忽然想起了两人新婚燕尔时,韩骐听闻她向往自由,便给她扮作男装,带她去阁楼听曲,赌场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新的一年钟声敲响,烟花纷纷炸响,宫里的贵人们欢声笑语传入游鸟的耳中,似乎昭示着黎明即将到来,而新的一批细作也即将前往北国。   教习老师似乎换了人,可临行前的训话却与当年如出一辙:   “等你们顺利完成任务,陛下就会接你们回来,只有绝对忠诚,你们才会获得自由……”   电影在热闹的乐声和教习老师温柔的声音里结束,游鸟的面目轮廓也逐渐变得模糊。   这部电影虽然穿插了许多跌宕起伏的谍战情节,但主线剧情其实算不上多么新颖别致,原本只是彦胜集团想要用来拿个节日档票房冠军,顺便赚一波快钱的标准商业片。   可谁也没想到,《游鸟》竟然会红极一时,甚至至今都还有人提及。这也让后来的无数电影人们认识到合适、优秀的演员对于作品的最终呈现会有多么大的影响力。   作为绝对的一番女主,当时已经拿过影后的高阮在电影中贡献了她相当精妙的演技。   一面是与韩骐相处时温柔深情得骗过了观众的韩夫人,一面是沉默寡言但内心坚定的女间谍游鸟,高阮将女主角的情感变化和情绪处理得非常到位,在当年引得了无数影评人的好评。   这部电影在当年从剧本设定到宣传,都完全是围绕女主角展开的。比起男主角,韩骐这个角色的定位其实更偏向于衬托红花的绿叶,和给主角制造危机和阻碍的脸谱化反派。   他亲手杀死女主唯一的朋友,对待下属冷漠傲慢,折磨敌国细作的手段极其残忍。   相比之下,女主显得尤为重情重义,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援救挚友,在被追杀的时候,为了不牵连无辜的北国居民,拒绝了想要帮助她的村民,却在韩骐宁肯错杀不肯放过地屠村时,拼死回去救出了那家躲在井里的孩子。   高阮在行业内的业务水平一直是有口皆碑,而许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部电影里原本是用来衬托女主的反派工具人男主角竟然也给了观众一个惊喜。   当时年仅二十二岁的傅星徽和大他九岁已经功成名就的高阮搭戏,不仅在气场上没有丝毫地输给高阮,反而配合高阮演绎出了一对张力十足相爱相杀的恋人。   这部电影纪朗看过很多次,电影镜头里的傅星徽简直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让人沉迷,他会毫不犹豫拔出匕首,血溅到脸上也面不改色,也会因为游鸟的几句话变得雀跃犹如少年,眼里满是爱慕。   冷与热的两种气质被他融合得淋漓尽致,残暴、矛盾却温柔深情的绥良卫,在谈笑间,一次又一次触动着游鸟和银幕前观众的心。   他不仅演出了韩骐对待敌国细作时的狠厉,更是完美地演绎出了韩骐对游鸟的深爱、内心反复的纠结和挣扎,以及各个阶段的变化,为原剧本里略微有些单薄的反派增加了不少人物弧光,让这个本来并不讨喜的人物也多了几分厚度。   在这样的表演下,好像观众也逐渐能够理解,为什么布局刺杀韩骐时没有丝毫迟疑的游鸟,却会在被软禁的岁月里,回忆起她与韩骐的往事。   人类总是很难不屈服于颜值的,“三观跟着五官跑”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也足以体现娱乐圈里长相的重要性。   当年傅星徽能把韩骐演出不输给女主角的讨论度,除了他本身就很合格的演技外,他那张脸和气质毫无意外是出了大力的。   尤其骑马追到江边的那一幕,曾一度被网友剪辑传播,为电影的宣发做了不少贡献。   深知自己被欺骗的韩骐心死如灰,又试图维持着自己的高傲和尊严。   在苍凉的夜风下,大雪和火烛照亮了他漆黑的瞳仁,他的眼里倒映着熟悉却陌生的“游鸟”,里面写满了矛盾却缠绵的爱意。   好巧不巧,傅星徽和纪朗两人进放映厅的时候,电影恰好正播到了这里。   薛寒半带调侃地对傅星徽道:“我当年在影院看这部电影时候,完全没想到韩骐居然和《盛年》里的徐晟南是一个人演的,差别太大了。”   顾亦悠也道:“真的演得太好了,看得我又紧张又难受。”   傅星徽客气道:“过奖了。”   “制作方拍的也好,”薛寒眼里明显有几分羡慕,“彦胜当年真是大手笔,虽说是为了赚钱,但都是请的一流的拍摄和音乐制作人,宣发也舍得花钱,据说谍战部分还请了好几个专攻这方面的老编剧。”   这样的制作班底,的确对许多演员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彦胜有钱啊,”路朔说:“听说当年彦胜被查的时候,那账目简直是吓死人。”   “他们为什么被查?”顾亦悠疑惑道。   “明面上说是洗钱做假账,”路朔压低声音道:“也有传言说涉黑,但具体也没有相关的消息,后来也没说那帮人都怎么判了。”   大财团的事,显然是他们这帮明星们也不甚了解的,加上涉及的点有些敏感,大家也没再继续就着这个问题聊。   安静了一会儿,薛寒岔开话题问傅星徽道:“据说电影结局那段回忆是因为你演得好,导演临时决定加的?”   傅星徽解释道:“是高阮姐做主加的。”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发紧,放映厅里音响效果很好,其他人显然都没有听出来,唯有纪朗就坐在傅星徽身边,对他的所有细微的变化都十分敏感。   他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挪到了傅星徽的身上。   傅星徽靠着黑暗与抱枕的遮挡,掩去了神色,可纪朗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略显苍白的脸色。   “哥,”他伸手去勾傅星徽的胳膊,却触到了他冰凉的指尖,“我不舒服,想出去走走,你陪我行吗?”   傅星徽愣了一下,闻言偏头靠近了纪朗,“你说什么?”   纪朗才发觉他好像有些走神。   “陪我出去走走,我喝醉了,有点儿闷。”纪朗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许是口中气息温热,傅星徽搓了搓耳朵,眼里的温度恢复了几分,他点点头,和纪朗一起站起身。   “你们刚进来就不看了吗?”顾亦悠疑惑道,“这部正好快结束了,我们可以挑下一部。”   “不看了,”纪朗没等傅星徽说话,径直接过话头,“我胸口闷,哥说陪我去透透气,你们先玩吧。”   他回屋换了外出的衣服,和纪朗并肩出门,外头有工作人员跟上来,纪朗隔空拦了一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摇头道:“这会儿别拍行吗?”   他说完便带着傅星徽往外走,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外边儿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摄像大哥在后边还想拍,纪朗直接拉开出租车门和傅星徽一起坐了进去。   “刚换衣服前我叫的车,”纪朗没等傅星徽问,自己先解释道:“你想去哪儿?”   傅星徽看着车窗外,“都行。”   “这附近有条河,我之前发现的,风景不错,也不算远。”他转头跟司机报了位置,又在黑暗中笼过傅星徽的手,缓缓地揉搓着。   傅星徽想把手抽回来,却被纪朗按住,后者什么也没说,只是执拗地替他暖着冰凉的双手。   到了河边,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还带着几分极淡的腥,柔软的风吹起傅星徽额前的碎发,从河堤能远远能看见明亮的灯塔,映在眼里,却触不可及。   “我没事,纪朗。”傅星徽安抚地拍了拍纪朗的手。   “嗯。”纪朗笑了笑,松开他的手,两人沿着河岸往前走,这一处格外僻静偏远,人迹罕至,又是夜晚,没有人潮涌动,也没有镁光灯追随。   夜风清凉,偶尔有三两虫鸣,月色正好,谁也没有出声。   这样走了一个小时,傅星徽的身上终于暖和起来,从脚底升起热意,连带着体内那点儿因为情绪带来的寒气也淡了。   纪朗从头到尾都没追问过他,体贴得让人动容。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坦白道:“拍《游鸟》的时候在片场和人有些矛盾,看到这部电影总会想起来。”   “你还会和人有矛盾吗?”   傅星徽的脾气是出奇的好,除了在影视剧或者电影里的表演需要外,纪朗从来没见他跟任何人生过气,就连大声说话或者不耐烦的语气都没有过。   “遇见的人多了总会有的。”   “和高阮姐有关吗?”   傅星徽摇了摇头,“高阮姐是我的恩人。”   当初是高阮给了他拍《游鸟》的机会,领着他重新推开了娱乐圈的大门。   “那高阮姐也是我的恩人。”   “关你什么事?”傅星徽笑着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你以前亲口答应过可以放一张全家福的关系。”   听他提起旧事,傅星徽笑着反驳道:“我可没答应过,是你强买强卖。”   “嗯……那就算我强买强卖吧,”纪朗跟着他笑了笑,半晌,忽然低头道:“你知道吗,很多《游鸟》的影迷都说你和高阮姐很般配。”   傅星徽愣了下,原本想说一个爱情片演员如果做不到和他的搭档看起来般配,那是他演技的失职,对标到舞台上,那就是值得观众愤然离场喝倒彩的重大事故。   可没想到纪朗紧接着说:“可我不这么觉得。”   “嗯?”傅星徽有些意外。   纪朗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般配的是戏里的角色,不应该是你和高阮姐。”   傅星徽没听出纪朗话里的醋意,只是想到了《盛年》上映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说他和纪朗很般配。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将纪朗的话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并不喜欢粉丝嗑戏外的CP,应当也包括他们的CP。   其实纪朗这样的想法才应该是正确的,到了荧幕之外,人和戏本来就应该分开,被某个角色局限住,对演员来说不算好事。   时钊和徐晟南只是纪朗和傅星徽短暂套上的画皮,不可能陪他们走一辈子。   傅星徽没有搭腔,纪朗也没再说话。   两人走到一处堤坝的时候,纪朗指着水泥砌成的楼梯对傅星徽道:“下去看看吗?”   这处大概是平时早晨给大爷大妈钓鱼准备的,这会儿并没有上锁,顺着楼梯走下去,就能碰到河水。   傅星徽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跟在纪朗身后,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纪朗蹲在岸边看水,月亮在水面洒出波光粼粼的锦缎,他站在一边,裹了裹风衣,纪朗就站起来,往楼梯后面走。   “怎么了?”   傅星徽跟过去,却见纪朗在楼梯的遮蔽下打开双手。   “这儿不容易被看见,抱一下吧哥。”   他没来得及反应,那双手就将他整个人牢牢地抱在怀里,纪朗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脸贴着他的侧脸。   傅星徽有些无所适从地蜷起手指,纪朗却把他抱得更紧,仿佛要揉进怀里似的。   “拥抱能促进多巴胺分泌,有了多巴胺,不好的情绪都会消失的。”纪朗微低下头,余光扫了一眼傅星徽垂在身边的手。   “你也抱抱我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这里不会有人的,就算有也没事,我们就是关系好怎么了?还不许两个男人关系好了?就因为一起演过同性片就都是gay了吗?”   傅星徽沉默片刻,双手环上纪朗的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而后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劲儿挣脱开了纪朗的怀抱。   纪朗没有再勉强,只是看着他,眼里仿佛波涛汹涌的深海,被掩埋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别不开心了哥。”   纪朗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因为距离过近,而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有不开心。”傅星徽说。   纪朗笑了一声,“如果你也试过眼里只有一个人,就知道情绪不会说谎,一点儿异样都能看出来的。”   “看来你这些年真是演了不少偶像剧,”傅星徽跟着笑道:“说话跟偶像剧台词似的。”   “没在背台词,都是真心话。”纪朗说完,没等傅星徽回答,又接着补了句:“我就演过一部偶像剧,演的还是那个到大结局都没追到女主角的倒霉男二。”   傅星徽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听起来你还挺遗憾?”   “我才不遗憾,倒是你,哥,”他望向傅星徽的眼睛,“偶像剧这事儿你都提过多少遍了,这么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傅星徽没看他,低头笑了一下,随口反问道:“你是我什么人?”   “无良营销号笔下,你众多绯闻对象里……”   纪朗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睛弯弯的,带着点狡黠,似是调侃道:   “唯一的那个绯闻男友啊。” 第24章 入戏   两人回到别墅的时候, 多数人已经收拾着洗漱睡了,傅星徽去洗澡的时候,纪朗就坐在二楼的小露台上边看书边等他。   傅星徽洗完澡出来, 见着纪朗坐在那儿,意外道:“你坐这儿干什么?”   纪朗很享受这样唠家常的时刻,一边转着手里的笔一边说:“等你。”   “你等我干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洗个澡还得要人盯着, 我回房间了,你快去洗吧。”   说完他就直接扭开房门进去了,留下纪朗和一支被默默转飞的笔。   傅星徽进屋的时候,路朔正在敷面膜, 见他来了,路朔忽然摘下面膜问:“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来着,老忘记,这会儿总算想起来了, 叫你录单采那天纪朗就在卫生间,你干嘛不说实话啊?”   “纪朗当时在跟我兴师问罪,不方便。”傅星徽解释道。   这会儿宿舍里面的摄像头和录音设备都关了, 路朔玩笑道:“哎你俩怎么真的像谈恋爱似的,大老爷们儿吵个架多大点事, 还要关卫生间里吵。”   他在#心疼路朔#的词条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嗑了一天糖,这会儿一副审问的口吻揶揄傅星徽, “队长,你老实交代, 你们是不是跟粉丝说的一样因戏结缘地下恋几年了?”   这原本是个直男间无伤大雅的玩笑, 傅星徽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可路朔没想到的是,傅星徽忽然反问他:“演过恋人,我就要喜欢他吗?”   他的声音还是温声细语的,可听得出并不是玩笑和调侃的语气。   这些年傅星徽已经很少会在说话的时候流露太多真实的情绪了,一时让路朔愣了愣。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完又忍不住补充道:“不过队长,听你这样说话,总觉得好像以前的你又回来了。”   他捏了捏傅星徽的肩道:“我知道了,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   还没等傅星徽说话,纪朗忽然推门进来了。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路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纪朗,却意外从这个总是笑容满面的弟弟眼里看出了几分侵略性,仿佛自己不是把手搭在傅星徽的肩上,而是动了他的猎物。   然而一晃神,那错觉便消失了。   “哥,路朔哥,”纪朗笑起来依旧露八颗牙,“你们聊什么呢?”   “追忆往事,”傅星徽拿开路朔的手,站起身爬上床,“早点睡吧。”   听见下铺传来拉上床帘的声音,傅星徽从枕边摸出了一个相框。   夜色很暗,看不太清相框里的内容,只依稀看得出那是张全家福。   傅星徽的家很偏远,回去路费很贵,他以前当练习生的时候,交通还不发达,回个家要转好多趟车,徒步几十里山路,两三年才能回去一趟。   当时他们在《盛年》剧组过年,临近零点的时候,不少人都在跟家里人视频拜年,傅星徽家里人买不起电脑,那会儿智能手机也不普及,没办法视频,打了个电话没讲多久,他父母便怕浪费他的电话费,劝他挂断了。   多少有点思乡的少年翻出全家福来,刚看了没多久,身边忽然坐了个人,暖烘烘地挤着他,“这是谁啊?”   傅星徽拿手指一个一个指着照片里人,对纪朗介绍道:“这是我爸妈,这是我弟弟和妹妹,这是我。”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在过年的氛围里,平日里甚少流露的情绪也变得更加容易流露了。   傅星徽看着照片里的人,带着几分说起家人时独有的幸福笑意,自然而然地对纪朗说起乏善可陈的家事:“我弟弟比你小一岁,不过是正常入学的没跳过级,今年刚高一,在我们县里读高中,他前不久和我说他想读师范,我觉得挺好的,以后可以当人民教师。”   “我妹妹刚上初中,不过这张照片里还是个小学生,”傅星徽感慨道:“我进公司的时候,我妹妹刚会跑,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是不是很漂亮?”傅星徽指着妹妹问纪朗。   身为更早离家踏入社会的兄长,傅星徽看着比自己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就像是看着美好的希望。   傅星徽家的基因相当不错,三个孩子都长得很好看,照片里的小妹妹扎着双马尾,笑容很甜。   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哥哥,左边的二哥肤色深一些,穿着崭新的运动服,衬得人很精神。右边的大哥高高瘦瘦的,大概是因为练舞蹈的原因,看起来背挺得很直,干净又清隽。   纪朗的目光停留在照片里十六七岁的傅星徽脸上,对他的问题答非所问道:“很漂亮。”   傅星徽以为他是在说妹妹,略带骄傲地笑了笑,纪朗忽然问:“你会P图吗?”   “嗯?”   “你在这儿,”纪朗指着那张全家福里傅星徽身边的空隙道:“也P个我上去呗?”   “你又不是我家人,我P你干什么?”傅星徽笑着问他。   “我也是你弟弟啊。”   “你是哪门子弟弟?”傅星徽收起全家福,揉了一把纪朗的脑袋。   后来纪朗再没提过这事,傅星徽本以为他早忘了这茬儿,不料有一天,纪朗突然送了他一个刚好能放进全家福的相框,还逼着傅星徽把他的剧照也塞了进去,勉勉强强凑成了一套“全家福”。   东篱客栈里,傅星徽动作很轻地拆掉了手里的相框,在全家福后,露出了纪朗的照片。   傅星徽按亮手机,借着屏幕的光亮看了看那张照片。   那是《盛年》的一张剧照,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显得有些旧了。   照片里的纪朗饰演的时钊脸上额上蒙着一层薄汗,双手撑在桌上,剑眉星目,眼里只盛得下一个徐晟南。   因为种种原因,拍摄的时间计划与最终电影呈现出来的时间顺序并不是一样的,傅星徽还记得,拍摄照片里这个镜头的那天,剧组总共拍了两段戏——   一段是初见,一段是告白。   初见是在下着小雨的篮球场,人工喷水的机器把人浇了个透心凉,“时钊”的球却始终没有砸到“徐晟南”的头上。   因为场景设置在刚下小雨的环境里,衣服和头发既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拍几条没过就又得重新换衣服吹头发,特别耽误时间,所以反复的NG让贾导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不好看。   贾导平日里很和气,但一到了拍摄现场就会变得很凶,甭管是什么学霸还是优等生,拿着大喇叭就开始骂:“纪朗,多少遍了?我他妈问你投了多少遍了?我看你当时参加市篮球比赛的时候不是投得挺准的吗,这时候怎么半天砸不中?”   纪朗大概从小到大都没被任何人这样训过,骄傲惯了受不得批评,闻言把篮球往地上一砸,转身就耍脾气要走。   他三步并作两步往休息区的椅子上一坐,贾导气得哼了一声也扭头看向一边,毫无经验的新手导演跟新手主演赌气,剧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负责水车的师傅也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洒水,只好去看在一边还在镜头里的傅星徽。   左右都是祖宗,傅星徽也顾不得自己还一身水了,走到纪朗面前想劝,结果男孩没等他开口,先给他递了条毛巾。   “哥,你先擦擦吧,别着凉。”   纪朗自己身上也湿着,因为运动量大还出了不少汗,雨水混着汗水,连睫毛都被汗水沾湿了,额上的刘海儿被粘成一绺绺的,看起来也有点狼狈。   傅星徽没用纪朗给他那条毛巾,而是直接把毛巾搭到纪朗头上,跟给小狗洗澡似的帮他擦了擦头发。   纪朗身上很热,饶是有沾了水的头发丝阻隔,热度还是隔着头皮和毛巾传到了傅星徽的指尖。   他腾出一只手来,随手地递了瓶水过去,才发觉递出去的是他自己的,准备要换的时候,纪朗却已经抱起他的水杯,咕噜咕噜喝完了。   然后纪朗那大到不行的臭脾气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少年人仰脖时候露出的线条锋利劲瘦,滚动的喉结上还淌着晶莹的汗珠。   他喝完水把水杯往自己包里一塞,站起来走到贾导面前道了歉。贾导又哼了一声把头扭回来,紧张了好一会儿的其他工作人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那段戏耽搁得太久,拍告白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那天一共有两个人向“徐晟南”告白,一个是班花,一个是“时钊”。   班花离开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让人有些疲倦的白炽灯光落在“徐晟南”的桌面上,傅星徽按照导演的要求坐在桌前,打量着厚厚的教材最上面放着的情书,神情有些复杂。   白净的手指摩挲着黑色的水笔,刚刚被班花告白的徐晟南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年轻的男孩儿突然抱着篮球带着一身热气闯进来,拿起了他桌前的情书。   “时钊?怎么了?”徐晟南抬头,看向时钊的眼神有些慌乱。   朋友一直追求的女孩突然向自己告白,徐晟南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知时钊这件事,然而下一刻,时钊却问他是不是已经答应了班花的追求。   面对挚友的质疑,徐晟南感到十分愤怒,两人在寂静无声的教室里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从争吵中,时钊得知了徐晟南并没有答应班花的要求。   就在徐晟南生气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时钊突然拦住了他,对他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徐晟南,我也喜欢你。”   徐晟南来不及震惊,已经被时钊按回了椅子上,   就像那张剧照一样,时钊双手撑在徐晟南的桌子两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他的脸,那距离并不算很近,傅星徽却无端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拥在怀中似的。   他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也很专注。   “我不知道班花是怎么和你说的,也不知道怎么样表白听起来会比较好听,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是像我爸喜欢我妈的那种喜欢,班花喜欢你的那种喜欢。”   剧本里的徐晟南很快低下了头,冷冷道:“你打球把脑子打坏了?”   可剧外的傅星徽却忘了应该的回答,一动不动地,带着几分怔愣继续看着他。   那双眼睛被教室的灯映得亮晶晶的,瞳仁很黑,从里面甚至能看清自己的神情,那不是写在剧本里属于徐晟南的表情,而是很少出现在傅星徽脸上的茫然无措。   直到导演有些生气地喊了“咔”,傅星徽才猛然从那一瞬的沉浸中醒悟过来,疯狂向周围的工作人员以及纪朗道歉。   “怎么忘词了?之前不是加班加点地背了吗,昨天也对过戏了啊。”贾导显然有些不悦。   傅星徽又准备道歉,纪朗突然在旁边怼了一句贾导,“还不是你非要我砸他的头,非要拍什么长镜头追求真实感,现在砸失忆了你开心了?”   贾导让他呛了声,原本是要生气的,可是这点生气的情绪还没来及发酵,他却突然从纪朗这打抱不平的口吻里听出来了点护短的意思来。   他忍不住看了眼傅星徽,对纪朗打趣笑道:“噢……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多遍都砸不中了,敢情是心疼‘徐晟南’了?不错,挺入戏的嘛。”   “他是怕砸到人受伤了,”傅星徽偏开头替他解释,“那么远的球,换谁都会害怕的吧。”   “是啊,”纪朗应了一声,又望着他道:“不过怎么可能不心疼啊。”   当时傅星徽的情绪还沉浸在“时钊”那段表白词里,让纪朗冷不丁说了一句“心疼”,心忽然就乱起来,哪怕明白那些心疼和告白都是给“徐晟南”的,但是在成为“徐晟南”的短暂时光里,傅星徽还是忍不住代入了他的情绪。   那时候的傅星徽才十九岁,严格的少年时代,他一直经历着日复一日地枯燥训练,没有恋爱,没有异性,甚至连电影、电视剧都很少被允许观看。   第一次演戏,他实在是很难控制自己不沉迷于导演编织出的甜蜜幻梦之中。   青涩的悸动,暧昧上头的深情,少年爱意深重的眼睛。   一切都太美好了。   哪怕他知道那是假的,他也总是忘不了时钊穿着十二号球衣,双手撑在自己桌前,对他说喜欢你的那一幕。   单单是看到剧照,却好像能回忆起那些声音。   就连那段没什么特别的表白,他都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可是那并不是傅星徽的故事,而是徐晟南的故事。   大概傅星徽唯一能提醒自己的,就是时钊永远只是时钊,是一个用艺术构造出来的角色,不是任何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他不是纪朗,纪朗也不是他,他对时钊那一刹那的心动,不该与纪朗有任何的联系。 第25章 表演   《东篱客栈》的第二篇章录制很快拉开了序幕。   第二篇章的主题是《悠闲的周末》, 和第一篇章的团队协作不同,这次是分组约会。   节目组直接限定了性别,要求男生们为女嘉宾准备一样首饰, 女嘉宾为通过选择首饰来选择约会对象。   第四季的六人小组俨然已经打成了一片,听到这个消息,都在私下里暗暗吐槽了一波节目组吃相难看。   在炒作“小恋综”之前,《东篱客栈》的各种活动项目虽然一般也都是分组进行,但从来没有严格地限定过性别, 眼下大概是吃到了前几季炒作的红利,也开始没有糖硬造糖了。   白色的厚方桌上摆在三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薛寒和顾亦悠已经坐下了,高阮姗姗来迟, 见到他们打了个招呼。   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女生选中了谁的礼物就去赴谁的约。   正中的盒子是鹅黄色的,里面装着一条银白色的项链,简单大方, 素净却也不失精致。   左边是一个粉红色糖果的盒子,一条带着小桃心的手链静静地躺在柔软的白色绒布上。   最右边就在高阮眼皮子底下的,是一个深蓝色写着花体字母的盒子, 看起来很典雅,里面躺着一对脖颈修长的黑天鹅耳环。   “你们先挑吧。”高阮说。   相处久了, 顾亦悠和薛寒都发现这位高影后其实没什么架子,一点儿也不像刚见面时那样盛气凌人, 相反,偶尔吐槽和八卦的模样还挺接地气的。   薛寒客气道:“都挺好看的, 他们眼光还不错。”   毕竟是娱乐圈里的男明星, 耳濡目染久了, 穿搭妆造审美这些都很少有不好的。   顾亦悠也道:“高阮姐,你先选吧。”   “这么客气干嘛,”高阮略从座位上起身,抬起手拿起薛寒面前放着的那个鹅黄色的盒子,“那我要这个吧。”   她选完了,薛寒拿了那对黑天鹅,把粉色糖果留给顾亦悠,“这个和你很搭。”   顾亦悠留到最后一个,还拿到了自己喜欢的那一件,高兴地应了声,“谢谢薛寒姐。”   而另一边的男生宿舍,路朔不在,傅星徽在帮纪朗捣鼓茶饼,纪朗看了半天书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放下书问道:“哥,你约会怎么安排的?”   “去看画展,”傅星徽完全没瞒他,“然后去长荣大厦吃饭。”   “大概什么时间?”   傅星徽想了想,“和节目组约的大概十二点到那边。”   “吃哪家?”   “A座楼上那家法餐,节目组和他们有合作。”傅星徽问:“你还没想好?”   “嗯,”纪朗说:“没怎么跟人约过会,跟你们取取经。”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耳机塞到傅星徽耳朵里。   “哥,你听听。”   耳边传来熟悉至极的旋律,傅星徽脱口而出道:“这不是你的歌吗?”   纪朗看起来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外,“你听过我的歌?”   “听过啊,”傅星徽忍不住笑了笑,“我又不是从来不上网。”   纪朗的眼睛唰得亮起来,“那你觉得这首歌好听吗?”   “好听。”   傅星徽从前还单曲循环过这一首,连词都记得很清晰。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我还会唱呢,”傅星徽配合着耳机里的旋律给纪朗随口来了两句,挑了挑眉道:“怎么样,没哄你吧。”   纪朗听他唱完,眼神微妙地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傅星徽原本是因为纪朗质疑他,带了点非要证明自己的好胜心思,可这会儿被纪朗这么盯着,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他回忆了一下,觉得他方才的行为似乎有点幼稚,像个小孩儿。   不过还好他刚有点不自在,纪朗就接过了话茬,没在让尴尬弥漫下去,“那你陪我再听一遍吧。”   傅星徽松了口气,“行。”   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靠着一条白色耳机线拉扯着,静静地听完了整首歌。   过了一会儿,傅星徽把耳机还给纪朗,忽然问:“写这首歌的时候,你是不太开心吗?”   他记得这首歌的作词就是纪朗本人,但词曲的风格,和纪朗本人的性格都不太像。   纪朗明显很意外傅星徽会留意到这种细节,愣了一会儿,他坦白道:“是有一点。”   纪朗发这首歌的时候,大概是重新回到娱乐圈两三年之后,生活工作一切都按部就班,他也不缺资源和人气,傅星徽原本是听了歌随口一问,没想到似乎真的触及了对方不愉快的过往。   但他知道以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他不适合再问下去了,故而只是安慰地笑道:“都过去了。”   而一直期待着他过问一句的纪朗只好酸涩地跟着收回涌到嘴边的话,跟着笑道:“嗯,都过去了。”   *   绿树成荫的公园附近,傅星徽坐在长椅上,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西装,裤脚下露出一截儿干净细瘦的脚踝。   远处白色针织裙的一角落进他眼底,傅星徽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下摆,灰色把他衬得温柔又利落,配合从容的笑容,显得格外令人心动。   而女主角也分毫不输颜色,柔软的披肩长发烫成了大卷,慵懒地搭在肩头,精致清晰的锁骨上搭着一条细细的链子,中间点缀的星星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是你啊?”看到高阮,傅星徽笑了笑。   “怎么,是我你不高兴?”高阮勾了勾唇。   她今天涂了豆沙色的口红,搭配一身柔软的白色针织正好,然而周身的柔和,却分毫掩不住她眼睛里独属于高阮的风韵,举手投足都好看得像是风景。   “怎么会?”傅星徽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拿手挡在容易撞头的车框上。   “你挑的项链很好看,我一看就知道是你选的,”高阮瞥了一眼车里的摄像头,无所谓道:“反正咱俩都没有炒CP谈恋爱的打算,不如来找你约会,老熟人,玩得还舒服。”   两个人到展厅的时候,节目组已经清过场。这家展厅很大,象牙白的建筑修成了波浪的风格,充满着抽象的艺术。   展厅里没有其他人,两个人一幅一幅画看过去,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倒是不会尴尬。   这也是傅星徽选择画展的原因,无论女嘉宾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不会不方便,又是在室内,不怕天气不好,既不会让两人的距离太近,也不至于看起来疏远冷落。   画廊的尽头,高阮停在一副色彩斑斓的画作之前,却并没有开口点评,见她驻足良久,傅星徽陪在一旁,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副画很大,占据了半张墙面,画的是哥特式教堂的一面彩色玻璃,昏暗的室内将那扇玻璃花窗反衬地浮华而梦幻,鲜明地映在高阮的眼睛里。   在玻璃花窗的外面,隐隐约约有一只白鸽的影子,但是看的不清晰,轮廓极为模糊。   高阮的眼睛忽然红了。   傅星徽准备递纸巾,高阮却抬手拦住他,眼眶的微红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转身对身后的摄影师说:“我想抽支烟。”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极为客气地关上仪器,高阮一边往吸烟区走,一边点了点傅星徽的肩,“陪我一起。”   两个人并肩走到画展的吸烟区,高阮从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你要吗?”   “我不抽。”   高阮点了点头,拿出一方黑色金属制的火机,优雅地点燃了含在嘴里的烟。她望向窗外,白色的烟雾缭绕在她身边,火光映照在她眼中,显得她优越的眉眼格外精致。   高阮是个大美人,饶是在如今娱乐圈百花齐放的时候,她依然漂亮得一骑绝尘。   傅星徽看了她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一个口罩戴上了。   “不至于吧。”高阮瞥见他的动作,嘴角浮起一抹弧度。   “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二手烟更不好,戏里必须抽就算了,戏外就别碰了,对身体不好。”傅星徽说。   “对身体不好的事你从前做得还少吗,”高阮反问他,“我至少没像你一样把自己弄进ICU。”   眼见傅星徽被他噎住,高阮眼底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她掐了那根烟,烟头被按熄在水里,火光骤然间消失,高阮弹了弹烟灰,又拿出香水喷了两下,遮去了烟味。   沉默了一会儿,她似是好笑一般对傅星徽道:“当时警察去家里查封,把那些画也都收走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   高阮结过婚,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和一个几年前因为涉黑被判刑的前夫。   傅星徽想安慰她,高阮似是提前预知般摆了摆手,“不用安慰我,我现在有钱有闲有孩子没老公,半年换个男朋友,还都是年纪正好的大学生,过得比你好很多,安慰我不如心疼你自己。”   傅星徽闻言收回目光,低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逛完画展,差不多就到了饭点,长荣大厦的外面停了不少节目组的车,傅星徽原本以为只有布置这边的人,走过去才听说,纪朗的约会地址也选在长荣大厦。   “约会的地方都要和你一样?”高阮意有所指道:“你们关系真好。”   两人直接走直梯上了六楼,下了电梯还要绕过一片环形的区域才能到订好的餐馆。   他们刚走出电梯间,就听到楼下传来了音乐声,高阮有些疑惑,“不是清过场了吗,是给我们准备的活动?”   傅星徽也往下看了一眼,长荣大厦的五楼以上中间都是镂空,四楼在这段环形镂空的位置对应着一片极大的冰场,音乐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而此时冰场正中那个黑色的身形,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那不是纪朗吗?”高阮看了傅星徽一眼,“他和谁约会,是选了来滑冰?”   “薛寒。”傅星徽已经看见了冰场入口靠在围栏上的薛寒。   “这么说黑天鹅是他选的?”高阮有些意外,“我倒是没想到他喜欢那种风格,我还以为他喜欢小桃心呢。”   “什么黑天鹅?”   “就是你们准备的首饰,”高阮简单解释了两句,看着纪朗在冰场热身,忽然反应过来,“他是给薛寒准备了节目?”   “应该是吧。”   “没想到纪朗还会这个,节目组又有热搜了。”   相比于旱冰轮滑的普及,冰刀显得小众许多,而且需要一定的童子功,门槛挺高,纪朗平时从来没提过,估计连资深粉丝都不知道。   “他小时候去东北旅游,看到有人玩这个,回来之后好奇,就找老师学了几年,开始是花样滑冰,后来腻了,又去玩冰球。”   傅星徽自然而然地开口,连自己都没察觉言语中带上了几分亲昵,仿佛在谈及自家的亲人,“就是什么都想学一点儿,但又学不长久,三分钟热度,没个长性。”   高阮闻言扫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慢慢挪回到纪朗的身上,打趣道:“嘴上说他没长性,其实你心里还挺期待看一看的吧。”   傅星徽笑了一下,把注意力放回了冰面。   过渡的音乐结束,正式表演的音乐响起,是一段很舒缓的纯音乐,傅星徽一下就听出这是前几天纪朗放给他听的那首歌。   只是这会儿没有歌词,只有旋律,应当是为了更加适合表演,还做过一些改编,如果不是很熟悉,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听出来。   疏离而迷惘的乐声缓缓,犹如深夜孤独的山岭上独自流淌的泉水,纪朗穿着一身纯黑的衣服,立在白色的冰面上,他站的笔直,身形被勾勒地极为清晰明显。   男人修长的腿在冰面上的自然而舒展,踩着乐点的滑行从容而丝滑,他的速度很快,步伐让人眼花缭乱,黑白相得映彰,漂亮得不像话。   他像是在夜间踱步,黑色长裤包裹住的腿自然地行走于冰面之上,纯白的冰场,像是洒满月光的湖面,还有落满雪花的枯草原。   前奏和主歌部分的旋律表达着迷茫和彷徨的情绪,依托冰面上的蹲踞旋转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伴随着乐声从冰场的一边转到另一边,顺着惯性后外点冰起跳旋转,冰刀从冰面上和身体一起跃起再落下的时候,砸在冰面上会发出极其清脆的声响。   隔着两层楼,傅星徽看不太清纪朗的表情,只是能感觉到他的脸上并没有那么丰盛的笑意,就好像日落时要降下来休息的太阳。   在冰面上行走的时候,他偶尔会看向远处,目光带着自然而然的疏离。   不,傅星徽忽然觉得。   他不像太阳,像是月亮。   旋律一点一点堆叠起来,自然地进入情绪更加浓烈的副歌。   如同最后一抹太阳的光辉彻底消失,终于进入了最深最深的夜。   星子一颗接一颗出现如同落在天地银河棋盘间的棋子,挥散了歌者的迷惘,圆月朦胧在侧,将山涧照亮。   纪朗的步伐越来越快,伸出的双手如同在拥抱漫天的星辰,他的眼睛亦被冰场里明亮的大灯照亮。   副歌的旋律更加能唤起人的记忆,高阮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纪朗自己的歌吧,我说怎么有点耳熟。他平时都是拍戏多,录歌好像只录过这一首,好像还上过热搜来着,是和那个谁合作的,我当时还觉得挺好听的。”   高阮回忆了一会儿,摇头“嘶”了一声,烦闷道:“这歌叫什么来着,我怎么突然给忘了?”   傅星徽的眼神一直落在纪朗的身上,闻言说了句:“《送给星星》。”   高阮一拍手,兴奋道:“对,就是这个,你记得还挺熟。”   傅星徽笑了一下,没再开口。   随着表演的进行,明显亮起来的音乐逐渐结束,如同海岸边蓝色的浪潮铺天而来,砸出一团白色的水花后褪去,只剩下潺潺的小溪流。   纪朗表演的音乐没有歌词,但是傅星徽记得原曲的最后几句词。   “或许流星已经坠落到了人间,万家灯火每一盏都像你的脸……”   此时的男人背对着他,刚刚结束了一个技术动作,他的单手微微弯曲,仿佛在托着什么。   然而下一瞬,他的身体无比自然地转向傅星徽的方向,手也笔直地伸向了他。   “如果你也想念我,能不能把目光暂时停留在我身边……”   “因为此时,我也会看向你双眼。”   搭配着最后一句旋律,他们的目光隔着几层楼在空气中对上,短短的一瞬,傅星徽搭在栏杆上的手忽然紧了紧。   因为惯性,在那一眼之后,纪朗就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可是傅星徽停留在原地,脑海里却闪过了一二年充满暑气的夏天,燥热烦闷的小机场,还有机场里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十七岁的纪朗。   天气不好,飞机延误。   因为预算不够,《盛年》宣发团队临时决定在机场过夜,赶第二天最早的飞机。   整个宣发团队的人都蔫头巴脑的,只有纪朗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他身边聒噪又活泼,拿着个本子一边和他讨论,一边记以后要和他一起做的事,那架势恨不得把未来几十年都给规划得满满的。   他说要给他表演,说等他工作挣钱了,就把冰场包下来滑冰给他看。   还说要给他写歌,让他拿来设置成来电铃声。   听说了他出道前原本的名字叫傅星,纪朗就半是认真地逗他:“那我以后给你写歌的话是不是可以叫送给星星的歌啊?”   《送给星星》。   当年纪朗刚刚发了这首歌的时候,一下就冲到了排行榜前列。   傅星徽睡前任由系统给他推用来催眠的歌,列表循环到这首歌的时候,他觉得声音特别耳熟,像是纪朗,忍不住把手机拿来看了一眼,见果然是他,就点了小红心加了收藏。   就在他准备就着纪朗的歌入睡的时候,猛然后知后觉地坐起来,又看了一眼歌名。   然后就失眠了一夜。   还把这首歌单曲循环了一夜。   第二天傅星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被宋琦唠叨的时候,那首歌的评论区前排忽然冒出来一条评论,“纪朗和荣珂欢合作了啊,发歌日期还是A大的校庆日,A大学神CP真是绝了,这糖我先嗑了。”   傅星徽不认识荣珂欢,但他知道这是位作曲届的才女,她和纪朗一样都是A大的毕业生,不仅学习优秀,在音乐上也很有才华,在校期间一直是A大的民谣女神。   毕业一年后,她辞去了稳定的工作,进入娱乐圈开始追逐音乐梦想,这些年虽然不算大红大紫,但一直有一批稳定的歌迷。   她和纪朗作为校友,关系一直很好,年年互发生日祝福,之前也为纪朗的电视剧写过歌。   傅星徽重新看了一眼,才发现《送给星星》“作词人纪朗”下面的作曲人那一栏写着荣珂欢的名字。   纪朗和荣珂欢的名字一同出现在歌词背景上,显得格外的般配。   傅星徽的手指在界面上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取消掉了单曲循环,删掉了收藏。   “傅星徽?”高阮拍了拍他。   傅星徽轻轻地“嗯”了一声,才发觉已经走了太久的神。   楼下的纪朗已经结束了表演,他喘着气,鬓角都被汗水染湿了。   三楼的工作人员和薛寒都在给他鼓掌,他对薛寒笑了笑,滑到薛寒的面前,引导她一步一步从边缘离开,两个人聊着天,并肩消失在傅星徽的视野里。   傅星徽垂下眼。   他刚在想什么呢。   纪朗是说过要给他写歌,也说过要滑冰给他看。   然而十七岁的时候说过的话,还有几句会一直记得。 第26章 短信   他和高阮进了餐厅之后, 高阮显然还是对方才的所见兴致勃勃,一直在跟傅星徽聊纪朗。   虽然纪朗只是作为业余爱好学过几年,技术难度和专业选手比不了, 不过在外行眼里,他的身形动作已经相当流畅而漂亮,身处音乐之间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也令人印象深刻。   “纪朗真挺多才多艺的,”高阮说:“我听说他还会弹钢琴,那个时候能把孩子培养成这样, 估计家庭也挺好的。”   高阮猜得没错,纪朗的家庭确实很好。他的父母都是知名大学里的教授,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一线城市的小康家庭, 在孩子吃穿教育、兴趣培养上都很舍得花钱。   这些傅星徽是知道的,但这是纪朗没有在娱乐圈提过的隐私,所以他并没有告诉高阮。   其实以前,傅星徽一直觉得纪朗是个分享欲爆棚的人, 他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几乎全都讲给傅星徽听过。   小到三岁的时候在床上烧床单,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保姆来烤火取暖,最后被父亲胖揍了一顿。   大到小学的时候跳过级, 高中的时候竞赛闯进国家集训队,最后代表国家参加IOI, 赢回了块金牌,那块金牌还被纪朗强买强卖送给了他, 到现在都在他家里。   他还知道纪朗从小到大分别上的班级的班号,知道他在国外待到读小学的时候才回来, 知道他父母的工作, 甚至连他上过什么补习班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所以纪朗回到娱乐圈的时候, 傅星徽担心他嘴快,还想过要不要想办法提醒他小心隐私泄露。   可是根本就没有。   那个竹筒倒豆子一样讲着与自己有关的所有事的男孩,在他的粉丝面前却从未提过自己的过往。   明明读着那么好的大学,可他一次都没有主动在镜头前提过自己的学历。就连从前最爱在傅星徽面前嘚瑟的金牌,纪朗也没有在粉丝面前提过,还是粉丝自己扒出来的。   这么多年放着这么好的圈粉机会不抓住,直到今天,纪朗才第一次在镜头前展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   傅星徽把高阮送回别墅后,看了一眼车库里停着的车,和她说:“我不进去了。”   “他们都回来了,”高阮也看了一眼车库,“这个点正好吃晚饭。”   “你们吃吧,”傅星徽说:“我有点事,晚点回来。”   高阮闻言也不再挽留,自己走进了房间。   别墅里面很热闹,大家都聚在客厅,她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纪朗第一个开口,话音里还带着笑,“高阮姐,我们晚上叫了外卖,今晚偷懒不做饭。”   第二个出声的是顾亦悠,“高阮姐,你今天这身衣服风格和以前不一样哦,”她笑吟吟地夸道:“特别漂亮。”   高阮换了鞋过来,“外卖还有多久呀?”她先问了纪朗,又对顾亦悠说:“怎么,我以前不漂亮啊?”   “都漂亮。”薛寒夸她。   “星徽哥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纪朗问。   “他说有事儿,不回来吃了。”   “今天叫了六人份的外卖,”路朔说:“他不来可惜了。”   “那就多吃点,”顾亦悠甜甜的笑声回荡在屋内,“今晚不减肥。”   话是这样说,可明星都得保持身材,最后还是剩了不少东西,被纪朗囫囵个儿地收进了冰箱,回来就听见薛寒又开始跟高阮说:“你不知道,今天纪朗滑冰滑得有多好,从前在圈里听说他这么久,都不知道他还会这个。”   许是感知到纪朗走进,高阮忽然抬眼,恰好对上了纪朗的目光,她眼睛弯了弯,“我和星徽今天也看见了,”看薛寒有些诧异,她又补了句,“我们在楼上吃饭。”   众人如今已经熟了不少,路朔闻言道:“什么!你们都有眼福,就我和亦悠没看见?”他点了点坐到他附近的纪朗,“下次我请你去滑冰,你也得赏个脸,表演给我看看。”   “行,”纪朗笑着说:“把星徽哥也叫上,我们男生聚会。”   高阮闻言看了纪朗一眼,“是该把傅星徽叫上,今天他看你滑冰看得眼睛都直了。”   正在喝水的纪朗一不小心呛咳了两声。   坐在一边的顾亦悠眼睛尖,笑着揶揄他,“纪朗,你脖子和耳朵怎么红了?”   纪朗故作镇定地放下水杯,“呛的。”   高阮也跟着打趣他,“你怎么这么不禁夸。”   一墙之外,傅星徽其实并没有走远,他没让摄影师跟着,开车在附近转了转,也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潜意识里的记忆发挥了作用,开着开着,居然开到了上回纪朗带他去的河堤附近。   傍晚的风景和深夜又有所不同,没有深夜那么沉的黑,将将亮起来的路灯反而给人几分身处破晓的错觉。   傅星徽锁了车,慢悠悠地走到河边。   其实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该工作的时间回到别墅去好好工作。   身为艺人,他应该珍惜每一个镜头,而从前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可是现在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譬如他的心有一点儿不宁静。   他都不需要闭上眼,脑子里就会自动重播那首叫做《送给星星》的歌,月光照耀下的河面像极了中午的冰面,他仿佛能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考斯滕的男人在那上面滑步,如履平地。   傅星徽双手撑着河边的栏杆,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前路朔和宋琦都说他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他没有什么爱好,他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赚钱,宋琦还打趣他,不是在赚钱,就是在学习如何更好的赚钱。   无论是为唱跳一丝不苟地练了近十年基本功,还是后来走投无路破釜沉舟地转型演员。   他怕自己非科班出身,达不到剧组的要求,就跟公司申请找机会去旁听科班的表演课。   没有工作的时候,就一帧一帧看前辈老师的经典作品,然后照猫画虎地学,在镜子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调整和尝试,直到他几乎能够控制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饶是这样,还要反复复盘自己出演的作品,让宋琦和小田他们挑刺,然后汲取经验。   为了更好的理解角色,他看过很多很多书,每演一个角色前,他都做很多功课,看很多符合时代背景和人物的资料,或者较真地跟编剧导演一遍又一遍地讨论,确保自己真的理解了。   有时候遇到心态比较随便的编剧,可能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写出来的人设想表达什么,还能被他倒逼着加深理解,回去怒加几万字人物小传。   当年他给《游鸟》写的影评更是被多次转发,甚至因为写得太好,还被怀疑过是请的枪手。   宋琦一开始还以为他真的特别热爱演员这份工作,后来才发现,无论是唱跳、演员、还是接代言拍广告,在傅星徽心里都是一样的。   对傅星徽来说,那全部都是他的工作,而他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公司安排的工作做到最好。   实在是爱岗敬业的头号打工人。   所以宋琦说,傅星徽这个人很特别,他没有爱好……没有欲望。   傅星徽对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完全没有兴趣,但并不耽搁他认为和宋琦交谈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于是挂着格式化的微笑,和他进行过看似亲切友好,实则废话连篇的交谈。   傅星徽不怎么在乎工作之外的生活,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职业、食物、爱好或是别的什么。   直到今天,傅星徽闭了闭眼,想起那双从楼下看上来的眼睛。   纪朗的眼神一直很干净,仿佛漫长的时光从未磋磨过其中的光彩。   傅星徽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时间这个刽子手粗心又偏心,在把所有清澈的灵魂推向社会,把那些生动而青春的少年变成无聊市侩的大人的时候,唯独漏掉了他。   那晚傅星徽没有回别墅。   ……他不想回去。   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傅星徽总觉得,今晚如果睡在纪朗的上铺,他会睡不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黑了,他把钥匙丢进玄关的小篮子里,随手打开屋里的灯。   他家里看起来很空,基本没什么东西,像个暂住完随时都能离开的旅店,玄关架子上挂着块金牌,大概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亮色。   简单的洗漱过后,他往床上一躺,四肢百骸都舒坦了,浓重的疲倦感席上心头,傅星徽闭上眼,平静地等待着睡梦的降临。   然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当明明一直闭着的眼睛越来越疲惫的时候,傅星徽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五点。   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亮了。   他怀疑那首《送给星星》有什么魔咒,譬如一听就失眠。   这一看,他发觉一个小时前他的微信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消息。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跟他一样睡不着觉,也可能是时差不一样的骗子。   傅星徽又看了一眼。   没有备注消息,头像很丑,是个简笔火柴人,看得出画它的人很想把它画好,然而挣扎的痕迹越重,出来的东西越丑。   应该是骗子吧,傅星徽想。   他一般和有必要加微信的人都是见面加好友,就算是之后再加,也肯定是之前说好过的,对方也会留下备注。   毕竟这一行,隐私泄露是很可怕的。   就在他打算无视这条信息的时候,浴室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他一惊,顿在手机屏幕上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屏幕,怪手机品控太好,触屏太灵,他已经通过了好友消息。   傅星徽有些尴尬,然而还是决定删掉他再去看浴室的情况。   就在他找到删除好友界面的时候,这个人忽然发来了一个字,“哥。”   更像骗子了。   那些借钱的卖茶的诈骗的,很多都会上来就叫哥。   但是出于某种缘故,傅星徽因为这句“哥”决定给对面的人三秒钟的时间,暂时停下了删好友的动作,并且蓄势待发如果下一句就是推销,马上把人删掉。   可是对面说:“我是纪朗。”   不是借钱,好友也不会删了。   傅星徽的手指迟疑了一下,在对话框里打:“纪朗?”   发过去才发现他的呼吸有些不平稳。   傅星徽和纪朗分开的时候,微信这东西刚出现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普及,他也还没用上智能机,一转眼再加上好友的时候,才觉得好像真的过了很久了,什么都变了。   纪朗一看就是经常用手机打字的,回复的速度很快:“是啊哥,我等到两点你都没回来,我怕你出了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傅星徽刚在对话框里敲下几个字,对面就噼里啪来发来一大段:   “我本来没想打扰你的,但是路朔哥睡了,我怕吵到他,又担心你,我怕你觉得打电话太唐突,就想试试路朔哥给我的手机号能不能加你微信,如果你不想加,可以把我删了。”   傅星徽换过一次手机号,纪朗在刚回来没多久,碰到路朔找他要过自己电话号码的事,傅星徽也知道。   路朔虽然不是特别心细的人,但在这一行待久了,也明白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所以当时纪朗找他问傅星徽手机号的时候,他也是先问过傅星徽的。   当时傅星徽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但他等了很久,纪朗都没有打给他。   看着纪朗这一堆话,傅星徽的神情有些恍惚。   其实这些天,纪朗已经很少会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跟他说话了……傅星徽忽然想到,纪朗是不是误会他又要跑路不录节目了。   他想试着在对话框里把自己的话打长一点,显得自己不那么冷漠,然而尝试了几次,最后也只有干巴巴的三句话。   “不打扰。”   “你还没睡?”   “你头像怎么这么丑?”   他发过去看了两遍,又觉得最后一句还不如不发,然而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纪朗说:“哥,你不记得这个头像了吗?”   然后纪朗给他发来一句击穿他天灵盖的话,“这是你画的呀。”   傅星徽:“?”   纪朗丢给他一个视频链接,傅星徽才终于捡回了一点有关他画下这幅“大作”的回忆。   这个视频算是相当古早的物料了。   《盛年》上映前后,他和纪朗和剧组一起参加过一段时间的宣传期,也录过一些采访,有很多回答的话都是导演剧组写好的台本,问题也都内容大同小异,久而久之傅星徽记得其实不算太清楚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黑历史。   十年前的像素有些惨不忍睹,他和纪朗并肩坐着,纪朗拿着麦,举在他面前,听主持人cue流程。说到要画出心中的对方时,他们一个接过一个画板,埋头刷刷起笔,只是纪朗看起来游刃有余,而他微微地拧起了眉。   镜头里的两个人看起来都比现在更青涩一些,纪朗的头发就是很自然的样子,没有染过色,也没有拿乱七八糟的发胶做造型。   他的皮肤很白,眉眼很清晰,是那种很适合在国旗下讲话的长相,傅星徽一直觉得,他没见过比纪朗更配得上剑眉星目四个字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呈现出来的时钊身上,其实不太有真实的校霸那种邋遢或者吊儿郎当的气质,就算眉眼间配合角色带出的随性不羁里,也有种纯净的真诚。   ……但傅星徽更喜欢这样的时钊。   倒计时结束,两个人同时翻开画板,对傅星徽来说简直是公开处刑。   他绝望地拿画板挡着脸,却没挡住红得滴血的耳朵,纪朗就在一边看看画板上的自己,又看看他,然后捏了捏他的肩,笑得比谁都开心。   纪朗学过绘画,审美也很在线。   时至今日,傅星徽都不得不承认,纪朗画里的他很好看,也很像他。   但又有哪里不一样。   这么多年,除了《盛年》,傅星徽所有的作品都被他复盘过太多次,以至于他对自己的脸已经熟悉到了极致。   然而无论是视频里的自己,还是纪朗画中的自己,都让他觉得有些微妙的陌生。   或许是因为,十九岁的傅星徽的脸,生涩又生动。   他坐在纪朗身旁,偶尔会忘掉镜头的存在,看着纪朗笑或者发呆,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精湛完美的演技,回答主持人的问题也会卡壳,卡壳了就下意识地看纪朗,或者手搭在纪朗的肩上,把头别过去笑。   纪朗就把手搭在他的手上,任由傅星徽笑起来微微耸动的肩把震动传到他的后背上。   他有时候会显得活泼,有时候甚至会不好意思,害羞的时候他的嘴角会带着笑,让镜头外的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   这种真实而感染力十足的少年感,现在已经很难在他的采访里看到了。   这些年也有过一些青春片来找他,他的外形可塑性很强,面容依旧年轻,演学生也不算违和,做到神似轻而易举,之前给一部爆红的电影客串早死的白月光,短短的几个镜头还引起过一阵热议。   他知道在镜头前应该怎么用技巧演出那种状态,演到让人相信他真的情窦初开,为女主角心动不已,但是好像一旦离开镜头,脱掉了角色的外壳,那些表情就很难再出现在他脸上了。   时间和经历在一个人身上带走的东西,是很难再拿回来的。   少年时代于他而言,是亲身经历过,沉沦过,又硬生生从身体里被剥去的一部分,他把他最后的少年时光,全部留在了《盛年》里。   傅星徽以前从来没有太在意过,直到今天,二十九岁的傅星徽抚摸着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忽然很怀念十九岁时傅星徽脸上的神情。   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他表演出来的角色,唯独只属于傅星徽自己。   大概因为他很久都没回复消息,纪朗发过来一条,“哥,你生气了吗?”   傅星徽笑了笑,“怎么会?”   “我看了视频,你画的特别好。”   网线的另一头,纪朗缩在被子里,手机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眼睛很亮。   他手机里存着他画的傅星徽和傅星徽画的他,他把两张图一并发过去。   “哥,我当时要过这两张扫描图。”   他其实还想补一句:既然我画的好,那你能不能把头像换成我的画,但是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然而傅星徽说:“看看我的新头像?”   “[开心转圈圈.jpg]”   纪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哥……”他有些艰难地打着字。   傅星徽对此一无所知,他表面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水,抿了抿唇,看着出现在同一个聊天界面的两个头像,心跳有点儿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自什么样心情手速飞快地换了头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连手机里唯一的一个表情包都发出去了。   那个小猪原地转圈的开心表情包是他除了系统自带之外唯一的一个表情,还是他的助理小田硬要教他怎么存表情包的时候给他弄的。   傅星徽平日里需要联络的多数都是些连小黄脸都不用的大导演大老板,微信聊天里,充斥着成年人表面无趣实则话里有话的对白。   因而他以前觉得表情包这种东西于他而言完全没有意义,能用打字和说话解决的问题实在不必多此一举去发表情包。   然而他今天就是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只能安慰自己,他真的很喜欢纪朗的那副画。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到傅星徽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不该换头像的时候,纪朗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傅星徽扯了个谎,“晚上有工作。”   “哥,宋琦哥说你很辛苦,经常无缝衔接地接戏,你要好好休息。”   “还好。”最开始拍戏的时候是会觉得累,尤其碰上排戏很满的剧组,不过久而久之,傅星徽的身体已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哥,少拍点戏吧,”纪朗半开玩笑地说:“你都快三十了,换成码农都要退休了。”   “而且……你的每部作品我都看好几遍,结果一年休息的时间全拿来看你的剧和电影了,你也让我歇两天吧。”   他是故意夸张着说,原本是逗逗傅星徽,顺便借着玩笑话说两句真心,没指望傅星徽回答什么,傅星徽却回了他一句,“那我考虑一下。”   “啊?”   一瞬间的惊讶后,纪朗的心跳直接超了速。   后来也记不清两人聊了多久,直到天微微亮了,纪朗才说:“不早了,睡吧哥。”   傅星徽下意识点点头,才发现他身边根本就没人,也不知道头是点给谁看的。   他扫了一眼窗外,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又低下头看了看他和纪朗一眼根本滑不到头的聊天记录,忽然有几分恍惚。   十九岁拍完《盛年》之后,他也曾经这样和纪朗用手机互相发过很多消息。   那时候智能机还不普及,微信也并不常用,他们还是用的最原始的手机短信。   短信一毛钱一条,所以为了值回短信费,傅星徽每次都会把话编辑得很长。   为了省钱,他一天只回复纪朗一次。   纪朗很细心,一开始会给他发很多消息,没过两天,他就想明白了傅星徽金钱上的窘境,调整到了和傅星徽一样的频率,照顾着少年人敏感的那颗自尊心。   第一条短信是从纪朗开始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以傅星徽的回复结束的。   从《盛年》一月末杀青,到纪朗九月一号开学,大概七个月的时间,他们通过每天各自一条短信的频率和对方保持着联系,充满了不必多说的默契。   直到燥热的暑假结束时,交流才戛然而止。   可九年过去,傅星徽依然记得,那时知道每天都会收到一条短信的安心,和打开信息前对内容充满期待的心情。   那个功能稀少、款式陈旧的黑色诺基亚手机,曾在那些被日复一日的辛苦训练填满的日子里,给过他无可替代的慰藉与支撑。   可大概越是珍视的东西越容易失去。   在那个夏天结束不久,一二年的九月十四号,傅星徽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那个承载了几百条短信的手机就遗失在了南下匆忙拥挤的火车站里。   和傅星徽最后一段称得上快乐的少年时光一起,消失得无声无息。 第27章 手表   傅星徽第二天回到别墅的时候, 其余的五位正在玩桌游。   高阮八卦了他一嘴昨晚怎么没回来,让傅星徽用工作搪塞过去了,她明显不信, 嘴边挂着点揶揄的神情。   顾亦悠、路朔和纪朗也在,见到他来了,互相打过招呼,纪朗拍了拍他身边地毯上的坐垫,“坐这边, 哥。”   “三国杀?”傅星徽挑了挑眉,坐到纪朗身边,“这么有年代感?”   三国杀大火的那几年,正好是傅星徽和纪朗拍戏的时候, 这东西还是纪朗教给他的,俩人没少熬夜1v1过。   “这不是十周年嘛,翻出来纪念一下。”纪朗说完,又很小声地补了一句, “咱俩也认识十年了。”   他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凑近了傅星徽,除了他, 别人都没有听见。   傅星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香水味,眼皮跳了跳。   路朔还在催促纪朗, “快出牌呀,”他虎视眈眈着一滴血的角色牌陆逊, 还以为他和傅星徽说的悄悄话是求助,“队长不会玩儿, 你就别指望他救你了。”   “他会, ”纪朗轻飘飘地说:“我教过他。”   半晌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又补了一句,“哥肯定是嫌你玩的不好,所以只跟我玩过。”   傅星徽:“……”   路朔也惊了,“队长,当时我们叫你玩可是你自己说不会的,你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傅星徽不太想就着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于是靠着十年磨练出的演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颠倒黑白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你问过我?”   路朔想了想,“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   傅星徽保持着得体地笑容,看了看他亲切的前队友,笃定道:“别想了,就是你记错了。”   Pluto那时候住在一起,傅星徽知道他的队员们也玩儿三国杀,他也的确撒了谎说自己不会,也不想学。   至于为什么……   或许是太忙了。   亦或许是因为,人很难避免不去在玩一个游戏的时候,想起最初和你一起玩的伙伴。   就像他参演过很多作品,每一次都会想起第一次和他搭对手戏的纪朗。   此时这个给他卡牌启蒙的弟弟正把牌递到他面前,“哥,”指着下家说:“给我把他杀了。”   傅星徽看了眼他仅有的一张牌,和目前三血还装着防具的路朔。   后者吊儿郎当,“你做梦。”   路朔一方面还是不能百分百相信是自己记错了,觉得傅星徽应该不会玩,另一方面也不相信纪朗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过河拆桥。”   傅星徽接过纪朗给他的牌,丢出仅剩的那张,拆掉路朔的一张“闪”,然后从牌堆顶摸起来一张“万箭齐发”。   陆逊二技能连营,失去最后一张手牌时,可以从牌堆顶再摸一张。   万箭齐发,全场需要打出一张“闪”,路朔最后一张“闪”已经被抽走了,他摊了摊手,不甚在意地扣了自己一点血,显然依然在极大的优势之中。   傅星徽没了手牌,又摸起一张“酒”,他一点没犹豫地丢出了那张牌,喝掉了那张“酒”。   “不如把酒留着保命。”路朔煞有其事地指导。   濒死的时候,酒可以当桃用,回一点血。   傅星徽把打出酒之后从牌堆顶摸起来的那张牌缓缓推到路朔面前,闻言笑了一声道:“不用。”   “黑杀对我无效。”路朔敲了敲自己的防具仁王盾,得意道。   “你再看看?”   “我……”路朔看清了“杀”的颜色,硬生生把口癖吞了回去,就见傅星徽云淡风轻地开口:   “酒杀。”   喝“酒”之后再出“杀”,伤害加一,掉两点血。   “太强了哥!”   傅星徽刚把牌丢出去,纪朗就把他抱了个满怀,青年的身体温度很好,饶是一触即分,却好像还是留下了温度。   “不会吧,”路朔完全没留意到眼前过于短暂的拥抱,意难平地盯着傅星徽那张红“杀”吐槽道:“你这什么手气,红‘杀’这么少你都能摸到?”   场上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了路朔和纪朗1v1,路朔没想到纪朗能逆天改命,他没有队友支援,手里也没有留自救牌。   绝望的路朔放弃了挣扎,把手牌往桌上一丢,“愿天堂没有陆逊。”   他转头对纪朗道:“算你运气好,再来一局!”   “不了,”纪朗站起来,“我有点事儿。”他说完垂下的手顺势搭在傅星徽的肩上,“哥,过来。”   傅星徽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来,和他一起上楼,“什么事儿?”他说:“我去换身衣服了过来。”   他转到衣帽间换了柔软的棉质家居服,纪朗坐在床上等他。   傅星徽原本打算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纪朗却蓦地抬手拉住他的手腕,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拉到床上坐下了。   纪朗“唰”地拉上床帘,凑到傅星徽耳边。   正常的社交距离被骤然打破,傅星徽下意识僵了一下。   “哥,”始作俑者一点儿都意识不到似的,用气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我有东西给你,不想被摄像头拍到。”   “什么?”   纪朗把他的手腕拉过去,戴上了一块黑色的电子手表。   傅星徽对各种奢饰品牌都很熟,现如今电子手环也很常见,但是他没见过这块手表的牌子。   “喜欢吗?”纪朗的声音依然很轻,像是怕被摄像机听见。   傅星徽愣了一下,“谢谢。”   纪朗摇摇头,“先别谢我,”他把放在床边的电脑放在腿上打开,像是在谈论家常一样开口道:“那块手表里安装了GPS,二十四小时持续给我的电脑发送信号。”   “你要监控我的位置?”傅星徽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这样说听着有些过分,怕伤了纪朗的心。   却不料纪朗一口承认:“是。”   他把电脑转过来,对着傅星徽,“所有的信号都存在这个文件夹里,我平时不会看的,但是如果你……遇到危险或是有需要的时候,不管你在哪儿,我肯定马上到。”   “哪有什么危险,”傅星徽绷着的那根弦松了松,笑道:“你当生活也是演电影吗?”   纪朗却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哥,你昨天没回来,我很担心。你不带司机也不带助理,每天这么远的路都自己开车往返……郊区本来就荒,这边有几条路的灯也不太亮。”   “那我以后晚上如果不回来,或者回来得晚,都提前给你说一声,好吗?”傅星徽哄道:“肯定不让你担心了。”   纪朗忍不住笑出声,半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状似无意道:“你这么说,好像我们是同居的恋人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星徽脱口而出反驳道。   “嗯,”纪朗脸上的笑意淡下去,“我知道的。”   “那手表……?”   “戴着。”   直到傅星徽完成手表上的人脸识别,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纪朗的摆弄,把自己的行程录在他的电脑里。   “戴着。”   那小鬼说。   不是请求他,也不是在撒娇,就是那样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仿佛他必然会听他的。   按理说傅星徽应该把手表摘下来丢回纪朗手上,然后教训教训这个以下犯上的弟弟。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   十六岁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个二十六岁的成年男人了。   然而那样微妙的时刻仅仅只是存在了片刻,他的好弟弟又恢复了惯常的语气说:“我弄好了。”   “嗯。”   “哥,”纪朗说:“看电影吗?”   傅星徽问:“看什么?”   纪朗把脱鞋蹬掉,躺到了床上,从床边搬出个电脑桌,见傅星徽没动,他说:“坐上来看吧,舒服。”   傅星徽没动。   “那我帮你脱鞋。”   傅星徽麻利地躺上了床,“别想挠我痒痒。”他警告道。   “知道了——”他拖长了尾音,靠在床头的墙上,“哥,你靠过来一点,我把电脑桌放我俩中间。”   “哦。”傅星徽挪了一小步,半晌,又在纪朗的目光逼视下挪了第二步,刚挪过去,纪朗就直接上手把他右边那条腿搬过去贴在了他自己的左腿旁边,然后把电脑桌架在两条贴着的腿上方,俩桌角分别在两人两条腿之间。   他们两个都穿着薄薄的家居服,这会儿贴在一起,温度和触感都极为清晰,傅星徽想往旁边靠一靠,却撞上了桌角。   纪朗勾起嘴角,“电脑桌小,辛苦哥跟我挤一挤。”   诡异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傅星徽忽然想起来其实别墅里就有专门放电影的房间,大可不必在一张小成这样的单人床上挤   可纪朗就像是能听见他的心似的,一边找着片子一边说:“不过也不是没挤过宿舍的床。”他抬头看了一眼床板,笑道:“哥,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一起挤在一张床上,是你给我辅导学习来着?”   大概是想起了那天夜色河边下的对白,傅星徽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不是咱俩,是时钊和徐晟南。”   纪朗说的是《盛年》里的一场戏,而那段回忆也应该属于电影里的两位男主角。徐晟南会给时钊辅导学习,但傅星徽和纪朗之间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   纪朗找着片子的手指一顿,明明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可他眼里的光却很暗。   傅星徽的话让他再次想起了那天在卧室门口,听到傅星徽对路朔说的那一句:其实他们也没有很熟。   他往后靠了靠,似乎这样就能多一点底气,“时钊和徐晟南不就是你和我吗?”他说:“哥,没有你,就不会有徐晟南。”   傅星徽挪开目光,低头望向手腕上的黑色表带,“你这是夸我演技好么?”   纪朗的视线跟着他一起落到表带上,半晌,他也没再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而是道:“哥,你知道吗?这是我大三的时候就想给你的。”   他说起来像是云淡风轻,眼底却藏着极深的情绪。   虽然只是语焉不详地提了一句大三,可傅星徽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游鸟》上映不久之后,曾经出现过一次极为轰动的媒体事件。   当时的傅星徽还算不上大明星,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极其有限。他参加完活动录制后,一个人在疲倦之下,在地下车库上错了车。   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轿车同时出现在车库类似的位置里,到现在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那个私生粉是怎么连牌照都能造出个别无二致的。   宋琦等了很久都没有接到傅星徽,一查监控差点犯心脏病,赶紧报警,警察出动了无数人马找车,然而那私生粉像是有备而来,专门走各种没有监控的崎岖小路,当时无数网友在网上同步等傅星徽的下落,甚至还有悲观的粉丝以为他已经遭遇了不幸。   后来警察终于在悬崖边追踪到了发疯的私生粉和差点一起送了命的傅星徽。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连傅星徽自己都很少再想起来,现在想来,意外发生的时候,纪朗应该正在A大读书,大概也全程围观了当时的惊心动魄。   “哥,你当时怕吗?”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怎么可能不怕呢。”   “我也是,”纪朗说:“我当时怕死了。”   手腕上突然一沉,傅星徽垂眼望过去,就看见纪朗把手搭在他的手表腕带上,一指宽的表带承载了两个人的目光,忽然有些沉甸甸的。   “这款手表功能很全,监测到异常心跳、不正常的体温或者外界温度,以及高压低氧之类的特殊环境就会给接收装置发送警报,基本能囊括所有的环境危险和突然失去意识的危急病。”   “你摘下来的时候也需要人脸识别确认,如果没确认直接取下来也会立刻发送一次警报,可以预防一些人为因素的危险情况。”   他牵着傅星徽的手指贴到表带旁边的一个微凸起的按钮道:“这是紧急按钮,也一样,长按三秒也会发送一次警报。”   他从床边拿起一个黑色手环,“这是警报的接收装置,是微电流,我调整过,大概是我深睡状态也能唤醒的程度,如果有特殊情况不能戴在手上,我会调成持续响铃,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错过信息。”   “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也可以把手环还有整套系统都给你的经纪人或者助理,或者如果你担心我监视你,也可以在行程记录上设一层密码,它还有一个可以和警局连线的插件,要是你觉得有必要,我一会儿也可以帮你装上。”   “如果你平时愿意戴着的话,它会记录很详细的行程轨迹,精确到分秒,应该能排除你身边大部分的危险了。”   纪朗把目光从表带移回傅星徽的脸上,话音顿了顿,“这些年我一直想给你……但是我一直送不到你手里。”   进娱乐圈前,傅星徽不收粉丝礼物,想给他送点东西是难如登天,进娱乐圈后,大多数能接触到傅星徽的圈内朋友都是人精,听了他和傅星徽关系不好的传言后,无论镜头里玩得再怎么好,镜头外总是有一万种托词婉拒他的请求。   “哥,那件事之后我做过很多次噩梦,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无能为力过,那时候我想,如果能再见到你,和你说说话,我就很幸福了。”   “我本该对现在的生活心满意足的,”纪朗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困惑和无奈,“可是为什么……我想要的也变得更多了呢。”   纪朗的脸在暖黄灯的光影映照下半明半暗,眼睛像是透亮的珠子,瞳仁里倒映着傅星徽的脸。   傅星徽不知道纪朗在问他还是问自己,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他抽回手,借着手表略带匆忙地转移话题道:“你大一的时候和你校友合伙创业,做的就是这个吗?”   “对,初代是和警局合作的,所以没有对外销售,后来在市场上卖的版本改过,会更人性化一些。”纪朗下意识地回答完,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眼神突然顿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人合伙创业?”   傅星徽愣了片刻,没来得及开口,纪朗又追问道:“你来过A大是吗?”   傅星徽没说话,纪朗却不打算放过他不小心暴露出的这一点蛛丝马迹,“专利在我大三的时候就卖了,公司也一起被收购了,当时我也不是CEO或者法人,这件事离开了A大没什么人知道,而且哥,我刚刚没提过这是我参与设计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和校友合伙,怎么知道我做的手表?”   “我听说的——”   “哥,”纪朗打断他道:“你来A大找过我,是不是?”   “没有。”   两次追问的时间,已经足够傅星徽调整好情绪,他看着纪朗,眼睛里是绝对的笃定,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纪朗和他对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赌气似的扭回头,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在电脑里翻起东西来。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身结束这一次似乎并不算愉快的对话,却发现自己的腿还被电脑桌的桌角禁锢着,而纪朗的胳膊压在电脑桌上,似乎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刚动了动,身边的键盘敲击声突然停下来。   “不是说要看电影吗?”纪朗问。   傅星徽:“不看了吧。”   纪朗:“看完再走。”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声音有些犹豫,一个声音笃定而坚决。   下一秒,纪朗望着他,敲了一下空格键。   电脑上的影片已经开始了播放,年轻的梁朝伟屈肘靠在玻璃门上,身后传来一句:   “黎耀辉。”   他回头,那个声音便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第28章 春光   二零一一年的冬天, 一场天气预报完全没预料到的大雨打断了原定的拍摄。   纪朗小跑着推开门,把裹在睡衣外面的厚羽绒服扔到床上,一下接一下拍着上铺的栏杆:“哥, 快来,我有个好东西。”   “什么呀?”   上铺的声音有些困,像是刚被吵醒,但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   “你快下来!”   傅星徽坐起来, 压了压头上翘起的呆毛,今天难得晚上不用拍戏,他回来刚睡了半个小时,下铺的闹腾弟弟就回来了。   “你不是洗完澡就去贾导那里玩儿了吗?”   纪朗和贾导都是直脾气, 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基本三天一吵五天一闹,隔日又能哥俩好。   “是啊,我就是在贾导那儿看了一会儿电影, 《春光乍泄》你知道吗哥?九七年香港的片子,和咱们拍的这部一样,也是同性题材的, 贾导说他有未删减版,我只听说过, 还没看过,我猜你肯定也没看过, 就想拿来和你一起看。”   “真是这样吗?”傅星徽不怎么相信地问他。   “好吧好吧,”纪朗坦白道:“是贾导在写剧本, 又想抓我帮他写, 我也没灵感了, 就赶紧跑了。”   “我就知道,”傅星徽笑道:“自从贾导买了个取暖器,你恨不得长他屋里,能想起我来就怪了。”   “那不是我每次拉你过去你都不肯去嘛,而且哥,我每天都会想起你,我也是真的想和你一起看电影,”纪朗又去晃他的床,“快下来嘛!”   “你上来不行吗?”傅星徽舍不得自己暖和的被窝。   “我恐高,哥,”纪朗说:“你下来我给你暖被窝。”   傅星徽揉了揉脸,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刚一落地,就被纪朗打横抱起来塞进了被子里。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像个冰球。”傅星徽皱了皱眉,丝毫没计较眼前这个人把他骗下来,还以德报怨地把人笼到怀里,“你靠我近一点儿,我给你暖暖。”   “我穿少了,”纪朗往掌心哈了一口白气,边搓手边吐槽道:“这边空调跟假的似的。”   《盛年》剧组穷得叮当响,为数不多的一点投资,都被贾导留在了剪辑、配乐之类的不能省钱的地方上。   演员可以找便宜的,只要长得帅愿意学,没基础也可以一遍遍反复教。   没钱买剧本,贾导就亲自操刀自己写,写不出来的部分就问跟组的工作人员还有两个小主演取经,直接省了编剧费。   那会儿剧组成员都住不起星级酒店,加上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大牌,贾导就包了个打折促销的便宜招待所,给他们弄了个上下铺的房间。   招待所太简陋,空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点微末的热风比食堂荤菜里的肉末还难感受到。   不过年轻人火力壮,两个人一起裹在被子里,很快小冰球就成了小火球,从头到脚地发烫。他们肩并肩趴在床上,面前摆着纪朗的电脑,双手紧紧地扯住脖颈附近的被子,坚决不漏出一丝热气。   直到电影开头的一场床.戏演完,纪朗默默松开被子,状似无意地在脸上扇了扇风。   “这个好像……跟我们拍的不太一样。”纪朗干巴巴道:“哥,你想拍这个吗?”   傅星徽:“……”   “你脑子里一点到晚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傅星徽轻搡了一把男孩的头,“好好看电影。”   电影是部文艺片,两位同性恋人分分合合,美好和怀疑相伴,争吵和分歧不休,最终阴差阳错彻底错过。   两个人的故事从相约去看灯罩上的瀑布开始,而最终的片尾曲里,也只剩下滚动的灯盏上,寂寞流动的瀑布。   电影的最后,主人公之一终于去到了伊瓜苏,灯盏上的瀑布近在眼前,他任由瀑布的水浇湿头顶,身边却已无当初约好要一起来的人。   纪朗看前面的时候一直聒噪得不行,什么情节都能惹他说两句,可看到后面他反而慢慢安静下来了。   傅星徽瞟了他一眼,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包纸巾。   男孩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视线,还沉浸在片尾曲里,一边擦眼睛,一边用粤语复述了一遍男主角的独白:   “虽然行错好多冤枉路,我终于黎到伊瓜苏,可系我好难过,因为我始终都觉得,站喺呢个瀑布下面噶应该有两个人。”   他念完大概是沉浸在情绪里,又跟着说了一句,“BB……哩个结局令我有掂难过。”   傅星徽刚看过电影,差不多能听明白他复述的那段话,后面那句就听不懂了,只觉得有点撒娇的意味。   “你说什么?”   他突然的出声瞬间拉回了纪朗的思绪,纪朗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扣上电脑,捂住了傅星徽的眼睛。   陈旧的招待所里,脆弱的木床发出一声吱呀叹息,白炽灯的光散落下来,和少年近在咫尺的呼吸一起,落在傅星徽的鼻尖。   纪朗还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替自己澄清:“我没哭啊,你什么都没看见。”   傅星徽先是愣了片刻,又闭着眼笑道:“已经看见了,现在捂没用了。”   他任由纪朗捂着自己的眼睛,平躺下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肩膀,问道:“刚那会儿,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纪朗看着傅星徽在他面前躺下来,一副全无防备的样子,眼睛被他挡住了,清隽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张一合的嘴唇,带着永远温柔的弧度。   他的视线落在傅星徽的嘴唇上,全然没留意自己的脸很快比掉过眼泪的眼睛还红了。   “是、是跟你说,”他舌头有点打结,“我说……这个结局让我有点难过。何宝荣回去了,可是黎耀辉已经走了。”   “嗯,”傅星徽温声接道:“这次不能从头来——”   他话没说完,眼睛上的手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滚烫的拥抱,傅星徽一怔,就听纪朗在他耳边道:“哥,如果我俩也吵架了,或者闹矛盾了,伤害了对方,或者分开很长时间,还能从头来过吗?”   傅星徽停顿了一会儿,对他道:“应该能吧。”   “不要应该,要一定,”纪朗说:“我们约好,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谁想从头开始,就邀请对方再看一次这部电影,如果另一个人也同意了,就不能反悔了,必须和好,还要好得和现在一样。”   傅星徽的额头抵着纪朗的下颌,闻言轻笑了一声,“行。”   大概是得了他的承诺,纪朗终于安心起来,两人许久没说话,冬日的被窝显得格外好眠,就在傅星徽快睡着的时候,纪朗忽然又道:“我也想去看瀑布,你想去吗?”   可能是半梦半醒,人意识还不清晰,加上他一直躺在纪朗怀里,拥抱的时间太久,其实有某个瞬间,傅星徽想,他好像分不清跟他说话的到底是纪朗,还是时钊了。   于是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恋人间的语气“嗯”了一声。   直到纪朗说:“哥,等我高中毕业了,电影赚了钱,我们也去看瀑布吧。”   傅星徽才骤然清醒过来,被这个称呼拉回现实。   纪朗还在念书,他们也不是般配的同学、互生情愫的情侣,而是暂时合作的同事,是两个天差地别的戏外人。   纪朗叫他哥哥,他就应该要有当哥哥的样子。   傅星徽挣开纪朗环住他的手,掀开被子坐起来,“瀑布以后再说,现在咱们的任务是睡好觉,拍好戏,不早了,贾导让我监督你不准熬夜的。”   “我不熬夜,”纪朗揽住他的腰道:“哥,你今晚陪我一起睡呗。”   “不要,我灌了热水袋,暖着我上头被窝儿呢。”傅星徽一边说话一边从被子里钻出来往上铺爬。   “我俩一块儿睡也暖和啊。”纪朗试图挽留,傅星徽却走得义无反顾,“这么大人了,谁要和你一起挤单人床,躺都躺不平。”   纪朗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躺回去,把床砸得一响,“我诅咒你睡觉睡到一半儿热水袋破了。”   傅星徽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盖好被子睡觉。   然而过了很久,上铺都没有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可能是个人体质不同,纪朗几乎每晚都比傅星徽入睡得迟一些,久而久之,他甚至必须听见傅星徽舒缓而轻柔的呼吸声,才能陷入安睡。   就在他想问傅星徽怎么还没睡着的时候,上铺却突然传来了有些闷闷的声音,就像是把头蒙在被子里说出来的一样。   “纪朗,”他说:“我热水袋真破了。”   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从下铺传出来,要不是傅星徽一个箭步从上铺跳下来及时捂住纪朗的嘴,恐怕大半夜的导演就要来骂人了。   “笑什么呢。”傅星徽就连咬牙切齿的声音也一点儿都不凶。   “没笑什么,”纪朗自己替自己捂住嘴,从指缝里挤出一句,“我今天高兴。”   第二天导演看见傅星徽一大早晾床单,调侃了他一句,“星徽,你尿床啊?”   纪朗还在旁边哼着歌儿,悠悠道:“贾导您别说了,我哥脸皮薄。”   男生幸灾乐祸的时候,一点儿看不出昨夜内心柔软的样子。   “你是不是欠打。”傅星徽评价道。   “老实说,哥,”纪朗笑着开他的玩笑,“你昨晚是不是想和我一起睡又不好意思说,自个儿戳破的热水袋啊?” 第29章 欲望   十年后的傅星徽已经记不起来后来他是怎么回答纪朗的了, 缤纷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仿佛还带着鲜活的温度。   纪朗以前真的很皮,特别喜欢闹腾, 可闹完了又会来给他顺毛,害得他的情绪随着这个小他几岁的弟弟起起伏伏,也折腾得很。   傅星徽的目光落在色调泛黄的电影画面上,却不知何时早就走了神。   “我去年去了阿根廷,很幸运没走什么错路就到了伊瓜苏瀑布, ”纪朗的声音蓦地在他耳边响起,“很壮观,不过总觉得没有电影里的漂亮。”   “我记得我当时看电影的时候还在为男主角难过呢,”他笑了笑, “没想到最后,我也是一个人去的。”   “哥,如果早知道我毕业就找不到你了,我说什么都不会去复读的。”   复读前, 他和傅星徽约好等他考完之后联系,可是一年过了,那个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   他去傅星徽的公司找他, 却发现他们的旧宿舍早就换了人住。一茬一茬的年轻练习生长起来成团出道,却不见那个熟悉的面孔。   他听说傅星徽这一年都跟贾导在一起, 没回来过,而Pluto的其他成员也搬到了市区的公寓居住。   他没留他们的联系方式, 只能翻来覆去给贾导打,可是这两个人像是商量好似的, 都不肯接他的电话。   和傅星徽互关过的微博号被注销了, 他又重新去注册账号给傅星徽发私信, 却发现傅星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掉了私信。   他想尽了能想的办法,却发现他真的联系不到傅星徽了。   “哥,我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十八岁了。”   “……我又考上A大了。”   “所以你还要不要我……带你去A大看看?”   傅星徽听完身边人的话,沉默许久,终于从漫长和纷杂的记忆里挑出了几句真话。   “我手机丢了,纪朗。”   纪朗的眼皮跳了跳。   “一二年秋天,我和贾导去南方拍戏,在火车站里人太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俩的包都被偷了,钱包,手机、现金证件全都不见了。”   “报了警,警察让等消息,我们身无分文,没办法等,贾导那边联系的剧组也说不能再等了,再不来的话,别说还能不能给我留个有台词的角色,连贾导应聘的导演助理的活儿都要换人,然后我们就走了。”   “那边活儿多,我们积累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干得别人对我们有点信任了,给的钱多点了,我俩就都不舍得走,一口气在那边干了一年多。”   “你高考完,我本来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的,但是手机号都存在旧手机里,我和贾导手机一丢,谁的联系方式也没了,再后来等我和贾导从南方回来,去找当时的演职员信息表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盛年》开拍的时候,他们剧组完全是草台班子,不是缺这个信息就是缺那个信息,一堆资料不知道四散在哪里,大多还都是手写的,电子化办公也没那么普及,傅星徽去找的时候电影都下映一年多了,那些材料基本什么都没了。   “A大我进不去,去你家小区问过,听说已经搬走了,”傅星徽说:“当时工作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没有找到你,就又离开A市了。”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你朋友多,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以为……你不会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对不起,”傅星徽好脾气地哄他,“别生气了,好吗,纪朗?”   纪朗听他说完,整个人都怔住了。   “哥……”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太多话挤在嘴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纪朗第一次知道,原来傅星徽也试着找过他。   哪怕只是找了短短的几天。   就好像一直在走一条自以为孤独的路,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有人和自己同行过。   纪朗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泡在加了糖的柠檬水里,又酸又涨,可余味是甜的。   十几岁的时候,纪朗不喜欢傅星徽叫他大名,这听起来既生疏,又不独一无二。   他曾经半开玩笑半撒娇半威胁地都试过,想让傅星徽叫他个小名儿什么的或是更亲昵的称呼。   然而傅星徽总像是没听见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纪朗”。   他的声音很好听,发音很标准,时间久了,纪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病,他居然怎么听都觉得,傅星徽叫他的那声字正腔圆的“纪朗”,和别人不一样。   他竟然也从其中品出,那不一样的一点意味和心动来。   而九年的疏远,几次三番的拒绝同台,不带感情的那句“不熟”……被旧时光发酵过的所有厚重情绪,好像也全部在傅星徽的道歉面前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纪朗想起他在伊瓜苏瀑布认识了一个墨西哥的婚纱摄影师,听到他说真正的瀑布不如电影里拍出来的好看的时候,那位摄影师告诉他,这就是摄影的价值所在。   摄影是爱人戴上滤镜的眼睛,看到的永远是最震撼最美丽那一面。   就像深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自然而然地忽视他带给自己的委屈,而对方对自己有一点好,都会被放在心里拿放大镜反复揣摩,再做上无数遍阅读理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影又播到何宝荣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住处,发现黎耀辉已经离开了,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旋转着蓝色的瀑布灯,波光粼粼瀑布旁,有一棵黄色的树,还有两个看瀑布的人。   “哥,”纪朗说:“我忽然觉得,可能我比他们都要更幸运一点。”   然而傅星徽并没有回答他。   纪朗疑惑地偏头去看,傅星徽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胸口微微起伏着。   纪朗才发现他睡着了。   也是,昨天傅星徽和他聊到那么晚都没有睡,这会儿被子里暖和,电影的色调又催眠,实在是太适合睡觉了。   他安静下来,目光落在傅星徽鸦羽般的眼睫上。   他哥的眼睛很好看。   这一点纪朗十年前就发现了。   傅星徽的眼睫毛很长很长,垂眼看着其他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会显得深情而温柔。   每次他眼睛弯弯地对纪朗笑,纪朗就会忍不住沉浸在他那双眼睛的注视里。   那样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暖风里的斜阳,还有斑斓的落霞,或者……是捧在手心里的爱人。   让他心甘情愿地溺在其中。   纪朗轻轻关掉电影,收起电脑,伸手揽住傅星徽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睡得更舒适。   把傅星徽的手放回被子时,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靠近比了比大小。   傅星徽的手很修长,曲起来格外好看,但是好像……比他手小一点。   纪朗看了傅星徽一眼,忽然觉得很可爱。   他们从前在电影里牵手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明显的体型差。岁月无声,他如今已经可以把傅星徽严实地护在怀里,可以把他的手差不多包在掌心里了。   许是感受到了他胸腔的温暖,傅星徽的头突然靠过来,柔软的头发碰到纪朗的下颌……毛茸茸的。   纪朗的心也像是被羽毛撩了一下。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傅星徽,这个角度能看见那双格外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傅星徽平时总抿着的唇微微翘着。   纪朗闭上眼睛,靠着墙平静着自己躁动的心跳。   白墙很凉很硬,很适合他清心。   然而闭上眼,却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拍吻戏的时候。   那时候他和傅星徽已经很熟了,或许是因为太熟悉,又或许是因为有人藏了不该藏的心思,明明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当时拍得却并不算顺利。   操场的角落,昏黄的路灯下,他们吹着夜风,并肩坐在黄蓝配色的双杠上。   当初拍那段戏的时候,贾导让纪朗做主导方,他紧张得手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拍了几次都没亲上去,倒是自己先把眼睛闭上了,脖子僵得不行,连睫毛都在抖,还差点从双杠上摔了下去。   这事儿后来还被贾导拿出去嘲笑了好久,说年纪轻没拍过戏的演员就是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那天的很多细节纪朗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做了无数个深呼吸都没敢亲下去,然后被导演喊了一遍又一遍的重来,而近在咫尺的傅星徽始终带着沉稳而温柔的笑意望着他。   他的眼里看不见一点不耐烦,反而含着几分宽容和鼓励。   可纪朗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傅星徽浅色微翘的嘴唇,无处安放的目光疯狂往天上瞟,直到听见傅星徽体贴地对导演道:“他还在上学呢,太难为他了,要不找个替身吧。”   然后纪朗便莽撞而仓皇地亲了下去。   镜头完美地记录下了少年红到耳根的脸,一触即分的吻,还有飞快地从双杠上跳下去的身影。   他跑得太快,甚至没来得及观察傅星徽的神情。   最后贾导和傅星徽对视了一眼,望着纪朗顷刻间跑没影儿的背影,终于喊了一声,“过。”   白色的打光板、面容严肃的导演、好几个机位的摄像机,涌到嗓子眼的心跳、嘴唇上柔软而清晰触感、傅星徽的眼睛里倒映的光和月亮,一同组成了纪朗有关初吻的全部记忆。   那天他围着操场跑了几圈才终于平静下来,事后却无意间撞到了贾导批评傅星徽。   板着脸的导演像是抓到学生作弊的教导主任:“现在拍吻戏就想替身,以后是不是干什么都得要替身?”   “星徽,”他说:“我知道你是个爱豆,我也知道爱豆火了也能演戏。但是如果你想让观众因为你的作品认可你,而不是因为你而吹捧你的作品,你就不能有这种想法,不然你在这演员一行上永远只能做一个花瓶,没办法真的成长。”   “现在你现在既然来了我的剧组,我就要用演员的标准要求你,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了。”   贾导一直很严格,大概傅星徽在说那句话前,便已经想到了会招致这些批评。   纪朗了解傅星徽,他是个很能吃苦的人,也没什么架子和偶像包袱,傅星徽是为了他才冒着被骂的风险向贾导提议找替身。   可是最后傅星徽一个字也没提他,只是接下了所有的批评,礼貌地对贾导鞠躬道:“谢谢您,我记住了。”   怎么能不心动呢?   纪朗想,在知慕少艾的青春期,遇到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心动呢?   娱乐圈大环境改善后,纪朗身边很多艺人朋友都公布了恋情或者是结婚,纪朗曾经以为,傅星徽应该也会在三十岁前结婚的。   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想到傅星徽,就觉得他是一个很适合结婚的人。   或许会是和薛寒这样一样温柔的同龄人,亦或许是一个圈外活泼可爱的妹妹。   尽管纪朗想放下他的占有欲,可他做噩梦梦到微博热搜“傅星徽曝光恋情”的次数,恐怕比他的任何一个私生粉都多。   大概人的欲望总是越纵容越泛滥。   没见面的时候,想着傅星徽能一辈子平安快乐就好了,可见了面,又想要两个人和从前一样密不可分,想要傅星徽也给他那么一点点反馈,但是等他知道傅星徽真的找过他,他却发现自己变得更贪心了。   他想要他。   纪朗想。   想要独占他,想要他的眼里只有他一个。   “傅星徽,我抓住你了,”纪朗十指相扣地抓着傅星徽,另一只手缓缓摩挲着他腕上的定位手表,轻声对着睡梦中的人预告道:“这次我不会放你走的。”   他的声音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可眼神却认真地让人有些害怕。   “你看看我,我很好的。” 第30章 A大   傅星徽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头,却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   很快那点不一样就出声了:“哥,别蹭, 痒。”   傅星徽登时没了困意。   纪朗的胳膊枕在他脑后,下巴搭在他头顶,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微倦的含混意味。   觉察到傅星徽清醒了,纪朗揉了揉眼睛,按亮床头的睡眠灯, 偏头看向傅星徽。   这个角度,他能很清晰地看见傅星徽的长睫毛,想两把小刷子似的,撩拨地人心痒痒, 想要伸手去拨。   “我们好多年没一起睡了。”他似是感慨。   《盛年》从十一月拍到一月下旬,那年过年过得早,他们在剧组过了年,没多久就杀青了。傅星徽继续回公司跟着他的小糊团接商演赚饭钱, 纪朗回到学校上课等毕业。   后来直到七月电影上映前,他们才又开始频繁地见面,一起做宣发。   中间这间隔的几个月里, 傅星徽去看过纪朗,纪朗也去找过傅星徽, 只是A市太大,距离太远, 两人都忙,一两个月才能见上一次。   那时候他们都糊得无人在意, 在热闹的城市走街串巷, 不用戴口罩, 也不用遮掩,纪朗带他去打电玩,在投篮机前赢得了一众女生的欢呼,又带着他去抓娃娃,十分钟不到就让他手里什么都塞不下了。   他笑纪朗像求偶的花孔雀,纪朗索性不装了,小尾巴翘得老高,非要他夸他。   玩累了他俩就回去,洗了澡,就像现在这样躺着。   他给纪朗讲公司里的事情,讲Pluto哪个弟弟又贪玩儿了,谁谁谁又因为偷偷谈恋爱被收手机了,纪朗就给他讲自己学校里的某某老师早就秃头了,一直带着假发,还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己要是秃了,会不会影响他找对象。   傅星徽其实是个并不喜欢八卦的人,只是纪朗喜欢听他说,非要听他说身边的事儿,说是这样才能知道他天天在干什么,身边都有什么人,于是傅星徽只好记流水账似的记住身边那些琐碎的事儿,再一点儿一点儿说给纪朗听,可无论多无聊的事,纪朗都能听的津津有味。   “你在想什么?”纪朗的声音忽然从傅星徽的头顶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星徽下意识抬起头,却不料撞上了纪朗的下巴。   两人同时吃痛,一个捂着下巴一个捂着头,在睡眠灯的暖黄光里和对方对视了三秒钟,突然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莫名其妙的笑总是容易被传播,他们俩就这样看着对方笑,居然笑了三分多钟都没停下来。   “不行了,”傅星徽捂着肚子讨饶,“我求你别笑了,你一笑我就忍不住笑。”   纪朗的手还搭在傅星徽的肩上,闻言他更来劲儿了,手往下滑了几步,落到傅星徽的腰上,这儿是傅星徽的软肋,百试百灵。   “纪朗!”傅星徽一边笑骂一边躲闪,“你是不是讨打!”   床的空间太狭小,那只作怪的手紧巴巴地粘着他挠痒痒,傅星徽无处躲藏,挣扎了许久好不容易钳住纪朗的手的时候,他才发觉床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他趴在纪朗的身上,另一只手按在纪朗的胸口,手掌下是他有力的心跳。   他们的距离很近,目光黏在一起,窗外的风变得很安静,浅蓝色的床帘被轻轻吹起,纪朗带着一点儿意味不明的笑看着他。   没有被钳住的那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柔软的家居服像是没有厚度,以至于他腰上纪朗指尖热度和触感无比清晰。   傅星徽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哥。”纪朗咽了口唾沫。   傅星徽微垂下眼,状似无意地松开纪朗的手腕。   纪朗却不想放过他,“哥。”他又喊了一声,禁锢被解除的那只手顺势撑着床板凑近傅星徽。   傅星徽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纪朗的手挡住了。   纪朗靠他靠得很近,与他几乎是鼻尖相触的距离,他甚至能看见纪朗额头上的一颗黑色的小痣,听见纪朗闹腾完之后累出的一点儿喘。   “你……”傅星徽想说你别离我这么近,可话快要出口的时候,他又觉得怪离谱的。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趴着,以一种别扭却亲昵的姿势,对峙在狭窄密闭的空间里,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幽微的情绪悄然伸出触角,安静地蔓延着。   “纪朗——”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傅星徽混沌的思绪,他一下就听出了路朔的声音,“什么事?”他自己都没察觉话音里含着松了口气的意味。   “队长你也在?”门被推开,路朔有些疑惑地看向紧闭的床帘,“你俩干什么呢?”   纪朗不动声色地靠回墙面,傅星徽清了清嗓子坐起来,理了理微皱的衣服,掀开床帘对路朔道:“纪朗在看剧本,让我帮他看看。”   他说完便坐起身,拿起小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偏头问:“怎么了?”   路朔总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然而傅星徽平静的样子很快打消了他心里头刚冒出来的一点儿疑虑。   “有新嘉宾来了,下去打个招呼吧。”   他偏头又对床上的纪朗道:“小朗,起来了。”   床帘没有被全部拉开,他看不见纪朗的身影,然而他话音落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便出现在蓝色的床帘边上,将那床帘彻底拉开了。   纪朗的领子扣在第二颗扣子上,露出一截格外好看的脖颈,他的神情看不出高兴与否,仿佛还带着几分困倦慵懒。   “好,”随着他出声,纪朗露出讨人喜欢的笑,“谢谢路朔哥。”   明明没有什么异常,那点儿莫名其妙的情绪却又回到了路朔的心里,他看了一眼傅星徽,又看了一眼纪朗,想象力丰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些不该闪的念头……虽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两位的性取向,但是……   路朔带着几分全靠臆想出的谴责看了傅星徽一眼,而后飞快地离开了房间,傅星徽一下就看懂了他的眼神,一口水差点呛住。   这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慢点儿。”纪朗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把脚往拖鞋里塞,他看起来很坦然,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旖旎不过是傅星徽肖想出来的错觉。   傅星徽放下水杯,深吸了一口气。   新成员是位女嘉宾,傅星徽下楼的时候她正在客厅和大家聊得热闹,她在娱乐圈里不算很火的明星,但傅星徽很快便想起了她是谁——《送给星星》的作曲人,A大女神,有名的创作型才女,荣珂欢。   “星徽哥!”荣珂欢看见他,主动站起来跟他握了握手。   傅星徽笑着看向她,“欢迎加入。”   “珂欢!”慢傅星徽一步下来的纪朗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荣珂欢面前,开心道:“你来了!”   不是“怎么是你”,也不是“你怎么来了”。   而是“你来了”。   像是他早就知道她会来。   傅星徽忽然回忆起了那天在餐厅,他问纪朗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纪朗说的是……陪朋友。   大概陪的就是这位朋友。   “我给大家带了礼物。”荣珂欢打开行李箱,从里面翻出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分发,一边把最后一份留给了纪朗。   “哇你可真行,”纪朗大喇喇地在送礼者面前打开礼盒,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漫画书,他随手翻了几页,惊喜道:“这个签名你都能弄到?”   傅星徽眼尖地认出来,这和纪朗的朋友圈背景应该出自同一个漫画。   高阮在一旁晃了晃手里的礼物,递给傅星徽一个微妙的眼神。   荣珂欢给所有人准备的礼盒外表都是一样的,但很明显,光是掂量一下手里的重量和质感,就知道他们收到的并不是漫画书。   纪朗带着荣珂欢绕着客栈边走边介绍,他俩年纪相仿,凑在一块儿自然而然就很合拍,聊的东西都是傅星徽和高阮这种网络老年人不太了解的知识,笑闹声充斥在屋里,总让人感觉客栈的气氛好像一瞬间就热闹起来了。   “我觉得你现在就像是看到自家找了新朋友就忘了老父亲的倒霉儿子,又酸又涩。”高阮悠悠地评价道。   傅星徽淡笑道:“我酸什么。”   “行,你不酸,你清高,你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高阮怼道:“我劝你趁早出家当和尚吧。”   傅星徽笑着递给她一瓶饮料,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看起来很般配的两个人。   有一种说谎的方式,虽然说的全是真话,却能够通过说一半留一半这种方式,给对方造成错误的理解。   譬如他刻意诱导纪朗,让他以为是那次失窃导致了两人的失联,但事实上,那并不是他那几年都没有见纪朗的全部原因。   他的确去过A大。   第二次南下后不久,他结识了高阮,并且为她的一部电影做了替身演员,那部电影班底强大,甚至拿到了进A大宣传的资格,傅星徽虽然没资格上台宣传,也没能出现在电影的宣传名单里,但他以帮忙为由请求高阮带他进去的时候,高阮也没有拒绝。   电影宣传忙完之后,别人吃饭的时间,傅星徽总算抓住机会偷溜了出来。   A大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大,傅星徽在学校里绕了很久,才找到计算机学院,但纪朗很好找,他只是看了一眼学院的展板,就看到了纪朗的名字。   展板上是奖学金申请人的情况介绍,参与最终角逐的无一不是成绩拔尖,科研经验丰富,课外活动精彩,还参加了一堆公益的优秀学子。   而纪朗在其中显得尤为打眼。   在他看展板的时候,偶尔也有其他成群结队的人路过看一看,两个拿着电脑的男生扫了一眼展板也聊起纪朗:   “你等下要去看答辩吗?”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是纪朗拿奖。”   “连着好几个奖学金了,钱多点的他都申,不给人留活路了。”   “他不是跟大三大四的学长在一起搞创业做什么电子手表嘛,创业初期缺钱吧,能申一点十一点。”   “哎,我怎么这么惨是和他一届的啊,都怪那个傅……傅什么来着我忘了,要不是他纪朗早就保送了,就是我上一届的了,好多奖学金就不用跟他一起竞争了。”   “都是命,认命吧。”   听到他们提起自己,傅星徽沉默了片刻,往旁边挪了些。   那两个男孩走远后,又走过来一个背着包的姑娘,她浅浅扫了眼展板,留意到了他,“您是想去看答辩吗?这答辩快开始了,您知道怎么走吗,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傅星徽愣了一下才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啊,”女孩儿笑了,“您是最近过来帮忙的施工队师傅吧,没关系的,在A大,无论是学生答辩还是大教授的课,只要想听,谁都可以来听,我们的清洁阿姨和保安叔叔也经常去听。”   傅星徽那会儿刚演完一个戏份十句话的农民工,为了这十句话在太阳底下暴晒、节食,把自己弄得又干又黑,完全瘦脱相了,乍一看确实很像施工队。   他自己看不见自己,一时没想起来,这会儿女孩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样子。   大概纪朗就算见到他,也认不出来了。   “师傅,所以您还要不要去听啊?”   傅星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黝黑的手,很轻地摇了下头,“有点忙,下次吧。”   有些人既然分开了,就不必再见去粉碎留在对方心里的那个好印象了。   女孩看起来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挥手道:“那我先过去了。”   “等等——”   “嗯?”女孩以为他改变了主意。   “抱歉,我想……我想问一下,纪朗他,就是这个同学……”傅星徽指了指展板。   “没事儿,您说纪朗就行,我们都认得他,系草嘛,谁不认识,”女孩笑道:“就是因为他要答辩,我现在才要早点去占座,您不知道,每次有他在的奖学金答辩都可热闹了,一群别的专业的学生过来,不为别的,就为看他。”   傅星徽笑了一下,又问:“他过得好吗,朋友多吗,每天开心吗?”   虽然觉得傅星徽的话有点怪,女孩还是礼貌道:“朋友挺多的,过得应该也很好吧,开不开心不知道,但是能把自己的大学生活经营得这么丰富多彩,应该不会不开心吧。”   她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您是他的粉丝吗?纪朗以前演过电影,当时是受了一些非议,您怕那些东西影响他吧?其实还好,我以前也是附中的,那会儿也见过他,您放心,我觉得他没什么变化,也没受太大影响。”   “那就好。”傅星徽顿了顿,“你说他朋友多,那……他交女朋友了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他好像一直和高年级的学姐走得挺近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哎呀!”女孩看了一眼手表,“不早了,不能跟你说了,我得先走了,不然等会儿真没座位了,拜拜——”   傅星徽笑着跟女孩挥了挥手,一眨眼,人就没影了。   再回头,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纪朗放在展板的那张照片上。   照片应该摄于某个跨国支教活动,年轻的大学生穿着白T带着胸牌,身边围着一群深色皮肤的孩子,一个个笑容都很开心,而中间那个做老师的看起来最开心,他手里举着喷射彩带的礼花炮,光是笑容,就充满了力量。   复读没有影响纪朗的开朗和优秀,晚了一年来到A大,也依然没有改变他什么时候都是人群焦点这一点。   傅星徽松了一口气,可等那口气彻底松完,心里好像又有什么地方空下来了。   他不知道纪朗高考完有没有联系过他,可他忽然又觉得有些庆幸。   如果没有丢手机,没有失去纪朗的联系方式,却没有等来他的电话,那么他应该会有点难过吧。   像现在这样,他还能告诉自己。   或许纪朗在成年后忙着跟自己的学姐联系时,也是抽空给他打了电话报喜的。   他看着A大精致漂亮的教学楼,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了他们当时和贾导在一起讨论情节设置的一幕。   《盛年》里,在与徐晟南被迫分开后,活泼话多的时钊性情大变,酗酒抽烟逃学去网吧,还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当时纪朗质疑这里不合理,贾导说他不懂票房,“观众就喜欢看这种的,情绪激烈一点的,这样才体现爱得深。”   “自甘堕落算什么爱得深啊,自己想玩还用失恋做借口,”纪朗摇着傅星徽的胳膊找支持,“哥,你要是失恋你会这样吗?”   见傅星徽摇头,他又翘着尾巴去怼贾导:“看到没,二比一,我们赢了,你赶快改剧情。”   “但我觉得性格会变化还是有可能的。”傅星徽又说。   “这样吗?”纪朗思考了一会儿,“我倒觉得,没有谁是离了谁不能活的,短时间内可能会低迷,会不想说话,也会想念他,但总是还是要回归新生活的,不是吗?”   当时傅星徽还没来及回应,纪朗的脑袋就被贾导敲了,“那你让我拍什么,时钊和徐晟南分手了,哭两周,然后缓过神来,又开始每天嘻嘻哈哈跟这个玩跟那个玩?你是不是想让我赔钱?就这剧情,观众不给我寄刀片,我先给你寄刀片。”   纪朗登时跳起来躲到傅星徽身后,“哥,你看贾导怎么又要打我,你快帮帮我。”   “谁让你小子在那儿胡说八道!”贾导握着纸筒追他。   傅星徽笑着护起身后的纪朗,三个人你追我赶,老鹰抓小鸡的架势里折腾了半天,他的思绪也被打断了,也忘了去思考纪朗说了什么。   直到现在,傅星徽看着A大抱着书并肩而过的学生情侣,忽然又想起了纪朗的那些话。   生活的确不会像电影里那样有那么让人喜闻乐见的情绪波动。   他也好,纪朗也罢,都不会因为失去了和对方的联系,就变得寝食难安、生活消极、性情大变。   他们依旧在这个世界上各自努力地生活着、成长着,闲暇时也会和从前一样,跟身边的人闲话、拌嘴,还是会吃一日三餐,会一遍又一遍地度过每一个相似又不完全相似的日子。   他们都有了新的人生。 第31章 生日   天台上, 纪朗小臂搭着围栏,带着几分小骄傲偏头道:“他很帅吧?”   “帅,天下第一帅, ”荣珂欢看了眼离他们还算远的摄像头,压低声音略带吐槽笑道:“还是我先粉的他呢,而且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真人了,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荣珂欢上一次见到傅星徽,还是在纪朗十七岁生日的时候。   纪朗人缘好, 朋友也多,每回过生日都要请一大堆朋友吃饭,那天荣珂欢正在想给他送什么生日礼物,纪朗忽然道:“3月23号, 老地方,我生日,请你们吃饭。”   “三月二十三?”荣珂欢愣了愣,“你生日不是三月二十四嘛?”   “今年正生日不和你们一起过了, ”纪朗卖了一会儿关子才悠悠道:“星徽哥来陪我过。”   “我靠,你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友啊。”荣珂欢说:“今年没你生日礼物了。”   纪朗正拿着手机在打字,闻言随口道:“没事, 不送就不送。”   荣珂欢不用猜,单是看他脸上的笑就知道他在跟谁发短信。   “短信这么贵还天天发, 你俩腻歪成这样,他也不嫌你烦?”   “我哥怎么会嫌我烦。”纪朗煞有其事道:“我就得粘着他, 让他习惯天天和我发短信,习惯和我打电话, 让他天天想着我, 哪天要是没发短信还想我, 这样他就不会跟别人好了。”   “星徽这个年纪诱惑多着呢,我肯定不能让别人趁着我还没成年捷足先登了。”   “星徽这就叫上了,你当他面不是哥哥长哥哥短装得像模像样的?你有本事当他面这么叫。”   “那肯定不能让他知道。”纪朗笑了笑。   “那天我听到你跟他打电话,”荣珂欢略带夸张地模仿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边纪朗跟傅星徽说的话:“哥,你再陪我一会儿嘛。”   她边说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朗哥,我真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吓得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让人夺舍了。”   纪朗说:“不是你说他喜欢可爱粘人爱撒娇的?”   “真陷进去了?”荣珂欢问。   纪朗抿了抿唇,死鸭子嘴硬道:“也就一点点。”   荣珂欢叹着气摇了摇头,想起纪朗刚从《盛年》剧组回来的时候突然跟她出柜的那晚。   那天荣珂欢回去查了很多资料,也看了纪朗给她的《盛年》剧本,最后她对纪朗道:“虽然我还是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你说的这些……但是,我们是朋友,无论你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不影响这一点。”   再后来,她就成为了纪朗少年时那场甜蜜而酸涩的暗恋里,唯一的见证者。   *   二零一二年,三月二十四号,纪朗十七岁生日。   按照附中的惯例,周六本来是要上半天课的,但是因为学校在办排球比赛,所以这周六的课程换成了球赛。   傅星徽转了好几趟车终于到附中校门口的时候,纪朗已经等在那儿了。   少年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运动款校服,黑色的运动裤衬得腿型修长,外套敞着,里面穿着件卡通印花的短袖。   他手里拿着个小册子,像是在看什么知识点,腕骨微微凸起显得骨节分明,剑眉星目,少年气十足。   这是傅星徽第一次见到纪朗在学校里的样子,与《盛年》里讨厌学习的体特生时钊不同,纪朗本人光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下意识觉得那一定是位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大概是在长身体的重要阶段,不过几个月没见,他好像又拔高了一截。   傅星徽刚要跟他招手,纪朗便看见了他,脸上绽出一个笑。   他笑起来卧蚕很明显,眼睛明亮得像是正午时候的太阳,眉眼间的一点锋芒全化成了甜。   他飞快扯下耳机囫囵塞到校服口袋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   “哥!”   纪朗叫完他,顺势接过他的包,对门卫叔叔介绍道:“易叔,这我朋友。”   “包——”   “我帮你背着,”纪朗拿眼神点了点门卫室的册子,“你去登记吧。”   傅星徽在门卫和蔼的笑容下在来访人员中登记了自己的信息,那门卫叔叔半是玩笑地对纪朗道:“你这个朋友长得好俊俏,是哪个学校的呀?”   “他工作了。”纪朗说。   “看着这么年轻就工作了呀,”门卫收起册子道:“行了,你们去玩儿吧。”   傅星徽礼貌地跟门卫道了别,伸手去拿自己的包,纪朗退开一步避过他的手道:“真的不重。”   傅星徽拗不过他,只好任由他把自己的包抢过去乐颠颠地背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包里放着一袋金条。   附中的校园修缮得相当漂亮,橙色的砖墙,碧色葱茏的林荫道,香樟树散发着柔和的馨香,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结伴而行的同学或笑或闹,显得朝气而青春。   这和《盛年》专门为拍摄清理过的片场不同,这里是真正的高中校园,有着无数求学的年轻学生。   附中是一所古老的中学,在岁月变迁中留下了许多漂亮的亭台水榭,和带着历史人文的雕像建筑。   傅星徽带着几分向往欣赏着这个美好的校园,纪朗在一边给导游似的给他介绍学校里的标志性建筑。   走到教学楼的时候,还在高一高二年级的区域,就有不少人跟纪朗打招呼,走到高三年级的时候,更是热闹得不行。   附中一向重视素质教育,排球赛让大家兴致昂扬,尤其是纪朗他们班格外热闹。   那时候高考前有各种各样的招生计划,纪朗他们重点班的同学手里都是大把竞赛和专利获奖,所以三四月的时候,大家的去向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一部分同学准备出国,一部分拿了保送资格不用高考,一部分通过了自招获得了降分,还有提前批和各种计划提前录取的,算下来他们整个班都没几个同学需要全心全意备战高考,所以氛围反而比高一高二时更轻松。   两人刚到班级门口,有个男生正好抱着个排球出来,见到纪朗打了声招呼:“朗哥!”   这个称呼纪朗平日里都听习惯了,本来没什么,可是这回他乍一意识到傅星徽在他身边,脸突然就有些烧得慌。   好在傅星徽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他松了口气道:“怎么了程毅?”   “我们班要准备上了,”程毅扬了扬手里的球,“操场等你,一会儿来热身。”   “知道了,我马上去换衣服。”纪朗说:“等下借下你宿舍。”   “没问题。”程毅说完又偷偷摸摸地瞟了傅星徽一眼,傅星徽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你好,程毅。”   “傅、那个傅哥,你、你好。”听见傅星徽字正腔圆地叫自己的名字,刚刚还大大咧咧的男孩突然就成了结巴。   他搓着手道:“我们常听纪朗说起你,欢迎、欢迎你来看我们比赛。”   傅星徽笑了一下道:“加油啊。”   程毅脸登时涨红了,“好好好,”他说:“我们肯定赢!”   “这是我好哥们儿,等下一起打比赛的队友。”纪朗跟傅星徽介绍道。   傅星徽本着夸人永不会出错的高情商说话宗旨道:“你朋友一看打球就很厉害。”   “傅哥你太、太有眼光了!”程毅听到傅星徽夸他,有些受宠若惊,满脸打了鸡血的表情,“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纪朗揽着肩连人带球推到了楼梯口,“可以了,快去训练吧,再耽搁下去没时间热身了。”   撵走了程毅,纪朗望向傅星徽,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撇了撇嘴委屈道:“那我呢?”   “你什么?”   “我看着打球不厉害吗?”   “你跟你朋友也要比?”傅星徽有些无奈。   “你都没这么夸我。”纪朗怨念深重道。   “你看着也厉害,”傅星徽打量了他一眼,配合道:“个子高,腿又长,乍一看还以为国家队的呢。”   纪朗刚还嚷嚷着要人夸,这会儿傅星徽真的夸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太夸张了……”   “行了,去换衣服吧。”傅星徽望着他,唇边缀着点笑,见他不动,他又揶揄地叫了他一声,“朗哥?”   “你别……”纪朗重重地抿了下唇,害羞地拿手捂住了脸,“不和你说了,我去教室拿衣服和护膝了。”   傅星徽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纪朗不住校,得到程毅的宿舍去换衣服,另一边,程毅在操场训练区和球队其他人会合,一边“卧槽”一边道:“我看见纪朗那个娱乐圈朋友了,怪不得人家能进娱乐圈呢,他、他……”   “他怎么了?”   “太他妈好看了!真人比照片还好看!”程毅终于说出口,“他跟我笑一下我心脏都要爆炸了。”   “什么玩意儿,”一个蓝色发带的男生道:“他不是个男的吗?”   “是男的,但是比校花还好看,就感觉整个人的气质和你平时见到的人完全不一样,好像自带打光滤镜一样,”程毅一边说一边挠头喃喃自问,“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明星气场吗?”   程毅不知道表情管理和气质管理都是傅星徽的训练日常,只能凭借着本能的感受描述道:“而且他一对你笑,一对你说话,你就莫名觉得他特别懂你,特别爱你……我跟你们说不明白,你们看到人就知道了,而且他特别温柔,他还夸我打球打得好呢。”   程毅感慨道:“难怪纪朗跟他关系那么好,我身边要是有个长成这样的男生,我也巴不得往他身边凑。”   这些人都和纪朗关系很铁,程毅昨天还去参加了纪朗的生日聚会,通过荣珂欢转述,他们已经知道了纪朗之所以提前一天跟他们吃饭,是因为跟他拍戏认识的朋友要来看他。   “你们这都什么毛病,”蓝发带男生道:“他就是个天仙那也是个男天仙,又不能谈恋爱。”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满脑子就只有谈恋爱,”程毅说:“人对美的欣赏不分男女。”   “哎,来了来了,”程毅指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两人道:“喏,你自己看咯。”   纪朗换了红黑相间的排球队服,身边一个男孩跟他并排走着,他穿着件浅绿的外套,微偏着头看着纪朗,像是在听他说着什么。   少年的笑容带着几分如沐春风的温和,三月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一晃神,还以为是春天化成了人形。   “嘶,”蓝发带倒吸了一口凉气,对程毅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傅星徽的长相气质夸张点说……很符合他对天使面孔温柔女神的全部想象,可神奇又神奇在,那分明是一张男人的脸。   直男一般都不怎么愿意承认别的男人好看,可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看着傅星徽的确有点挪不开眼,尤其是傅星徽看着他的时候。他的目光让人很舒服,好像全身心地信任着他们一定能赢。   傅星徽并不知道这些高中的小男生们因为他而生出的复杂情绪,也没发现因为他赛前专程去加了一次油,今天纪朗他们班好几个队员都仿佛嗑了兴奋剂。   高三的男孩子们一般身高和体力都发育得很不错了,十七八岁正是运动能力最好的时候,赛场上的排球比赛相当赏心悦目。   排球是一项对身高要求比较高的运动,纪朗毫无疑问是团队的核心队员。他个子高,弹跳力很强,跳起来的击球高度和爆发力都相当猛,像个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弹簧。   附中学校里就有游泳馆,纪朗每周都去游泳,腿部的肌肉线条被训练得相当漂亮,既不过分夸张却又足够有力。   他穿着短袖短裤的排球服,膝盖上系着黑色的护膝,跳发球攻击力很强,扣球时伸展开的手力度又稳又准,扬起的头和后颈脊背构成一道流畅漂亮的弧线,击向球体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软绵粘滞,让人不由得跟着心潮澎湃。   看台上坐满了看球的女生,多数都是为着纪朗来的,一直扯着嗓子给他喊加油,还有些应该是他们同班的男生,有些球打得精彩时,也忍不住一边疯狂拍巴掌一边喝彩道:“朗哥牛逼!”   傅星徽看得心跳也有些快,尤其是看到纪朗救球摔了几次的时候,下意识就站了起来,为了不影响他们的状态,看台离球场不算很近,但纪朗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总是能在短暂的间歇时给他比一个“没事”的手势。   一场扣人心弦的决赛在纪朗前排跳起拦网后宣告结束,在队员们精密的配合下,纪朗所在的高三一班在两天的角逐后获得了高三年级的第一名。   先是男生们凑上去跟纪朗拥抱完,紧跟着围在看台上的女生也纷纷过去送水,纪朗摇了摇头,伸出一只胳膊冲傅星徽招手,笑得格外开心。   “哥!我赢了!”   傅星徽走过去,打算把提前买的水递给他,结果刚走近纪朗,就被他抱起来转了一圈。   双脚骤然悬空又落地,傅星徽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纪朗拿过他手里的水,一边仰头喝一边道:“谢谢哥!”   傅星徽呛咳了几下,纪朗把水递给他,“你要不要也喝点?”   傅星徽微嗔地瞪了他一眼,纪朗跟没看见似的睨着他笑,“我赢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想要什么?”   傅星徽话音刚落下,纪朗突然拧上瓶盖,拉住他的手开始夺路狂奔。   傅星徽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跑了半天,直到跑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假山后,纪朗才松开了他。   “等会儿要领奖,他们一准儿要约庆功宴。”纪朗喘着气说:“我先跑了,免得等会儿跑不掉了。”   “你不想去吗?”傅星徽问。   纪朗摇了摇头,傅星徽善解人意道:“是不是因为我在?你不用顾虑我,我随便找个地方等你就行,你们聚完餐了再来找我。”   “不是,”纪朗笃定道:“他们肯定会叫你一起去吃。”   “我没关系的。”傅星徽不是社恐性格,和纪朗的朋友们一起吃饭对他而言并不算为难。   纪朗坐在秋千上,低着头,轻轻摇晃着傅星徽的小拇指,“可是我想和你单独一起玩,不想有别人,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   傅星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就我们俩,本来我就是来陪你过生日的嘛。”   “那走!”纪朗风风火火地又要拉着傅星徽往外走,傅星徽拦了他一下,“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   三月的风还有些凉,纪朗穿着单薄的排球服,热气直往外冒。   “好!”   他换回校服,拎上傅星徽的包,绕着小路出了学校,两人沿着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吃了一路,傅星徽撑得都快走不动路了,纪朗还在给他介绍。   “你消停一下吧,”傅星徽失笑道:“你这是要把你所有喜欢吃的东西都给我吃一遍?”   “这才冰山一角呢,”纪朗说:“这些都是学校附近的,还有些更远的好吃的店,到时候都带你去吃一遍。”   “不行,吃胖了我还怎么上台,到时候舞都跳不动了。”   “那就不跳了,”纪朗说:“我养你。”   “小屁孩儿,”傅星徽忍不住笑了笑,“你才多大点儿就说这种话。”   “我马上就是大学生了,”纪朗撇嘴道:“我高二就拿了K大的少年班资格,可以直接去读大学,如果不是为了上A大,我现在大一都快读完了。”   “行,大学生。”傅星徽配合道:“大学生还想去玩点什么?”   “附近刚开了个民俗公园,”纪朗掏出两张票道:“去吗?”   “什么民俗?”   “不知道。”纪朗笑道:“看热闹呗。”   同喜欢的人在一起,去哪都不重要,就是不说话,一起压压马路也是快乐的。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民俗的民俗公园也点上了各种颜色的彩灯,各种宰游客的小店子纷纷推出自家花里五哨的水货商品,诱惑着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少年人。   傅星徽根本就拦不住纪朗买东西的手,没多大会儿,他就已经买了大包小包的“民宿纪念品”,还非要送给傅星徽。   他只好无奈地把那些串成一串的猴子、五颜六色的石头、花里五哨的编织包、会在天上飞的芭比娃娃给塞进包里。   纪朗睨着他的神色道:“你不喜欢就拿去送给你妹妹,她肯定喜欢。”   上一秒还在怀疑纪朗审美的傅星徽瞬间警惕道:“我妹妹才十二岁。”   “你想哪儿去了,”纪朗说:“我就是想贿赂贿赂她。”   “她就一小孩子,你贿赂她干什么?”   纪朗微妙地顿了顿,岔开话题道:“哎,上回给你弟弟的资料和笔记,他用得怎么样?”   傅星徽果不其然被打断了思绪,“他说特别好,让我谢谢你,还问我上哪儿认识了这么厉害的朋友。”   纪朗笑道:“等毕业了,暑假的时候,你带我去你家吧,我给你弟弟当家教。”   傅星徽跟他玩笑道:“A大的学生带家教都是百来块一小时,我请不起。”   “我不收钱,白贴给你们家。”他直勾勾地望着傅星徽,“你要不要?”   傅星徽笑着望回去,“那你来啊。”   不远处的台子里有个歌手在唱歌,好些观众一边拍手叫好一边点歌,夕阳在江风吹拂下缓缓坠入水里,晚霞点缀着修缮成古楼模样的木台,纪朗忽然牵住了傅星徽的手。   “干什么?”   傅星徽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纪朗看了他一眼道:“亲都亲过了,牵一下手还要打报告?”   大概是因为《盛年》里的徐晟南和时钊的亲密无间,导致傅星徽对纪朗的社交距离失去了判断,毕竟尽管那只是拍戏,但肢体上自然而然的熟悉却也同时属于傅星徽和纪朗。   傅星徽没挣脱开,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听完一首歌后,纪朗对傅星徽道:“我也唱首歌给你听吧。”   没等傅星徽回应,他便松开手,走到台前不知道和那位歌手低声交谈了些什么,那位歌手把话筒递给他,他走到木台中央,给坐在音响旁的歌手比了个手势,很快音响里便响起了温柔的前奏。   穿着黑白校服的少年在黄昏的笼罩下举起话筒,微微张开口,望着木台之下拥挤的看客们之中,那位笑容恬淡、静静注视着他的初恋。   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多了几分陌生的磁性: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有一首歌,想送给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话音落下,他便切进节奏里唱起来。   “流过似水岁月,奋斗十年买戒指……”   “才永远紧记你特殊位置,没忘记彼此……”   充满诉说感的旋律轻快,听起来似乎还有点甜,娓娓道来的歌声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嗓音,像是在给恋人讲述一个有关于少年心事和天长地久的故事。   大家自然而然地跟着挥手,人群中傅星徽也举起手,笑着跟随他的歌手摆动手臂。   天上的刚刚出现了一点儿的月亮照耀着还几乎看不清的星星,地上的刚刚十七岁的纪朗看着十九岁的傅星徽。   傍晚的路灯映照在他的眼睛里,也照亮了他无所遁形的爱意。   “能与你一起,哪管和你被遗弃……”   “捱得起旁观者妒忌,捱得起人生只为你……”   雷动的掌声之下,他微笑着把话筒还给歌手,回到傅星徽身边邀功道:“好听吗?”   “好听,”傅星徽揶揄道:“就是一句也没听懂。”   纪朗唱的是首粤语歌,对他来说和听天书没有什么区别,只知道旋律是好听的。   “所以这首歌叫什么?”傅星徽问。   年轻的男孩们和河风晚霞一起构成了一副分外美好的画卷,灯光和斜阳交织着在地上打下斑驳的影子,纪朗注视着影子里看起来分外亲密的两人,忽然对傅星徽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告诉你,你自己猜。”   十七八岁的时候爱一个人,不过就是想和他分享自己热爱的一切。   爱吃的东西,喜欢听的歌,看过的风景……还有之后的人生。   生活里所有不值一提的边边角角,都会他的面前变成滔滔不绝,就连成年人眼里无聊透顶的“你猜我猜”,在那个时候,大概也是有趣的。   两个少年沿着河堤慢慢往回走,一个好脾气地猜,一个头摇得像拨浪鼓。   最后纪朗停下来,贴到傅星徽耳边,拿手挡着用气声道:“哥,只要和你在一起……”   傅星徽愣了下,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后文,“和我在一起,然后呢?”   “是这首歌的名字……”   纪朗松开手,退开一步,带着几分作弄成功的笑意望向他:“《只要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流过似水岁月,奋斗十年买戒指,才永远紧记你特殊位置,没忘记彼此。”“能与你一起,哪管和你被遗弃,捱得起旁观者妒忌,捱得起人生只为你。”——《只要和你在一起》孙耀威   很适合婚礼现场放的一首歌。 第32章 躁动   从民俗公园出来, 傅星徽提着水果推开了纪朗家的门。   “你爸妈呢?”   “我爸说我妈生我太辛苦了,所以每回我生日他都带我妈出去玩,让我自己跟我同学庆祝去, ”纪朗一边解释一边帮他把水果往茶几上放,“我就说你不用买这么多吃的。”   “没事啊,你爸妈不在你还可以吃,不过……”傅星徽说:“你父母挺特别的。”   “他们的思想观念是挺不一样,”纪朗说:“特开明, 我有什么想法他们都支持,也不怎么限制我。”   他把他母亲提前给他订好的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继续道:“而且他们感情也很好,从高中认识到大学毕业, 一起出国深造又回来,一直陪着对方从没分开过。”   他话音顿了顿,状似无意道:“我挺羡慕他们的。”   “你以后和你喜欢的那个学姐在一起,也会很幸福的。”   傅星徽瞥了他一眼, 纪朗双手撑着下颌,对他笑了笑,“可是我不敢表白。”   “哥, ”他问:“如果和你关系很好的朋友跟你表白……但你又不喜欢他,你要怎么办?”   傅星徽想了想, “会保持距离吧。”   “不能再做回朋友了吗?”   傅星徽解释道:“明知道别人喜欢你,却因为舍不得一段友情, 还要要求对方粉饰太平地做朋友,这对别人来说不公平。”   纪朗“哦”了一声, 咽回了差点越界的心思。   就像傅星徽说的, 对朋友表白, 成了是一段佳话,没成……那可能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毕竟谁没事儿会吊着一个喜欢自己,而自己又不喜欢的人呢。   这种时候就得当断则断,不然越是顾忌朋友情谊对对方好,对他迁就,就越是让对方误以为有希望,放不下这段无望的单恋。   可当自己是单恋的那一方时,又情愿被吊着长痛,也舍不得一刀两断的短痛。   感情上的事总是分析不清利弊的。   所以只能怂着,打着朋友的旗号无声爱着,好歹关系还能长久。   现在傅星徽对他的感情一无所知,他就可以打着直男的名头粘在傅星徽身边撒泼打滚,借着朋友的名义得寸进尺,享受对方的纵容。   撒娇过了分,甚至开玩笑地宣示主权,也不会引起疑心,傅星徽还是会依着他,惯着他。   但他如果捅破了窗户纸,而傅星徽又不喜欢他,按傅星徽的性格,他们或许就只能疏远了。   “许愿吧。”傅星徽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千层蛋糕上点燃的烛火映亮了他的眼睛。   “陪我一起呗?”   “许愿还要人陪?”   “想把寿星的愿望分你一半。”纪朗说。   “行。”   傅星徽陪着他双手合十闭上眼,又一同吹灭蜡烛,一同分享着那个甜到心坎里的蛋糕。   最后两人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各自揉着肚子,纪朗好奇道:“哥,你许了什么愿啊?”   傅星徽坦白道:“票房大卖,多赚点钱。”   “赚钱干什么?”   “我妹喜欢看书,我想给她多买点书,我弟在县里读高中,步行太累了,我想给他买辆自行车,再给我妈买两身新衣服,还有我爸……”   “我爸去年查出了腰椎间盘突出,医生说是干农活儿累的,我想要是赚了钱,就把我爸妈从山上接下来,去县城里买个房子,享享清福。我还有个邻居……他不在了,我答应过他要帮他照顾一家老小,也要开销。”   纪朗听着听着就坐直了。   他一直知道傅星徽的经济条件不是特别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傅星徽肩上的担子。   “你会有钱的,哥,”纪朗说:“你这么努力,又这么好看,肯定会火的。”   “借你吉言,”傅星徽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方颇为精致的正方形黑盒子,“送你的生日礼物。”   纪朗惊喜地打开盒子,里面放着条黑色的暗纹领带。   “你上回说,五四的时候,你们学校要给你们统一办成人礼,还都要穿正装,”傅星徽把那条领带拿出来,对着纪朗的脖子比了比,“我就想着给你送条领带,你到时候可以搭西服,喜欢吗?”   “喜欢!”纪朗说:“你到时候来吗,成人礼的时候?”   “不好说,要看公司安不安排工作,”傅星徽说:“我争取,好吗?”   微凉的手指在颈边似有若无的碰触着,傅星徽的手法很娴熟,很快就给纪朗系好了领带,纪朗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有些痒,像是被毛茸茸的小刷子刷过似的。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纪朗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给我的礼物?”傅星徽纳闷道:“又不是我的生日。”   “你上次过生日的时候我们还没认识嘛,而且……”纪朗说:“我就是想送你礼物,不需要什么理由做借口。”   纪朗送傅星徽的是枚小巧的青田石印章,顶端有个小孔拴着截绳子,串着颗白色的珠子,青色的印石上刻着“傅星徽印”几个楷体字,侧壁上刻着“纪朗刻”三个小字。   “这是我自己做的,我本来想刻个篆书,后来听说正式文书得盖楷书的章,所以就刻了楷书,等你签合同的时候就可以用了。”   “这种印章叫做如意钮,”纪朗指着印石上端的图案道:“这是个云纹,不过可能刻的不太像,我磨了好几个,这个是最好的了,以后等我再练练……练熟了,给你做个更好的。”   他把印章塞到傅星徽手里,望着他道:“祝哥以后……心想事成,青云直上,事业顺顺利利,有好多好多的合同可以盖章。”   傅星徽拿着那枚小小的印章,来回看了几遍底面他被镌刻得十分清晰的名字,神色微动,“这是你写的?”   “嗯,”纪朗笑道:“好看吗?”   傅星徽没学过书法,也看得出来印章上的字笔画流畅又端正,比字帖上的标准楷书还漂亮,“这么厉害?”   “我厉害的多着呢,”纪朗把傅星徽拉到他房间里,掀开亮黑漆的琴盖,“弹琴给你听?”   年轻的男孩子没谈过恋爱,没追过人,也不懂海王的套路,不知道该怎么让心上人喜欢上自己,于是只好恨不得来一个才艺展示,把自己的全部都掏出来给他看,去向他证明……他应该还勉强值得对方喜欢。   少年还穿着黑白相间的运动款校服,坐在钢琴前的样子,却像极了献礼的王子。   傅星徽站在钢琴边上,听纪朗给他弹迎接新娘入场的瓦格纳《婚礼进行曲》,修长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上跳动,舒缓浪漫的音乐满怀着美好的憧憬,填满了寂静的夜色。   弹到一半的时候,纪朗抬头去看他,他便也笑着回望纪朗,而后便是一连串弹错的音符,像是水面上因为石子坠落泛起的涟漪,一不小心暴露了演奏者的少年心事。   洗完了澡,他们躺在床上闲聊,到了十二点,分明熄了灯打算睡了,纪朗又鬼鬼祟祟地摸出一个手柄塞到傅星徽手里。   “干什么?”   “陪我打游戏呗,我买了新的游戏卡带。”   “该睡觉了纪朗,熬夜会变傻的。”   “反正我保送了,又不用高考,傻就傻吧。”   傅星徽:“……”   他背过身去,选择拒绝纪朗的凡尔赛攻击。   “哥,我不想睡,”纪朗曲着胳膊把身子半撑起来,一只手搭在傅星徽肩上,在他背后委屈道:“睡着了,再一睁眼,你就要走了。”   傅星徽最受不了纪朗这么跟他说话,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最后只好妥协道:“行吧,就玩一会儿。”   然而“就玩一会儿”这五个字,绝对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青春期的男孩子们没几个能抗住游戏的诱惑,更何况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打游戏,不打到通关是绝对不可能睡的。   纪朗白天打了球,又大街小巷地玩了半天,体力本来就透支得厉害,等通关之后的致谢好不容易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饶是他再舍不得,头也忍不住往下栽了栽。   傅星徽在一边默默观察着他疯狂打瞌睡的样子,最后笑着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然后把人和电脑一起提溜回了床上。   纪朗迷迷糊糊地还在叫他:“傅星徽。”   傅星徽没跟困成傻子的人计较怎么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轻声道:“睡吧。”   他定好两个小时之后的闹钟,躺到纪朗身边,任由男孩儿把他抱了个满怀。   天蒙蒙亮的时候,傅星徽在听到震动的第一时间就坐起来关了闹钟。   “哥……”察觉到他起身,纪朗闭着眼睛下意识地捞了一把。   “你再睡会儿,我先去洗漱。”   “哦。”   纪朗半梦半醒地松开手,没多久不远处的浴室便传来水声,温和的白噪音让他很快又睡了过去,大概是昨晚睡得太沉,加上卧室门关得严实,傅星徽在浴室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直到门吱呀一声响,纪朗才恢复了一点意识,发出了一点模糊的声响。   “醒了?”傅星徽问。   纪朗哼了两声,明显还困着。   “我刚去浴室忘拿衣服了,想叫你帮我拿你也不理。”傅星徽说:“你先别睁眼,我套件衣服。”   纪朗迷迷糊糊地应了,却鬼使神差地半睁开了眼。   清晨天已经微亮了,丝丝缕缕的光借着两片遮光窗帘的缝隙透进来,因为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这会儿的光还是冷色调的,像是泛着浅浅的蓝。   傅星徽正在换衣服,刚刚披在身上的浴巾被放在一边,他向左偏着头,好像在看自己的左臂。从纪朗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他完整的,不着寸缕的背影。   冷清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光影交错朦胧感,因为从窗帘里漏出来的光实在太少,以至于傅星徽身体仍然像是半隐在夜色里。   修长的脖颈,流畅的肩颈线,线条清晰的脊背,逐渐收束的腰线……半明半暗的光为他平添了几分如在梦中的滤镜,却已经足够勾动一颗爱慕着他的未经人事的心。   纪朗的心脏蓦得一跳,整个人突然就清醒了。   傅星徽很快套上了白天穿的干净衣服,他唰得一下拉开窗帘,满室的光便溢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趴回床上,凑到纪朗面前,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该起来了纪朗,我得回去了。”   傅星徽的头发没完全擦干,洗发水的香味就在纪朗的鼻尖,脸上也还沾着水珠,纪朗看了他一眼,突然猛地闭上眼睛,把脸埋到了傅星徽睡过的枕头上。   “还困呢?”傅星徽坐起来,“那你再睡会儿吧,我自己去车站就行。”   “不是。”纪朗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显得闷闷的,“我昨天说了送你的。”   “没事儿,”傅星徽说:“你好好休息吧。”   傅星徽正要起身,纪朗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好。”   “你抓着我,我怎么出去?”   纪朗闻言像被烫了似的,又蓦地松开手。   “你手上怎么这么多汗,”傅星徽问:“是不是被子盖的太厚了?”   纪朗保持着把脸埋在枕头里的姿势摇了摇头,傅星徽无奈道:“那我先出去了,你快点哦,要是有不舒服及时和我说。”   “嗯,”纪朗点了点头,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终于松开了屏住的呼吸。   他拿被子蒙住头,半晌,又红着脸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被子里蒙了太久,连呼吸都是烫的。   那天他没赖床,起来之后在卫生间待了很久,一直到把傅星徽送到车站,他才略有些恍惚地拿上书包回到学校。   荣珂欢一看见他就压低了声音调侃道:“我昨天给咱们班加油的时候看见傅星徽了,真人确实比镜头里还要好看,你去拍了个电影就爱上他,也很正常。”   纪朗把下节课的教材翻出来,闻言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荣珂欢问:“你不会是变心了吧?”   纪朗摇了摇头,掐着太阳穴道:“头疼。”   “你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   “那你休息会儿吧。”   “好。”   任课老师的脚步声伴随着上课铃声一同响起,荣珂欢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刚刚文艺部的晓萌来找你,请你帮忙画一下五四青年节的海报,主色调用蓝色。”   “行,我知道了。”纪朗听完荣珂欢转述给他的细节要求,翻出了一张草稿纸,打算先打个粗略的设计底稿。   “你是不是熬夜了,看起来跟没睡醒似的。”荣珂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好像心不在焉的。”   纪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开始烧,他双手捂着脸,想说点什么,可这样的烦恼实在是说不出口,于是最后只好道:“我没事。”   无论社会氛围是怎样的谈性色变,都无法否认性是人类的本能。   少年人第一次对自己的心上人产生情.欲时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感受,大概每一个人的答案都不同。   对十七岁的纪朗来说,那是一种足以把他吞没的负罪感,似乎连多想一秒钟都是对心上人的亵渎。   与此同时,他却又好像体会到了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心情,让他不敢面对,甚至唾弃自己,却又忍不住诱惑,纵容大脑反复思量。   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黑色水笔已经在白色的草稿纸上勾勒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形。   不着寸缕的脊背,漂亮的背沟,再往下……   耳边是老师严肃认真的讲题声,立起来的课本遮挡下的白纸上,却袒露着在世俗的教育体系里,不可以被提起和言说的欲望。   他猛地回过神来,飞快地撕下那页纸团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怎么了?”荣珂欢小声问。   “没事,有点走神,画得不好,我还是下课之后再画吧。”纪朗毛毛躁躁地收起桌上的东西,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又强迫自己写了半张卷子的数学题,才勉强冷静下去一些。   教育体系规训的禁忌和青春期本能的躁动碰撞在一起,让纪朗像是陷在囹圄之中,进退维谷。   下了课,荣珂欢在他旁边做手工,她最近迷上了小神龙俱乐部的《艺术创想》,桌上摆着一大瓶白乳胶,俨然要变成大艺术家。   她刚拿着糊满胶水的卫生纸要往两人中间的纸篓丢,纪朗突然拦了一下。   他盯着她手里粘粘的白乳胶,一脸警惕地递给荣珂欢一个新的垃圾袋,“你先丢这里面。”   “啊?”   纪朗深吸了一口气,跑到卫生间里拿凉水反复拍着脸,片刻的怔忪之后,他又回到废纸篓边,掐着太阳穴,望着那个被扔了一张画的废纸篓陷入了沉思。   水珠从脸上滚落下来,恰好滴到纸团上有墨迹的地方,浅浅的晕染开了一小团黑色,理智和情感反复拉扯半晌,他还是犹豫挣扎着捡回了那团纸。   “不是说画得不好不要了吗?”荣珂欢问。   纪朗把那团揉皱的纸塞进口袋,咬了咬下唇道:“我……我再想想。”   好不容易坚持上完一天课回家,晚上他趴在书桌前,神思不属地把写完的作业丢到一边,打算画那副白天没能画成的海报,可是还没动笔,他的视线忽然鬼使神差地扫了一眼卧室的床。   被子没叠,被团成一团丢在一边,乱糟糟的床单上,还能看出两个人印出的褶皱。   纪朗上一秒还在想海报的思绪忽然就乱了。   窗外的风声有些吵,吹得人心烦意乱,野猫叫个不停,不知道谁家的狗也在乱吠,卧室的顶灯线路好像出了点小问题,时不时闪烁一下,让人的心脏也跟着蓦的一跳。   纪朗深吸一口气,把海报丢到一边,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听到他父母回房间关门的声响,他犹豫片刻,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去客厅拿了个烟灰缸。   手里的打火机打燃又熄灭,熄灭又打燃,反反复复数次,直到打火机里的丁烷都快用完了,他才去口袋里掏那个纸团。   可火苗燎到边缘的一瞬,他又像是看见傅星徽被烫着似的,心疼得跳起来飞快把它扑灭了。   被揉皱的纸展开在纪朗手心,熟悉却又不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纪朗的眼前,被心事折磨的年轻学生盯着焦黑的边缘出神许久,夜色聒噪,他的眼里也有些迷茫彷徨。   他不应该画这样的画,但他也舍不得把它毁了。   思绪糊成一团乱麻,比猫咪折腾过的毛线团还要凌乱。   画里的人已经基本成了型,甚至连后臀的胎记都被粗略地描绘过了,唯有脸是空白着的,仿佛是少年心事最后一块遮羞布。   说不清纪朗到底盯着那副残次品看了多久,也数不清他到底做了多少遍深呼吸。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翻出了完整的绘画工具。   轻颤的笔尖落在空白的脸上,在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纪朗像第一次学画画那样,以一种极为认真而专注的神情,在无人打搅的夜里,一笔一划细细描摹完了他的眉眼。   在精神极度集中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总是会显得格外不易察觉,他画完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   猫不吵了,狗也不闹了,就连风声都歇了。   纪朗重新审阅了一遍自己的画作,然后把那张纸叠起来,放进傅星徽送他的领带盒里,塞进了书柜的最深处。 第33章 邀请   东篱客栈内, 所有嘉宾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节目组的新消息。   “您好,亲爱的客栈旅客,东篱客栈第三篇章《梦中的旅行》即将拉开序幕, 本周末我们将前往海岛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   “大外景!”路朔看起来挺高兴,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和高阮、顾亦悠在三人斗地主,“节目组这次挺舍得啊。”   “我不想去海岛,太晒了。”高阮显然很操心自己的皮肤,“多少护肤品都修复不回来。”   “不过冬天去海岛应该很舒服吧, ”顾亦悠说:“至少暖和。”   路朔手里捏着牌,继续念着收到的消息:“《东篱客栈》的最后一位入住者将在海岛上等待与大家会合,本期活动依然两人一组,请大家自由分组, 一方发出邀请,另一方当面接受邀请即算作组队成功,后期不可再更改,落单者将与最后一位神秘嘉宾组成一组, 度过美好的海岛假期。”   “这次是自由组队。”路朔总结道。   “你们打算找谁?”高阮问。   “我肯定去找队长组队啊。”他说着把牌放下来,对两人道:“先到先得,我先去找他, 免得纪朗回来了跟我抢。”   纪朗这两天工作有些多,一直没回客栈。   “哎哎哎, ”高阮拉住他道:“你跟我组队。”   路朔愣了半天,“啊?”   “难道你要拒绝我的邀请?”高阮微挑起了眉, 眼神里仿佛写着“不识好歹”四个大字。   “为、为什么啊?”   “等会儿跟你说,不过你得先同意跟我。”高阮说。   “你跟亦悠不行吗?”路朔指着顾亦悠道。   顾亦悠闻言看了高阮一眼, 高阮疯狂对她使眼色道:“亦悠应该想和薛寒一队吧?”   她们三个女生在一起玩了挺久, 关系一直很好, 顾亦悠虽然不明白高阮为什么一定要和路朔一队,还是颇为配合道:“啊对对对,我要跟薛寒姐一队。”   路朔:“……”   “OK,就这么说定了。”高阮抓着路朔的手腕,指着摄像头对路朔道:“来,跟摄像确认一下。”   路朔虽然还处在莫名被强买强卖的迷茫中,但高阮都这么说了,他也知道不能再继续驳女生的面子,“行,那就咱俩一队,有问题我保护你。”   高阮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   吃晚饭的时候,傅星徽拿胳膊碰了碰路朔,“组个队?”   “我……”路朔偷瞄了一眼高阮,后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路朔只好自己背下了一大口背叛的锅,“我和高阮姐约了,对不起啊队长。”   “没事儿。”虽然有些意外于路朔会和高阮组队,不过傅星徽显然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笑道:“那我去和神秘嘉宾组队。”   听到他这么说,高阮瞥了他一眼,不过傅星徽并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   吃完了饭,恰好轮到傅星徽和荣珂欢一起收拾碗筷。荣珂欢来客栈有几天了,她性格很好,和大家相处得都挺愉快,虽然因为来得晚,完全融入一个已经相熟的团体还需要时间,但已经比刚来的时候熟稔了不少。   两人背对背在厨房里收拾,其他人都四处玩去了,结果收拾到一半,荣珂欢发现洗洁精用完了。   “你先玩会儿,我去买。”傅星徽说着摘下围裙,拿上车钥匙就要出门,荣珂欢跟上去道:“星徽哥,我和你一块儿,我也想去买点东西。”   “我帮你带也行。”傅星徽说。   “没事,反正这会儿也是闲着。”荣珂欢说。   东篱客栈在郊区,距离最近的便利店也还有一段距离,傅星徽点了点头,又问了问其他人有没有需要带的东西,和荣珂欢一同上了车。   傅星徽车上放着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荣珂欢闲聊着,车里的氛围显得很轻松,时不时还传来两三句笑声。   荣珂欢在娱乐圈不算当红,加上傅星徽很早就转型做了演员,而她是民谣歌手,两人职业风马牛不相及,因此她和傅星徽基本没有过什么接触,虽然她比纪朗更早地开始粉傅星徽,但她对傅星徽在荧幕之外的了解,基本来源于纪朗的讲述。   如果要让她用一个词来评价这些天对傅星徽的印象,荣珂欢想,应该是“滴水不漏。”   傅星徽是一个让人觉得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他很礼貌也很细心,说话时既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不会让话掉在地上,或者让氛围陷入尴尬。   无论是和高阮这样的前辈大咖相处,还是和顾亦悠还有她这样小明星闲谈,都是一样的友好温和。   这在娱乐圈其实很难得,毕竟大牌明星享受惯了众星捧月,很少有不颐指气使的。   荣珂欢其实是有点社恐的性格,她虽然为了音乐的梦想来到了娱乐圈,但她并不习惯和那些前辈们相处,也不大习惯那些人情往来的规矩。   但坐在傅星徽身边,她却自然而然地有种亲切感,就像是在和自己很熟悉的朋友闲聊。   “其实我高中还当过你的粉丝呢。”   “是吗?”傅星徽手搭在方向盘上,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圈内的粉丝。”   荣珂欢想起纪朗,对他道:“肯定还有,只是你不知道。”   大概是傅星徽显得太好说话,荣珂欢坐在副驾上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路灯,忽然忍不住问道:“星徽哥,你为什么不等纪朗回来了去约他?”   餐桌上傅星徽的话她也听见了,明明纪朗还没回来,他却说他要去和神秘嘉宾组队。   “你刚来,”傅星徽体贴道:“应该更愿意和自己熟悉的人组队吧。”   “你是说纪朗吗?”荣珂欢问:“星徽哥,你不会也嗑我和纪朗的那什么A大CP吧?”   “嗯,是听说过。”傅星徽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揶揄道:“同一所高中又是同一所大学,各方面都很般配,你们搭档应该会很有默契,很合适。”   “一直在一所学校里就般配了吗?”   “家庭、学历、年龄也都很合适。”   “星徽哥,”荣珂欢忽然道:“你说的那些般配都不重要,我觉得唯一需要般配的就是两个人对彼此的感情。如果你爱他,像他一样爱你,那你们就是天底下最般配的恋人。”   傅星徽让荣珂欢这段话说得愣了愣,恰好车因为红灯停下来了,他看了荣珂欢一眼,而后者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偏开了头。   “我瞎说的。”   她只是身为纪朗的朋友,有一点点为纪朗鸣不平。   “不算瞎说,”伴随着夜色里绿灯的光照在脸上,傅星徽重新踩下油门,用玩笑化解了差点就凝滞下去的氛围,“你说的很有道理,下回可以试试去当恋综观察员。”   荣珂欢松了一口气,借着他的台阶下,“我也就会耍耍嘴皮子,反正,我不和纪朗组队,我知道我俩被网友搞了个什么A大CP,就因为我俩年纪相仿,一起合作出过歌,又都是A大毕业的,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被凑这种CP。”   “这不是什么坏事,”傅星徽笑道:“网友只是图个乐子,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我宁愿去和神秘嘉宾组队。”荣珂欢撺掇道:“所以你去约他吧,星徽哥,网友嗑CP的腥风血雨,只有你能承受的来。”   傅星徽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对荣珂欢道:“好了,你别担心,我会看着办的。”   *   两人提着东西回来的时候是纪朗开的门,三人一打照面,傅星徽下意识道:“你回来了?”   “嗯。”纪朗接过他们两人手里的东西,“放哪儿去?”   “就放客厅吧,里面都是吃的。”   荣珂欢说完便上楼去换衣服了,傅星徽跟到客厅抽出洗洁精,一时一楼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纪朗从袋子里翻出一包薯片递到傅星徽面前,“吃吗?”   傅星徽晃了晃被洗洁精占着的手,表示自己空不出手去拿。   纪朗撕开包装,递了一片到傅星徽嘴边,后者刚张嘴去咬,纪朗又把手撤回去了。   傅星徽无奈地笑了一下,“别闹。”   “吃薯片前要先问你个问题。”   “答的不好就不能吃了?”傅星徽反问他。   “也不是……”纪朗拿着薯片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抿了抿唇道:“哥,我刚问了问他们……新一期节目的组队情况。”   “你要跟我一队吗?”傅星徽直接问道。   “啊、啊?”腹稿打到一半的纪朗愣了。   “不是这样邀请的吗?”傅星徽笑着换上了官方的口吻道:“那再换个说法,请问纪朗先生是否愿意我的组队邀请,回复一表示同意,回复二——”   “111!”纪朗打断他道:“我接受!”   傅星徽点了点头,转身打算去厨房继续收拾,纪朗忽然拉住他的手腕道:“等等。”   “怎么了?”   纪朗扭头对着最近的一个摄像头道:“他邀请我了,你记下来了吧!”   摄像头的小灯闪了闪,像是在眨眼睛。   “那就不能反悔了。”纪朗对傅星徽道。   “我什么时候说要反悔了。”傅星徽睨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手腕道:“撒手,我干活儿去了。”   “我帮你。”他卷起袖子走得比傅星徽还快,“反正这会儿珂欢有事,我替她跟你一起收拾。”   “这么勤快?”   “劳动最光荣嘛。”   两人各自系着围裙在厨房一边聊天一边收拾,纪朗洗着碗,觉得自己就像水池里的白色泡泡,重力的作用再小点就该飘起来了。   “明天你是不是在长荣大厦有活动?”他问傅星徽。   傅星徽是美妆品牌SIL的代言人,明天有个现场的宣传活动要参加,他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公开的行程吗?”   行程的确是公开的,但多数时候这种活动也只有粉丝会关注,傅星徽原本是想问纪朗怎么会留意到他的行程,然而想了想,兴许只是他玩手机的时候偶然刷到的。   见他没说话,纪朗又道:“结束之后我去接你。”   傅星徽略一挑眉,纪朗面不改色地提醒道:“那天看电影,我们说好要重新做回最好最好的朋友的。”   厨房的灯光有些朦胧,暖黄调的光在纪朗线条分明的脸上打出淡淡的阴影,那双墨色深重的眉眼格外清晰,深黑的眉衬得眼中格外真诚。   半晌,傅星徽擦干手拿出钱包,从中取出一张卡递给纪朗,“VIP停车场的卡,你注意安全。”   而不远处的楼梯上,暗中观察的两人深吸一口气,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去了活动室。   他们现在已经对屋子里的摄像头和收声设备相当熟悉了,在叛逆大姐头高阮的指导和带领下,暂时拆除这些简直是小菜一碟。   路朔锁好门,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道:“我靠……我觉得他俩好像是有点奇怪啊。”   但具体怎么奇怪好像又说不出来。   他莫名和高阮组成了一队,琢磨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私下去问了高阮为什么突然邀请他,结果高阮直接来了一句“我怀疑傅星徽和纪朗有问题。”   “傅星徽有个印章你知道吗?”高阮问。   “知道啊,”路朔说:“绿色的那个,蛮小巧的,他用了很久了。”   “你还记得他在《游鸟》剧组生病,我送他去医院的那回吗?”高阮又问。   路朔点了点头。   当时他们得知傅星徽要去和高阮拍戏都高兴坏了,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他们居然接到了高阮的电话。   不过那会儿Pluto这群弟弟们还没来得及和影后女神多说几句,就从她口中得知了傅星徽生病的消息,而高影后居然还亲自在医院看顾了他两天,才叫他的这些队员们去陪护。   “他从抢救室出来那天早上,我去医院看他,那会儿就瞅见他在盯着那个印章发呆,我当时就纳闷儿,哪有人死里逃生醒了啥也不干就盯个印章看的,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好奇,趁他睡觉的时候把那个印章拿来看了看,你知道那印章侧面印着什么吗?”   路朔摇了摇头。   “你知道那印章谁送的吗?”   路朔又摇了摇头。   “你这么多年待在傅星徽身边都观察了些什么啊?”高阮忍不住吐槽道。   “我观察队长干嘛啊,我又不八卦,谁像你一样不经过同意就动别人东西。”   高阮玩着指甲,“太无聊了总要找点事做,嗑嗑CP又不犯法,我又不是傅星徽那种没有生活情趣的劳模。”   “那你怎么不去当狗仔啊。”   “当狗仔太累了,怎么,你讨厌我了?”   “不敢不敢,”路朔道:“就是觉得你真不像影后,你和我之前的固有印象相差太大了……我现在就是觉得人设有点崩。”   知性从容走红毯的那位,怎么都和眼前这人对不上号。   “影后就不能背地里喜欢吃瓜了?不要给我贴标签,我没想当伟光正,我也当不了。”高阮顿了一会儿道:“不像傅星徽……就是被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感给拘得太死了。”   面容精致的影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垂下了眼,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   路朔没听明白高阮在说什么,却意外从高阮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   譬如他们表面上完美无缺光鲜亮丽的队长,这些年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幸福。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两人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路朔还是忍不住问高阮:“所以那印章到底是谁送的啊?”   高阮睨了他一眼,“你猜啊。”   “不会是纪朗吧……”   高阮“嗯”了一声,“印章侧面刻着他的名字,后来等傅星徽醒了,我就摊牌说我看了他的印章,问他是不是和纪朗谈过,不过他不承认,但我觉得他们肯定有猫腻,你要不要当我的眼线?”   “姐姐,人家那时候是个病人啊。”路朔忍不住道:“就算你是福尔摩斯也不能这么不人道吧。”   “问一句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他医药费还是我付的呢,要不是我去救他,他人都没了。”   “啊?队长那时候不是说是生病吗?”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高阮短暂愣了下,忙眼疾手快地糊弄道:“急病,急病……那我打120,不是也算救吗?”   路朔觉得高阮看起来有点奇怪,但还没来及多问,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接完电话,看向高阮的表情忽然有些微妙。   “怎么了?”高阮问他。   路朔的嘴角抽了抽,把手机点进微博递给高阮,“姐,我再也不说吐槽你八卦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眼线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路朔突然转变,但高阮还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低头看见了路朔手机屏幕上硕大的热搜标题——“#心疼路朔梅开二度#。” 第34章 直播   #心疼路朔梅开二度#这个词条在前排挂了一整天, 一直挂到傅星徽参加SIL的宣传活动前,话题下依然讨论的十分热烈。   节目组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把傅星徽和纪朗拉上床帘那段也剪进了正片里,就差把“搞事情”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而网友们则纷纷炸开了锅。   【救命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搞小动作啊!偷偷摸摸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卧槽, 上次在厕所也就算了,这次直接躺一张床上拉床帘了,这都不用四舍五入了这就是拉灯!】   【离谱,这也太离谱了,我忽然觉得两个人这么多年的避嫌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1, 不过也可能是闭太久了,这波直接干柴烈火了。】   【求求节目组做个人让我听听两个人在说什么好不好,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VIP不能听的!】   然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话筒没能收进去, 只能看见两个人脱了拖鞋爬上床,后面节目组就切到了其他人的镜头。   郁闷的观众纷纷在弹幕上留言,恨不得之间穿进屏幕拉开床帘,可还没来得及发牢骚, 后续节目组又把镜头切了回来。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而床帘还是那个床帘。   半晌,刚刚一直静止不动的床帘忽然晃动起来, 随即传来了两人嬉闹声,那些嬉闹声最初还收着, 到后面完全没有抑制了,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分外清晰。   十分钟前还在失望的观众瞬间傻了眼。   【我蚌埠住了, 这他妈是傅星徽吗?会不会太崩人设了一点?】   【我也想说,救命, 我感觉上次听到傅星徽笑这么开心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哈哈哈哈哈吃瓜路人路过, 一直听说傅星徽在综艺里很无聊来着, 我看这不是挺真性情的嘛。】   【我怀疑这俩人已经完全忘记还在录节目了,纪朗就算了,傅星徽是怎么回事啊,你还记得你在镜头前永不出错的人设吗!】   【哎呀,恋爱中的小情侣是这个样子的啦/挤眉弄眼.jpg】   【我傻了,为什么你们还有心思聊什么崩不崩人设笑不笑的问题,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就想知道这床为什么在晃!】   【从天亮do到天黑罢了。】   【嘶……刚进来苦茶子就糊我一脸,大家冷静下这是公共平台!】   【卧槽怎么又是路朔!】   【傅星徽对路朔扯谎真是张口就来,麻了,影帝滤镜在我面前碎了一地,这他妈不就是偷偷恋爱的小情侣和班主任吗?】   【神他妈看剧本,这俩人居然说自己在看剧本,我是没见过看剧本看到床上去还晃成那样的,路朔争点气,这次别相信好吗?】   【前面的姐妹你失望了,他又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路朔为什么这么单纯啊,他怎么又信了,争点气好吗,下一次见到你能不能变成钮祜禄·路朔?】   【心疼路朔。/点蜡 】   在这条弹幕之下,大家纷纷刷起了整齐的队形,然后就有了昨天的“梅开二度”。   路朔凌晨三点转发了相关词条的微博,配文只有一个心碎的表情包,意料之中地招致了一堆“哈哈哈”,又把相关微博的词条炒热了不少。   不过视频的两位当事人倒是一直没说过什么,傅星徽到底在想什么纪朗不知道,但是他心里想的很简单,不用辟谣,就四个字:“都给我嗑。”   嗑他和傅星徽,总比嗑傅星徽和高阮强,纪朗半是酸地想,他就不信他这个暗恋傅星徽了九年多的荧幕初搭还PK不过高阮。   他点进超话,打算看看大家有没有在快乐嗑糖,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跳出来的第一条微博就充满了朗月星徽粉丝一直以来的卑微语调:“会不会是被恶意剪辑了呀,大家要不还是别舞得太过分,收着点?”   和超话飙升的粉丝数相反,大部分的粉丝依然十分小心翼翼,纪朗往下翻了翻,又看到几篇堵柜门的小作文。   纪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你们都不嗑?怎么忍得住的?”   他人在长荣大厦的一楼大厅,饶是距离傅星徽出场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长荣大厦的一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保安满脑门儿热汗,努力维持着秩序。   他热得不行,索性带着几分郁闷的神色把手机收了起来。   SIL主打蓝色系,专柜全部是以深海蓝为主。大厅已经提前摆好了台子,架好了直播设备。   长荣大厦在郊区,今天又是工作日,加上线上也有直播,事实上,就连纪朗都没想到,傅星徽不过出场十来分钟的销售活动,居然能拉开这么大的架势,还好他来得够早,在看台前排占了个不错的位置。   青年穿着一身白T牛仔裤,黑色的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纪朗想了想,又摸出一副墨镜带上。   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俩小时了,黑色斜挎包里的面包被挤成了薄面饼,他看了两眼,终究是嫌弃地拉上包,喝了两口水。   身边人挤人全是粉丝,冬天的商场还开着暖气,大颗大颗的汗从纪朗额头上流下来,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时钟缓缓向前,终于指到了预期的时间,主持人闪亮登场,在一连串对品牌方的宣传广告后,总算是到了邀请傅星徽出场的环节。   纪朗把手伸到包里去掏提前准备好的横幅,可就在傅星徽上场的一瞬间,站在纪朗前面和周围的粉丝瞬间激动起来,喧闹的喊声里不住地跳起来或是踮脚,推推搡搡挤得纪朗差点被压扁。   纪朗稳了稳身形,正要举横幅,脚上又传来一阵剧痛,他蓦地低头,崭新的限量款白球鞋上印着一个黑黢黢的脚印,纪朗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台上的傅星徽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纪朗无心再去纠结鞋子上的黑印,赶紧举起横幅去看台上的人。   还好他仗着身高优势,比女孩们的视野高了一大截,他跟着踮起脚,从前面的举起的手臂缝隙里艰难地看着台上的傅星徽。   然而就一眼,纪朗就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明明的是昨天刚刚见过的人,可是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好像又是不一样的光芒万丈。   傅星徽的头发做了海蓝色的挑染,隐在深黑的头发之间,被舞台灯光照耀着,显得格外精致。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西装,里面搭着袖口系带的衬衫,握着话筒的时候,白色珍珠扣和长长的系带就会从西装袖口露出来,繁复而温柔。   他手很修长,皮肤很白,食指戴着蓝色宝石的戒指,黑色的话筒被他握在掌心,傅星徽的仪态一直很好,背很直,板正地立在那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容又温和。   听着他说话,累和热的感觉好像逐渐消失着,连拥挤的不适都淡了。   “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的活动现场,”主持人深谙调动现场激情的秘诀,他看了傅星徽一眼,拿出身旁的主推产品,“我们接下来要挑选一位幸运观众来尝试一下的我们的新品,愿意上台的朋友们请举起你们的双手好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喊,无数举起的手不住攒动,主持人看得眼花缭乱,然而人群中一个穿着简单却莫名其妙戴着墨镜的人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个男人很高,尽管脸被挡全了,也挡不住他一身格外朝气的少年感,而且主持人总觉得他身上有种明星气场,饶是被人群挤得七零八落,也显得格外出众。   而且如果是男粉……主持人想了想,还能让傅星徽上手给他试新产品。   于是他直接道:“那个带黑色鸭舌帽的小帅哥,你愿意上台来尝试一下新产品吗?”   傅星徽脑子里全是台本,前半段一直在极其认真地完成工作,目光也是训练好地落在人群中心的位置,并没有特别留意和关注某个粉丝,这会儿听到主持人开口,他才在人群中开始搜寻主持人所说的鸭舌帽小哥。   然而这一看,傅星徽怔住了。   饶是脸被挡全了,傅星徽也认得出来这是谁。   纪朗显然也愣住了,他只是想来凑热闹追一追傅星徽的线下,万万没想到居然被主持人点名了,这时候几乎所有的粉丝都看着他,前排的小姐姐们甚至颇为有礼貌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刚刚还叫嚣着让大家都来嗑糖的纪朗突然就紧张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比面对无数记者采访和粉丝围堵的时候还要快。   他顺着那条空出来的路望过去,在尽头对上了舞台中央傅星徽的目光。   片刻后,傅星徽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开口道:“过来吧。”   这一声平平淡淡的邀请撞得他心神剧震,纪朗差点咬破了的舌尖,才控制住自己试图同手同脚的四肢,走到傅星徽身边站好。   “这位小帅哥,能麻烦你把眼镜和口罩摘下来吗?”主持人笑着问他。   纪朗坚定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傅星徽看了他一眼,开口替纪朗打圆场道:“他可能是嗓子不舒服,也不想露脸,我们尊重他的意见。”   主持人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叫居然叫上来一个又不露脸又不愿意说话的,然而这时候人已经上来了,他也不好把人赶回去,只好拿出宣传的新品救场道:“那我们的粉丝福利,就是让我们SIL的代言人傅星徽给您尝试一下我们的新品?”   他转头问傅星徽:“可以吗星徽哥?你上手给他涂。”   傅星徽点点头,“没问题。”他从主持人手里接过那瓶蓝色的新品,“涂手上可以吗?”他偏头问主持人。   “可以的。”主持人笑着。   纪朗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艰难地伸出手,傅星徽看了他一眼,左手牵住他的无名指和中指尖,滴了几滴乳白色的护肤品在他手上,柔软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揉搓拍打,不过短短了几秒钟,纪朗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麻了,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   他无比庆幸今天决定戴上墨镜的举动,傅星徽松开他手的一瞬间,他才发现他居然一直屏着呼吸。   傅星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绷,状似无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却让纪朗再一次想起手背上细腻缠绵的触觉。   纪朗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热傻了,连墨镜上都出现了水汽。   主持人恰到好处地插播进广告:“两位对我们SIL的这款新品评价如何?”   “质感很好,”傅星徽微笑着背台本:“很容易推开,质地轻薄,吸收也很快,”他又拿起纪朗的手闻了闻,偏头对主持人道:“这个味道我也很喜欢。”   “看来星徽哥对我们的产品评价很高,”主持人笑道:“那这位小哥,您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怎么样?纪朗想,他觉得他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洗手了。   真没出息。   他也是个二十多岁奔三的成年人了,怎么还是跟愣头青一样,又不是没有牵过手……他决定把心里头的那点失控全部归结到傅星徽的手实在是太软了。   一触即分,要碰不碰,就像是小猫在挠他的心似的。   他在主持人的关注下故作高冷地点点头,反正也没有人知道他口罩和帽子下藏住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主持人又送了他SIL的试用装和傅星徽的签名照,才送他下去。   纪朗下了台没回之前的位置,而是跑到边角没人注意的地方,飞速拉下口罩当场吨吨吨喝了半瓶矿泉水,又看了眼手里的蓝色纸袋。   这就去买,他想。   于是纪朗面无表情地在网上搜出同步直播链接,下单了SIL的全套男士护肤品。   傅星徽之后还有一些不对外的活动和流程,这边结束之后,纪朗就直接去了停车场等他。眼镜帽子口罩被他一股脑摘下来丢在一边,呼吸才终于变得畅快了。   等了好一会儿傅星徽都没来,他摸出手机,切成小号打算去傅星徽的超话逛一圈抱点图,然而到了微博的界面,他的指尖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傅星徽个超旁边的那个CP超话。   CP超话果不其然在满屏地刷傅星徽刚刚的那场直播,手快的已经发出了精修图,然而就傅星徽那长相气质,配合刚刚的妆造,就算是360P的糊图都能好看得让人心里一颤。   纪朗一路刷下来,收图收得心满意足,正打算退出去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一条微博。   【快来一个人打醒我,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现场的那个男粉那么像朗哥……】   他点进去,就看到有评论:   【拿着我的小垃圾袋就来了,实不相瞒,我也觉得。】   “捡垃圾”是对CP糖渣的一种戏称,形容并不怎么靠谱的糖点。这条评论就在前排,居然还有不少赞。   “不是吧……”纪朗小小声道:“这也能认出来?”   他决定收回对CP粉不会嗑糖的吐槽。   他又刷新了一下,却发现居然已经有人在做对比图了,直播里的不露脸男子和纪朗的全身照被放在一起对比,粉丝拿着显微镜找着两人相似的蛛丝马迹。   饶是见识过CP粉抠糖的本事,纪朗还是不免有些震惊。然而这条评论下却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劝删,这明显不是一个人,朗哥怎么都不可能去线下好吧,不要造谣。】   纪朗:“……”   纪朗沉默了一会儿,评论了一条:“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没想到他刚发出去,就有人在他的楼里造出了楼中楼。   【划重点,这个人没有关注朗哥,只关注了徽哥和双人超话,可能是披皮黑。】   紧接着有人回复他:   【笑死,cp粉不是总号称自己一碗水端平吗,歪屁股你正主必糊。】   纪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骂了……而骂他的这个人头像顶着他的脸,昵称叫“朗哥头号女友”。   纪朗:“……”   随着这条评论出现,评论区的矛头很快对准了这个ID。   【毒唯就不要视奸CP超话了好吗,麻烦圆润地离开。】   【+1,圈地自萌望周知。】   类似的言论此起彼伏,纪朗默默删除了自己那条评论,然后灰溜溜地搜出自己的超话,极不情愿地给自己点了一个关注。   “看什么呢?”傅星徽拉开车门坐进来,顺手系上安全带,他的眼妆带着细闪,眨眼的时候显得亮晶晶的。   纪朗呼吸一滞,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哥,你今天特好看。”   “别转移话题。”傅星徽笑道。   纪朗默默收起手机,摸了摸鼻子,想起那糟心的超话,“有人骂我。”   傅星徽上车的时候看见纪朗一脸郑重,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听见纪朗这样说,他倒是松了一口气,“艺人挨骂是常事,放宽心。”他安慰道:“多看看粉丝的鼓励,心情会好一点。”   “……”纪朗不好意思说,骂他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粉丝。 第35章 停电   “护肤品好用吗?”傅星徽善解人意地转移着话题, “你可没跟我说你要来现场,早知道我给你弄个VIP票了。”   说起护肤品,纪朗开口又有些卡壳, “好……好用,”他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背,“不用那么麻烦。”   “太危险了,人那么多,万一你被认出来, 现场一闹,发生踩踏事件怎么办?”傅星徽不赞成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纪朗把车缓缓开出停车场,闻言道:“我知道了哥,保证没有下次了。”   他抿了抿唇, 依赖后视镜去看他哥的脸色,“哥,去哪儿啊?”   “回去?”   “不回去,”纪朗一口反驳道:“今天挤得累死我了, 我想休息休息。”   傅星徽看出他辛苦,闻言也不执着,反而关切道:“下个路口停车, 换我来开?”   “得了,”纪朗说:“你比我更辛苦, 你今早不是天不亮就出门了?”   “还行,”傅星徽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话音刚落,他旁边的车窗就缓缓降了下来,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纪朗, 后者勾唇道:“你的手在车窗的控制按钮上放了半分钟了。”   傅星徽低头, 才发现果然是这样,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这潜意识的动作。   一点不可名状的情绪划过心口,身旁人忽然道:“去我家,行吗?”   “你想回家?”傅星徽问。   纪朗“嗯”了一声,又添上一句,“想带你去我家。”   傅星徽看向他。   “……玩。”纪朗到底还是怂了,极其不自然地补上一个字。   傅星徽理所应当地认为纪朗是累了想回自己家休息,故而很贴心道:“行。”   长荣大厦离纪朗的住处不算近,加上市区总是堵车,约莫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小区很僻静,门禁也很严格,傅星徽打量了一眼,住户并不算多。   “去超市吗?”纪朗停了车,偏头问傅星徽,“家里没什么吃的了,咱俩去买点儿?”   这超市就开在小区附近,主要的客人都是周围的住户,故而纪朗和傅星徽只是戴了口罩,就踏进了超市的大门。   傅星徽原本以为纪朗只是想随便买点东西,却不料他一进门就推了一辆推车,两人肩并肩走着,纪朗一会儿往里头扔点儿东西,甚至还跑到家居区拿了一双大鲨鱼的拖鞋。   “我用一次性的鞋套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傅星徽说。   “鞋套用完就丢了,你才不会放心上,买双拖鞋,你还能顾及着它,多来我这儿玩几次。”纪朗说:“我可是想着以后你还要经常来的。”   傅星徽顿了顿,“你家里没有备给客人的拖鞋么?”   “你不是客人,”纪朗说:“得给你准备一双专属于你的拖鞋。”他想了想,忽然又从货架上拿了一双同系列的鲨鱼拖鞋,只是表情不太一样,刚刚那双在笑,他手里这双却苦着脸,丑萌丑萌的。   “我也没有四只脚。”傅星徽说。   纪朗让他逗笑了,“这个我给自己买的,”他对傅星徽解释道:“我觉得这个款很好看。”   傅星徽的目光在两双相似的拖鞋上停顿了一秒,没有再说什么。   家居区逛了一圈,他们又转回了食品区。   货架琳琅满目,傅星徽的兴趣却并不大,他很少碰零食,如果不是接广告,他甚至连很多大火的零食品牌和名字都不知道,不像纪朗,每拿一样就像他介绍一样,如数家珍,仿佛又成了从前那个在他耳边聒噪的不行的弟弟。   没一会儿那小推车就堆起了一座小山,纪朗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打算,他一边拿冰柜里的冰淇淋一边向傅星徽安利,“哥,你记着这个牌子,我最喜欢吃这个冰淇淋了。”   傅星徽不记得他是第几次说“好”了,不过意外的是,虽然纪朗都只说了一遍,他还真莫名全记住了纪朗喜欢吃的那些口味和品牌。   “还有那个薯片,”纪朗一连拿了五包不一样口味的,“这个是你代言的,我尝过,都不错。”   傅星徽看着塑料包装上印着的自己,一时有些好笑。   “行了,别拿了,”他截住纪朗的手,“这些东西你要多久才吃得完。”   他话音落下,旁边货架附近的忽然传来一个女声,像是在和自己的男朋友交谈,“一天天就知道吃,你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那你陪我一起吃啊。”那女孩儿的男友是个乐天派,“一起胖了你就不嫌弃我了。”   边说着,两人绕到了傅星徽这边,女孩挽着男孩的手,后者推着满满当当的推车,满是温馨和甜蜜。   两辆推车擦肩而过,纪朗回头看了一眼,又当着傅星徽的面拿了一包薯片,丝毫不脸红地复读从别人那儿学来的金句,“你陪我一起吃,哥。”   和爱人一起逛超市,总是能在平淡的日子里,让人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幸福感。傅星徽看着跟他讨价还价的纪朗,忽然觉出了几分过日子的烟火气来,仿佛他们和刚刚的那对情侣一样,柴米油盐地凑在一处,像是相识已久的恋人。   两人逛了一圈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纪朗现在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已经没和父母一块儿住了。   屋里的暖气热得厉害,两人放下零食换了拖鞋,纪朗把傅星徽的大衣挂起来,一边脱外套一边在冰箱里薅了一盒冰淇淋递过去,“尝尝?”   傅星徽接过来和他坐在一起,纪朗忽然把脚靠近他,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拍了一张照。   两双同系列的鲨鱼拖鞋并排挨在一起,一个笑呵呵一个委屈屈,颇有几分喜感。   傅星徽舀了勺冰淇淋,偏头问他:“拖鞋有什么好拍的?”   “可爱呀。”纪朗笑了笑,单手支着头望着傅星徽发呆。   傅星徽移开视线提醒道:“快吃吧,不然等会儿你那盒该化了。”   “嗯。”纪朗也打开一盒冰淇淋吃了一口,揉着肩道:“好累啊。”   刚刚提的零食太重,加上在现场活动和人摩肩接踵,实在是有些辛苦。   傅星徽放下冰淇淋,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转过去,“我给你按按吧。”   纪朗的背瞬间挺得板直,任由傅星徽把手落在他肩上,“这儿吗?”   “嗯……”   傅星徽的四指搭在他肩上,拇指不轻不重地按下去,纪朗平日里锻炼的很好,肩背处一点儿赘肉都没有,他给纪朗揉完肩,又问:“还有哪儿疼?”   “背疼、腰疼、脖子疼、头疼、眼睛疼——”   傅星徽闻言松开手,眉眼里带着笑,“你多大人了?”   纪朗也笑着转过来,把手绕过傅星徽的脖子,搭在他左肩膀上,“哥,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追线下了。”他忽然道:“Pluto解散前的告别演唱会我也去了。”   “体育馆那次?”   “嗯。”   傅星徽调侃道:“那你抢票挺厉害。”   纪朗没回答,抽回手,垂眼搅了搅冰淇淋。   傅星徽问:“你不会去买黄牛票了吧?”   那时候纪朗在读大四,《游鸟》上映过去了一两年左右,傅星徽正是人气蒸蒸日上的时候,加之Pluto要解散,导致那场演唱会一票难求,黄牛更是把门票炒出了天价。   “我没见到你,”纪朗说:“你不让买黄牛票,我就没买。”   “哥,”他放下冰淇淋,转身望向傅星徽,“你还记得吗?那天下雪了。”   傅星徽脸上的笑容忽然顿住,半晌,化为了一声很轻的“嗯”。   《盛年》是在南方城市拍的,他们从十一月一直拍到一月,到了阴历正月初六的时候才杀青,中途虽然冷,却一直没下过雪。   纪朗每天唠叨着想和他一起看雪,唠叨到他们吃了杀青宴在车站告别后,那场姗姗来迟的雪才落了下来。   彼时傅星徽北上回公司,纪朗南下去和回家乡过年的父母会合,列车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开,谁也停不下来。   纪朗看着车窗外的雪花郁闷地给他打电话,在铁轨的嗒嗒声里,撇着嘴跟他说下次如果下雪,不管多远都要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   傅星徽为了哄他高兴,跟他说等他回来,他们还会有一起看不完的雪。   可谁也没想到,那年的北方的雪也不怎么给面子,纪朗从南方回来之后,A市已经渐渐回暖了。   大概这么多年,他们离实现约定最近的一次,就是那年的告别演唱会。   一个在场馆内,一个在场馆外,隔着不到百米的距离,却遥不可及。   “那天下那么大的雪,实话说,我还挺担心你出事的。”纪朗说,“听说舞台上都是雪水。上台穿得也少,很冷吧。”   “动起来了就还好,”傅星徽说:“我们小时候在公司,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乱了阵脚,也训练过在极端天气下表演,倒是你,下那么大雪,不冷吗?”   “冷是挺冷的,不过后来……”纪朗意有所指道:“有人出来送了爱心手套。”   傅星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道:“是我叫人送的那批吗?”   “对啊,”纪朗站起来,“我还留着呢,我去拿给你看。”   他书房去拿手套,刚拿起来,房间的灯突然熄了。   纪朗拉开窗帘看了一下对面,发现整个小区都黑了,意识到是停电后,纪朗瞥了一眼门外,神色顿了顿,站在原地对外面喊了一声,“哥!我怕黑!”   傅星徽在客厅,看不见纪朗比谁都淡定的表情,但纪朗台词功底因为常年参演现场收音的家庭剧,被训练得相当到位,基本听不出半点演的痕迹。   他听到纪朗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忙焦急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了过去。   夜色里纪朗的轮廓看不清晰,只听到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哥,你今晚能不能别走了,我一个人害怕。”   “别怕别怕。”傅星徽晃着手电筒说:“先出来找找蜡烛。”   “哥你别晃那个手电筒,更吓人了。”   傅星徽看了眼手电,想着可能是白光照在自己的脸上有装鬼的嫌疑,于是他关掉手电筒,摸索着往纪朗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刚走近些,纪朗就一把牵住了他的手。   傅星徽愣了片刻,呼吸忽然一滞。   这很奇怪,明明怕黑的是纪朗,可是他却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他摇摇头,撇去心里这一点莫名其妙的思绪,牵着纪朗的手往外走,又在纪朗的指导下翻出了两根应急的蜡烛。   他把手里的蜡烛点亮,斜着在茶几上滴了几滴蜡油,借着蜡油把蜡烛稳稳立在了上面。   纪朗家这几根应急蜡烛估摸着是哪个古装剧组散伙的时候随手送的道具,雕龙画凤的大红喜烛看着还挺喜庆。   纪朗一直握着他的手,攥得有些疼,傅星徽原以为屋里亮起来了他就不怕了,可纪朗却靠他靠得更近了,整个人抖若筛糠,一副怕得不行的模样,声音也幽幽的。   “哥,你觉不觉得,这蜡烛看着特别像中式恐怖片里那种,就那些冥婚鬼嫁什么的。”   傅星徽:“……”   “哥,”纪朗的声音有些哑,“你不怕吗?”   电停了,暖气却没停,他们穿的本来就不多,青年还一直贴着他,像个烧得正旺的火炉子,傅星徽热得不行,稍微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不看恐怖片。”   他话音刚落,蜡烛的火苗忽然急剧晃动了一下,纪朗蓦地凑近他,刚刚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一点缝隙又被填上了。   傅星徽深吸了一口气,就听纪朗道:“哥,要不我们来看电影吧,转移一下注意力。”   为了让纪朗不要再一直贴着他,傅星徽半秒钟都没犹豫就点了头。   “但是我手机快没电了,”他想起来,“也没带充电宝。”   “没事儿,我平板在家,电是满的,不过我手机也快没电了,开不了热点,咱们只能看缓存的。”   傅星徽思考了一会,对他道:“也行吧。”   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电能恢复,他总不能就在夜色里和纪朗大眼瞪小眼。   得到傅星徽的认可,纪朗三步并作两步回自己房间拿了平板又过来,傅星徽睨了他一眼,神色微妙道:“你不是怕吗?”   “所以我是跑着去跑着回的,就怕被鬼追上。”纪朗面不改色心不跳道。   他打开文件库里保存的电影列表,傅星徽低头看了一眼,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列表里满满当当,全是鬼片。   他忍不住又看了纪朗一眼,“你……”   “人菜瘾还大。”纪朗为自己解释道。   “不许看鬼片了。”傅星徽阻止道。   “行,那不看鬼片,”纪朗划着列表,声音忽然变轻了一些,“但是除了鬼片……那就只有这部了。”   傅星徽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眼皮突然很轻地跳了一下。   一众阴森诡异的鬼片像是张着血盆大口,把里面唯一一部偏青春色调的电影包裹在中心,而那部电影下面只写着两个简单的汉字——   《盛年》。 第36章 盛年(戏中戏预警)   纪朗借着烛火摇曳, 偷瞄着傅星徽的表情。   “要……看吗?”   傅星徽沉默片刻,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纪朗突然抓了一下他的胳膊, “哥,你看这个蜡烛是不是又在晃!”   傅星徽:“……”   最后两人还是点进那部电影看了。   电影的开头是一段悠闲欢乐的音乐搭配校园内的一镜到底,淅沥沥的小雨笼罩着碧瓦红砖,单手骑着自行车的少年在雨中飞驰下车,举起书包挡着雨快步往教学楼跑, 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像是要从画面里溢出来。   转眼镜头切换,一群冒着雨还要打球的臭小子们出现在了画面里,在热闹的篮球场上,镜头中心被聚焦的男孩穿着简单的球衣假动作过人, 一路三步上篮,投了个漂亮的扣篮,身边的队友跟他吹了声口哨,他得意洋洋地把球扔给队友——   然后不偏不倚, 砸到了正沿着篮球场边缘往教室跑的少年。   欢快的BGM吓得戛然而止,两人隔着南城的小雨面面相觑,崭新的故事也由此开篇。   品学兼优的转学生徐晟南第一次来到南城三中的时候, 就被翘课偷偷溜出来打球的体育生时钊给一球正中脑门儿,溅了一身的泥水。   时钊为了给徐晟南赔罪, 给人赔了礼道了歉,还带人去洗澡找校医, 就为了让徐晟南千万不要去告状。   然而第二天,时钊就因为翘课被全校通报批评了, 还落了个处分。   时钊以为这件事是徐晟南蓄意报复, 一气之下找到徐晟南理论, 然而徐晟南根本就不理会他,气得他直接踢翻了徐晟南的桌子。   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却不料老师在安排一对一学习帮扶活动的时候,竟然把这对冤家安排到了一起。一对一帮扶活动规定,被帮扶的那一方如果成绩排名进步到了原来的一半,帮扶他的同学就能获得一套《黄冈密卷》。   十年前,如今赫赫有名的衡水中学还尚未崭露头角,而黄冈市已经凭借着黄冈中学的名声响彻了大江南北,甚至连《黄冈密卷》都成了武林秘籍一样的存在。   徐晟南很难拒绝这样的奖励,然而时钊的排名怎么也不可能靠着他自己升上去,徐晟南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强忍着痛苦去给时钊补习。   两人经历了从一开始的鸡飞狗跳,到最后也能勉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学习,随着对彼此了解的加深,徐晟南逐渐发现时钊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混,而时钊也意识到,徐晟南并不像那种会背后打小报告的人。   而后误会终于被解开,原来告密者另有其人。   深感愧疚的时钊重新向徐晟南道了歉,他带着男孩儿去操场打球,让徐晟南把球往他脑门儿上砸,又让徐晟南去踢他的桌子来“报仇雪恨”。   男孩们之间的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徐晟南一边骂他有病,一边跟着他笑闹。   傍晚的风吹起了少年额前的碎发,也吹走了少年间最后的芥蒂。   夕阳的余晖下,时钊向徐晟南坦白了他的心事,原来告密的人是他的情敌,时钊和情敌一起追求班花很久,但班花只喜欢学霸,因为他成绩不好,班花一直对他爱答不理。   青春期的友谊最讲究一个义气,徐晟南得知此事后,当即就表示会更加用心地帮助时钊学习。   在徐晟南不遗余力的帮助下,常驻年级倒数的时钊竟然真的考进了年级前两百,成功完成了班主任指定的指标,而班花也被他刻苦学习的精神所打动,终于在和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笑脸。   然而本应该欢欣鼓舞的时钊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而与之相反的是,他却在徐晟南为他买蛋糕庆祝成绩进步的时候,感受到了真心实意的快乐。   两人打闹着往对方脸上抹奶油,拿傻瓜相机拍了一堆照片,洗出来全是笑得没了眼睛的照片,可时钊看着那些照片,却莫名察觉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时钊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徐晟南的一举一动,他吃的什么早饭,写了什么题,什么时候和谁说了话,校服领口的扣子扣了几颗……而发现他没全部扣上的时候,那种心跳加快的感觉就会再次袭来。   这种奇怪而微妙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直到某一天,他亲眼看到班花给徐晟南递了情书。   唯爱学霸的班花理所应当地对成绩优异的徐晟南产生了好感,晚自习下课后空旷的教室里,徐晟南和班花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看起来般配又养眼,粉红色的信封,充满着甜蜜的信号。   不爽和酸涩心情汇聚在时钊心口,他试图向从前那样通过篮球来发泄内心的焦躁,然而伴随着他的情绪一点点冷静下来,时钊发现了一个让他难以相信,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他不是在难过班花喜欢其他人,而是在因为徐晟南被表白而吃醋。   这个认知让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头脑再一次陷入了混沌,热血上涌之下,他抱着篮球再次冲回了教室。   班花已经离开了,但情书还留在徐晟南的桌面上。   时钊拿起他桌上的情书,质问他是不是答应了班花的告白,被朋友怀疑的徐晟南十分不解,两人在情绪冲突之下爆发了一场争吵。   然而让徐晟南完全没想到的是,当时钊在争吵中得知他没有接受班花的感情后,竟然对他告白了。   徐晟南性格内敛,平日里很少会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完全没有想到时钊的心思,也从来没有想过两个男生可以相爱的可能性。   一场争吵因为一句唐突的表白戛然而止,徐晟南沉默片刻后拿起书包跑出了教室。   面对时钊随后的追求,徐晟南直截了当地选择了逃避时钊的热情,在徐晟南几次三番的回避之下,时钊最终也选择了压抑自己的感情,不再给徐晟南带来困扰。   于是两个好不容易当上朋友的人,又重新变成了陌生人。   日子如流水般过,两人同在一个班里,怀揣着表白与被表白的秘密,无数次在校园间擦肩而过,暗中关心着对方,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然而,时间是一切的催化剂,两人虽然表面没有接触,可是因为那场意外唐突的表白,徐晟南发现自己心底里的情绪也开始一天天发生着微妙的发酵。   他的目光常常下意识地停留在时钊的身上,两人的过往和时钊的那场表白反复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当得知时钊可能要转学去其他城市参加体育生集训的时候,他的内心逐渐发生了动摇。   面对自己异样的心情,沉稳内敛的学霸鼓起勇气搜索了很多与同性恋相关的知识,在不断的自我怀疑中,一次次推翻,又一次次重建。   就在两人僵持时,学校响应素质教育的号召,为了锻炼学生们的耐力、训练学生们的吃苦精神,组织了一场夜间拉练活动。   二十公里的步行路程哪怕是在夜间凉爽的时候依然显得无比艰难,不少学生对拉练这件事的疲惫程度没有概念,出发前都抱着远足秋游的心态,带着不少零食水果,然而上了路才明白,人在疲惫到极致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进食的欲望,身上的东西全成了负担。   徐晟南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大概是家里担心孩子,给他的包里装的东西格外多,饶是徐晟南身体素质不错,在连续负重步行三小时后,颊边也淌下了大滴的汗水。   正在他想要丢下背包时,肩上突然一轻,许久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钊一言不发地接过了他的包,越过他走到了前面。   徐晟南下意识地叫住了他,也是这一声,重新打破了两人数月以来的隔阂。   凌晨的月色下,少年终于问出口:“时钊,你是不是要走了?”   得到的答案却是:“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简短的回答让徐晟南一怔,却莫名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而时钊也因为徐晟南的主动开口察觉到了他态度的软化。   拉练的队伍摩肩接踵,他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等着徐晟南走到他身边,而后始终保持着与他相同的速度并肩往前走。   面对时钊的靠近,这次徐晟南没有再抗拒,而是默许了他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两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又像从前那样闲聊起来。   拉练的路线是环形,终点依然是回到学校。   将近早晨六点的时候,大部队终于看见了远处的教学楼。   出发时斗志昂扬的学生们一个个变得垂头丧气,校门近在眼前,腿却像灌铅一样,再也没法迈动步子,整齐的队伍早就变得稀稀拉拉,从方阵成了散落的长蛇阵,而重归于好的徐晟南和时钊也累得快要说不出话了。   疲惫之下,时钊忽然告诉徐晟南,他有个办法可以缓解疲劳,问他要不要试一试。   徐晟南点了点头,不料下一刻,时钊突然抓住他的手跑出了队伍,沿着空旷人行道奔跑起来。   人的身体实在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系统,明明刚刚还累得一步路都走不动,可是跑起来的时候,却好像又拥有了无限的力量,肾上激素让身体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的疲倦,甚至还有几分身轻如燕的错觉。   人群中许多其他的学生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和高中学生压抑已久的情绪纷纷奔跑了起来。   无数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呼喊着冲进学校,一下点亮了沉寂的教学楼,清晨的太阳也像是听到了召唤一般缓缓升起。   作为最先抵达学校的同学,徐晟南和时钊气喘吁吁地停在操场上,天光渐亮,橘黄色的暖光把升旗台上飘扬的红旗照得格外明媚,也照亮了身边人的脸。   极度疲倦的远足加上最后掏空身体孤注一掷的奔跑,让两人的身体都到达了极限,可剧烈运动后的激素却让人感到格外的开心和兴奋。   时钊喘着气,带着明亮的笑意对徐晟南说:“如果走不动了,那就跑起来。”   徐晟南看着他没有回答,唯有同样的笑容和依然没挣脱的手,暧昧而隐晦地诉说着那些悄然改变的心意。   徐晟南和时钊就这样在所有老师和同学的眼皮子底下,悄然地谈起了隐秘而生涩的恋爱。   他们在天台上看南城浅紫色的晚霞,在夜色笼罩的海浪边诉说梦想,约定要去同一个城市读大学,在隐蔽无人的角落偷偷拥抱,在公布排名的红榜和攒动的人流前,不动声色地牵起手。   可惜青春电影里的主角们,总是不可能真的修成正果。   就在时钊的成绩越来越好,逐渐有希望和徐晟南考到同一个城市的时候,徐晟南的父母发现了自己儿子的异常。   对此一无所知的时钊哼着歌来到学校,却在楼梯上被自己的好友堵住。   得知徐晟南的父母带着打手来学校打算找他的麻烦,时钊表示要去和他的父母对峙,却被徐晟南提前嘱咐过的好友们一窝蜂涌上去拿麻袋套住,锁进了学校的器材室里。   而当时钊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徐晟南已经和他桌子里所有的东西一起消失了,班主任老师告诉他们,徐晟南再次转学了。   从那天起,活泼爱闹的时钊突然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那些徐晟南让他做,他一直赖着没做的卷子,全都被他翻了出来。   他不再像多动症似的想要离开座位,而是埋头扎进了书山题海。   光阴似箭,一眨眼就到了高考。   放榜的时候,小伙伴们各自庆祝着自己拿到的录取通知书,而时钊也在九月坐上了开往海城的绿皮火车。   “从海城东站下车,乘坐地铁七号线,在知星桥站转二号线,乘坐五站后在集贸站下车,之后绕过海城最大的菜市场,就能看到海城大学的白色拱门。从东大门入校,乘坐校车到荔园公寓,绕过操场,你会看见一颗很大的老榕树,那颗榕树背面有一个树洞。”   伴随着回忆里徐晟南的声音,时钊提着行李箱,按照从前徐晟南对他说的话,一步一步走到那棵参天的榕树面前。   他仰着头,注视着从榕树上悬挂而下的枝条,徐晟南的话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时钊,我高考完就要搬走了,我也不知道会搬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偷偷给你寄信,但是你放心,等我考上海城大学了,去报道的时候,我就在那个树洞里给你放一封信。”   这是两人热恋时,徐晟南对时钊说的话。   在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里,手机还是绝大部分家里的奢侈品,信息的交流很闭塞,除了寄信,就只能通过这种原始的方法去约定。   可也还好是这样,徐晟南在消失前给时钊留下了最后的希望。   故事的结尾,时钊坐在榕树下,拿面包屑喂着水池里的鱼,一条条锦鲤争先恐后地涌到时钊的面前,他身后是空空如也的树洞,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等来徐晟南。   镜头逐渐从时钊身上挪向天空,碧蓝的天空纤尘不染,如同少年蓬勃的朝气和纯粹的爱情,只是爱情的答案,依然未完待续。   开放性的结局留给了观众更多发散的空间,电影上映那段时间,就有许多人揪着各种蛛丝马迹,分析两人还会不会重逢。   有人说榕树象征着纯洁的爱情,电影的片尾曲基调是欢快的,而镜头结束时,好像有一晃而过的一双影子,这些都暗示着两人美好的结局。   也有人说当空空如也的树洞出现在镜头前,就已经意味着徐晟南没考上海城大学,或者两人的感情已经不可能延续了。   电影在抒情的片尾曲中结束,黑下来的屏幕上是滚动的演员表,傅星徽和纪朗的名字缓缓出现在上面,才猛地把人拉回现实。 第37章 盒子   对傅星徽而言, 看自己这么久以前拍的作品,其实是件有点微妙的事情。   说是黑历史也算不上,这部电影虽然没有高投资大制作, 但毕竟是贾导呕心沥血的处女作,因为付出了足够的心力,最后出来的效果很不错。   构图有意境,演技也自然,制作剪辑音乐什么的也都很合适, 没有太多值得诟病的地方。   可是大概是过去的时间太久,就跟看自己十年前的照片一样,又会有种莫名的不好意思。   而更让人感到微妙的,莫过于镜头里的另一个主人公就坐在自己旁边。   但是看到后面, 傅星徽就完全沉浸到了电影里,那点别扭也全消失了,戛然而止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   “哥, 你后来还看过这部电影吗?”纪朗问他。   傅星徽摇了摇头,“最后一次看就是当年上映的时候了。”   为了精益求精,他经常和导演或者宋琦他们复盘自己的作品, 一帧一帧地看,让他们来挑刺, 然后总结经验。   但是《盛年》是唯一的例外。   他后来再也没看过这部电影,以至于今天骤然重温, 他反而觉得陌生感大于熟悉,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他作为主演拍出来的作品。   “哥, ”纪朗忽然问他:“你知道吗?C大弄了个榕树纪念馆。”   这部电影当时是在一个南方小城拍摄的, 所以电影里海城大学就是借了那里的C大取景的, 老榕树也是C大的风景之一。   “好像听说过。”   《盛年》的影迷很多,尤其还有不少同性恋群体,受到电影的影响,有许多学生往树洞塞写给自己暗恋的人的表白信,后来还有被表白的人看到了写给自己的信,猜出了写信人,并且最终修成正果的浪漫故事。   但是树洞慢慢会被塞满,也容易产生垃圾,于是学生会就组织起来,成立了榕树纪念馆,定期取出整理树洞里那些没有人认领或者回收的信,锁进箱子里封存。   纪朗说:“我有个同学去了C大读书,我大一那年十一的时候去找他玩,还去那个纪念馆看了看,那边的信都是公开的,想匿名就匿名,不匿名也行,大家都可以看,跟表白墙似的。”   他半是调侃道:“现在的树洞可满了,要是时钊看到肯定很羡慕。”   “对了哥,去年我做婚礼摄影的时候,遇到了一对同性情侣,他们认出我了,还问我最后时钊到底有没有等到徐晟南。”   他顿了顿,借着烛火,看着傅星徽道:“我告诉他们,时钊那会儿在榕树下喂鱼的时候,徐晟南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还怪他喂得太多,把鱼都撑坏了。”   傅星徽笑了一下,“瞎编。”   这不是时钊和徐晟南的故事,是纪朗和傅星徽的故事。   那天为了拍那个镜头,纪朗起码折腾了三袋面包,虽然电影中的徐晟南没有出现在榕树下,但傅星徽却实打实地陪着纪朗拍了整场,帮他找情绪找到最后,傅星徽甚至怀疑纪朗喂给他的面包比喂给鱼的还多。   而结尾镜头里的那双影子,其实也并非贾导的故意为之。   他原本没考虑这么多暗不暗示的问题,只是想拍一个树下人影的空镜,但当时两人恰好站在一块儿,因为挨得太近,后来贾导审片的时候也没看出来是两个人的影子,还是细心的网友们扒出来他才后知后觉。   最后阴差阳错,造就了观众们对于《盛年》结局美丽的误会。   “不过你怎么去做婚纱摄影了?”傅星徽问纪朗。   “就我在伊瓜苏碰到的那个墨西哥的摄影师,我俩特别聊得来,刚好当时我们都想去冰岛玩,就结伴一起走了。”   纪朗说:“她给我看了好多她拍的婚纱照,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就死乞白赖地求着人家收我当了学生,算是边学边帮她干活吧,冰岛那边华人摄影师很少,但是去结婚的国人还挺多,他们喜欢找会国语的,所以我俩生意还不错。”   “女孩子?”   “对。”纪朗说着就去给傅星徽翻他拍的样片,方才为了两人看电影方便,他手一直撑着平板,做了太久支架有点酸,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   傅星徽刚看电影看得入神,这会儿才发现纪朗拿了全程,他伸手握住纪朗的小臂道:“等会儿看吧,我先帮你按一按。”   “怎么样,我的手是不是很稳,”纪朗笑道:“当时跟着师父跑单子练出来的。”   傅星徽帮他揉着手,脸上挂着笑,听他讲自己在冰岛遇到的人和事,看过的极光、瀑布,冰川上的徒步,还有与那位女摄影师的相处。   纪朗的生活永远是那么多姿多彩,听他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什么时候去的?”傅星徽问他。   “去年,待了有几个月吧。”   听到这儿,傅星徽很轻地蹙了下眉,“那你的工作呢?”   “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类型的剧本,不想拍了。”   纪朗是典型的天赋型选手,但这种天赋在表演里却成了一把双刃剑。他碰到适合的角色总是更容易演得出彩,可这种出彩给人的印象太过于深刻,就会掩盖掉其他的表演。   他从重新回到娱乐圈,靠着在历史正剧里饰演少年将军一炮而红开始,做了很多的突破,但最后火的永远都是人设类似的角色。   虽然他其他的角色也演得不差,但是作品的扑爆本就是玄学,久而久之,无论是观众还是选角导演都更容易对他产生刻板印象,给他的剧本也越来越同质化,所以才有网友说他只会拍历史剧和家庭剧。   “纪朗,”傅星徽不赞成道:“娱乐圈的更迭是很快的,你的剧续不上,热度也会跟着下降,这样接的剧本就会更差,陷入恶性循环。”   纪朗下意识想反驳说可他就是腻了,可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从十几岁的时候,傅星徽就不喜欢他三分钟热度的冲动性格。   今天氛围很好,他不想和傅星徽拌嘴。   龙凤烛的烛火摇曳,黑暗能给人更多的安全感,也会滋生更多幽微的情绪。   纪朗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道:“哥,你觉得徐晟南最后会回来吗?”   傅星徽还替他揉着手,他知道纪朗大概率是不想听他唠叨了,也没再多说,叹了口气,踩着他的台阶下了,“年少时没办法爱的人,在自己独立之后又重新回到眼前,任谁都没办法拒绝吧。”   他说完这句话,屋内的灯忽然闪了闪,重新照亮了房间。   有些在夜色里显得自然的事和更容易说出口的话,在亮如白昼的灯光照射下也显得突兀起来。   傅星徽没再说下去,松开纪朗的小臂道:“不早了,这会儿也来电了,我得回去了。”   “就在这儿住吧。”纪朗突然邀请道。   “啊?”   “你还没来我家住过呢,就当是给我家添点人气。”纪朗没给傅星徽反驳的时间,直接把人推进了主卧的浴室。   “哎我没带洗漱用品。”傅星徽穿着整齐地站在浴室里,无奈地看着守在门口的纪朗。后者卡着门,反正就不让他出去。   “一次性用品我这儿都有,干净的没穿过的衣服也有,你洗完什么都有了。”   傅星徽顶着一脑门儿黑线,文明人总是掰扯不过无赖,他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关上门开始脱衣服,等他洗完出来的时候,门把手上还真的挂了个小手提袋,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睡衣和内裤。   傅星徽穿好衣服出来,纪朗正在屋里弹钢琴,他卧室有一块专门的平台,旁边是落地窗,中间摆着黑色的钢琴,见他出来了,纪朗停下手,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   “渴了?”   纪朗摇摇头,把人拉到琴凳上坐下,“我刚弹的……”   “《送给星星》?”傅星徽就听了一点儿就听出来了,却没料到他话音刚落,纪朗那双眼睛就亮了。   “没有歌词你也能听出来吗?”纪朗问。   “你弹的像是那天滑冰的版本。”   纪朗的手在白色的琴键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闻言突然弹出了一个杂音……像是差点露出端倪的心事。   “我教你弹吧,哥。”他望向傅星徽的手。   “行啊,不过我可能学不太会。”傅星徽倒是颇为配合地伸出手。   纪朗的目光在他手上停了片刻,忽然做了个深呼吸,而后才把自己的手搭在琴键上,为了让傅星徽学,他只弹了一句右手的动作。   “你试试?”   傅星徽点点头,照猫画虎地把手搭在纪朗方才放过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冰凉的琴键上仿佛还有温度。   他没学过琴,手显得有些僵硬,手指绷得直直的,声音有些磕绊,正摸索着,纪朗的指尖忽然碰上了他的第二节 指骨。   “稍微放松一点。”他抬了抬他的手心。   傅星徽试了试,依旧不得其法,纪朗看了他一眼,毫无预警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这人年纪比他小,手却比他大,恰好能盖住他的手,弹琴的手指修长又漂亮。他们手指贴着手指,十指连心,最敏感的位置轻微而细腻地碰触着、躲闪着,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弹出毫无章法却让人心猿意马的音符。   腰间忽然一热,纪朗的左手搂着他的腰往中间带了带,微湿的手掌一触即分,留下一点儿让人分心的凉意,傅星徽的眼皮跳了一下,却没有低头去看。   他们凑得很近,尤其纪朗偏头跟他说话的时候,气息能落在他的耳朵上。傅星徽想挣开纪朗的手,却又觉得毫无理由。   说不清缘由的,他再次从纪朗那里感受到了一点压迫感,甚至比刚停电纪朗抓住他的手时要更为清晰。   纪朗的声音很认真,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傅星徽也不知道自己半是走神地学了多久,居然还真的能被纪朗带着弹出个七七八八了,正渐入佳境时,纪朗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   “你用了我的沐浴露?”   傅星徽有些意外,“不是你让我用的吗?”   “没,哥,我没有不让你用。”他避过了傅星徽的目光,看向一边,“挺好闻的。”   “哦……”   “哥,”纪朗突然站起来,“你先练着,我去洗个澡。”   傅星徽望着他走得急切的背影,思考了片刻,把袖子卷起来,闻了闻小臂的内侧,又重新把手指搭上了琴键。   可当他试图去重复一遍刚刚纪朗教他的内容时却发现,那些旋律他一点儿都没记住。相比之下,他似乎对纪朗指尖温度的记忆更为深刻。   沉默片刻,傅星徽把手从琴键上拿下来,盯着自己微红的指尖看了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琴盒。   他起身打算去客厅坐坐,抬眼却发现纪朗的床背后是一面照片墙。   刚刚被纪朗推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最中间放的最大的那张照片,是他和纪朗的一张合影。   很多夫妻都会把婚纱照或者两人的合影挂在主卧的床头,尽管知道纪朗肯定没有这样的意思,他的脑子还是忍不住宕机了半分钟。   很奇怪,今天从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起,他就一直感觉有种若有若无的来自纪朗的压迫感,这原本来说并不应该存在,纪朗一向是个听他话的乖巧弟弟,对他也很有礼貌,最多就是跟他赌赌气,不会冒犯。   他思索了片刻,走出房间回到了客厅。   纪朗的茶几上很乱,漫画零食笔记本各种东西摆了一堆,还有一些散落的草稿纸和笔,傅星徽为了打断自己那莫名的思绪,低头替他收拾起了茶几上的东西。   占据半壁江山的纸笔文具被傅星徽规整起来,他拿着书走到纪朗卧室门口,往里面问道:“我帮你收了一下茶几,你那些书给你放哪儿去?”   “啊谢谢哥!”凌乱的水声里勉强能听见纪朗的声音,“放书房就行,就中间那间。”   傅星徽应了声,拿着书走到纪朗的书房里,很明显,青年的学习活动区域都在客厅,相比起茶几,他的书桌和书柜要整洁得多,傅星徽找了个空当试图把那几本书塞进去,却略微有些勉强。   他往里看了看,发现原来是因为书柜里卡着个盒子。   傅星徽把盒子拿出来,又把书塞进去,正准备重新找个地方把那个盒子安置好的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他以前用来装送给纪朗的领带的盒子。   他没多想,只是有些感叹纪朗把他送的礼物保存得很好,居然这么多年还留着。   可他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没有领带,只有一张看起来似乎被揉皱过的陈旧白纸。   傅星徽有些意外地拿出那张纸,却毫无准备地看见了自己十九岁的背影。 第38章 初雪   那张纸被揉得很皱, 焦黄的卷边应该是烧灼过的痕迹,如果不是画面的内容太过于暧昧,傅星徽都要以为是某个讨厌他的人在借此表达愤怒。   但很明显不是。   画里的青年宽肩窄腰, 一双赤.裸的腿修长又笔直。   臀部的胎记和光影下露出的半张侧脸,足以让傅星徽认出这是自己。   大抵是出于少年的羞怯和心虚,绘画者借用光影刻意模糊了臀部的线条,没敢去仔细描绘,可傅星徽依然能从其他部分细腻而深情的勾勒里, 看出作画者藏于其中的缠绵心思。   很神奇。   他本不该记得这幅画所描绘的场景应该发生在什么时候,毕竟这短暂的一个早晨在他漫长的人生里实在是显得太过于琐碎,也不值得多花费几个脑细胞来记住。   可是他却清晰地想起来,这应当是纪朗十七岁生日的第二天。   他背对着纪朗, 在穿衣服的间隙发觉自己的左臂起了个蚊子包,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却不知道他的侧脸已经落进了装睡的少年眼底。   傅星徽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炸了一下,整个脑仁都嗡嗡得响着, 剧烈的耳鸣让他几乎听不清周遭的声音。   仿佛很吵,也仿佛很静。   时间的流速好像被拉的很慢很慢,他觉得自己似乎僵立了很长时间, 大脑走马灯似的过了很多事,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   但事实上, 也不过半分钟而已。   浴室的水声还在继续,纪朗还不知道书房发生的一切, 傅星徽从混沌的惊讶里挣脱出来,沉默着把那张纸重新工整地叠好后, 又放了回去。   他换掉睡衣, 坐回客厅的沙发上, 飞快地扯了张便签纸,给纪朗留了个纸条,表示自己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先离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纪朗家。   夜晚的出租车上,傅星徽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手机。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也不知道混乱的思绪应该从哪里开始理出条理。   霓虹灯落进漆黑一片的车里,映照着他的眼睛,明明车里有暖气,他的手指却僵硬得好像在大冬天浸过冰水似的,划手机的时候,傅星徽甚至怀疑自己听见了骨节嘎吱的声音。   智能手机绝对是二十一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不知道解救了多少尴尬无言以对的瞬间。   傅星徽从微博里明星同行出轨的热搜看到A股走势,最后除了一片惨不忍睹的绿色,什么也没记住。   直到司机突然说了一声“下雪啦”,才蓦地拉回了傅星徽的思绪。   他隔着玻璃窗向外看去,A城今年冬天的雪来得猝不及防,混着冰雹着急忙慌地落下来,带着几分手足无措的仓促。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手机铃声就响了。   纪朗的电话拨过来,傅星徽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才接起来,大概是看到了纸条,纪朗没问他怎么突然走了,也没说别的,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像是吐出了一口气,“哥,下雪了。”   他在指责他刚刚做了承诺,又违背约定。   傅星徽掐了下指尖,尽量平静道:“公司有点急事,宋琦让我马上过去,对不起纪朗,下次一起看好吗?”   对面好半天没说话,傅星徽觉得自己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仿佛急着从嗓子里冲出来,他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就听到那边“嗯”了一声,然后道:“路上注意安全。”   傅星徽看到挂断的电话和熄灭的屏幕,才发现自己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一层薄汗。   他的心太乱,都没有留意到纪朗这通电话的口吻听起来并不像往常那样乖乖巧巧的,而像是压抑着什么很浓厚的情绪。   也没发现手腕上的那块黑色手表,正在因为他的心跳超标,不停地给纪朗发送警报。   他回到家,疲倦地冲了个澡然后躺上床,可是一闭上眼睛,眼底又浮现出了那副画。   纪朗要画他,可以有一万种场景,可他偏偏选择了画他一.丝.不.挂的模样。   傅星徽是个在娱乐圈里看惯了人情风月的成年人,其间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他叹了一口气,又翻出了手机。   同行的出轨新闻还是网友们正在喜闻乐道的重点,可是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数据过于精准,他刚刷了两条微博,首页就给他推荐了纪朗新发的微博。   这条微博的发送时间应该是他离开纪朗的家之后不久,但评论数已经很多了。配图就是纪朗刚刚当着他的面拍的两双鲨鱼拖鞋合照,配文是一个哭哭的表情。   底下的热评主要分为三类。   一类在夸纪朗好可爱。   一类在关心纪朗怎么了为什么发哭哭的表情。   而最热门的一类,几乎全是在八卦另一双拖鞋的主人是谁。   【不像是女生的脚欸,应该是朗哥的朋友吧。】   【可是如果是朋友为什么不露脸啊。】   【我靠不会是男朋友吧,朗哥是跟人同居了吗?】   【楼上是不是有病,就不能是素人朋友不想露脸吗?】   【排楼上,我也觉得像是同居官宣一样……但是同居的话朗哥为什么要发哭哭。】   【朗哥笔直,楼上如果是真粉请自重。】   【……】   傅星徽的手指顿了顿,因为他很快发现,纪朗正在直播回复。   【不是女朋友。】   【也不是男朋友。】   【没同居。】   而关于哭哭表情的解释,纪朗只回了一句,“手滑了。”   【震惊,朗哥居然回评论了!朗哥都一万年没回复过评论了!】   【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傅星徽切到微信,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挤到了很后面的纪朗,他的头像还是那个火柴人,上一次的聊天也依旧停留在那天晚上的互道晚安。   他点进纪朗的朋友圈看了看,里面是各种分享吃喝玩乐的记录,和他在微博上的风格差不多,只是相比来说更私人一些,甚至还有不少他们俩的合影。   他看了一会儿,又切回微博,没想到没过多久,#纪朗凌晨回复评论#的词条就上了热门。   傅星徽这才发现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点进了词条,还真有不少大半夜睡不着觉的人在讨论纪朗这条微博。   【我去扒了扒傅星徽的鞋子尺码,不是我说,还真有可能是他。】   【俩大男人在家里穿情侣拖鞋?我绝对不相信这只是一条普通的会友微博,而且朗哥不是第一次在微博发和别人的合照了,从前可是一次都没看见他发这种没头没脑的内容。】   【来了来了,我带着整理合集链接走来了,纪朗从毕业后重返娱乐圈所有提及其他人的微博合集,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家伙,这也太效率了。】   底下有人速度快的已经看完了所有的微博内容。   【还真没有像这样没头没尾的,以前和其他人的微博都会艾特对方或者是清晰正脸照。】   【有可能是不想露脸的素人朋友吧。】   【那也很劲爆啊,素人朋友为什么要穿情侣拖鞋,而且你们不觉得纪朗的配文真的很微妙吗?完全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朗哥,说,你在隐瞒些什么?/坏笑/让我看看】   【救命,联想一下今天SIL活动上那个不摘口罩不说话的男生……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瞎想了。】   【+1,刚看完《客栈4》这几期,这两个人真的好甜啊,该死的好嗑!】   【是的是的,不管是客栈里还是外出活动都好甜,我现在就靠这节目续命了。】   【劝楼上,节目里看得开心就行,别真情实感地嗑,傅星徽可是拿过影帝的,纪朗也是公认的有灵气演技好,非科班一点儿不输科班,这俩演演粉丝还不容易?】   【同意,《客4》播了之后这俩又圈了一大波粉,CP热度起来了,粉丝又不怎么排斥,那可不就顺势炒作嘛,这年头谁和钱过不去。】   【楼上都怎么回事,无语了,果然互联网没有记忆,居然还有人嗑这一对,就离谱,我就想问问,还有人记得当年傅星徽被全网骂带坏未成年吗……咱就是说,过了这一遭傅星徽要是还能心无芥蒂地和纪朗相处,我敬他是条汉子。】   【确实,我到现在都存着傅星徽被逼给纪朗写的道歉信。】   【吃瓜路人路过,我好像闻到了瓜的气息。】   【同,能科普下是什么情况吗?】   【楼上吃瓜没吃全就不要乱说带节奏好吧,你们是不是忘了纪朗维护傅星徽怼毒唯导致被毒唯举报到封号的事……这位真的很敢。】   【什么什么?我仿佛一只吃不到瓜在瓜地里到处乱窜的猹。】   【+1,求课代表总结!】   【楼上都是些什么魔鬼谜语人……我来说吧,事情是这样的,就《盛年》火了之后,有家长举报认为电影对未成年有害,粉丝出来反驳说主演有一个就是未成年,然后网友就开始争论未成年拍这种戏合不合适,会不会影响未成年身心发育还有性取向。   后来吵得越来越厉害,就有人扒出来纪朗保送A大了,然后突然有人跳出来爆料说纪朗高三翘课去找傅星徽,还因为傅星徽和同学打架,但是老师只是批评了两句就没了,当时正值高考完出分填志愿,大家都很敏感,就质疑附中为了升学率包庇学生。   其实这本来不是特别大的事儿,但是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附中没办法,就给了处分,联系A大撤了纪朗保送资格,然后纪朗有一部分粉丝就炸了,他们不想把锅安在自己偶像头上,就开始各种网暴傅星徽。   当时各种奇葩言论都有,说他身为成年人没有好好引导纪朗,教唆他翘课打架,说他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居然不劝阻纪朗拍这种戏,还说纪朗的未来要是毁了傅星徽也别想好过,最离谱的是,还有人说要是纪朗受这个电影的影响真的弯了傅星徽得负全责……   本来事情到这里还好,结果又有人爆出来一张傅星徽没出道的时候去戒毒所的照片,虽然傅星徽解释了说是去探望朋友,公司后来也请公安机关澄清了傅星徽确实没有吸毒案底,但是当时谣言已经传出去了,好多人都只看爆料不看辟谣的,所以这事对傅星徽影响还挺大。   而且纪朗的毒唯又造连坐洗脑包说“有吸毒的朋友说明傅星徽肯定也品行有问题”,说这样下去迟早会带坏纪朗,纪朗气不过,出来发了一堆微博和毒唯吵架+维护傅星徽,结果被毒唯举报到封号了。最后纪朗复读去了,傅星徽也被半雪藏了,这个事好像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我靠,终于搞明白了,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我的天哪,这要是真的那也太惨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我作证,这个博主说的都是真的,我当时读大学,亲眼见证了全过程,当时纪朗真的笑死了,只能说高中生是真的虎,毒唯在前线冲锋,他在后面拆台,然后毒唯挽尊说纪朗肯定是被盗号了,纪朗就直接发视频证明是自己本人,后来毒唯终于忍不了把他举报了。】   【是的是的,还有毒唯让傅星徽给纪朗写道歉信,傅星徽写了,结果毒唯还没来得及庆祝,纪朗就跑到傅星徽评论区撒泼打滚闹脾气让他删,气得毒唯当场吐血,那时候明星还都是“活人”没变成广.告.机器,真的是每天都有新热闹看。】   【是的哈哈哈哈哈哈我也记得,而且我记得当时纪朗父母也写了手写信说傅星徽品行挺好的,监护人都发话了,那些毒唯还缠着不放也是无语。】   【这是什么小情侣甜甜蜜蜜,“恶婆婆”棒打鸳鸯的悲惨故事。】   【好笑归好笑,但是他们当时真的挺惨的,本来按照当时《盛年》的势头,他们说不定是可以大火的,结果最后不仅没火,傅星徽还比之前更糊了,有人说他就那段时间太久没工作搞怕了,现在逆反成了工作狂。】   【其实感觉当时傅星徽心理压力应该很大吧,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他,而且纪朗也确实是因为他翘课打架丢了保送名额的,代入一下还挺窒息的。】   看到这里,傅星徽按熄了屏幕,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他拿手臂挡住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用被子蒙住脸。   外面的雪还在下,A市今年的初雪来得着急,却气势汹汹,仿佛要掩埋这座城市。   傅星徽想起身去把窗帘拉上,却觉得身体格外的疲倦。   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可是当他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能为力的十九岁。 第39章 心动(回忆章)   二零一二年, 盛夏。   窗外的蝉聒噪得厉害,屋里热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能煮熟两个大荷包蛋。   Pluto的小队员们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身体火力最旺的时候, 空调吹不起,呼呼的电扇吹得又全是热风,逼仄的宿舍里挤着五个人,说句话的功夫后背就湿透了。   好在屋里的桌上放着一大盆西瓜,解渴又清甜, 队里最小的弟弟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边啃着西瓜一边扒拉傅星徽,“队长,最近好多通告找我们啊, 价格也比之前多了,咱们下个月是不是能跟公司申请吹上空调了?”   《盛年》刚上映不久,票房成绩远超预期,默默无闻的Pluto也因此收到了一部分关注与青睐, 公司甚至给他们安排了专门的经纪人。   新的经纪人叫宋琦,虽然还很年轻也没什么经验,但是他一颗心都扑在Pluto上, 远比之前代管他们的经纪人要负责的多。   那会儿他们整个宿舍没一个人买得起智能机,想上网还不太容易, 所以除了傅星徽本人,其他人暂时都只知道自己人气似乎上来了, 但还不知道因为电影热度带来的争议。   傅星徽隐隐有些不安,但贾导安慰他那都是正常的, 让他不用太担心。   他敛去脸上的情绪, 笑着又递过去一块西瓜, 哄道:“嗯,咱们下个月一定能吹上空调。”   “队长,我发现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吃西瓜。”一边的路朔心细地问道:“往年好像没怎么见你买过西瓜。”   “不是我买的,是纪朗买的,”冰凉凉的西瓜汁在唇齿间蔓延开,傅星徽咬了口最甜的西瓜尖,“不过感觉今年夏天的西瓜确实比往年甜。”   电影上映前,他们和剧组人员又聚了一次。   贾导特意买了一堆冰西瓜请大家吃,还说电影是冬天拍的,钱是夏天赚的,夏天就得吃西瓜,吃了西瓜,电影的票房就会像西瓜瓤一样红红火火,座无虚席。   贾导说得振奋,他和纪朗吃得更振奋,甜水顺着喉咙往下走,去了一身的暑气,甜到了心坎儿里。   纪朗高中也毕业了,暑假一直闲着,没事就来找他玩,陪着一块儿去看他们组合的表演,相比起那些焦头烂额准备着填志愿的毕业生们,显得格外的无忧无虑。   傅星徽正想着要怎么问宋琦要一张他们下场表演的门票,路朔的话却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队长,你最近怎么总是走神,我每次跟你说话说着说着你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一边的忙内弟弟打趣他,“队长那是不想跟你说话。”   “怎么就不想跟我说话了?”   “就是不想跟你说!”   两人眼瞅着就要打起来,傅星徽一人递过去一块西瓜,笑骂道:“就你俩话多。”   拌嘴的俩弟弟偃旗息鼓,傅星徽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准备再吃一块,电话突然响起来了,他擦了擦手,起身去接电话,刚刚还在拌嘴的队员们立马统一战线在背后嘀咕起来:   “你们觉不觉得队长最近心情特别好?”   “我也有这种感觉!队长这段时间做什么眼里都带着笑。”   “电影火了当然高兴,换你你也高兴。”   “也不只是电影,还有那个叫纪朗的,和队长一起拍电影的哥哥,感觉他特别会哄队长开心。”   整个队里比纪朗小的就只有忙内弟弟一个,其他人闻言打趣道:“那你跟他学学,看看人家是怎么哄的,以后队长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屋内的气氛轻松而惬意,在欢乐哄闹的氛围中作罢,屋外却截然不同。   电话接起来,对面是最近和傅星徽联系最频繁的宋琦。   “星徽,上半年的时候,纪朗经常来找你吗?”   宋琦问的突然,傅星徽愣了愣道:“也不算经常,但有几次。”   他刚说完,宋琦又道:“你知道他是翘课来的吗?”   傅星徽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翘课?怎么会?”   “他没跟你说过吗?”   “我……我问过他,”傅星徽回忆道:“他有时候说是学校搞活动,有时候说是老师给他们提前放学了……”   说到这儿,傅星徽忽然有些心慌,“因为一般都是周五周六,他一直挺乖的,我当时也没多想。”   电话那头“嘶”了一声,有些焦头烂额道:“不仅翘课,还打架,网友都给他扒出来了,你现在去我那儿开电脑看看吧。”   傅星徽的大脑空白了片刻,就听宋琦道:“他这次麻烦大了。”   滚动的网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在《盛年》的推动下,网友们对纪朗的讨论达到了高潮。   起因是纪朗同学的一条举报微博,大概意思是说纪朗打了他,但是学校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没有给纪朗任何的处分,同时也举报他翘过几次课,在正常上课时间无故离开了学校。   其实中学时代的男孩子们打个架再常见不过了,加上附中那时候很多出去参加自主招生或者这样那样考核的学生,很多也没有走过具体请假流程,说走就走了。   附中一向不是对学生管理得特别严格的学校,加上都是毕业年级的学生,能和解就和解,能粉饰太平的,就尽量不会给学生添麻烦。   但是网络会放大很多东西。   很多事情一旦闹到网络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彼时正值高考完出分填志愿,大家都很敏感,尤其在扒出纪朗保送A大之后,这种敏感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于是这条微博很快引起了大量的讨论,随之而来的,是对学校没有按规定给处分、包庇保送生的口诛笔伐。   傅星徽滚动着鼠标的滑轮,借着宋琦的账号越看越着急。   宋琦气喘吁吁地赶回公司,在傅星徽旁边耳提面命道:“你的微博账号我把密码改了,你这段时间都不许登,不许发任何相关的言论,听到没有?”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又补充了一句,“这种事情,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你就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反正千万别掺和。”   “我得去找他。”傅星徽放下鼠标望向宋琦,“他会受不了的。”   “不行!”   宋琦拽住他的手腕,“你就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男孩抿了抿唇,“那我给他打电话行吗?”   宋琦看了他两眼,默许了他掏出手机。   傅星徽焦急地给纪朗拨过去,但一连打了无数个电话,对面都是关机。   他一边攥着手机一边掐着眉心,不理解地喃喃道:“他怎么会翘课打架呢……”   “你别想这些了,”宋琦说:“我联系你,就是告诉你别参与这件事,剩下的你不用管,上回我帮你们拿到的那个节目资源很重要,你带着其他人好好准备好表演。”   唇边还残留着西瓜的甜,喉咙里却只剩下深深的苦涩。宋琦怕傅星徽乱跑,一直在房间里守着他,然而没过多久,傅星徽的电话又响了。   没等宋琦同意,傅星徽便蓦地接起电话。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对面:“是傅星徽吗?”   “我是。”傅星徽看了眼手机,这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问:“您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是纪朗的爸爸。”   毫无预兆地听到纪朗的名字,傅星徽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那个男人有些欲言又止,“请问你现在有空……去看看他吗?”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傅星徽心里一直喧闹的情绪像是突然炸开了,他的脑袋嗡嗡的,甚至没来得及听纪朗父亲后面的话,就当着宋琦的面冲出了房间。   “傅星徽,你他妈给我站住!”   宋琦在身后追他。   然而一向听话的傅星徽这回全当了耳旁风,宋琦越喊他跑得越快。   年轻的经纪人体能完全比不上天天高强度训练的练习生,他刚刚追出去,就见傅星徽上了出租车。   那天一直省钱的傅星徽破天荒地打了辆车,在拥堵的城市公路上,他从纪朗父亲的口中,得知了纪朗保送资格被取消的消息。   “学校也担心舆论,已经和A大联系了,也给我们透了口风,说是只能这样了。小朗的班主任说,已经通知他了,可是我再给他打电话就打不通了。”   “我和他妈妈现在都在外地出差,刚买了最早的机票,但也得晚上才能赶回去。他昨天和我们说,他班里朋友们大多都跟他报了一个大学,他们准备今天聚餐,我打了他同学的电话,听说他没去。”   “我想这个时候让他的同学们去找他可能会刺激到他,纪朗以前经常跟我们说到你,我就存了你的电话,能不能请你帮帮忙去看看他,实在是麻烦你了,等叔叔阿姨回来请你吃饭好吗?”   纪朗的父亲很客气,语气里夹杂着几分心疼与疲倦,傅星徽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个“没问题”,也不记得听见对方说了多少句“谢谢”了。   他的手在抖,心也在抖。   迫于舆论的压力,附中对纪朗的翘课和打架行为发布了迟来的处分。这件事目前还没有被网友们知晓,只通知到了纪朗和他的家人。   夏天燥热得让人心烦意乱,出租车上的空调仿佛摆设,大滴大滴的汗从傅星徽侧颊滚落下来,把他前额的碎发都染湿了。   他下了车就一路狂奔,疯狂拍着纪朗家的门,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他也顾不上扰民不扰民了,扯着嗓子就开始喊:“纪朗!纪朗——”   门被骤然打开,两人蓦地对上目光,同时怔愣在了原地。   半晌,纪朗先出声了,“哥,你怎么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可看到傅星徽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笑了笑。   傅星徽怔怔地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一个趔趄往前栽了一步。   他之前太紧张,肾上腺素透支得厉害,一路跑过来把体能都耗竭了,几乎是在他放下心来的瞬间,他腿上的力气就被抽干了。   纪朗倏地上前抱住他,因为脱力,傅星徽的手下意识地环着他的后背,攥着他的衣服。   两人在敞着门的家门口拥抱着,许久都没有言语。   纪朗背后是凉风阵阵的空调,身前是傅星徽滚烫的胸口,炎热的夏天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火辣,仿佛身边的空气都带上了燥热的水汽。   闷热的暑气让傅星徽的鼻尖冒了一层汗,他安抚地拍着纪朗的背,“别上网了。”   纪朗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点了点头,“好。”   “没事的,”他苍白地安慰纪朗,“咱们还可以再考。”   “嗯,”纪朗松开傅星徽,用力扯出个笑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在意,“小事儿,就算没有保送,我也能考上,不就是再读一年吗,那就读呗。”   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少年人第一次面对这种坎儿,还不太能完全隐藏住情绪,饶是脸上笑着,眼睛里还是苦的。   傅星徽看着他逞强,心里像是泡在柠檬水里,沉甸甸地发酸发涩。   他牵过纪朗的手,有节奏地按着他的虎口,小时候父母教他这样能缓解痛苦,他不知道能不能有用,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哥……”纪朗注视着自己的手,摇头道:“哥,你别这样。”   不想流露出脆弱情绪的少年顶了顶上颚,强行把酸涩的情绪往回咽。   他抽回手转身从书柜里翻出游戏卡带,打开电视机,把手柄塞到傅星徽手里,“玩游戏吗,玩一会儿就忘了。”   傅星徽接过手柄,看着屏幕里纪朗操作的小人一次又一次被打死,忍不住道:“你休息一下吧。”   他话音落下,纪朗的眼眶忽然泛了红。   他窝在沙发里,握着手柄,偏头望了一眼黑云密布的天,闷沉沉地让人心慌。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没多大会儿便哗啦啦地降下来。   “我知道这事儿是我错了,哥,我真的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他按着发疼的眼眶,“那个人说了点关于你的话,话太脏实在听不下去,我没忍住就动手了,翘课也是,我不该骗你的……我就是太想见你了,可我放假的时候,你又总没空。”   “我想着自己保送了,总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上课也确实不怎么认真了,”纪朗深吸一口气道,“我认错,认罚……我知道我既然成了公众人物就得做个好表率,是我没做好。”   “道理我都明白……”他说:“可是我心里还是难受,特别难受。”   他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压制着心脏传来的酸涩感,压抑着哽咽,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平静而清晰。   傅星徽心疼地抱着他,替他抚着后背。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的雨莫名其妙下了很久,像是想把整座城市都淹了。   他陪着纪朗聊天、打游戏、沉默,然后再聊、再打、再沉默。   一直到凌晨,纪朗的父母才终于赶回来。   和傅星徽预料的不同,纪家父母看起来要比绝大多数的家长都淡定许多,除了看起来有些疲惫之外,还有精力礼貌而客气地再次跟他道了谢。   大概是想到了孩子在家心情不好,顾不上吃东西,他们还买了许多吃食,喊纪朗和傅星徽过去吃。   可惜两人还是没什么胃口,吃得格外潦草。   吃完之后,纪朗的母亲从包里拿了些资料递给纪朗,跟他说了些什么。   纪朗和他父母在家里交谈都是用的粤语,傅星徽听不懂,只看到纪朗不停地摇头,最后像是直接不想和父母说了,略微拔高了声调说了句什么,他父母便没再提了。   晚上傅星徽没回去,就在纪朗家歇了。   大概是受到白天的影响,纪朗像是有些失眠,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就在傅星徽想说两句安慰的话时,纪朗忽然道:“我爸妈让我别复读了,直接申国外的大学。”   高考和竞赛差别很大,纪朗有点偏科,从上高中起走的就是竞赛的路子,而且最擅长的还是高考不涉及的信息竞赛。   而复读意味着失去应届生身份,所有竞赛奖项全部作废,自主招生、降分计划和保送都没有资格,他只能自己考。   加上他保送之后就没怎么正经听过课,裸分考A大对他来说是有一定压力的。   但他SAT和托福成绩都不错,之前也有国外夏校的经历,拿过推荐信,就算直接申本科不顺利,也可以先去读个预科。   纪朗的父母替儿子筹谋得很周全,眼下看来,这也的确是纪朗最好的选择。   可饶是如此,听到纪朗要出国的时候,傅星徽还是怔了怔。   看见他沉默,纪朗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哥,我要是出国,你会想我吗?”   傅星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情感上他想说“会”,可是理性上,他又怕自己的这句“会”会影响纪朗的选择。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纠结出什么,纪朗忽然道:“我不想出国。”   他认真地注视着他道:“因为我肯定会想你的。”   他们两个面对面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距离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对视上的瞬间,那点聊胜于无的距离好像也消失了。   在纪朗开口的瞬间,他好像短暂地与傅星徽脑海中的时钊重合到了一起,如出一辙的脸,如出一辙的表情,如出一辙的语气,如出一辙直白而坦诚的情绪。   纪朗的眼睛一直望着他,过近的距离甚至让傅星徽能看清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深潭中,傅星徽平静的心跳突然扑通一声,像是乱了节拍。   空调挂机在上面呼呼的吹着冷风,傅星徽的耳垂却越烧越烫。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纪朗,避过了他过于专注的眼神。   片刻后,他看着枕头上的印花,终于轻声回答道:“我也会的。” 第40章 龃龉(回忆章)   第二天傅星徽婉拒了纪朗父母请客的邀请回到公司的时候, 宋琦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兜头一顿骂完,宋琦还不解气,手掌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要不是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巴掌可能就拍到傅星徽身上了。   Pluto的几个队员们在门口心惊胆战地听着,谁也不敢开口。   傅星徽全程沉默着,直到宋琦终于把嗓子喊劈了,才给他递了杯水。   宋琦骂不动了, 他们这边也短暂地停战了,可是网络上的舆论还在愈演愈烈。   附中按规章声明了对纪朗的处分,A大也通知取消了纪朗的保送资格,许多吃瓜群众自诩正义使者在网上进行了狂欢, 但也有许多纪朗的粉丝仍在打抱不平。   谁也没想到,在经过一整天的舆论发酵后,指向纪朗的矛头,又对准了傅星徽。   漫长的夏天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 每一步都走得出乎预料,让人根本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是谁先在网上发了言,道破了纪朗打人的真相是有人在纪朗面前造谣傅星徽, 少年气急了才动手,后来又有人匿名出来爆料, 纪朗每次翘课也是为了去找傅星徽。   在附中认识纪朗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上他也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从学校传到网上, 在吃瓜群众好奇心的驱使下愈演愈烈。   而纪朗的粉丝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抓住这一点疯狂向傅星徽发难。   他们指责的原因只有一句:“纪朗不懂事, 你这个当哥哥的难道也不懂事吗?”   在一段关系里,年长的那个永远要比年幼的那个承担的更多。   因为傅星徽比纪朗大,因为他是出道了的明星,因为纪朗犯的错都是因为他,所以他理应为纪朗这个丢掉的保送名额负责。   各种各样的言论扑面而来,从保送名额到成长的心理阴影,不断延伸,不断发散,似乎只要纪朗那张光鲜亮丽的人生履历表上出了半点问题,就一定是傅星徽导致的。   那些打抱不平的人似乎也都忘了,傅星徽自己也才十九岁,也才刚刚成为一个成年人不久。   据说屋漏时总是更容易逢上连夜雨,而苦难总是会反复找上命苦的人。   就在傅星徽焦头烂额的时候,网上又爆出了一张他没出道时候的照片。   ——步履匆忙的少年背着包,面露焦急地走进了A市戒毒所的大门。   这张照片在网上彻底炸开了锅,对于傅星徽的指责和怀疑更是达到了顶峰,尽管公司很快拿出了公安局的鉴定和证明,依然没能盖住沸沸扬扬的议论。   连坐论譬如:“自己没碰又怎么样,有吸毒的家人/朋友说明傅星徽肯定也有问题”,发散论譬如:“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纪朗”,还有人跳出来说:“纪朗翘课打架说不定就是傅星徽撺掇的”。   因为这些舆论,原本已经在谈的合作一个又一个打电话来表示想要终止,而宋琦好不容易为他们争取到的表演资源的制片人也打电话过来,言语充满歉意,却满是不容反驳的坚决:“其他人可以上台,傅星徽就别让他上了,如果他也要上,那就都别上了。”   紧接着,傅星徽被公司通知,无限期暂停所有和Pluto相关的工作。   傅星徽在Pluto最无人在意的时候,做了三年尽职尽责的队长,却在Pluto终于有点人气的时候,开始有团队资源的时候,被排除在外了。   那段网络上攻击最厉害的日子,傅星徽几乎都是和纪朗彼此打气支撑着度过的,或许在那种情况下,只有同样受到伤害的人才能给彼此更好的支撑和鼓励,换了旁人来安慰,多少像是纸上谈兵。   但那段时间,同样也是傅星徽和纪朗龃龉最深的日子。   纪朗年少气盛,受不了旁人诋毁傅星徽,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网络上解释和澄清。   可是爱吵架的人总是越吵越来劲,纪朗的解释不仅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让这场舆论愈演愈烈。   少年人不够圆滑,只有一腔热血,于是愤怒之下敲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能被有心之人拿去发散。   傅星徽已经记不清那些日子里,他是怎么好脾气地一遍又一遍地劝纪朗别再闹了,只记得纪朗永远听不进去,经常他还没说什么,纪朗就耍小孩脾气把电话挂了,怎么打都不接,动辄直接关机。   我行我素惯了的男高中生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互相沟通,手机丢在一边,又开始回复那些质疑傅星徽的网友,全然未觉他在那边吵得越凶,傅星徽受到的辱骂和毁谤就更多。   直到后来纪朗被毒唯举报炸了号,他才终于消停下来一些。   可傅星徽刚松了一口气,纪家父母又找到了他。   装潢精致的包厢里,两位充满涵养的教授递给他几张纪朗的卷子,疲惫道:“我们把他送到附中的复读班,可是他根本就不认真学,考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张卷子都空着不做。”   “纪朗很聪明,也一直很让人放心,所以我们两个也很少干涉他,想让他尽量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成长,可是这一次却不知道怎么了,感觉他受到外界的影响太大了。”   傅星徽望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却毫无食欲,开口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是我影响了他。”   “星徽,你千万别这么想,叔叔阿姨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纪朗虽然又犟又闹腾,但他说得对,这些事情全部都是他自己犯的错,不应该牵扯到你的身上。”   “只是这段时间他待在家里,除了我们和你,谁都不肯联系,在学校复读也心不在焉,加上班里的也都是新同学,和他不熟。”   “星徽,小朗很喜欢和你相处,也把你看得很重,所以我们想,可能你说的话,他会愿意听一点儿,叔叔阿姨想请你能不能帮忙劝劝他,让他不要在关注那些网络上的事情了,按照他现在这样下去,别说能不能复读考上A大了,我们都很担心他能不能正常地进行明年的高考。”   “叔叔阿姨,我会努力劝的,”傅星徽手指搅着桌底下雪白的桌布,低下头道:“真的……对不起。”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那样的话听得多了看得多了,难免不会对自己造成心理暗示。   到后来傅星徽也忍不住开始自责,是不是他错了,他把纪朗害了。   他害怕真的像网友说的那样,是他影响了纪朗的未来,影响了他的性取向,影响了他的人生轨迹。   告别纪家父母后,傅星徽又给纪朗去了电话。   “别闹了好不好?”   持续的舆论攻击和来自纪朗父母的压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   “我怎么就是闹了?”纪朗一听他说相关的话就炸毛,“哥,你再说我挂了。”   傅星徽揉着眉心,“你成熟点行吗?”   纪朗跟他呛声,“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不甩锅给别人,这才是成熟。”   “纪朗……不是你反复重复和澄清就会有人听的,不想相信的人怎么都不会相信,你这样除了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之外没有任何的作用,知道吗?”   “他们听不听是他们的事,”纪朗梗着脖子跟他赌气,“我说不说是我的事。”   “不是这样的纪朗……”   傅星徽做了个深呼吸,耐着性子想要跟他掰扯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这次没等他说完,纪朗就把电话挂了。   傅星徽想再给他打过去,可是看到过往通话记录里那一串长长的拒接,却突然觉得心很累,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纪家父母想错了。   纪朗根本就不听他的。   纪朗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他根本就不是乖乖小孩,他的主意比谁都大,而且还天不怕地不怕。   除却天资聪颖的大脑,纪朗和大多数普通的男高中生没有什么区别。他有中学生像是永远用不完的热情、朝气,也有能气死家长的叛逆和讨嫌。   他和这个年纪所有的小孩一样,听不进去长辈父母的说教,固执己见,认为奥特曼真的存在,认为相信光就可以改变世界。认为善一定有善报,恶一定有恶报,认为被冤枉的人一定能昭雪,认为没有什么黑暗不能被清除,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不会为五斗米折腰,认为坏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可世界不是这样的。   这其实不是傅星徽第一次经历网络暴力,在Pluto出道的时候,因为同公司的人气明星在几乎同一时间被雪藏,导致那位明星的粉丝迁怒于他们,把对公司的怨气全发泄到了撞在枪口的Pluto成员身上。   他们甚至被那位明星的粉丝在舞台上被丢过菜叶子,已经疯狂喝倒彩赶下过舞台。   但是这一次傅星徽的症状却明显严重的多。   一方面是因为这次的舆论导致他大量的工作被取消,大起大落难免让人情绪不稳,公司和经纪人都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纪朗。   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厌食,体重飞速消退,饶是宋琦禁止他用电脑上网,完全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也没有丝毫的好转。   公司每天都会收到各种各样写着“傅星徽收”的信件或者包裹,死老鼠、刀片、遗照,简直是恶毒得不堪入目。   傅星徽最初还会因为这些东西应激干呕,到了后来,他望向那些东西,眼里只剩下了一潭死水的沉默。   逐步发酵的舆论,充满恶意的吸毒谣言,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的辱骂和攻击一条一条落在傅星徽眼里,他想用工作麻痹自己,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工作了。   经历舆论的时候,傅星徽觉得那些谩骂是最可怕的,可之后他才发现,比起舆论,贫穷更可怕。   之前还排的满满的合约和工作瞬间消失,几乎每天宋桐都会来告诉傅星徽,哪家公司又取消了合约,哪个演出活动又被别的艺人取代了。   好不容易稍微打起点精神打算去练舞室训练一下,却又听到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和谐的弟弟们在里面吵架。   路朔的大嗓门透过舞室门传出来:“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Pluto是一个集体吗,怎么能丢下队长自己去表演?”   “可是宋琦哥说了要么我们四个去,要么都别去了,这个机会很难得,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关注和热度,不能因为队长一个人就都不参加吧!”   “赵乐清,你有没有良心?你忘了当时《盛年》导演选角看中了你和队长,公司让你俩必须去一个,你听说是同志片,怕影响形象死活不愿意去,后来队长什么都没说就替你去了,拿了片酬还跟我们所有人平分了,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名叫赵乐清的忙内弟弟抿了抿唇,忍不住说了句:“早知道还不如我去,要是当时是我去,我才不会和那个纪朗扯上关系,还让他因为我翘课打架。”   路朔挽起袖子就想动手,“你说的是人话吗?外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这么说队长,我看队长真是对你太好了。”   赵乐清撇了撇嘴,也去撸袖子,“队长不就是对谁都太好了吗,对我们好也就算了,对那个哥哥也那么好干什么?而且我们赚了钱也可以拿回来和队长分啊!”   两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傅星徽猛地推开门,正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位和旁边拉架的另外两个成员都愣住了。   “别吵了。”傅星徽看起来有些疲惫。   “队长!”路朔叫了他一声,像是打算告状。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被听到的赵乐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队长,我……”   “去参加吧,”傅星徽的目光从四个弟弟的脸上掠过,温声道:“别因为我受影响。”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吗,你们都很优秀,很有实力,只是因为少了点天时地利,一直没办法火起来,但你们肯定会被看见的,你们就是缺一个机会。”   “可是队长——”   “路朔,”傅星徽打断他道,“你也明白,机会在这个圈子里比什么都重要,好不容易有了点热度,你们一定要抓住。”   “好了,”他把两个人的手拉到一起,“别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如果不放心……我去问问宋琦,能不能在后台陪你们。”   之前Pluto大大小小的演出都是他忙前忙后,他有点担心第一次离了他,这几个弟弟会手忙脚乱。   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听了他的话,忽然就偃旗息鼓,红了眼眶。 第41章 选择(回忆章)   因为《盛年》的热度, Pluto受到了不少关注,饶是傅星徽不上台,现场依然有不少观众, 和他们以前演唱会都凑不齐人的境况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带着Pluto训练排舞,一点点抠动作,比教练老师还认真,最后他们呈现的舞台效果也相当到位, 收获了一众喝彩。   傅星徽在后台帮着收拾表演的道具和衣服,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纪朗打过来问他在干什么,他像往常那样扯谎道:“工作太多, 在外面录节目。”   可话刚说完,抱着队友演出服的傅星徽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目光。   “明明连舞台都不能上了,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纪朗问他。   为了怕纪朗担心,又去网上闹, 傅星徽一直没有跟纪朗说过自己的近况,被公司半雪藏这事,也一直瞒着他, 傅星徽没想到,纪朗竟然会找来Pluto的节目现场。   两人僵持片刻, 纪朗还是主动走到他身边,帮他搬起了那些东西。   大概是前几次的不欢而散, 这次两人都没再提及网络上的那些东西。纪朗沉默无言地帮他收拾好了一切,又看着他一直操心到Pluto表演完, 忽然对他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傅星徽还想说点什么, 纪朗已经堵死了他的话口, “别说你有工作,我知道你已经没工作了。”   他被噎了噎,最终还是跟上了纪朗。   他没问纪朗想带他去哪儿,只是跟宋琦打了声招呼,他现在没有活儿干,宋琦自然也不怎么关心他的行踪,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随便。   纪朗带着他坐了几站地铁,绕到一家自行车铺面前,搬出一整套骑行的装备,“这家店老板是我同学的爸爸,平时那些拿出来做展示的样品卖不了了,就会借给我们玩。”   他利落地带好护具,看到傅星徽还在琢磨安全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接过了帽子帮他戴好,又蹲下身去给他带护膝。   傅星徽一直以来都是照顾别人,很少有这样被照顾的经历,只是情绪还没来得及在心底发酵,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已经把车推到了他面前。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去骑车。”纪朗跟他一路骑到森林公园,“爬上坡很累,但是爬上去之后就能冲下坡,特别舒服,所以有时候,特别不爽的时候,我就会劝自己,就当是爬上坡了。”   呼啸的风刮过耳畔,傅星徽知道,纪朗是在借着骑车宽慰他。他有些意外,分明他认为现在更应该被宽慰的是纪朗,可他却像是完全走出来似的,反而来安慰他了。   “小大人,”傅星徽笑道,“你别安慰我了,我没事的。”   夜晚的森林公园人不多,偶有几声蝉鸣,等两人都骑累了停下来,才发觉即使是夏天,夜风也有了几分凉爽的意味。   纪朗停下车,和傅星徽并肩坐在路边,从包里拿出瓶水递给他。   “也不是安慰,就是最近忽然有点感悟。”   “想起我中考完,闹着要我爸妈陪我骑车去西藏。上路的时候特别开心,可是骑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了。”   “太累了,”纪朗说,“那会儿感觉再也不想骑车了,但等真的骑到的时候,我发现那些坐火车的、坐飞机来的高原反应都特别严重,只有我们没什么事,那时候我就想,可能有时候栽点跟头,吃点苦也是必要的。”   纪朗垂下眼,望向地面,“但是连累你,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傅星徽没想到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在跟他道歉。   大概网友也没有想到,他们在网络上争论到底谁对谁错,谁欠谁更多的时候,话题中心的两位正主对彼此说的最多的话却是“对不起”。   “我说过了,真的没关系的。”傅星徽说完又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是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挂我电话了。”   虽然纪朗每次和他闹了矛盾都会主动来找他和好,可这样反复的折腾还是让他觉得很心累。   他原本是借着开玩笑的口吻想让纪朗改改,可纪朗却是出奇的倔,“如果你还是要跟我说那些话,那我还是会挂。”   傅星徽叹了口气,“互联网不是法院,娱乐圈有娱乐圈的规则。”   “那就不要在娱乐圈待啊,”纪朗捏着塑料瓶问,“为什么一定要委屈自己?”   “可是我吃这碗饭的呀,纪朗。”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傅星徽的困境是纪朗没办法理解的。   听完他的话,纪朗许久没出声,只是沉默地把那个可怜巴巴的塑料水瓶按来按去,按出了几个坑。   傅星徽抿了抿唇,想换个话题,可身旁捏塑料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纪朗放下水瓶问他:“哥,一千万够不够?”   “什么一千万?”   “你等等我,哥,等我大学毕业,我攒一千万给你,到时候,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待在娱乐圈,不用再面对那些舆论和争议了。”   “你上哪儿去挣一千万,”傅星徽好笑道:“你以为钱这么好挣吗?”   “我会想办法的。”纪朗说。   傅星徽原本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意外的是,纪朗的神色看起来很认真。   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对金钱基本没什么概念,加上纪朗家境不错,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傅星徽怀疑他根本就意识不到一千万是多大一笔数额,才会这样大放厥词。   他没当回事,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拒绝道:“不用了,你能不找爸妈要生活费就很不错了。”   他没想过指望任何人来改变他的生活,更何况是一个比他还小的弟弟,自然也就不会把纪朗的话放在心上。   但纪朗的话提醒了他,他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就算是绝境,他也得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公司这边基本没了希望,傅星徽又想起了贾导。   虽然因为《盛年》,贾导也受到了不少争议,但是贾导属于幕后人士,受到的关注小,争议自然也就小很多,因此《盛年》的高完成度还是使他获得了不少机会。   回公司之后,他打电话给贾导,想问问贾导能不能给他一些工作,对面犹豫了一会儿,反问他,“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傅星徽不是什么基础都没有的新人,他出道过,做过三年爱豆,甚至为了出道从小训练了八年。   “我应该可以给你争取到一些试镜的机会,但是我现在也没什么话语权,拿不到特别好的角色和剧本,能做主的基本都是些没人想演的恶毒反派或者炮灰丑角,你如果真的演了,对你的爱豆事业打击是很大的。”   那时候的网民很多都不懂人戏分离这个道理,也很少去欣赏反派的演技,因为演了大反派而被各种人身攻击恶意揣测、甚至影响日常生活的演员不计其数。演得好了不仅得不到一句夸,反而会挨骂。   “可是我没有选择了,贾哥,”傅星徽说,“我已经做不了爱豆了。”   公司基本没有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彻底转行,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你还是再想想吧,”贾导劝他,“你真的跟我走了,就回不了头了,你再等等,说不定公司还会给你争取机会呢。”   那晚的电话最终还是没有结果,究竟是等下去,还是另谋出路,十九岁的傅星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能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左右徘徊。   纪朗去复读了,Pluto的其他弟弟们也有自己要忙的工作,他一个人整日整夜地躺在宿舍,昏昏沉沉,头痛得根本闭不上眼睛,瘦得都快脱相了。   宋琦怕他出事,偷偷给傅星徽家里打了个电话,语焉不详地说了一下傅星徽的情况,接电话的是傅星徽的小妹妹傅莹,小姑娘年纪小心却细,一听就明白了,马不停蹄给傅星徽去了个电话。   傅莹一向很懂事,她小心翼翼地问了问他的近况,对《盛年》只字不提,话里全是报喜,说的都是开心事,傅星徽脸上好不容易有了点真情实感的笑容,他二弟傅辰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那头传来:   “小莹,咱家还有碘伏没?”   “怎么了二哥?”   “就上回笑你穿破袜子的那帮孙子,我今天又撞见他们在背后说大哥的坏话,还说现在网上都在骂我们大哥,我气不过跟他们打了一架……”   “嘘——”傅莹猛地捂住话筒,压低声音道:“我跟大哥打电话呢。”   然而饶是她捂话筒捂得很快,傅星徽还是听到了傅辰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平淡地揭过这茬,问:“家里有什么缺的吗,爸妈身体怎么样,你和小辰有什么想要的吗?”   傅莹忙摇头道:“大哥,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别担心家里,爸妈都好,我们也都挺好的,没什么想要的。”   傅星徽轻声道:“那就好。”   但挂断电话,他还是起身去了邻近的商场。   他先去书店拿了几本最近的畅销书,又去服装区逛了逛。   正值夏天,货架上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裙子,他拿了一沓新袜子,又挑了两条漂亮裙子拿给售货员,没想到结账的时候,前台的销售认出了他。   “你是傅星徽?”   傅星徽没否认,那前台突然说是他的粉丝,要送他东西。   她拿出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盒子递给傅星徽,傅星徽一向不收粉丝礼物,两人推诿了半天,盒子突然掉到了地上,从里面摔出来一颗腐烂得不成形状的苹果。   傅星徽愣了片刻,销售也僵在了原地。   傅星徽很快明白过来销售想要恶心他的意图,他沉默地注视着那位销售,直到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开始发抖,才缓缓收回目光。   有些人躲在网络之下是无所畏惧的暴徒,可到了现实世界,又会开始有所顾忌,变得胆怯。   半晌,傅星徽绕开那些东西,继续平静地让前台帮他把裙子包好。而后核对了一遍她找的零钱,走出了商场。   他给家里寄了不少钱,还有买给妹妹的衣服和买给弟弟的书,又给邻居家也寄过去一份钱,带几本最新的教辅书。   寄完东西,他坐在邮局门口,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这家邮局的时候。   那年他八岁,带他来的是和他一起被盛捷选中的邻居哥哥,丁宇。   丁宇牵着他的手,还未过变声期的声音清脆而干净,“星星,我们来大城市了,我们会成大明星,挣很多钱给家里的。”   谁也没想到后来他会躺在病床上,用瘦骨嶙峋的手握着他,一遍又一遍道:“星星,别当明星,别出道,快回家……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小明星,玩不过他们的。”   傅星徽闭着眼睛,耳边一遍遍回荡着丁宇的声音,空气里厚重的水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在他觉得有些晕眩的时候,刺耳的手机铃声终于唤回了他的思绪。   来电人是宋琦。   “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傅星徽报了邮局的地址,就听宋琦道:“别动,站那儿等我,我马上开车来接你!”   或许是宋琦离他的位置本就不远,又或许是他太兴奋,车也开的飞快,傅星徽没等多久,宋琦就找到了他。   带着化妆师和妆造师一起。   厚厚的粉底遮住了他眼下根本不敢看的乌青,清爽的白衬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反而显得他清瘦。   副驾驶上,傅星徽轻声问:“去做什么?”   宋琦没有准备瞒他,更没有准备打太极,直接赤.裸.裸道:“吴导在玉堂红海做东,让你去陪着,星徽啊,你翻盘的机会来了!”   与宋琦的激动相反,傅星徽的脸上看起来毫无波动,他靠着车背,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天色很沉,仿佛很快就要下雨。   “怎么,你不想去?”   察觉到傅星徽的抗拒,宋琦的语言冷漠却现实,“你从小就在公司做练习生,除了跳舞还会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热度,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无数昙花一现的艺人一样,从此再也杳无消息吗?”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去赴吴导的酒局,要是搁你没拍《盛年》的时候,人家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他现在能指名道姓要你去,你就还有希望,我知道你不想去笑意逢迎那些大老板,但是事实就是卖个笑比你苦练多少支舞都有用。”   “傅星徽,”宋琦说:“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清高了。”   外面的雨果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傅星徽脸上已经瘦的一点儿肉都没有了,他闭上眼,就会想起只能在后台看着Pluto表演的自己,还有冰凉的地板上,腐烂的苹果。   他当年没有听丁宇的,他还是努力进了娱乐圈。   可娱乐圈从来不缺努力的人。   作为偶像,不红是原罪。   傅星徽深吸了一口气,摇下车窗,他伸出手,窗外的雨就打在他的手上,再顺着风,冰凉地落在他的脸上。   “别说了,宋哥,”他对宋琦说:“我去。” 第42章 前夜(回忆章)   宋琦把傅星徽送到门口, 客气的服务生走出来,委婉地拒绝了宋琦想要一起进去的意图。   他只好等在外面,看着傅星徽一个人走进去。   这些天他一直在忙Pluto的事情, 也有些疏忽傅星徽,这会儿他看着男孩的背影,才发现他已经这么瘦了。   他等了很久才等到傅星徽出来,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导演吴导,宋琦有些意外地迎上去, 就看见傅星徽的脸上沾着葡萄酒的红痕,斑斑点点淌落在衣服上,映的他那张肤色偏白的脸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宋琦的脸色微变,好在吴导并没有分什么关注度给他, 而是让身边的人把一个深蓝哑光的礼盒递给傅星徽,笑道:“小孩儿,送给你的。”   油腻的中年男人最喜欢把什么“小朋友”、“小孩儿”用在年轻人的身上,以彰显自己的老资历, 可宋琦听着却有点犯恶心,倒是傅星徽还算神色如常。   他双手把盒子接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对吴导道:“多谢您了。”   于是吴导又望向宋琦,带着几分语焉不详的暧昧, “这孩子真不错,是个人才。”   宋琦赶紧跟着赔笑, “都是您抬举,还劳烦您还亲自送他出来。”   吴导显然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 点了点头, 又笑着对傅星徽道:“以后想要什么, 就告诉我。”   “他能有什么想要的呀,”宋琦的姿态摆得很低,也只能摆得低,“能有机会和您吃饭就是他的荣幸了。”   “哈哈哈,”吴导爽朗地笑了一声,拿手指了指傅星徽,对宋琦道,“你太谦虚了,我和你说,你手底下这个艺人可不简单啊。”   他说完睨了傅星徽一眼,“跟我透个底,刚刚让你发牌的时候,你是不是动手脚了,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玩牌的?”   宋琦听得一头雾水,就听吴导解释道:“我们一桌几个朋友,刚玩了几把轮盘,让你家这个小明星发牌,他可是让我赚得盆满钵满,一晚上捞了不少钱呢。”   “胆子真大,那么多鬼精的人看着,也敢动手脚,你也不怕漏了陷,让那帮输红了眼的拿你泄愤?”吴导捏了捏傅星徽的肩,“不过你手法是不错,连我都没看出来问题,你在哪儿练的?”   傅星徽没动,只是笑着回答道:“没有的事,是您运气好,我是沾了您的光。”   他们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倒是宋琦身上的冷汗唰唰就下来了。他看了傅星徽一眼,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让他有些陌生。   “不止会玩牌呢,说话也好听,”吴导松开手,对着宋琦道,“你怎么不早点让我知道他呢。”   “看您说的,”宋琦的苹果肌都有些笑僵了,“星徽就是一小明星,全仰仗您帮衬呢。”   吴导笑了一下,“行了,回吧,回去的路上,记得早点把礼物拆了。”   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傅星徽手里的盒子,转身又走回了大堂。   随着吴导和他身边的人离开,傅星徽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淡下来,宋琦一边拉着他往车里走,一边拍了一下他的背,“你怎么敢的啊?在这帮老赌鬼眼前玩手段。”   “不是没人看出来吗?”傅星徽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小费数起来,“而且我看吴导赢得挺高兴的。”   “谁教你出千的?”   “丁宇哥。”   听到这个名字,宋琦沉默了。   两人走到车里,傅星徽把钱收起来,问他:“有吃的吗?”   “终于愿意吃东西了?”宋琦松了一口气。   傅星徽没有出声,他空腹喝了很多酒,刚刚在席间的时候胃就痛得厉害,这会儿不用再微笑,他蜷缩在副驾驶上,紧紧地贴着靠背,嘴里却一直没停下。   直到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他才用力地擦了擦沾上油的嘴。   “秦总送了你什么?”宋琦没急着开车,他看了一眼被傅星徽随手丢在前座的礼盒,“你不看看?”   他比傅星徽更熟悉娱乐圈背地里那点腌臜,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礼盒。   傅星徽闻言从宋琦手里接过礼盒拆开,然而这一拆,他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一套黑色蕾丝花边的女士内衣上边,静静地摆放着一张酒店的房卡,像是恶魔的信笺。   傅星徽抬起头,对上了宋琦的目光。   车里的灯光很暗,却聚焦在傅星徽头顶,衬得那双眼睛犹如浓墨点漆,格外招人心疼。   宋琦看了一眼傅星徽手里的东西,拉开车门,换到了轿车后排,坐到傅星徽身边,他拿起那张房卡,看了一眼地址,然后无声地望向傅星徽。   娱乐圈的繁花似锦是由两样东西堆叠而成的,一个是钱,一个是欲。   宋琦说:“他看上你了。”   简短的一句,足以让傅星徽听出宋琦的欣喜和兴奋。   在他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傅星徽摇头道:“不行。”   宋琦皱了皱眉,“你知道吴导是谁吗?”   “谁能不知道呢?”傅星徽自哂地笑了一声。   拍出过无数享誉国内外的作品,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捧的明星就没有不红的,不知道带出了多少个影帝影后,一直是醉心艺术的老干部人设,在今天见面前,也算是傅星徽的偶像之一。   “那你还犯什么倔?”   “宋哥,”傅星徽闭了闭眼,“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了。”   他的脸上从上车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笑意,更多的是麻木与冷漠,而现在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宋琦叹了一口气,试图说服他,“吴导对情人是出了名的大方,各种资源不要钱似的给,”他说了两个娱乐圈里耳熟能详的明星名字,“那俩现在混的风生水起的,粉丝眼里的‘演技派’代表,当年不也都是靠爬他的床爬起来的,英雄不问出身嘛。”   他说完见傅星徽一句话也没有,忍不住吐槽道:“前段时间觉得纪朗犟,现在我发现你才是真的犟。你想过没有,纪朗他和你不一样,他不在娱乐圈还能去读书,去考大学,当科学家。你呢,你离了这儿,你还能做什么?”   “圈子里谁不知道吴导眼光高,”他道,“能入他的眼比你高考考个七百分还难,我来之前还怕吴导看不上你呢,没想到人吴导没问题,卡在你这儿了。”   傅星徽敏锐地从宋琦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画外音,“你让我来之前就知道不只是陪酒,是吗?”   “这个……”   “你收了他多少钱?”傅星徽问得直白。   宋琦顿了顿,没瞒他,“如果成了,二十万。”   他说完又忍不住道:“你看吴导都能给我二十万,能给你的就更多了……”   “二十万……”傅星徽轻声复述了一遍。   《盛年》演了三个多月,熬了无数个通宵,付出了无数的精力,片酬也就十来万,而他们接一整年的商演,每个人到手也就几万块钱而已。   傅星徽垂着眼,黑色的瞳仁注视着那套黑色的衣服。   他想起有一年,他去找丁宇,看到少年点了支烟,在昏暗的灯光下数钱。   见他看到那些钱惊讶的眼神,丁宇吐了口烟,忽然问他:“星星……你说,卖笑的明星,和青楼的娼妓,到底有什么区别。”   傅星徽想,娱乐圈的钱实在太不好挣,也太好挣了。   宋琦还在他耳边聒噪,“你如今给他当情人,有一天火了自然有无数漂亮的年轻小明星来给你当情人,床笫私事本来就是风水轮流转,这个圈子谁的情人谁和谁睡过早就理不清了,你不用看的那么重。”   傅星徽打断他:“床伴多难道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想睡什么样的人都能睡到……意味着你所拥有的话语权。你现在不明白,可等你有一天食髓知味,或许巴不得有小姑娘排着队让你睡。”   宋琦自诩苦口婆心地为傅星徽解释着其中利害,却不料傅星徽直接道:“我没有兴趣。”   宋琦的嗓子也有些冒火了,连带着声音都大了,“你现在只是拿到了门票,还轮不到你说什么兴趣不兴趣。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大男人,难道比公司的女明星还矫情吗?这也就是吴导没看上我,他要是能看上我,我一个直男都能洗干净屁股去找他——”   说到这儿,傅星徽忽然看了他一眼。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不到二十岁的男孩,那一眼突然就把宋琦看怔住了,让他把后面的话都忘了。   见他安静下来,傅星徽说:“这很可怕,宋哥。”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直到我对此感到习惯,不再有负罪感,也不再认为它有什么可耻,甚至会觉得用身体来换取资源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就像混迹娱乐圈多年的宋琦现在跟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似乎丝毫也认识不到,这件事是错的。   这很可怕。   沉下去,傅星徽就会和这个圈子里大部分的饮食男女一样,成为爬床链上的一环。   以身体作为工具,铸造出天底下最冠冕堂皇,最光鲜亮丽的狩猎场。   纵情声色,挥霍钱财,逐乐贪欢,极尽享乐,最后迷失自己。   他唯有守着底线,依靠着最后的的浮木,就像是衣衫褴褛的乞丐紧紧地抓着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努力告诉自己,让自己在沉沦的瞬间清醒并想起来——我还是个人。   尽管他的尊严可能早就几乎一.丝.不.挂,听起来更像是苍白的自欺欺人。   黑色的轻纱蕾丝在骨节分明的手里被撕得粉碎,清晰的裂帛声回荡在安静的车里,年轻的Pluto队长把自己的“前程”连同着整张房卡一起掰断,最后缓缓望向宋琦。   “你忘了丁宇哥是怎么死的了吗?”   傅星徽一直是好说话的性格,一副你跟他商量什么他都会答应的模样,这还是宋琦第一次见傅星徽这么强硬的样子。   不知道是因为傅星徽的态度太过于出人意料,还是因为他提起了丁宇,宋琦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峙片刻,他软下声来,带着安抚地意味轻轻拍了拍傅星徽,换了迂回的口吻,“刚那点东西能吃饱吗?要不我再带你去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做决定。”   傅星徽没回答,而是对宋琦伸手道:“手机借我一下。”   他出来的急,忘了带手机,宋琦把手机递给他,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没想到傅星徽在他的列表里找了一圈,直接拨给了吴导。   “傅星徽!”   傅星徽推开车门,把宋琦甩在后面,大概是刚刚对他们的印象不错,吴导的语气还算温和,“什么事?”   “吴导,”傅星徽稳了稳自己的声音,垂下眼道,“抱歉……”   等宋琦好不容易追到傅星徽的时候,他已经挂断了电话,坐在路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他把手机还给宋琦,后者捂着头懊恼道:“你跟吴导说什么了?”   “说我不想给他当情人。”   “臭小子你——”宋琦骂了句娘,又道:“那他怎么说?”   傅星徽耳边回荡着吴导气急败坏的声音:“傅星徽是吧,我记住你了,你就等着糊一辈子吧。”   他笑了一声,对宋琦道:“他怎么说重要吗?”   傅星徽抬眸望向他,分明是温柔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显得强硬又锋利。   “宋哥,”他说:“我还没走到绝路呢。”   宋琦让他眼里倒映的月光晃了晃,忽然有些晃神。   傅星徽坐在水泥地上,脸上的红酒没擦干净,白衬衫上还有斑驳的酒痕和饭店里染上的各色香水味,怎么看怎么狼狈。   可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他笑着望向他,就好像被踩折的小草,在一场摧枯拉朽的大雨之后,竟然发出新芽了。   那天回到公司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意外的是,他们在公司的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身量颀长的少年穿着白色的短袖卫衣站在门口,大概是夜深了加上刚下过雨,风有些凉,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外面又套了一层卫衣的帽子,站在灯光下时而搓搓手,时而跺跺脚。   “那不是纪朗吗?”宋琦说。   “是他,宋哥你停下车,”傅星徽高兴道,“我去换身衣服。”   他一路小跑着回宿舍,把那件沾了红酒渍的衣服脱下来,换了件干净衣服又洗了把脸冲下楼,可是他再跑到门口的时候,灯下的人却消失了。   他走出门外张望了几下没看见人,又跑回宿舍拿手机,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浑浑噩噩忘了拿手机,这会儿一打开才发现纪朗下午给他发了消息说晚上来找他。   他正准备给纪朗拨回去说他回来了,又接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   “哥,先前怕你担心,一直没告诉你,附中也不让我念了,说我太闹腾,影响附中的学风和其他人学习。   我爸妈重新给我联系了郊区的高中,是全封闭管理的学校,所以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联系你了,等过年的时候,或者我高考完之后再给你打电话。   这些天你电话里总说你现在没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骗我,本来今天想来看看你有没有撒谎的,结果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再等就没有末班车了,明天九月一号,我爸让我晚上必须回去,明早要送我去那边的学校,我必须得走了。   哥,我复读这一年,你一定要等我啊,等我长大了,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明年这时候,我带你去A大玩!”   傅星徽扫完短信的内容,准备打电话的指尖顿住了,一番折腾,他刚刚跑得太快惹出的一身汗也渐渐凉了下来。   微凉的风吹过他的后背,傅星徽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提着洗衣液,拿着白衬衫去了盥洗室。   那件被吴导碰过的衣服上还残留着厚重的酒气和混杂的香水味,而十七岁的纪朗站在灯下的样子干干净净,就像一张白纸一样。   他的心是干净的,眼睛也是干净的。   坐在宋琦车里的时候,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纪朗犹在东张西望,可他并没有发现被夜色遮挡的傅星徽。   他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的一点感悟。   ——渺小的星星,是没有资格和太阳同时出现在天上的。   傅星徽晾完衣服,望着天上的月亮看了很久,又把纪朗的短信读了一遍。   短短几行字他看了好几分钟,手机屏幕一次次暗下去,他就又把它按亮,盯着瓶盖大小的诺基亚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双臂撑在阳台的栏杆上做了个深呼吸,翻了翻这半年来他和纪朗所有的往来短信,最后给他发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条消息:   “要好好上学,不过压力也别太大,哥相信你就算是复读,也会考上你想去的学校的,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别因为之前的事情分心,也先别再给我打电话了,等你考上大学之后再联系我吧,我会等你的。”   末班车上的纪朗听到手机“叮”得一声,忙从包里翻出手机。他看完傅星徽的短信,很轻地叹了口气,又望向窗外。   呼啸的风刮过他的脸颊,耳边是他父母疲倦的声音。   “我跟你妈这些天,找了无数所学校,都不愿意要你,好不容易找到郊区一所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可以让你去复读,条件是不能再出任何幺蛾子。”   “小朗,”纪母道,“我们想要给你一个自由的人生,从小到大也没怎么限制过你,但是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由着你来了。”   纪朗太能闹了,导致附中里现在没人不知道他,学生们正值热爱八卦的年纪,学校里出了个有争议的公众人物,无疑对许多人充满了吸引,偏偏这个舆论主角还特别高调,闹得整个学校的学风都乱了,导致附中委婉地表示,想要纪朗换个学校。   没操什么心就把儿子顺顺利利养到十七岁的纪家父母终于翻了车,尝到了什么叫儿女债。   在认识到无论是找傅星徽还是找老师劝说都改变不了这臭小子之后,纪家父母终于严肃下来,第一次在儿子面前行使了家长的权威。   女人的神色很温柔,语气却不容置疑,“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要么把你所有的电子产品留下,一年不许碰电脑手机,去郊区复读,要么我们现在就帮你参谋出国读大学。”   “我不出国。”纪朗说。   “那就去爸妈给你找的学校好好读,这几天不要再出门了,爸妈会在家里陪着你,直到九月一号送你去学校。”   “可我还有朋友要见。”   “什么朋友都不许见,”这次纪家父母出奇的坚决,“老老实实在家里学习,不然就出国。”   “我想去见傅星徽,就见一面行吗?”   纪父摇头道:“谁也不行。”   “可是——”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除非你给我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爸,妈,我很想他,”纪朗抿了抿唇,望着自己的父母,低声道,“我喜欢他。”   然而靠出柜换来的这一个短暂的夜晚,还是没能见到傅星徽。   纪朗望着手里小小的手机,靠在班车的车座上,挠着胳膊上被蚊子咬出的包,看着自己距离盛捷的大楼越来越远,灯光逐渐变得渺茫微弱,看不清了。   而盛捷大楼里的傅星徽抬头注视着八月三十一号的月亮,终于再次拨通了贾导的电话。   “贾哥,我准备好了,也下定决心了。”   少年的声音一点一点融进风里。   “你什么时候出发,我随时都可以跟你走。”   命运捉弄。   暗恋一场,他们连一个当面的正式告别都没有留下,就被潦草而无情的生活推动着,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分道扬镳的岔路口。   也走向了那遥不可测的未来。 第43章 海岛   《东篱客栈》第三篇章《梦中的旅行》在海岛启动录制。   不同于A市的低温, 海岛阳光明媚,徐徐的海风带着几分温暖的湿意,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化妆间里, 换好一身军绿色作训服的傅星徽闭着眼,一边等着妆造师给他做造型,一边听节目组工作人员大致介绍这次外景预计的内容。   七名客栈成员将在今天和新成员会和,并按照之前的分组划分为四个小队,他们要在海岛上进行为期八小时的生存游戏。   路朔就坐在傅星徽旁边, 听到这儿,他抽了下嘴角,吐槽道:“我还以为这次节目会是那种休闲度假。”他扯了扯身上的迷彩服,“怪不得让我们穿成这样。”   “很帅呀路哥, ”给他化妆的化妆师笑道,“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一个拿枪的梦想吗?”   路朔吐槽道:“可这衣服穿着也太热了。”他转头去问傅星徽,“你不热吗?”   说话间,负责傅星徽的造型师已经给他做好了发型和妆造, 他睁开眼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从旁边拿起节目组准备的护目镜和头盔,“还行。”   他正准备开门出去, 化妆室的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下了出租的纪朗刚赶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上,呼吸皆是一滞。   这还是那天晚上之后, 他们第一次见面。   傅星徽的气质很好,身材笔挺, 穿着一身迷彩服显得格外飒爽, 黑色的腰带勒出清晰的腰线, 衬得腰细腿长,整个人劲瘦又挺拔。   纪朗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微垂下眼,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腰带上。   傅星徽有些微妙地移开视线,正准备走出去,纪朗忽然伸手搭上了他的腰带。   傅星徽的心蓦地一跳,就见纪朗一边替他整理着没有任何问题的腰带,一边望着他问:“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就要走?”   “我……”傅星徽顿了顿,“急着出去。”   “是不是急着来找我!”半掩着的门又被推开,一张崭新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星徽哥,我可想死你了!”   男人说话间就冲过来一把挤开纪朗抱住了傅星徽,被强行推到一边的纪朗嘴角抽搐地看了一眼这位新嘉宾,眼神极其不善,“你谁啊?”   男人松开傅星徽,睨了纪朗一眼,“你不认识我?”   “我凭什么认识你?”   傅星徽:“……”   他把两人扒拉开,对纪朗介绍道:“邵杰,去年参加选秀节目《未来的你》,第二名成团出道的大舞担,天胜娱乐的。”   他说完又对邵杰道:“这是纪朗,演员,今年挺火的那部年代剧《宋家三兄弟》里演小儿子的那个,前年得奖的《悬崖》的男主角。”   邵杰长长地“哦”了一声,“都没看过。”   纪朗气笑了,“你那综艺我也没听说过。”   眼看着两个人没上节目就要打起来,傅星徽揉了揉眉心道:“你们消停点吧。”   “你为什么先给我介绍他?”纪朗不依不饶地挑事,“难道在你心里他比我重要?”   邵杰:“那我还想问——”   “别问了。”傅星徽把纪朗拽着走出去,扭头对邵杰说,“你抓紧做造型吧,这是你第一次录这档节目,好好准备。”   他说完推着纪朗去了另一个化妆间,把人压到椅子上坐下来,轻蹙眉道:“你跟他闹什么?”   纪朗望着他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勾了勾傅星徽的腰带,把人扯近了些,往傅星徽手里塞了个东西。   傅星徽摊开手,看到掌心一枚珍珠,莹白的光泽显得很温润。   “送你了。”纪朗坐在椅子上滑来滑去,“我昨天就提前来这边了,捞了一下午的珍珠蚌才开出颗好看点的,不值什么钱,给你玩。”   傅星徽拿指尖拨了拨那颗小珍珠,纪朗接着道:“这边有个养殖基地,可以潜水,还有好多吃的,节目录完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捞一捞?”   傅星徽收起珍珠,“再说吧。”   “去嘛。”纪朗扯了扯他的衣服。   傅星徽闻言看了纪朗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到了那张画,有些先入为主的思想在,他总觉得今天的纪朗似乎太热情了。   他揣着明白当糊涂,拨开他的手道:“我去给你找化妆师,其他的录完节目再说。”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没留意到纪朗望着他的背影,神情微妙而复杂。   *   海岛生存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四个小队同时在四个不同的方向登岛,扮演流亡到海岛上的求救者。   他们的任务是在夜晚降临,即游戏结束前,搜集到四片通讯仪碎片,拼凑成完整的通讯仪,与外界取得联系,先收集齐碎片的小队将成为今晚的最大赢家,顺利逃出海岛。   除此之外,游戏还有两种胜利方式,一种是其他小队的成员全部死亡,存活到最后的成员将代表他的整个小队获得胜利。   另一种则是在游戏结束时,如若没有任何一个小队搜集齐所有通讯仪碎片,那么手中物资最多的小队将获得胜利。   考虑到女嘉宾的体力问题,每位女嘉宾初始可拥有一把能射出彩弹的狙击枪,男嘉宾则需要自行在海岛中搜寻武器。   头部和心脏部位的感应装置被子弹射中一次视为受伤,中枪两次则直接死亡。只要小队中还有一人存活,该嘉宾即可代表自己的小队走向最后的胜利,游戏过程中,也可能会随即掉落复活卡。   游戏从上午十点开始,一直到下午六点结束,总共八个小时,每人开局自带两张物资卡,每人每过一个小时将消耗一份物资。   大致听完规则,节目组的小船就驶过来,把所有人拉到了海岛上。   因为这次是双人合作性质最强的一期节目,《东篱客栈》的节目组投资巨大,自然也要多拍点素材。   正式的游戏时间还没到,摄影师就抓着人一顿猛拍,愣是让傅星徽和纪朗有了种在拍双人杂志的错觉。   肩宽腿长的两位男明星里面穿着迷彩的作训服,外面套着件绿莽纹的战术马甲,军绿色的头盔搭配着透明的护目镜,耳朵上挂着黑色的收音话筒,贴着锋利的下颌线靠近唇边,仿佛刚从军旅片现场穿越过来,帅气又英俊。   身前是用力拍向礁石的海浪,身后是草木茂盛的丛林,两人或者各自持枪,或者背靠背,目光偶尔对上,偶尔又分散开,或者只是一个人注视着另一个,眼神充满了故事感。   摄影师满意地翻着他拍出来的那些照片,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这构图,这张力,他想,简直可以投到杂志上当一组军旅主题的范片。   他难得见到这么有感觉的模特,半天不想停手,一直拍到游戏正式开始,他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来,放过了两位配合了半天的演员。   纪朗眼看着摄影师把给他们当道具用的枪收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陪你拍了这么久,就不能送我们一把吗?”   摄影师大手一挥,“自己找去。”   四个小队,只有他们队是没有女嘉宾的,这意味着其他队开局都有枪,只有他们俩赤手空拳。   纪朗无奈地耸了耸肩,问傅星徽:“是不是有点累?”   枪有些重,加上衣服厚,海岛又热,他们陪着摄影师拍了半天,鼻尖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或许是因为记忆里横着那副画,对傅星徽而言称得上信手拈来的拍摄环节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他喝着水,看起来有些疲惫。   “要不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枪?”纪朗提议道。   “不了,”傅星徽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状态,目光笃定道:“直接去高塔抢通讯仪碎片。”   之前的规则说过,十点游戏开局的时候,海岛最中心的高塔内默认藏有一片通讯仪碎片,比起在整个密林里大海捞针,高塔内的这枚通讯仪碎片是最有把握拿到的。   他们没有枪,但优势在于两个男生行进速度肯定比有女生的队伍快,四个小队到达高塔的距离是一样的,只要他们立马往那边赶,抢在第一个进高塔应该没问题。   但一旦被击杀,身上所有的卡片都会被击杀者所获得,高塔必然是开局的第一个抢夺站点,除了他们,其他有枪的小队大概率也会优先奔赴高塔,所以这个策略风险也不小。   纪朗原本以为按照傅星徽的性格,会倾向于避开锋芒,用更温和的方式获胜,没想到傅星徽竟然会一上来就邀请他冲高塔。   两人一拍即合往高塔去,路上顺道捡了四张物资卡片,然而还是一把武器都没见着。   不过好在,也没碰上其他人。   他俩猫在高塔前的树丛后面,观察确认他们的确是第一个抵达的之后,默契地从树丛里一跃而出,飞快地摸进了高塔。   高塔总共三层,东西特别多,加上为了迷惑他们,几乎隔一段距离就放一台摄像机,让他们没办法根据摄像机的位置来找东西。   他们俩找了半天才搜到二楼,还没来得及找见通讯仪碎片,就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傅星徽瞳孔微缩,正想找躲的地方,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这儿!”   纪朗一把拉着他躲进旁边的柜子里。   柜子很矮,里面还塞着层层叠叠的衣服,傅星徽进去得太急,撞了一下柜子,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他抬头才发现,原来纪朗拿手护着他的头。   “手——”   傅星徽刚想问纪朗手疼不疼,就被纪朗捂住了嘴,“嘘……”   果不其然,随着柜子门关上,一楼的人就上来了。   傅星徽缩在柜子里,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衣柜外的脚步声很杂,像是不止一个人,他们听着声音才发现来的不止一个小队,而是两个。   路朔高阮和薛寒顾亦悠迎面撞上,双方都有枪,见面先来了一段胡乱扫射。枪声不绝于耳,热闹得仿佛战场。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第一次开战打上瘾了,打了半天也没完,衣柜太低,傅星徽被迫曲着身子,腰有些麻。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向下摸索着想要调节一下角度,摸到温热的肌肉时,他才发现他不是坐在柔软的衣服上,而是坐在纪朗的腿上。   这个认知让他大脑“嗡”了一声,思绪忽然有些乱。   然而他还没来及反应,就被纪朗按了回去。   刚刚他以为身下是衣物,也没留意温度,这会儿意识到是纪朗的腿之后,他忽然就觉得接触面变得滚烫起来。   高阮他们打得热闹,分毫没有留意到柜子里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而藏在衣柜里的两个人,似乎也逐渐忘了外面的还在危险地酣战。   密闭的空气中漂浮着衣物和木头的味道,仿佛还有几粒灰尘。   幽闭狭小的黑暗空间能够无限放大人的嗅觉和听觉,清晰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落进傅星徽的耳朵,他不知道那些声音是来自纪朗还是他,只知道它们太吵太闹,甚至盖过了外面震耳欲聋的枪声。   他抿了下唇,想要将自己从这种异样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却没留意到纪朗不动声色地把麦扭到了一边,借着枪声最响的时候贴近了他的后颈。   “你那天是因为看到那副画才走的,对不对?” 第44章 底气   最激烈的那阵枪声终于淡下去, 傅星徽始终没回答纪朗。   大概是发现一通乱打好像也没什么威慑力,外头碰面的两个小队终于暂时休战,隔着几米远谨慎地交谈起来。   “通讯仪碎片是不是在你们那儿?”高阮问顾亦悠。   顾亦悠说:“不在, 我们刚进来你们就来了,还没来得及搜。”   “不对吧,”路朔在一边给高阮帮腔,“一楼一看就被翻过。”   “二楼也被翻过,”薛寒从楼上下来, “只有三楼还没有。”   “是有人在我们之前来了,把一楼和二楼都找了一遍?”高阮推测道。   “应该是,他们要么是已经找到了离开了,要么是我们的搜寻打断了他们找东西。”   “那怎么说?”   “不管怎么样, 我们先找找看,”薛寒提议道,“不如我们君子约定一下,我和亦悠从上往下搜, 你和路朔从下往上搜,谁先搜到就是谁的,另一方也不能抢。”   “一楼二楼都被搜过, 只有三楼是没搜过的,要是碎片在一二楼, 估计早就被人拿走了,但在三楼就不一样了, ”高阮敏锐道,“我们要先搜三楼。”   眼见心思被高阮猜破, 薛寒和顾亦悠只好妥协道:“那我们都去搜三楼。”   四人好不容易达成共识一起上了楼, 听到楼梯传来的声响, 傅星徽松了一口气,微偏头对身后的人道:“我们估计是没机会拿到碎片了,趁他们在楼上,先出去吧。”   “哥。”纪朗忽然拉了他一下,往他手心里塞了件东西。   傅星徽一愣,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他们找了半天的通讯仪碎片。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刚刚我等你回答我的时候,在柜子里摸到的,塞在一堆衣服里。”   傅星徽:“……”   他没理会纪朗的不依不饶,压低声音道:“先出去。”   纪朗跟着他从柜子里爬出来,粗略地理了理衣服,一边往下走一边小声嘀咕:“所以到底是不是?”   傅星徽被他一本正经追问的态度给惊到了,纪朗这理直气壮的样子,不像是纪朗画了他,倒像是他画了纪朗。   他忍不住道:“纪朗,你还记得那是幅什么画儿吗,你哪儿来这么足的底气一遍又一遍问我?”   纪朗接得挺快:“你给的。”   傅星徽:“?”   他正想说点什么,纪朗突然从身后抱着他往旁边一躲,他下意识噤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路朔的声音:“别动!举起手来!”   饶是纪朗带着他躲得很快,可一闪而过的影子还是被守在门口的路朔看见了。   他举着枪,闲闲地走出来,“高阮姐料事如神,你们果然没走。”   刚才在二楼商量完,高阮又偷偷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自己怀疑第一波进来的人还没走,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拿到碎片了。   她借着以防又有新队伍来打扰他们为由,让路朔带着枪去了一楼守门,她自己则在三楼和顾亦悠他们继续找碎片。   “通讯仪碎片是不是在你们那儿?”路朔问。   “真没有,路朔哥,”纪朗说,“我们刚搜到二楼,你们就来了,我们手里没武器,躲都来不及,这会儿也是想趁你们都去搜东西了赶紧走,也不跟你们抢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   “不信你来搜我嘛。”纪朗说。   除了武器,游戏中的物资和通讯仪碎片等都被做成了卡片的样子,他们身上的口袋只有那么多,不可能藏得住,路朔往前走了一步,“行,我先搜队长。”   看见纪朗一副慌了神的样子,路朔得意道:“我就知道你话那么多是在吸引我注意力呢,东西肯定在队长身上。”   他说着就绕过纪朗,把狙击枪架在腋下,手贴着傅星徽的腰开始摸卡片,从战术马甲上一个一个口袋翻过去,刚摸到张张硬硬的东西,还没来及惊喜,他的脑后突然一凉。   头盔底下靠近脖颈的皮肉被什么东西抵着,像是冰冷的枪管。   “路朔哥,你要是拿出来……”纪朗在他背后威胁道,“我就开枪了。”   “你不是说你们没枪吗!”路朔气道。   “不好意思,刚路上捡了把手.枪,刚藏口袋里了。”纪朗又抵深了些。   傅星徽看着他拿着根不知道哪儿来的铁棒吓唬人,一脸不忍直视。   他强忍着笑意,带着路朔插进他口袋的手,把那一沓物资卡拿出来,在他眼前过了一遍,“看清楚了?真的没找到通讯仪碎片。”   “路朔,一会儿亦悠她们下来了,三把狙击枪,我们肯定打不过,我们不想在这儿跟你拖延时间,”他提议道,“我们不动你,你也别动我们,把枪丢到一边,让我们走吧。”   “那要是我把枪丢了,你们对我开枪或者抢我的枪怎么办?”   “我们要是真想抢,现在就抢了。”傅星徽说,“刚开局,我们武器和物资都有,暂时还不需要抢。”   “物资分我一半。”路朔说。   他心里清楚,傅星徽和纪朗要是真想开枪打他,刚刚就打了,之所以在犹豫,是因为节目刚开始,以傅星徽的作风,不会上来就把他淘汰,让他毫无游戏体验和镜头。   但一上来就被拿枪抵着头也实在不算什么有效镜头。   傅星徽他们开局到现在一共捡了六个物资,加上开局的四个,减去刚过了一小时消耗的两个,总共还剩八个。   他闻言拿了一半塞进路朔口袋里,路朔也讲信用,把枪往远处一丢,傅星徽和纪朗当即抽身,飞快往高塔外跑去。   紧张了半天的路朔听到脚步声渐远,终于松了口气,他转身看了他们一眼,却发现发现纪朗手里拿着的根本不是枪,而是一根铁棍。   “卧——”   他想着自己耳朵上挂着的收音器,硬生生在镜头面前咽回了口癖。   他小跑几步一把抓起刚被丢到一边的枪,边追上去边喊:“纪朗你完了!”   傅星徽和纪朗头都没回一阵狂奔,因为捡枪折腾了半天的路朔没多久就被他们彻底甩在了后面,连他俩的跟拍PD都跟丢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总算是彻底远离了高塔。   两人瘫在树下的大石头上回血,正午时分,刺眼的阳光透着层层叠叠的叶子照进来,抬头看过去,显得叶片格外翠绿。   傅星徽看着纪朗举着手,在阳光下欣赏着熠熠生辉的通讯仪碎片,喘着气夸道:“你这演技可以啊!”   “你不是也配合得挺好?”纪朗说着把那根铁棒塞进口袋里,“咱俩黄金搭档。”   “你还留着那东西干什么?”傅星徽问。   “万一等下遇到路朔,还能再骗一次呢。”   傅星徽笑了一声,“路朔招你惹你了?”   纪朗撑着手从石头上坐起来,跟着笑了笑,一双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很亮,“估计PD跟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我们先继续去找物资?”   刚刚情况危急,他们也顾不得和路朔讨价还价,这会儿手里只剩四个物资,马上又到整点了,又要扣除两个,他们一瞬间从物资大户变成了穷光蛋。   “行。”傅星徽正要起身,纪朗忽然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我拉你起来。”   傅星徽犹豫片刻,纪朗直接牵着他的手把人从石头上拉了起来。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分,起得太快,傅星徽的头有些晕。   他闭了闭眼,身边纪朗敏锐地把手指搭上了他的太阳穴,帮他揉起来。   揉到一半,他忽然问:“知道为什么我说底气是你给的吗?”   “嗯?”傅星徽一下没反应过来。   纪朗腾出一只手关掉麦克风,伸手搭在了傅星徽的耳朵上。   耳尖一热,傅星徽才发现纪朗把他的收音器也关了。   “老实说,那天我发现书柜被动过之后,心里其实很慌,瞒了那么久的秘密突然被揭开,我一宿都没睡。”   意识到纪朗是在说那天的事,傅星徽的目光顿了顿。   纪朗似是全然未觉,继续道:“我想象了一万种你可能的反应,退出节目、拉黑我、或者就算继续录节目也是貌合神离,或者干脆不理我,和我保持特别远的距离。”   “可你都没有。”   纪朗说,“就算是在没有镜头的地方,你还是对我很好。”   “你跟我说过两遍的,如果不喜欢的人跟你告白,你就会疏远。”他复述着傅星徽曾经的话。   “我逻辑学不算太好,不过大学期末也考了九十几分,应该勉强够用,”纪朗说,“哥,你在看到那副画之后还继续跟我一起录节目,纵容我离你这么近,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其实有点喜欢我。”   傅星徽因为他的强盗逻辑学怔愣了片刻,正想反驳时,纪朗打断他的话道:“不用急着否认,我不想听。”   “纪朗,这不一样……”   “我把麦克风打开了。”纪朗敲了敲自己的耳麦,“哥,你要是继续说,会被节目组录下来的。”   十几岁的时候纪朗不想从他这里听到不想听的话,说挂电话就挂电话,现在纪朗不想听,就拿开收音器威胁他。   傅星徽对这种流氓行径无话可说,他深吸一口气,横了纪朗一眼,后者脸上挂着笑,一副我就知道你拿我没办法的欠抽样子。   傅星徽拨了拨被汗水染湿的额间碎发,重新戴上头盔,无奈道:“别闹了,走吧。”   纪朗观察着他神色,忽然伸手按上他蹙起的眉心。   “哥,我发现你对别人就不会有这样的表情,”他若有所思道,“感觉你喜欢我的证据又多了一条。”   纪朗的指尖温热,贴在皮肤上,惹出了一点微麻的痒意。   傅星徽侧过头,躲开纪朗的手,提醒道:“你麦不是开着吗?”   “刚骗你的。”纪朗松开手,按了按耳麦开关,眼睛弯弯的。   “现在才开。” 第45章 拌嘴   高塔一楼。   顾亦悠、薛寒和高阮一起下来, 对着路朔摇了摇头。   “三楼没找到,我们又把一楼和二楼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通讯仪碎片。”   “你呢, ”高阮问,“有劫到人吗?”   说着这茬儿路朔就气不打一处来,“碰着队长和纪朗他们了,还让纪朗给骗了,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欠揍, 拿铁棍装枪吓唬我。”   顾亦悠让他逗笑了,薛寒敏锐道:“所以通讯仪碎片在他们身上?”   “十有八九,”路朔给高阮看了一眼刚从傅星徽那儿薅的物资卡,“刚太紧张没反应过来, 现在越想越不对,我就说他们怎么这么爽快,直接一半的物资卡都给我了。”   高阮叹了口气,“那我们再去别处找找吧, 还有三块碎片呢。”   一行四人从高塔出来,顾亦悠问:“你们往哪边走?”   路朔指了个方向,“队长他们刚往那边去了, 你们如果还想抢他们身上的那块可以走那边,我累了, 我暂时不想看见他们。”   “谢谢路哥!”得到信息,顾亦悠高兴地挽着薛寒往那边走, 而路朔则和高阮去了相反的方向。   高阮意外道:“你就不想报仇雪恨?”   路朔帮她扛着枪,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怎么可能?”   “我骗他们的, ”被纪朗坑了一把的路朔终于在坑完顾亦悠之后找回了自信, “我们走的这条路,才是他俩刚跑走的方向”   *   临近下午两点,傅星徽和纪朗又一次路过了补给站。   这个补给站和游戏内容无关,是用来给他们和工作人员提供水和吃食的地方。   拍摄时间跨度大,他们八点多吃的早饭,这会儿也饿了。   不知道是不是骗人容易遭报应,他们离开高塔之后在海岛找到了一把狙击枪和新的一片通讯仪碎片,可独独没再找到过物资卡。   游戏刚开局的时候,物资卡相对来说显得充裕,所以他们给路朔的时候就没讨价还价,没想到这会儿他们的物资竟然清了零。   按照游戏规则,每人每小时要消耗一个物资,如果没有物资用来消耗,那么玩家也会直接宣告死亡。   他们想找人拿通讯仪碎片兑换物资,可海岛太大,根本就碰不上,故而两人不得不一直埋头找物资卡,几次路过补给站都没进去。   这会儿眼看着傅星徽又准备无视这个补给站,纪朗叫住他道:“先吃饭吧哥,等会儿再找。”   “你饿了?”傅星徽问。   “你吃不吃是取决于我饿不饿吗?”纪朗睨着他笑,“这么关心我,证据再加一。”   他嚷道:“我等下得找节目组要个本儿,把这些证据全记下来,到时候一条一条地向你举证,你就不会再抵赖了。”   “你今天到底抽什么风?”傅星徽无奈道,“再话这么多咱俩就分开走吧,别走一路了。”   “好了,我不说了,我真饿了,先吃了再找吧,不急这一会儿。”纪朗双手搭着他的肩,把人往补给站推。   他拿了两份盒饭,一份递到傅星徽手里。   天越来越热,纪朗脱了装着东西的马甲,又冲傅星徽伸了伸手,“哥,那背心重,你也脱了吧,一起放我这儿,免得等会儿走到时候忘了。”   傅星徽点了点头,摘掉头盔,三两下脱下马甲递到纪朗手里。   他后背和胸口出了不少汗,马甲一脱,汗迹显得格外明显。   纪朗不知道在哪儿找出来把大蒲扇,一边吃,一边拿桌上的小扇子给傅星徽扇着风。   “不是饿了吗?”傅星徽抬眼问他。   纪朗说:“看你吃就饱了。”   傅星徽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一句接一句的,跟拍PD在的时候他还收敛点儿,这会儿他们吃盒饭,PD去一边休息了,也没人管得了他了。   “别扇了,”他把纪朗的扇子抢过来,“饭都让你扇冷了。”   纪朗笑了一下,低头吃起饭来。   时间在这顿饭里悄然流逝,扣除物资的时间点也逐渐临近,纪朗吃完伸了个懒腰道:“要不别找了,我俩一块儿被淘汰了正好去休息区睡个午觉。”   这次外景任务的范围太大,他们一直低着头弓着腰找东西,颈椎腰椎都酸得不行。   “你自己去吧。”傅星徽暂时不想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和纪朗多待。   纪朗正扒拉着两人的战术背心,闻言道:“你这么说我可伤心了啊。”   傅星徽没搭理他,纪朗放下衣服,单手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他吃东西,继续道:“哥,你还记得你的人设吗,你不能这么对我。”   傅星徽空出一只手来捂住耳朵,飞快扒拉完碗里的饭,重新套上马甲,站起来道:“少说两句,继续找物资去。”   说话间,旁边休息的PD跟了过来,纪朗撇了撇嘴,打开收音器跟了上去。   然而他们大概率是进入了一片被人搜寻过的区域,饶是两人吃完饭有了力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地毯式的搜寻,依然没能找到物资卡。   原以为是个枪战游戏,没想到最后玩成了捉迷藏。   最后伴随着海岛广播内两点的钟声敲响,一无所获的两人只能认命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停在原地,等着驻场的工作人员来向他们确认物资情况,之前都是将物资卡直接交给工作人员回收作为扣除,这次他们没了物资卡,应该会被直接带离场地。   “我没了,带我走吧。”纪朗冲他面前的工作人员摆了摆手。   傅星徽正要说“我也是”,纪朗突然道:“他还有,在口袋里。”   傅星徽一愣,他看着纪朗,伸手去摸战术马甲的口袋,他的口袋里原本只有两张通讯仪的碎片,可现在,却多出来了一张物资卡。   “什么时候……”   “吃饭前那会儿找到的,只找到一张,就没跟你说,刚吃饭的时候塞你口袋里了,”纪朗笑着说,“你不是不想跟我一道走了嘛,正好我去休息室,你耳朵就能清静了。”   饰演黑白无常的NPC赶过来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胳膊,纪朗被挤在中间,对他道:“哥,我走了,要想我啊。”   傅星徽怔在原地,看着纪朗转身被工作人员带走。   青年从NPC手里挣脱出一只胳膊,背对着他挥着手,广播恰到好处地播报着他的淘汰信息,傅星徽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没来由的闷。   意外的是,在13:00-14:00这个时间段内,淘汰的不止纪朗一个,在播报完纪朗的信息后,节目组又播报了薛寒的死亡信息。   “请全场嘉宾注意,因为本场有两位嘉宾死亡,已触发复活卡机制,五分钟后,本场唯一一张复活卡将随机掉落在地图内。”   “请注意,只有将复活卡贴到队友的胸口,才能完成复活,复活卡只能用来复活队友,不能给自己使用,除此之外,当有嘉宾获得复活卡时,拥有复活卡的小队及其位置信息将被全场播报。”   这条广播连着播放了三次,就差把“挑事”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无论是谁幸运地找到了复活卡,失去队友的傅星徽和顾亦悠必然会去找寻和抢夺,但队友仍在的小队人数更多,实力更强,如果捡到了复活卡,显然也不会愿意拱手相让。   平静的找物资环节被这张复活卡打断,整个海岛的氛围骤然紧张起来。   然而这份紧张丝毫没有传递到死去的队友身上,休息室内,薛寒和纪朗吹着空调,吃着水果,看着大屏幕里各个小队的视角,颇为怡然自得。   “听说你在最后把物资卡偷摸放傅星徽身上了?”薛寒问。   纪朗看了一眼镜头里拿着狙击枪的傅星徽,“他难得玩这么开心。”   刚刚的几个小时里,傅星徽虽然累,还时不时吐槽他的聒噪,但显然他喜欢玩这类游戏。   “你呢,薛寒姐,怎么也被淘汰了?”   “我们本来是想找你们去抢那张通讯仪碎片的,结果路上让人偷袭了,”薛寒解释道,“邵杰拿着珂欢的枪,直接对我开了两枪,就淘汰了。”   再次听到邵杰的名字,纪朗的脸色不太好看。   薛寒想起今天在化妆间里看到的纪朗和邵杰之间的龃龉,没再往后说。邵杰的人设和纪朗有点撞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两人明显看对方都不太顺眼。   好在内场主持人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担任内场主持人的是之前跟他们接触比较多的郑莉,郑莉落落大方地走过来跟他们握了手,薛寒揶揄了一句:“还以为轻松了,没想到淘汰了也得接着录reaction。”   各种设备被打开,郑莉笑道:“在这儿看自己队友,两位有什么心理感受吗?”   “亦悠辛苦了。”薛寒道。   “我就不说了,”纪朗说,“星徽哥让我今天少说话。”   薛寒和郑莉听到他的话起了起哄,郑莉又问:“那两位觉得谁能有机会从我们这儿出去呢?”   “我投我自己一票。”薛寒说。   纪朗道:“那我肯定相信星徽哥。”   然而就在两人刚说完的时候,镜头里,邵杰和荣珂欢发现了那张珍贵的复活卡。 第46章 复活卡   “拿吗?”荣珂欢问邵杰。   “不拿白不拿。”   “可我们只有一把枪, 一旦拿了,被全场播报,我们可就被当靶子打了。”   他们运气也不太好, 虽然捡到了不少物资卡,还发现了一张通讯仪碎片,但开局到现在一直没找到新武器,用的还是荣珂欢开局自带的那把。   邵杰玩真人CS多,经验更丰富, 瞄东西也更准,他建议荣珂欢可以把枪给他,荣珂欢虽然答应了,但自己手里没枪, 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没事儿,我肯定能保护你。”邵杰自信道,“顾亦悠一看就不太会玩,不然我们刚碰见薛寒的时候, 他们两把枪我们不可能捡到便宜,就是可惜了,没能拿到薛寒的枪。”   薛寒在中第二枪前, 把手里的狙击枪和物资卡都丢给了顾亦悠,顾亦悠虽然瞄准不行, 但跑得很快又会躲,海岛密林的地势很复杂, 好躲不好追,他们追了半天, 还是让顾亦悠跑了。   “至于星徽哥……”邵杰说, “他性格那么好, 人又温柔,就算他来了,也不会轻易开枪的。”   碍着有镜头,他说的隐晦,实则他是想说,傅星徽不会在节目上做崩人设的事情。   傅星徽上综艺一向是不得罪人也不抢镜头,安安稳稳地当花瓶,不会出来整这些幺蛾子,从前就算是竞争类的节目被人算计了,也就是淡淡笑一笑,让他生个气都难,更别提让他为了队友真的来和他们硬碰硬了。   荣珂欢眼神顿了顿。   她想,如果她和邵杰一样,到现在也没进东篱客栈,也没听纪朗说过那些回忆过往,她或许也会这样觉得。   但现在,她总觉得傅星徽不会不把这张复活卡放在心上。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邵杰已经捡起了复活卡,与此同时,失去队友的傅星徽和顾亦悠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及他们两人的方位。   一分钟前,顾亦悠刚与傅星徽分道扬镳。   他们在找复活卡的路上意外碰上,她提出要和傅星徽结盟,抢到复活卡之后再石头剪刀布,顾亦悠原以为傅星徽肯定会同意,没想到后者连思考都没有就拒绝了。   这是在顾亦悠的印象里,傅星徽第一次在综艺节目里拒绝其他人的邀约。   广播只播报了一个方位,说明邵杰和荣珂欢的小队暂时没有分开行动,只是不知道复活卡具体在谁的身上。   按照规则,除非复活卡易主,不然不会再播报新的位置,故而邵杰和荣珂欢也有可能会趁着这个时候兵分两路。   不管怎么说,顾亦悠按了按手里的枪,她得先到达广播播报的位置。   另一边,傅星徽几乎从听到播报起,脚步就没停过。   他跑得很快,直到靠近广播中提到的位置时,才谨慎地慢下来。   邵杰喜欢耍小聪明,而且对自己一向很自信。   按照他对邵杰的了解,傅星徽想,他不会带着复活卡跑路,而是会在原地守株待兔,如果碰巧他和顾亦悠同时到这里并且鹬蚌相争,那么热爱挑事儿的邵杰一定会满意。   他微蹲着身子,借着树木的遮挡往前走,仔细观察着附近的动静。   傅星徽猜得不错,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隐在树后的邵杰。他屏住呼吸,又蹲矮了些,一点一点缓慢挪动着步子接近邵杰,一边密切关注着邵杰的动向,一边寻找着荣珂欢的踪迹。   他眼神很好,可他没在这附近找到荣珂欢。   傅星徽相信荣珂欢没走远,但大概率也不在这个小范围圈内了。他思考片刻,在距离邵杰大概十步远的位置停下,小心翼翼地举起了狙击枪,枪口被压得很低,堪堪挨着他借以挡住身体的树木。   他透过瞄准镜,不着痕迹地调整着枪口,而后微眯了眯眼,扣动了扳机。   “嘭——”   一声石破天惊的枪响,彩弹刺破空气,贴着邵杰头盔正面的左下边缘炸开,灌在弹珠里的颜料炸开,糊满了邵杰的左眼护目镜。   邵杰右眼散光,因为今天录的节目有些危险性,他没带隐形眼镜,双眼视力在一刹那间变成单眼视力,加上被枪击中下意识的慌张,邵杰短暂地懵了片刻。   而这几秒钟,已经足够傅星徽发挥了。   他干脆利落地冲到邵杰身边,扣着他肘关节处的麻筋,直接卸了他手里的枪。趁邵杰还在发懵,一招标准的擒拿式把他的手臂反压在后背上,按在了树上。   “星徽哥?”身体和粗糙的树皮接触时,邵杰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还是没“你”出个所以然。   “复活卡。”傅星徽说得很简洁。   邵杰从巨大的惊讶中缓和过来,咳嗽了两声,“不在我这儿啊。”   傅星徽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邵杰半扭着头,对视上傅星徽的目光,心里莫名颤了颤。   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和傅星徽见面,是他们出道的成团夜,节目组邀请了傅星徽作为嘉宾参与节目录制,那天节目录完,傅星徽特意去后台跟他们每个人打了招呼,还请他们吃了顿饭。   傅星徽很会调节气氛,也没什么前辈的架子,那顿饭吃得也很开心,以至于后来他的老板让他多和傅星徽接触蹭热度的时候,他曾以为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在他的老板和他说让他要忌惮傅星徽的时候,他只觉得荒谬。   可这一刻,他却感觉到了从这张温柔的脸上溢出的危险气息。   傅星不知道邵杰这一刻在想什么,但是如果说五官中有哪一样是最能暴露人心的,那一定是眼睛。   他从邵杰的眼睛里读出来,他没有撒谎。   傅星徽单手锁着他,另一只手拿枪往天上开了一枪,刺耳的声音震耳欲聋,傅星徽想,荣珂欢不可能听不见。   片刻后,他看着三点钟方向,平静道:“你要是对我开枪,我会对他开枪,我还有两条命,他只剩一条了。”   林中一阵窸窣响动,荣珂欢低头和蹲藏得极其隐蔽的顾亦悠对视一眼,压低声道:“他发现我了。”   她刚刚回来想救邵杰,却撞见了同样来拿复活卡的顾亦悠。   顾亦悠求了她半天,让她把复活卡给自己,可这会儿她自己的队友落到了傅星徽手里,如果把复活卡给了傅星徽,那邵杰必死无疑。   但荣珂欢还是抵不住顾亦悠一阵“姐姐”的攻势,两相权衡下,荣珂欢提出帮顾亦悠对傅星徽开枪,如果成功击杀傅星徽,那么复活卡就能给顾亦悠了。   万一没成,也能保护顾亦悠不被傅星徽发现,敌在明我在暗,这样她就还有从傅星徽手里抢到复活卡的机会。   没想到她还没开枪,只是瞄准了傅星徽,就让他发现了。   没多久,远处傅星徽再次出声了:“把枪放下,拿着复活卡过来。”   荣珂欢把枪还给顾亦悠,对她道:“我得先拿复活卡去救邵杰,星徽哥应该没看到你,你再找机会吧。”   她说完拨开层层叠叠的枝杈,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邵杰看到她激动道:“珂欢,快救我!”   傅星徽也对她笑了笑,“谢了,珂欢。”   荣珂欢低头看了一眼邵杰被丢在三步远外的枪,心跳有点儿快,她没敢回头去看身后的顾亦悠,也不敢去猜她准备怎么谋划。   她擦了擦手心因为紧张出的汗,把复活卡从战术背心里拿出来,跟送烫手山芋似的递给傅星徽。   那张复活卡上写了不少字,主要是对卡片功能和使用方法的介绍。   傅星徽这会儿压着邵杰,荣珂欢手里又没枪,属于相当安全的情况,于是他没太谨慎,低头扫了一眼复活卡上的文字。   然而他刚看完第一行字,余光忽然瞟见不远处的树叶轻轻摇曳起来,像是被极轻的微风吹拂着。   但是此时没有风。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顷刻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下意识松开邵杰往后一仰,转瞬间,一颗漂亮的彩弹贴着他的鼻尖打在树干上,迸出了漂亮的墨水,金粉涂满树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傅星徽脸色微变,几乎没有片刻质疑,拿起枪便飞快地隐入了密林。   顾亦悠端着枪从暗处现身,脚步不停地追了上去,与此同时,失去桎梏的邵杰也反应过来,捡起枪缀着顾亦悠的脚步,加入了对傅星徽的围剿。   三人在树枝横生的密林里你追我赶飞快窜行,傅星徽只能听见连绵不断的枪声和自己越来越沉的呼吸声,他专挑地形复杂的地方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拨动树枝的手上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渗出了血,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肾上腺素的飙升让他暂时忘记了所有身体的不适,大脑里除了从这里到休息室的路线,不再剩下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至于这么认真吗?   傅星徽没机会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直到漫长的机械性跑动终于到达终点,他踏进安全区,看到休息室门口目瞪口呆的纪朗时,他才终于抽出一点空,想了想这个问题。   答案当然是不至于。   只有小孩子才把游戏当真。   成年人玩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失态了。   而成年人只是因为看到了同伴被带走时向自己挥手的背影,就忘了这只是个游戏,则是失态中的失态。   毫无疑问,这是一段漏洞百出的综艺表演。   然而还没等傅星徽对自己做出不及格的评价,这段表演的另一个主人公忽然快步跑下楼梯,冲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青年的脸近在咫尺,清晰得连染湿的发梢和鼻尖上的小汗珠都能看见。   两个刚跑完的人对着喘气,谁也没开口。   像极了《盛年》里那场百里拉练。   前不久才重温过这部电影,傅星徽记得,下一个镜头,便是时钊和徐晟南牵在一起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就在傅星徽心里冒出《盛年》的一瞬间,纪朗忽然握起他的手,连同那张复活卡,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下午四点的太阳很亮,亮得仿佛要把心口灼穿。   刺眼的日光从纪朗的背后穿过他发丝照进傅星徽的眼里,隔着薄薄的一张复活卡,傅星徽的掌心,被青年剧烈跳动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反复撞击着。   除却单调的枪声和呼吸声,片刻后,傅星徽终于听见了其他种类的声音。   “哥。”   纪朗笑着望向他。   “你这个表情,是要向我告白吗?” 第47章 子弹   短暂的怔愣后, 傅星徽抽回手,一巴掌拍在了纪朗胳膊上,“臭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用力很小, 拍得很轻,但丝毫没影响纪朗喊了一连串的痛。   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埋怨道,“哥你轻点,摄像头录着呢。”   傅星徽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摄像头录着啊。”   “我开玩笑的。”纪朗还给他一个讨好的笑。   他低头看了看那张复活卡,又看了看傅星徽, 后者瞥了他一眼,移开目光道:“你还杵这儿干什么,收拾东西跟我走。”   因为死亡被带回休息室后,头盔马甲之类的东西都用不上了, 让纪朗一股脑丢在了休息室。   “我马上去拿,”他跟傅星徽说完刚迈出一步,似是想到什么,又退回来, 邀请傅星徽道:“进去歇会儿吧,喝口水。”   “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傅星徽拿着枪, 侧颊淌着汗,却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图。   “好吧。”纪朗撇了撇嘴, 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也不知道他在休息室里折腾什么,等了好一会儿, 傅星徽才看见他从休息室出来。   青年重新穿戴整齐,两人在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 再次并肩踏入了危险重重的密林。   一路上, 傅星徽的眉头无意识地轻蹙着, 看起来格外谨慎。   虽然抢复活卡的时候,顾亦悠和邵杰最后虽然没能追上他,但他们也有可能就在附近,游戏临近终点,这时候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他没去看纪朗,可纪朗的脚步声一直清晰地缀在他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张复活卡,原本两人之间就有些微妙的氛围里,莫名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半颗心关心着周围的情况,半颗心想着纪朗,大脑一心二用急速运转,就在他想的入神时,唇边忽然碰上了什么湿润的东西。   他呼吸一滞,垂下眼看见一个果冻贴在他的嘴边。   举着果冻的人笑吟吟地看着他,“补点糖分。”   傅星徽目光顿了下,从纪朗手里把果冻接过来,就见纪朗又从战术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了几颗话梅糖并两根香蕉,塞到他手里,“还有个橙子,”他骄傲地拍着自己的口袋,“等会到水边,我洗个手了剥给你吃。”   “你……”   “我刚收拾东西的时候薅了点休息室的水果和零食,怕你饿着。”他指着自己的口袋介绍道,“这里面是瓜子,这个是鱼豆腐,还有这个里面我装了好几个口味的Q.Q糖。”   傅星徽看着眼前的青年如数家珍一般,向他介绍着自己从休息室给他拿来的零食,眼神透过护目镜望向纪朗,显得有几分复杂。   他记得拍《盛年》的时候,纪朗很喜欢穿电影里的那套运动校服。   他开始有些意外,直到后来纪朗给他展示了普普通通的校服惊人的藏东西能力。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校服口袋深不见底,傅星徽当时也是这样震惊地看着他掏出一样接一样零食,然后在拍戏的空隙投喂给他。   后来电影拍完了,他们各个城市到处跑来跑去做宣传,吃了上顿没下顿,纪朗就总是几条口袋特别多的工装裤换着穿,基本你问他要什么,他都能从口袋里摸出来。   成名之后,傅星徽工作太忙,前后雇过好几个助理,但他们大多都比不上纪朗一个高中生的专业和细心。   现在想来,这或许并非是因为助理能力不够,而是因为……纪朗喜欢他,所以才会把他所有的需求记得一清二楚。   从发现那副画到现在,尽管傅星徽还是觉得这个事实非常荒谬,可他戴在脸上的那张面具却无法避免地因为这个认知,产生了几道轻微的裂痕。   光是大脑里闪过有关“纪朗喜欢他”的念头,傅星徽就觉得自己的心口微微发着烫,像是放在小火上慢煮的水,时不时鼓出几个泡泡。   可温热之下,又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如何用足够明确又不失礼貌的方式拒绝喜欢自己的人,对傅星徽而言并不是难题。   理性上,他应该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地跟纪朗分析清楚要害,可实际上,他却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还纵容了纪朗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大放厥词。   为什么呢?   是在补偿自己九年前那一份未曾见光便被扼死在襁褓的心动,还是在贪恋眼前这个二十六岁的男人给予他的情绪价值。   傅星徽心里有答案。   但他不愿意面对。   纪朗对他心里掠过的想法一无所知,察觉到傅星徽的视线,他举着一堆花里五哨的小零食邀功道:“怎么样,我们的‘物资’这次可是不会少了。”   傅星徽看着青年线条分明的眉眼,“嗯”了一声,唇边浮起了几分笑意,“收好,别丢了。”   他们的目标仍然是搜寻剩下的两块通讯仪碎片,然而搜寻许久依然一无所获,只找到了几张物资卡,游戏眼看着逐渐接近尾声,临近下午五点的时候,傅星徽和纪朗意外碰上了三个人。   在从广播中得知纪朗被顺利复活的消息后,得知追击傅星徽无望的邵杰选择了打劫同样在追击傅星徽的顾亦悠,来弥补自己浪费了这么久时间。   他觊觎顾亦悠手中的枪很久了,顾亦悠上一秒还沉浸在自己彻底没办法救活队友薛寒的悲伤中,下一秒就被人盯上开了枪。   她身形灵活小巧,躲得够及时,彩弹虽然打中了她,却没打到大脑和胸口这样会被节目组判定的位置。   逃出邵杰地追击范围后,顾亦悠一路连跑带躲,最后碰上了正在拌嘴摸鱼的路朔和高阮。   作为唯一一个失去队友的成员,顾亦悠觉得自己单打独斗风险太高,于是提出了和他们结盟。   路朔和高阮都是战五渣,来之前还以为自己是来上休闲节目的,除了开局支棱了一会儿,后面大部分时间都在摆烂,这会儿自然乐得多个帮手,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没想到他们一行三人没碰到邵杰,倒是先遇到了傅星徽和被复活的纪朗。   这会儿时间不早,日光也没有先前那么刺眼了,暖洋洋地落在枝叶上,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慵懒。   纪朗一看见路朔就扯着傅星徽的衣服躲到了他背后,记仇的路朔骂骂咧咧地卷起袖子,“你小子给我出来!”   “你消消气。”傅星徽好脾气地搁他俩中间和稀泥。   “队长,你别在这儿充好人,”路朔义愤填膺道,“你刚也跟他一起骗我来着。”   “怎么着?”高阮在旁边拱火道:“要不要打一场?”   纪朗从傅星徽的背后探出头来反驳道:“你们三个人两把枪,我们两个人一把枪,不公平。”   “那你来跟我单挑。”路朔说。   “我替他打吧。”傅星徽出声道。   “不行,”路朔拒绝道,“就得是他。”   “没事儿哥,”纪朗从傅星徽手里拿过枪,“看我给你争口气。”   “那我来给路朔哥当啦啦队。”顾亦悠自告奋勇举荐完自己,又给其他人安排道,“高阮姐当裁判,星徽哥给朗哥加油?”   虽说是生存游戏,但今天本质还是在录节目综艺,这种模式的1V1比赛,显然比一通乱打的群殴要有重点的多,观战的嘉宾还能实时发表reaction玩梗,制造节目效果,大家都挺满意,很快就确定了单挑的区域,开始酣战。   不过纪朗和路朔的能力明显半斤八两,两人一通狂输出,到处溅满了彩弹颜料,然而两人的衣服比刚洗过的还干净,谁也没中招。   “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路朔吐槽道。   “那你跟我打,”傅星徽观战观得开心,“三分钟之内肯定把你解决。”   听到傅星徽说的话,顾亦悠下意识看了高阮一眼。   高阮察觉到她的目光,“觉得意外?”   “有点儿吧。”顾亦悠笑了笑,“我印象里,星徽哥挺稳重的。”   在圈子里大多数人看来,傅星徽一向低调内敛又谦逊,和这副嚣张放狠话的样子相差实在是有些大了。   高阮唇边染上笑,没再搭顾亦悠的话。   傅星徽那张脸确实挺有欺骗性,高阮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只觉得他是挺能吃苦又低调的一个小明星。   直到某一年,傅星徽在凌晨时分敲响了她的门。   被水浸湿的黑色西裤包裹在他修长的腿上,他的脸上挂着淋漓的水花,脸色有种病态的白,额角却流出了鲜红的血,顺着左半张脸蜿蜒往下,红白交错在冰凉的银月之下,显得昳丽又摄人心魄。   傅星徽站在A市的冬夜里,身处灯火辉煌的城市,第一次显露出了他隐藏在温柔谦逊的外表之下,那份不容忽视的野心。   “高阮姐,我会红的。”   他那时也是笑着,也是这样自信而笃定的语气,与他周身的狼狈格格不入。   然后笑意渐渐淡下去,眼神却越发坚定。   “我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   等高阮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的时候,路朔不知道怎么终于被说服了,敌方已经换了傅星徽出场。   纪朗的啦啦队当得特别热情,闹得一旁的顾亦悠也跟他攀比起来,两人像是比谁更大声更会想口号似的,在一边玩的不亦乐乎,而傅星徽则完美地践行了他刚刚说出口的话,三分钟不到,就一枪正中路朔胸口。   “还打吗?”傅星徽睨了他一眼道,“再打你可就没命了。”   “不打了不打了,”路朔摆摆手,忍不住道:“队长,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枪法这么准啊?”   傅星徽随口忽悠他,“演了部军旅题材的片子。”   “那我是不是也得去看看类似的剧本,不过——”   路朔顺着他正玩笑着,大脑突然一震,他的瞳孔骤缩,声音蓦地顿住了。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空气中又传来两声枪响,站在他身前的傅星徽倏地转身,没有丝毫犹疑,朝着某个方向连开两枪。   因为这接连的三发子弹,环境骤然安静下来,路朔透过护目镜,看见了从他头盔上淌下的颜料。   “路哥,有人偷袭!”顾亦悠的惊叫率先打破了沉默,高阮也跟着问:“怎么了怎么了?”   而纪朗注视着傅星徽,神色有些微妙。   短暂的混乱后,广播终于在轻微的刺啦噪音后响起,揭晓了刚刚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嘉宾路朔、邵杰头部及胸部中枪达到两枪,玩家死亡。” 第48章 夕阳   隐在暗处的邵杰提着枪走出来, 深绿色的头盔让染料染得五彩斑斓的,他撇了撇嘴,对傅星徽道:“星徽哥, 你也太过分了。”   “谁让你偷袭我来着。”路朔摘下护目镜擦了擦,接过话道,“这下我俩都得淘汰了。”   “我错了路朔哥。”邵杰对他讨好地笑了笑,脸上的两个小酒窝跟着浮出来。   他是偏可爱挂的长相,没什么攻击性, 妈妈粉比女友粉还多,总让人觉得顶着这么一张脸,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这会儿他道了歉,路朔也没再计较。   邵杰又看向傅星徽, 半是撒娇道:“星徽哥,你怎么能打那么准?”   傅星徽用“直觉”两个字解释了他刚刚精准打向邵杰的两枪,可纪朗看着两人聊天,眼神却越发复杂。   傅星徽的感知太敏锐了。   在大屏幕里看傅星徽替他抢复活卡的时候, 纪朗就感觉到了。   顾亦悠的埋伏连他都没有发现破绽,可正在阅读复活卡上的文字的傅星徽竟然那么快反应了过来。   这次更是如此,从邵杰的子弹射向路朔到他向邵杰开枪, 中间几乎没有一点儿空隙,傅星徽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把邵杰的位置算得一清二楚。   可是一个常年在保镖保护下生活得相当安全的明星,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直觉和细节感知能力呢。   大概是他望向傅星徽的眼神太过于专注, 从路朔和邵杰那里搜刮完物资的傅星徽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撇去心头那点情绪, 笑着转开话题道:“哥, 现在四个小队, 就我们还剩两个人了。”   “别高兴得太早,”高阮左手挽着顾亦悠,右手挽着荣珂欢,“我们已经结盟了。”   纪朗这才发现,就在他走神的片刻,眼下的局势再一次重新洗牌了。   失去队友的三个女孩儿紧紧站在一起,各自端起一把枪,和他们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随着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他们,海岛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而节目组深得拱火的精髓,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广播突然响起,公布了全场物资数最多和通讯仪碎片数最多的小组,以及他们携带物资和通讯仪碎片的数量。   傅星徽和纪朗本身就找到了两片通讯仪碎片,刚又因为击杀了邵杰,获得了邵杰那里的一片,眼下拥有三片通讯仪碎片的两人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   而听到他们小队物资数也是最多后,被节目组背刺的两人恨不得当场丢枪表示不玩了。   这简直就是撺掇着其他人马上来抢他们!   几乎是在听到广播播报的一瞬间,傅星徽就拉着纪朗跑了起来。而三个女孩的反应也很快,没有丝毫地犹豫便举着枪追了上去。   天色渐暗,又一场生死时速的追逐战打响,叶片枝条被人路过的风带出簌簌的声响,显得无比热闹。   他们的初始距离太近,加上女生们都有枪,人人都能攻击,饶是想尽了办法躲避,这场精彩纷呈的追逐战结束之后,傅星徽和纪朗还是各自中了一枪。   两人擦了擦衣服上的染料,气喘吁吁地坐下来算着账,他们现在物资是最多的,通讯仪碎片还差一片。   如果运气好能找到通讯仪碎片,那么他们就能直接获得胜利,如果找不到,只要不再被其他人发现中枪,他们也能凭借物资最多这一点获胜。   左算右算,他们都算是一只脚踏进了胜利的大门。   现在一旦想清楚这一茬,两人的斗志都消退了不少。   毕竟从游戏开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八个小时,他们在高温下高强度地玩了一天,又经历了好几次追逐战和疲倦地找东西,实在是有点累了。   这会儿太阳不再像先前那样亮,找东西的难度也增加了,两人决定避开交战苟到最后,索性直接跑到海边躲起了懒。   树荫下的时光显得分外惬意,夕阳落下来洒在海面上,终于和这期节目的诈骗主题名“梦中的旅行”有了几分相似性。   傅星徽双手枕在耳后躺在块大石头上,看纪朗坐在他身边,给陪了两人许久的枪上子弹,上完子弹,他又开始捣鼓刚从邵杰那儿薅来的枪。   太阳晒过石面还残留着日光暖融融的温度,惹得人微微犯起了困。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困意,纪朗也没开口打搅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位置,用自己的影子给他制造了一个更暗更适合入睡的环境。   傅星徽微眯着眼,看纪朗轮廓分明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光影交错,这种疲惫后的安静时分,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纪朗。”他忽然叫了他一声。   纪朗闻言望向他,因为背光,傅星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没问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叫他的名字,又不说要干什么,只是像回应似的,也叫了他一声。   “傅星徽。”   跟随PD还在旁边举着个大摄影机对着两人,镜头之下,这大概已经是他们能交流的极限了。   傅星徽笑了一声,伸手把纪朗的脸掰回去,闭上眼睛,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   追丢了傅星徽和纪朗,三个女生也累得不行。   高阮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走三步路都要人拎包,今天居然为了这个节目跑了这么久。   她彻底没了胜负欲,连带着影后女神的偶像包袱一起丢到了九霄云外,靠着棵大树躺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真不行了。”   荣珂欢也跟着坐在地上,锤着肩道:“我也不行了。”   转眼只剩下顾亦悠还站着,她常年跳舞锻炼,体能比另外两个人强得多,但看到其他两个人失去斗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顾亦悠纠结道:“可是输了就得接受惩罚了。”   节目组事先就说明了规则,获得最终胜利的小队今晚可以入住豪华酒店的贵宾房,但是失败的三个小队就会被丢到条件极差的小破屋住宿一晚,算作游戏失败的惩罚。   他们当着摄像头的面,不好吐槽节目组扣扣搜搜,但谁也不想去住小破屋。   “你们还有多少物资?”荣珂欢看了看高阮,又抬头看了眼顾亦悠。   高阮有气无力地从战术马甲口袋里掏出几张物资卡,顾亦悠也翻出自己的数了数,荣珂欢掐指算了算,突然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笑容,“他们赢不了。”   “不可能吧,”顾亦悠刚听到广播播报了两人的物资数,“就算他们找不到通讯仪碎片,物资数也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都多。”   荣珂欢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卡片递给顾亦悠,后者扫了眼卡片,愣道:“隐藏道具卡?”   “什么,还有隐藏道具卡?”   和复活卡这种全场播报的道具卡不同,荣珂欢手里的是张除她和她的队员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道具卡。   顾亦悠把卡片接过去,念出上面的内容:“道具卡:平分秋色。功能解释:如若进入最后结算阶段,当持卡者选择使用此道具卡时,仍有两人的小队需要将物资平分后再进行全场的物资数量比拼。”   高阮瞬间惊喜起来,“就是说他俩算物资得平分之后算?”   “应该是,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应该找不了太多的新物资,”荣珂欢算了算,“我们三个的物资数加起来比他们少一点,但是如果他们现有的物资再除以二,我们就比他们多了。”   听荣珂欢算完,高阮激动地冲两人勾了勾手,微仰着下巴得意道:“你们把物资卡都给我,今晚姐姐带你们住贵宾房!”   *   海边晒太阳的两人对此一无所知,傅星徽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贴近了海平面。   他闭了闭眼睛,就闻到了橙子香。   纪朗借着海水洗了手,把从休息室薅来的橙子剥成了一瓣一瓣的,连上面的白须都去了。   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蔓延开,傅星徽撑着手坐起来,问纪朗:“几点了?”   “还有三分钟倒计时结束。”纪朗又给他递了一瓣橙子。   “你吃吧。”   傅星徽揉了把脸站起来。   他一边往海边走,一边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男人的背影融在海水和夕阳之中,拉伸的动作让他整个人身形显得流畅又舒展,宽肩窄腰,模特身材的剪影格外漂亮。   纪朗欣赏了一会儿,又看着他向自己走回来。   “这儿风景好,等下在这里拍我们获胜的场景可以吗?”纪朗问跟随PD。   两个明星都没什么架子,PD跟着他们俩拍得开心,这会儿闻言自然道:“没问题。”   “耶!”得到PD的同意,纪朗高兴地跟摄像大哥击了个掌,又伸出双手要跟走到他面前的傅星徽击掌。   傅星徽笑着摇了摇头,刚准备配合地举起手,广播突然插播道:“玩家荣珂欢使用隐藏道具‘平分秋色’,物资结算环节规则将发生改变。”   “平分秋色?”傅星徽的手顿在空中。   “隐藏道具?”纪朗的笑僵在了脸上。   摄像大哥弱弱道:“那……你们还能赢吗?”   为了防止傅星徽和纪朗又去找新物资,荣珂欢特意卡在游戏快结束的时候使用道具卡,这样两人一定会放松警惕,大概率不会费力寻找新物资,那么她们就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获胜的可能性也更大。   听明白“平分秋色”的规则后,傅星徽和纪朗同时沉默了。   “不带这么玩的,这也太坑了。”纪朗对着摄像机表达了自己对节目组策划的愤怒。   “极限反转。”傅星徽点评道。   “太过分了。”纪朗装成要对镜头开枪,给子弹上了膛。   另一边傅星徽趁他转身,也不动声色地去拿枪。   两人嘴上吐槽着节目组,可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了另一种获胜的方法——他们之中死一个不就好了吗?   短暂的寂静后,纪朗提议道:“哥,那我再去找找物资?临时抱抱佛脚,说不定最后几分钟能让我们找到呢?”   “那我也去找找。”傅星徽抱起枪。   心怀鬼胎的两人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同时走进密林,然后默契地把枪对准自己,扣动了扳机。   “嘭——”   “嘭——”   怎么多了一声?   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另一声枪声后,傅星徽和纪朗瞬间明白过来,蓦地看向对方的方向,而后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如出一辙的尴尬。   傅星徽、纪朗:“……”   而在密林的另一头,高阮抱着三人凑在一起的物资卡,紧张地站在广播下等着最后的结算消息。   终于,在顾亦悠和荣珂欢第无数次在她面前绕圈后,广播终于响了。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刺啦的噪音后并不是宣布游戏结束的声音。   冰冷的广播音不带感情道:“距离游戏结束还有一分钟,玩家傅星徽、纪朗全队死亡,该小队失去物资PK环节资格。”   三位女嘉宾:“?” 第49章 情书   酣战一天的游戏, 最终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结束,众人弄明白了情况,在见到傅星徽和纪朗的时候, 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连傅星徽本人都笑了半天才停下来,到最后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了。   因为一天的比赛变得剑拔弩张的氛围,也在这种欢乐的氛围里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按照节目组的安排,获胜的小队高阮和路朔获得了高级酒店VIP房的入住资格, 大家一块儿去围观了豪华漂亮的房间,屋内的大床无比柔软,看起来就让人昏昏欲睡。   高阮丝毫没有客气地把早死的队友路朔赶出了房间,最后带着另外三个女孩分了两间大床房, 实现了比赛里对她们许下的诺言。   而惨遭嫌弃的路朔只好和其他三个男生一起加入了睡小破屋的队伍。   虽说是小破屋,但事实上住宿条件也不算太差,因为每个队的性别组成不同,所以节目组一共订了两个四人间, 原定是一间给女生住,一间给男生住,构造大小和火车软卧铺差不多。   路朔进门晃了晃吱呀作响的床, 仰头看了眼上铺,内心腹诽道:节目组又搞事请。   本应该平分空间的上下铺却设计成了下宽上窄的构造, 上铺的空间明显小很多,不仅床更窄, 和天花板之间的距离更是让人连直着腰坐在上面都难。   在下铺明显比上铺睡起来舒服的情况下,床位怎么分配就很耐人寻味了, 要是有人在这一环节情商不够, 大概率就会成为节目组炒作背刺的靶子。   “要不咱们两个人睡这边下铺, 两个人去隔壁睡女生的房间?反正她们有VIP房,也会不过来住了。”纪朗提议道。   “我没问题。”路朔说。   傅星徽拖着行李箱,闻言对路朔道:“那你和纪朗睡这边吧,我和邵杰过去住。”   “好,”邵杰跟过去,“哥,我帮你拿行李。”   “等等——”   纪朗叫住两人。   “怎么了?”邵杰回头看向他。   其实纪朗对邵杰这个人没什么意见,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从见到邵杰起,他一听到他说话就来气。   “要不我跟邵杰住吧。”他说。   摄影机拍着,他不好说想和傅星徽住一间房,但是他实在不想让这个处处戳他雷点的邵杰去和傅星徽住一起。   可让纪朗没想到的是,一贯对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在意的傅星徽,却在这件事上有些微妙的执着,“你就在这边睡吧,东西不都放在这边了?”   听到傅星徽的话,纪朗明显怔住了。   从一早上就开始酿的醋终于肆无忌惮地酸起来,他看了一眼邵杰,舌尖用力顶了顶上颚,差点没能在镜头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傅星徽看了看他,想说点什么,但纪朗已经赌气扭开脸,低头去一边收拾东西了。   “也行,哥,就让我和纪朗一间吧,”邵杰顶着那张娃娃脸对傅星徽道,“正好我和纪朗趁这个机会多熟悉熟悉。”   傅星徽还看着纪朗,纪朗手脚利落地套着床单,没搭腔也没回头。   他短暂地沉默片刻,从纪朗身上收回目光,提着行李箱去了另一间房。   路朔望着傅星徽的神色有些复杂,半晌,他也拿着行李搬了过去。   收拾完行李,路朔把傅星徽拉到浴室问他,“你和邵杰很熟吗?”   “认识,”傅星徽说,“合作拍过电影,私底下一起吃过几顿饭。”   “他老板这么捧他?”   刚出道没多久就能和傅星徽搭档,就算演的是男N号,也是相当好的资源了。   傅星徽不带什么感情地笑了笑,没接话。   路朔见他不想提这个,转了话头道:“选房间的时候,我感觉纪朗好像有点情绪。”   傅星徽语焉不详道:“和邵杰保持距离吧。”   “邵杰?”路朔说,“你是不想我和纪朗跟邵杰睡一屋才说要和他一起住的?”   傅星徽又不说话了。   路朔看了他一会儿,自嘲地叹了口气,“我感觉你今天玩得挺开心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愿意和人敞开心扉一些。”   傅星徽靠着墙面垂下眼,“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是给自己添麻烦。”   “没意思。”路朔说,“你什么都不让我们知道。”   “小朔,”傅星徽有些疲倦地对他笑了笑,“对不起啊。”   “你知道我不是在责怪你,不是要你跟我道歉!”路朔有些激动。   傅星徽“嗯”了一声,拍了拍路朔的肩,直接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话题,“我出去一趟。”   路朔激动的情绪被骤然打断,望着傅星徽离开的背影,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   *   傅星徽打了个车远离了节目录制的区域,下了车七拐八拐,绕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他掏出手机,骤然亮起来的光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刺眼,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备注“小周”的号码,在两小时前给他打了三通电话。   他回拨回去,那边几乎秒接,“傅哥,忙完了?”   “嗯,”傅星徽问,“我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邵杰会来参加《客4》的录制确实是巧合,”小周在电话那头道,“我打听到《客4》做策划的时候就有一个位置是想留给《未来的你》的C位的,和顾亦悠在他们女团算是同样的定位,但是后来C位档期调不开,他们就往下找了第二名邵杰。”   “我记得C位不是天胜娱乐的?”傅星徽道。   “对,是徐总他们旗下的,所以邵杰来节目应该和赵天胜无关。”   赵天胜是天胜娱乐的创始人兼CEO,也是天胜集团最大的老板和股东,他早些年算是靠着黑白两道通吃捞了不少钱。   后来上面变天,扫黑除恶的第一枪在A市打响,《游鸟》背后彦胜集团的董事长顾彦胜涉黑案闹得轰轰烈烈,一条线查下来,涉及了不少手脚不干净的资本家。   大鱼都被抓了毙了,剩下跑掉的小虾米大多数都洗了白,而赵天胜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位赵总脑瓜子不太灵活,做生意的能力一般,没了那些非法的势力助力,生意一落千丈,好在运气不错,赶上互联网飞速发展下娱乐圈造星的浪潮,创办了天胜娱乐,才重新有了一席之地。   傅星徽问:“有关于他身边人的消息吗?”   “赵天胜的妻子和女儿常年在国外,已经分居多年了,”小周说,“他应该没有特别固定的情人,娱乐圈不少明星都和他有接触,男女都有,具体是什么关系不好说。”   “还有,这位赵总似乎很爱听歌,”小周沉默了一会道:“他们公司的艺人歌手居多,练习生里,他也更偏爱签vocal,据说他经常叫公司的艺人去他办公室唱歌,邵杰也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他和邵杰的关系,至少在明面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傅星徽顿了顿,如果他没记错,邵杰在《未来的你》里的定位也是大vocal。   “目前拿到的消息就只有这些了,”小周说,“想打听到其他的,或许还要更深入才行。”   “知道了,你辛苦了,”傅星徽说,“暂时先查到这儿吧,别打草惊蛇。”   “明白,我们很小心。”小周道。   傅星徽揉了揉鼻梁,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傅星徽的声音低了些,公事公办的口吻也被换成了更温柔的语气,“那件事呢?”   小周愣了下,他很少听到傅星徽这样说话,即便他的表述格外语焉不详,他还是立马反应过来傅星徽在问什么。   不久前,傅星徽让他抽空去一趟C大的榕树纪念馆,让他看一看一三年国庆节期间,有没有写给他的信。   这和傅星徽平时交给他做的事都很不同,但小周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并没有追问。   “找过了,没有写给‘傅星徽’或者‘徐晟南’的。”小周说。   傅星徽手里转着纪朗今天送他的那颗珍珠,闻言手指的动作停了停。   他很轻地吐出一口气,“知道了。”   “但是——”   “嗯?”   “有一封写给‘傅星’的,”小周说,“因为和您的名字有两个字一样,所以我也记下来了。”   除了傅星徽的家里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傅星徽倚在墙上的身子无意识地站正了不少,“有落款吗?”   “没有,不过我拍下来了,”小周说,“我把照片发给您。”   随着他话音落下,傅星徽手机里收到了一张照片。   展开的信笺纸是深蓝色的,写信人很用心,特意用了银色亮粉的笔来写,乍一看过去亮晶晶的,像是夜晚的星空。   而那字迹再熟悉不过,和十九岁时,纪朗塞在他口袋、掌心还有枕头底下的每一张小纸条都如出一辙。   “亲爱的傅星,   我们已经一年零四十一天没有见面了。   我很想你,你呢?”   映入眼帘的三行字,仿佛已经能让人想象到写信人的口吻。   傅星徽握着珍珠的指尖紧了紧,他把珍珠放进口袋里,空出手来点了点屏幕,把那张照片放大,一字一句地读过去。   “我考上A大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攻略,还去参加了校史馆的志愿者培训,等你来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当导游了。   不过要提前警告你,你必须向我解释你为什么换电话,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看着纪朗的威胁,傅星徽无奈地摇了摇头。   少年的笔锋很利,写出来的东西却很像是在撒娇: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哥,我十八岁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我成年了,就可以对我喜欢的人表白了。   不知道你能不能猜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呢?   亲爱的傅星,你听好了,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喜欢,也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   我想和你成为恋人,想和你接吻,想和你牵着手从十八岁走到二十八岁,秋天去银杏林骑车,冬天在未名湖滑冰,春天去红螺寺踏青,夏天就去重温《盛年》,然后十年又十年,再到八十八岁、九十八岁、一百零八岁……”   傅星徽看着这段和《盛年》里时钊相似的表白词,心跳忽然有些快。   纪朗把他的一年四季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对爱情的憧憬丝毫不亚于时钊,而比起时钊那段有些横冲直撞的台词来说,纪朗这段话明显是在心里琢磨过无数次的。   大概是写到了春夏秋冬,纪朗又联想到:   “哥,你是秋天生日,我是春天生日,我们上一次告别是在夏天,那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啊。   ……等到下一次重逢后的冬天,我们就在一起吧。   好不好?”   纪朗的信不长,写到这里就停笔了。   “好不好”三个字后面被他备注了A、B、C三个选项,A是好,B是很好,C是非常好,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傅星徽忍不住笑了笑,可来回把整封信看完,心里的酸涩又盖过了那点甜。   大概是怕被不怀好意的人借题发挥,纪朗没写落款,称呼他也是用得他没什么知道的那个名字。   那时两人和C大榕树纪念馆都没什么太大的名气,而这封信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一堆无人认领的信一起,被封存进了榕树纪念馆里。   如果不是那天看电影的时候纪朗提了一句去过榕树纪念馆,恐怕这封信永远都不会被他看到了。   傅星徽不知道那时候的纪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这封“情书”,而如果知道写下这封信之后,还要再等八年才能等到两人物是人非的重逢,纪朗还会不会把这封信写得这么美好而深情。   应该不会了吧,他想。   如果是那样,纪朗应该会在信里痛斥他的不讲信用,痛斥他一次又一次的逃避和退缩。   傅星徽第一次觉得有些后悔。   为什么当年他都站在A大了,都离他只有咫尺之遥了,却在最后因为一句“学姐”,因为自己看起来不够光鲜亮丽……就逃走了呢?   只是见一面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海岛的温度比A市高,可到了晚上还是微微有些凉,冷空气顺着鼻腔灌进肺里,呛得傅星徽咳嗽了两声,胸口有些发涩。   那年离开A大后不久,他作为男主角参与拍摄了《游鸟》,再后来,他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夜路。   命运的转折总是发生在一个又一个清晰的时间节点上,只是当时难以察觉,直到过去了,才会发现自己做出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如果当年见了……   傅星徽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   或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第50章 暧昧   打断傅星徽思绪的是一通电话, 他回神看了眼来电人,有些惊讶竟然是纪朗。   “有个电话进来,”他对小周道, “没有其他事我先挂了”   “好的傅哥。”   那边电话挂断,随着“嘟”的一声提示接通,纪朗的电话自然而然接进来。   然而除了开头的提示音,对面再没传来其他的声音。   傅星徽叹气笑了一声,好脾气地递了个台阶, “还生气呢?”   纪朗耐不住性子,和他闹了脾气,他要是搁在一边不理,纪朗就忍不住跑来找他求和, 可是找到他之后,又常常梗着脖子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   听到他开口,纪朗顿了下,“你刚在跟谁打电话?”   “工作上的事。”傅星徽道。   “你在哪儿?”   傅星徽握着手机从黑暗的小巷子里走出来, 街道路灯明亮的光落在他身上,挥散了方才的阴影。   “随便走走。”他说。   纪朗道:“地址发给我,我来找你。”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 对面继续道:“你不说我自己查了,反正你戴着表。”   “你怎么耍无赖。”傅星徽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   他点开微信界面,给纪朗发过去一个地址, “满意了?”   对面闷闷地“嗯”了一声,故作矜持说了句, “挂了。”   傅星徽摇头笑了笑正要挂电话, 纪朗又打破那点没凹出半分钟的矜持, 像是怕他跑了似的飞快补上一句:“要等我。”   傅星徽给纪朗发的那个地址在海边,这座海岛所在的城市偏僻,大概是夜深了,加上天色暗,海边人并不多。   纪朗下了出租车,沿着沙滩一路找过去都没看见人,他一直跑着,呼吸太急,给口罩都染上了水汽。   尚未被开发成旅游景区的海边路灯很少,天太黑,他只能勉强依托着身型辨认,在跑了一大圈依然没见到人之后,他有些颓丧地停下来。   带着几分海水咸湿的空气被吸入鼻腔,紧张的心跳在失望里慢慢平复,他把口罩往下扯了扯透着气,靠着海边的栏杆仰了仰头。   夜市的叫卖声从耳边传来,伴着烧烤的辛辣和海鲜的鲜香,夜深时分还开着门的烧烤摊点着黄色的灯泡,把潦草的条纹塑料篷照成了一个温暖明亮的深夜食堂。   纪朗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却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却意外和他找寻的那个人对上了目光。   身旁是漆黑的夜色,傅星徽被笼在如梦似幻的柔光里,仿佛是一场错觉。   男人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惊讶又化开,只剩下灯光映照下的温柔笑意。   他对他招了招手,又偏头对老板道:“再加一份生蚝和羊肉串。”   “他家现烤的生蚝很好吃,”他见纪朗走近,指了指桌上的烧烤问他道,“我点了这些,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纪朗坐到他对面,半晌都没说话。   傅星徽以为纪朗是在怪自己先吃了,于是放下手里的烧烤串,清了清嗓子,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我本来是想等你来了一起吃的,但是等了你半天都没来。”   他拿起一串裹满孜然的肉串递给他,“尝尝?”   纪朗接过去咬了一口,温热的肉香和辛辣同时在唇齿间绽开,把他的舌尖和心都烧得发了烫。   他移开目光问:“你来过这家店吗?”   “以前在这附近拍过戏,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老板还在这儿,味道也没变。”   说话间老板已经把烤好的生蚝和羊肉串拿了过来,刚烤好的食物还烫着,滋啦啦地往外冒着热气。   “趁热吃。”傅星徽把盘子往纪朗面前推了推。   夜晚的海边很安静,海浪声似是贴在耳边,一下一下,温柔有规律地拍在沙滩上。   傅星徽单手支着下颌,眼里缀着笑意,安静地看着纪朗吃东西,时不时在纪朗被辣到的时候递过去几张纸巾。   等盘子都空了下来,他双手交叠在身前,问纪朗道:“要走走吗?”   纪朗抬头望天,嘴硬道:“我还在生气。”   “行了,”傅星徽站起来绕到他身后,提溜着纪朗的领子往外扯了扯,见青年还是不动,他拿着手机装作打车的模样,“不散步我就回去了。”   “等等!我没说不散步。”纪朗忙不迭抢过他的手机,结果却看到傅星徽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和他的聊天框里。   傅星徽给他发了张照片,是他吃烧烤吃得正认真的样子,明明吃得很香,却还要蹙着眉板着脸,装作一副自己不高兴的模样。   “你偷拍我?”   傅星徽抽回手机,往前走了几步,“是光明正大的拍。”   纪朗忙追上去,“哥,你等等我。”   傅星徽转过身面对着他往后走,闻言故意逗他:“不等。”   纪朗小跑几步跟他并肩,双手搭着他的肩膀把人转回去,“别倒着走,等会儿摔了。”   傅星徽见他着急,弯着眼睛看着他笑。   纪朗听到傅星徽的笑声,闹了一晚上的脾气终于破了功,板了半天的脸也板不住了,忍不住也跟着他笑起来。   笑完他看着傅星徽的神色,又郁闷地拿手指点了点他,默默吐槽道:“你每次都这样。”   他们两个相处,看似每回闹脾气的都是他,但最后占上风的永远是傅星徽。   傅星徽把他拿捏得明明白白,要么晾着,要么三言两语就知道怎么把他哄好,他每次稀里糊涂就过了生气的那茬儿,事后才发现问题永远还在那里。   就像这次,傅星徽也没有对他执着于和邵杰一起住的事做任何解释。   他的手搭在傅星徽肩上,和他并肩走着,心里一半是酸,一半是甜,但已经没办法再生气了。   两人离开烧烤摊,一起绕着沙堤散步,既能低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沙滩和大海,又不担心让沙子弄脏了脚。   他们在烧烤摊消磨了快一个小时,这会儿夜更深,沙滩上已经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人了。   几乎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两个随意散步的男人,他们穿着最简单的花衬衫,和整座海滨城市融为一体,看起来就像是趁着夜色出来消食的家人。   开始两人还带着口罩,后来索性也把口罩摘下来,肆意地透了透气。   短暂的自由就像海边的风,掠过耳畔的时候,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感到心旷神怡。   谁都没再去提刚刚引起不快的话题,他们从身边琐碎的日常聊到拍戏的经历,絮絮叨叨了几个小时。   然而让纪朗没想到的是,聊到沙滩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傅星徽竟然主动对他提起了邵杰。   “你和邵杰相处得怎么样,”他问,“没闹矛盾吧?”   听到傅星徽关心的还是这个,纪朗有些闷闷的,“我能和他闹什么矛盾,就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我就出来找你了。”   “那就好,”傅星徽说,“房间里有摄像头,别像早上在化妆间那样闹了。”   想到选房间的事,纪朗撇嘴问:“你和他很熟吗?”   “认识有几年了,他在参加《未来的你》之前就是天胜娱乐的艺人了,我们有过一些合作,但熟也算不上。”   傅星徽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了句,“选房间的事……我有我的原因,但不是因为他在我心里比你重要。”   纪朗让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剖白砸懵了头,半晌没回过神来。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傅星徽笑了一声,评价道,“看起来很傻。”   纪朗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   “说我在你心里最重要。”   纪朗这阅读能力和对句子的拆解能力实在是过于唯心主义,傅星徽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哥,”纪朗望着他,片刻后猝不及防地说了句,“我爱你。”   傅星徽的目光一顿,装作没听到似的,面色平静地望向一边。   纪朗忽然拉过他的手,把自己腕上的手环戴到了傅星徽的右手腕上。   “你干什——”   他话音未落,纪朗又看着他说了一遍,“我爱你。”   与此同时,傅星徽感觉到了自己右手腕上传来的轻微的电流。   “哥,你心跳很快。”   纪朗说完像是为了佐证这一点似的,又对他说了几遍“我爱你”。   从小声到大声,再到最后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海滩大喊。   每一遍话音落下,傅星徽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腕上的电流。他左手的手表真实地记录着他加快的心跳,而右手的警报手环一次又一次向他佐证强调着这一点。   酥酥麻麻的电流顺着手腕传到脊髓,傅星徽头皮泛着微麻的痒意,耳朵隐在夜色下发烫。   他做了个深呼吸,把纪朗那个惹人恼的手环摘掉丢回他手里,随手指着不远处一个黑幢幢的物件转移话题道:“你看那是什么?”   纪朗的目光一顿,半晌,他顺着傅星徽手指的方向过望过去,“是不是天文望远镜?”   傅星徽对这方面的涉猎不多,他闻言逃似的走过去,借着月色煞有其事地研究了道:“像是,不过我不会用。”   没想到纪朗拨弄了一会儿,直接对他说:“能看了哥,你看看,挺清楚的。”   傅星徽还是头一次望远镜看天空,他对上两个目镜看过去,就看见了漫天的繁星。   海边的风大,今天的云也少,天上的星星本来就还算清晰,这会儿透着天文望远镜看过去,视野就越发宽阔了。   碎星子像是撒布在棋盘上,亮得晃眼,还有中间那轮银白色的月亮,在望远镜的视野下能看见上面的纹理,显得层次格外丰富。   傅星徽看得很认真,嘴唇微微翘着,眼里盛着惊喜的笑意。   “你也来看看。”   他说着直起身望向纪朗,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青年望着他依旧深情专注的目光。   “纪朗……”   傅星徽手扶着望远镜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飘忽地出声,叫出口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说什么。   纪朗似乎料到了这一点,也并没有往后问。   他们在空旷无人的沙堤上对视了很久,谁也没有出声去惊动这寂静的星空。   纪朗的目光很干净,也很透亮,就像如水的月光,将他整个包裹在其中,蓬勃而热烈。   “哥,如果我来当导演拍偶像剧的话,”身前的青年忽然往前靠近了一步,“这个时候男女主就应该在浪漫的星光下接吻了。”   这句话里暗示意味实在太重,傅星徽移开视线搪塞道:“这里没有男女主。”   “但这里有两个男主角。”   傅星徽的心跳了一下。   似乎是为了佐证他的话,下一瞬,纪朗手搭上他的后颈,认真地看着他道:“哥,我想吻你。”   傅星徽的瞳孔骤然缩紧,搭在望远镜上的指关节有些发僵。   那真实存在过的,暧昧上头的一瞬间,更像是鬼迷心窍的一场错觉。   尽管这错觉正在摧枯拉朽般晃动着傅星徽的神智,让他满心满眼都是纪朗剑眉星目的脸。   他们谁也没动,谁也没出声。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定格键。   可就在傅星徽松开手往后退的时候,纪朗却像他预告的那样,低头凑近了他。   男人蓦地偏开脸,可柔软的唇却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微凉的皮肤毫无预兆地碰触上温热的嘴唇,傅星徽很低地喘息了一声。   很烫。   滚烫的气息在潮热的海滩上蔓延开来,那一刹那,傅星徽觉得自己的心都好像被熔铸烧化了。   他抓着纪朗胸口的衣服,听到纪朗在他耳边带着几分笑意撒着娇道:“你躲错了,我可没说我是要吻嘴唇。”   纪朗贴着他说完,又往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趁着他失神,把带着电流的手环重新戴到了他的手上。   “哥,”他说,“我的手被电得好痛。” 第51章 旧事   回住处的出租车上, 谁也没出声,傅星徽偏头看着车窗外,纪朗坐在他身边低头刷着手机。   夜风渐凉, 擦过脖颈,从领口灌进傅星徽的衣服里。   夜色笼罩的城市显得很静谧,今晚碰上的司机也是个话少的人,车里放着九十年代的粤语金曲,熟悉的旋律充斥着整段车程, 仿佛把时间都拉得漫长了。   到目的地的时候,师傅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靠路边那侧的纪朗先下了车,又拉着车门替傅星徽挡着头, 等到他下来。   两人走到卧室门口,却没急着回房间,默契地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傅星徽才道:“走了。”   他推开卧室门, 路朔刚躺下,见到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他道:“你走了没多久, 纪朗就来找你了。”   他说完像是知道傅星徽可能会顾忌屋里的摄像机似的,又补上句, “刚我去邵杰屋里玩,看见他在拆收音器, 今天都录了一天了,一直在镜头下, 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有, 我就让他帮咱们屋也拆了。”   听到邵杰拆收音器, 傅星徽目光顿了顿。   “纪朗后来给我打过电话了。”他对路朔道。   “哦那就好,”路朔道,“我还怕他有什么事儿急着找你呢。”   想起纪朗,傅星徽忽然没头没尾的地问了路朔一句,“你有过初恋吗?”   “初恋?”路朔懵了懵。   傅星徽以前从来没跟他聊过感情问题,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意外,但短暂的怔愣完,路朔又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他队长终于愿意和他聊一聊自己的心里话了。   路朔盘坐着腿,兴致勃勃道:“当然有啊!”   傅星徽略一挑眉,“没听你提过?”   “队长,你自己反省一下,我们这几年小聚,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们聊过这种话题?”路朔说,“我们都怕说这些耽误你时间。”   傅星徽笑了一下,“那你现在说,我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路朔摸了摸鼻尖,“就是……那个谁。”   “谁?”   路朔报了个名字,又带着几分遗憾评价道:“她翻车前是我好多年的女神,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   路朔口中的是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明星,一直以实力派著称,可谁也没想到后来竟然爆出她为了拿奖贿赂评委方的事,一时“女神”人淡如菊的滤镜破碎,那位女明星渐渐也没了消息。   “当年是真喜欢她,我还记得和她第一次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吃下去,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想追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后来好不容易要到联系方式了,天天在手机上尬聊,也亏得人家当时没嫌弃我,还一直回复我。”   “当时我都准备告白了,结果就出评奖的事了。”   “说实话,抛开滤镜,我觉得就算她没贿赂评委,那奖也该她拿,”路朔摇了摇头,“但是后来知道评奖那件事之后,对她的感觉就淡了。”   “其实我也知道,这个圈子里哪可能真有什么不慕名利还偏偏能大火的明星,投资方和观众也不是傻的,要是真的不争不抢,那就没人看得到了。”   路朔说:“可是她是我初恋,我想当然地在她身上赋予了太多东西了,我没办法接受她和我想象地不一样。”   傅星徽点了点头,“明白。”   路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么怎么总说,初恋最好一辈子放在心里,不然就是红玫瑰变蚊子血的故事了。”   傅星徽给他倒了杯水,想了想道:“挺有道理。”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内,纪朗哼着歌推开门,邵杰见到他,问了句,“回来了?”   纪朗本来不想理他,但是想到傅星徽的叮嘱,他还是耐下性子来应了一声,“还没睡?”   “玩会儿手机,”邵杰问他,“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   “和星徽哥海边散了散步。”他说起傅星徽,嘴边带上自然而然的笑意。   邵杰揶揄了一句,“你就这么喜欢他?”   纪朗瞥了他一眼,邵杰摆手道:“收音器我拆了,你别怕。”   纪朗微蹙了眉,转身去收拾洗漱的衣服,没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邵杰却像是来了劲儿似的追在他身后问:“你觉得你真的了解他吗?”   “比你了解。”   “那可真不一定,”邵杰说,“你们很多年没见面了吧,这些年在圈子里也没怎么打过交道是不是?”   “不关你事。”纪朗拿着衣服准备去洗浴室。   “哎,你别急着走啊,怎么,不敢听我说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劝你,别陷得太深,”邵杰说,“傅星徽是你招惹不起的人。”   纪朗的脚步蓦地停下来,他打量了邵杰一眼,后者见他终于被自己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有些志得意满地抱住双臂,嘴角带着几分玩味的笑。   那张无辜的娃娃脸配合这个表情实在是有些违和,纪朗神色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听说过‘玉堂红海’吗?”邵杰问他。   纪朗眸色微敛。   大概三四年前,在他刚回娱乐圈不久,热搜曾爆出过一个惊天大瓜——德艺双馨的大导演吴良被曝出为诸多明星、官员、企业家开设涉.黄的娱乐场所,一时轰动网络。   而他提供性.服务和聚众淫.乱的地址,就是这间赫赫有名却从不对外挂牌营业的“玉堂红海”。   后来吴良涉嫌多项罪名数罪并罚,被判死刑,而“玉堂红海”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不是已经倒闭了吗?”纪朗反问邵杰。   “你知不知道当年的玉堂红海的顾客会员都有多少达官显贵,这么好的资源,总有人眼红的,”邵杰说,“吴良进去之后,有人接手了‘玉堂红海’,把准入门槛卡得更高了,又改了个名字,现在叫‘绘苑’。”   邵杰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纪朗,“我是没资格进去,不过我听说……你的星徽哥可是绘苑的常客噢。”   纪朗脱口而出:“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傅星徽当年没背景没人脉,公司也不管,你觉得难道他能一路走到今天,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吗?”   纪朗反驳道:“星徽哥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和实力。”   “业务能力硬的明星在娱乐圈多了去了,尤其是那些不温不火无人问津的,一抓一大把,”邵杰看他的眼神有些嘲弄,“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娱乐圈是绝对的实力至上呢?”   他略微往前靠了靠,双眼注视着纪朗道:“傅星徽能红,全靠高阮带他拍了《游鸟》。”   “但是高阮凭什么帮他,”他紧接着问,“拍《游鸟》的时候高阮已经是影后了,她认识的优秀男演员列张表都说不完,她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个之前一直在跑龙套的傅星徽?”   纪朗微微攥紧了手里的衣服。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邵杰说,“用脚想也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纪朗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别用你肮脏的心去揣测别人。”   “我肮脏?高阮出轨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邵杰冷笑了一声,“你别说你没听说过。”   纪朗直勾勾地盯着邵杰,后者却始终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要是真没听说过,自己拿手机查查?”   纪朗深吸了一口气,却没去拿手机。   高阮疑似出轨这件事,恐怕几年前上过网的人,没几个不知道。   高阮是娱乐圈内少见的结婚很早的明星,她曾经的丈夫是位影视圈内很有地位的富商,也是高阮第一部 拿影后的电影的最大投资方。   慧眼识珠的总裁和年少成名的影后本该是一段能写进小说里浪漫剧情,两人宣布结婚时,更是获得了许多网友的祝福。   可后来,狗仔爆出了高阮醉酒靠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以及两人相依着走进家中的照片。   转瞬间“影后”被打成“淫后”,而后高阮前夫憔悴现身的身影和一句语焉不详的“我愿意接受她的一切”,更是把高阮推到了风口浪尖。   最后两人宣布离婚,开头如童话般的爱情惨淡收场,高阮也跟着沉寂了下去,直到一年后她前夫因经济罪被查时,高阮丢出一纸诽谤罪的律师函,向网友们讲了另一个故事:   她的前夫出轨被她察觉,高阮要求离婚,没想到前夫先下手为强,把她灌醉后让自己的助理送她回家,并拍摄了这样一组照片,制造出自己受害者的形象,打赢了这场婚姻舆论战,保住了公司的股价和声誉。   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   但这张律师函之后,高阮的口碑确实有所恢复,随后她又接了几部制作精良的转型作品,其中一个痛打渣男搞事业的女强人形象相当出圈,紧接着一波营销通告狂轰滥炸,算是“洗白”得相当彻底。   “高阮离婚之后,这几年身边的情人就没断过,”邵杰看了眼纪朗攥紧的拳头,继续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着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傅星徽和她关系那么好,你觉得傅星徽会单纯吗?”   “别带着你九年前的滤镜去看人,”邵杰拍了拍纪朗的肩,一副“懂王”的语气,“他都不知道爬过多少大老板的床了,情人应该也不会比高阮少。”   “你闭嘴。”纪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   邵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凑近纪朗继续道:“你有什么,钱、资源?还是永远十八岁的肉体?我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他看不上你的,跟你最多也就是玩——”   “啊!”   随着轰隆一声响伴着邵杰的惨叫,纪朗一脚踢在邵杰腹部,“说了让你闭嘴了!”   邵杰身后没有支撑,直接倒了下去,撞上了旁边的柜子,纪朗压在他身上,拳头已经举了起来。   就在拳头要砸下去的瞬间,“咚”得一声,两人的门被撞开,纪朗的手堪堪停在邵杰脸上一公分,他蓦地望向门外,看见傅星徽气血上涌地站在门口。   “纪朗!”   这一声让纪朗蓦地清醒过来,他看了眼身前捂着肚子一副快疼死的模样的邵杰,又顺着傅星徽的目光,望向了房间里依然在拍摄中的摄像头。   九年前,他也是这样没受住激和人打了一架,打没了他的保送名额,也打没了傅星徽的前程。   纪朗的心倏地慌乱起来。   “哥,哥……”   他忙站起来,傅星徽却已经扭头走了出去,他一路跟在后面追,可傅星徽的脚步太快,而他因为太着急太紧张,走两步便是一个趔趄。   “哥!”他猛地往前扑了一步拽住傅星徽的手,“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傅星徽挣开他,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对一旁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路朔道:“你把他带你房间去,然后马上带邵杰去医院,告诉邵杰今晚的事他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   “哥!”纪朗还想追他。   傅星徽停下和路朔的低声交谈,直接一个眼神把他钉在了原地。   “你再闹一次试试?” 第52章 剖白   傅星徽深夜出门, 一直到天微亮的时候才回来。   他推门进了房间,路朔在床上小憩,纪朗在看手机。   听到开门声, 纪朗蓦地抬头望过去。   傅星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看不出状态如何,两人对视一眼,纪朗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没开口。   “过来。”傅星徽对纪朗招了招手, 压低声音主动道。   纪朗愣了片刻走到他身边,傅星徽又拍了拍他的肩,“转个身。”   纪朗不明所以地转过去,感觉傅星徽似乎把手伸进了他的帽子里, 不知道在掏什么。   他一直等着傅星徽回来,整宿没睡,也没顾得上洗漱,所以这会儿穿的还是白天的衣服。   “你去哪儿了?”他问。   傅星徽没回答, 只是抽出手对他道:“好了。”   纪朗转回来看向傅星徽的手,男人半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设备,连着按了几个键。   “这是什么?”   傅星徽把东西塞到自己口袋里, 去拿之前放在房间里的行李箱,“录音笔。”   纪朗微怔地看了他一眼。   他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纪朗忙缀上去,抢着帮他拿箱子,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你怎么会想到……”   傅星徽没说话, 也没跟他客气, 索性丢了手让他去提箱子。   两人一路走到路口, 纪朗见到停在门口的出租车才反应过来,“你要去哪儿?”   “机场。”   海岛的录制原定两天,今天其实还要录一点周边的活动,其他人都是订的第三天的票回去,傅星徽这是要提前走了。   出租车司机下车来帮傅星徽拿行李,纪朗却不肯松手。   司机为难地看了傅星徽一眼,后者看着纪朗淡声道:“你要是不给我,我就不要了。”   纪朗跟他僵持片刻,还是帮着把行李箱放进了出租车的车后座上。   一贯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是最可怕的。   就像免疫系统遇到第一次见面的病毒,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连反应都会慢半拍。   这是纪朗第一次见到傅星徽生气。   他也是到今天才意识到,傅星徽以前有多惯着他。   纪朗站在路边看着傅星徽的车开远,黄色的车尾灯在清晨的雾气里映照出两道长长的光柱。   他忽然觉得凌晨海岛的空气好闷,湿漉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的几天,纪朗都没再见过傅星徽,他问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说傅星徽有其他行程请了假,这几天都不在客栈住。   和傅星徽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   几乎从纪朗失手打了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疯狂刷手机,在互联网无比发达的时代,网络信息的传播速度是难以想象的。   可是出乎他预料的是,关于这件事的所有信息,都没有出现在网络上。   邵杰和他相处依旧神色如常,似乎所有人都背着他失了忆。   而节目组似乎也没有要让这件事发酵的意思,还在安排他拍节目里赞助商的中插广告。   《东篱客栈第四季》海岛篇播出的时候,纪朗刚拍完广告,他没急着离开,而是在化妆间里点开了节目播出的app。   每期节目的具体更新时间会有几分钟的误差,他隔一分钟就刷一次app,直到节目组终于把海岛这一期的视频放出来时,他已经紧张得手都快发麻了。   可是等他五分钟飞速拉完进度条,却发现节目组根本没有把他和邵杰的矛盾剪在这一期节目里。   这实在是太一反常态了。   没有哪个节目组不喜欢搞噱头,对大多数节目组来说,比起艺人的想法,他们都更在意节目的收视率,不恶意剪辑博热点就已经是良心节目组了。   纪朗有些意外地看着手机屏幕,陷入了迷茫。   “在想什么?”高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拿着瓶苏打水,转了转吸管喝了一口。   “高阮姐……”   “好奇为什么你打人的事儿没被剪进去?”高阮问他。   纪朗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那天之后第一次有人跟他提这件事。   他这些天像是一直漂浮在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梦中,直到高阮开口说出这句话,他才踩到了实地上。   “你不会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吧?”高阮说。   “为什么?”纪朗不理解道,“你们都不提,节目组也不提,甚至邵杰自己都不提。”   “当然是因为有人打点过,让我们别提。”高阮翘起红唇笑了笑。   “是谁?”   “除了傅星徽,还有谁这么在意你的口碑啊,”高阮反问他,“难不成还是你那个前不久刚解约的公司?”   “星徽哥他……”   他一个普通的明星,能把消息堵得这么死么?   “不相信?”   高阮挑眉看了他一眼,语焉不详地点了他一句,“纪朗,你要知道,在任何一个行业想要做到顶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娱乐圈里,如果只靠温柔和努力……是走不到他如今这个位置的。”   足够的魄力,果敢的手腕,走一步看三步的心思,还有复杂的人脉和利益关系往来,缺一不可。   听完高阮的话,纪朗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高阮姐,你去过‘绘苑’吗?”   高阮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这个地方,眼里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半晌,她回答道:“是家饭店。”   *   傍晚,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了城市中心一条低调的小路。   高阮穿着一身黑裙,披着驼色的大衣从车上下来。   白日里的玻璃大厦在夜晚归为沉寂,唯有打开那扇隔绝内外的大门,才内窥见里面真正的端倪。   暖黄的灯光让室内显得明亮却不刺眼,行书字体的招牌“绘苑”飘逸而冷峻地坐落在大厅之内。   她熟络地对门口的服务生点了点头,从挂链纤细的链条包里拿出车钥匙递过去,一位服务生出门去替她泊车,一位引着她往里面走去。   绘苑的内室别有洞天,一个接一个的包间都被做成了雕花楼阁的样子,悬浮的座位底下流水潺潺,水里铺满了莲花。   她跟着服务生走进电梯,一路下到负三层,七拐八绕了几个房间,推开门,看见了正在练习射击的傅星徽。   他身边跟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见到她,客气了一句,“高阮姐。”   “你来了?”傅星徽闻声也望过去,望见高阮,他略偏头对身边人道,“小周,去给高阮姐拿杯水。”   小周闻言识趣地离开房间,把对话的空间留给了傅星徽和高阮。   “不错嘛,”高阮扫了眼电子靶上留下的痕迹,“好像又有进步?”   “一开始说是刘警官喜欢玩,为了跟他套近乎才练的,”她对傅星徽道,“现在我估计你都快比他打得好了。”   傅星徽笑了一声,把练习用的枪放下,“那还是差远了。”   “说吧,叫我来什么事,”高阮有些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电话里不能说,还非要我跑一趟。”   傅星徽拿出支录音笔递给高阮,坐到她身边。   文件记录了纪朗和邵杰起冲突的全过程,高阮听完,正色下来,微微蹙了眉。   “有点刻意。”她评价道。   “何止有点。”傅星徽说。   “你觉得邵杰是故意的?”   “嗯,”傅星徽说,“但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做这件事是针对纪朗,还是有其他人的授意。”   “他和纪朗年纪相仿,人设又撞型,想趁着纪朗解约,暂时没公司处理舆论的时候,耍点小手段把他往下拽一把,也不是没可能。”高阮分析道。   “不过……如果是他背后的赵天胜,”高阮嗤笑一声道,“那这位赵总还真是名不虚传的蠢。”   “我今晚请了赵天胜在这儿吃饭。”傅星徽说。   高阮瞟了他一眼。   傅星徽解释道:“纪朗动手打了他家力捧的艺人,这么大的事儿让我给压下去了,总得给人个说法。”   高阮把录音笔还给他,目光盯着桌角道:“你觉得你们当年摊上的事儿……是赵天胜的手笔吗?”   “我查他只是因为听到一些流言,说他以前和丁宇哥走得很近,后来小周也没查出什么,所以我也不好说,”傅星徽说,“毕竟这些年怀疑过那么多人,最后不都发现找错了吗?”   “也是,”高阮调侃他,“在盛捷卧薪尝胆好几年,兢兢业业给你们老板赚了那么多钱,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傅星徽:“但也没排除。”   “你还是怀疑你们老板?”   “查出是谁之前,总归还是他的嫌疑最大。”   “我觉得你们老板心也挺大的,你说你是感恩公司留下来的,他还真敢信,还真煞有其事地给你继续安排那么多工作,”高阮夸张地做了个搓胳膊上鸡皮疙瘩的动作,“要是当年的事真是他做的,他不知道都死多少回了。”   “对了,”她想起来,“纪朗前不久找我打听了‘绘苑’,我跟他说是吃饭的地方。”   他们刚都听了录音,知道是邵杰跟纪朗提的这个地方。   “邵杰应该不知道具体的位置,纪朗找不到这儿来。”傅星徽说。   绘苑虽然建在玉堂红海的旧址上,但当年吴良出事的时候,这个地址并被没有爆出来,对于很多人来说,对这里依然是只闻其名,不知其踪。   听到他提纪朗,高阮揶揄他:“纪朗这几天失魂落魄的,你这气还没消?”   “气早消了,就是冷一冷……让他长点记性。”   “哎,”高阮双手抱着臂,冲傅星徽扬了扬下巴,突然从谈正事的口吻换成了八卦,“你跟纪朗你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有。”   “不应该啊,”高阮说,“邵杰都看出来他喜欢你了。”   “……”傅星徽说,“我知道。”   “那你在犹豫什么?”高阮问。   傅星徽环视了一圈四周,目光又落回自己身前的地面上。   对傅星徽而言,绘苑大概是除了家里,于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了。   这种安全感让他也有了几分倾诉欲,傅星徽捏了捏鼻梁,对高阮回忆道:“我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关系最好的时候,也不是没怀疑过他是不是对我有些特殊的感情。”   “那会儿网上说什么的都有,他本来就因为我丢了保送名额,我也担心是我带他拍了那电影,让他分不清演戏和现实,影响了他的判断。”   “加上当时年纪小,一点压力就扛不住了,又多少有点自卑,不敢去接受这种感情,也不敢去细想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之后《游鸟》、顾彦胜……一堆事儿跟着过来,那几年我也不知道怎么过的,兵荒马乱的,也没空去想感情,好在等我有了点话语权的时候,他也刚好又回娱乐圈来了。”   “有前车之鉴,我害怕我又害了他,所以我让他的经纪人跟他说,我跟他同台可能会影响他,让他台上和我保持距离,台下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傅星徽摇头道:“可他一直没来找我,他找路朔要了我的联系方式,也没给我打过。”   “所以我后来也想,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直到我们在节目里意外见面、相处,在我已经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太敏感,告诉自己他对我表现出来的所有亲近都和感情无关的时候……”   傅星徽想起那幅猝不及防映入他眼中的画,叹气道:“他又让我发现,他从九年前就是喜欢我的。”   “高阮,你也和他相处这么久了,你觉得他在感情上会是个长久的人吗?”   “纪朗确实……”高阮清了清嗓子,想给他的爱玩和没长性找种相对而言温和的表述。   傅星徽直接把她的话接过来,不怎么留情面地总结道:“三分钟热度。”   纪朗的感情像火,让人觉得明艳、温暖。   但是一旦失去易燃物,火就会熄灭。   见到他时候,纪朗就燃烧得让傅星徽忍不住为这种热烈的感情着迷。   可是在他们过去没有见面的那些年里,或者他们未来奔波于各自的事业,不能朝夕相处的时候,在那些没有“易燃物”的日子里,这份热度还存在吗?   他无从知晓。   “况且,”傅星徽不知道是在问高阮,还是问他自己。   “他现在喜欢的到底是真实的我,还是根据九年前的回忆,想象出的我呢?” 第53章 绘苑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小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傅哥,水倒好了。”   “进来吧。”   傅星徽和高阮对视一眼, 默契地没再聊纪朗的话题。   普通的白开水被盛在精致的高脚杯里,小周单手举着黑色绒布的托盘,把水端给高阮,后者接过来打量了一眼手中透亮清澈的玻璃杯,感叹道:“你这杯子和托盘都不便宜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什么名贵的酒呢?”   “来这儿的客人们就喜欢这些,”傅星徽往后靠了靠,看着高阮手里的玻璃杯道,“没包装, 一块钱一杯也不一定有人买,这样一‘加工’,后头夸张点加三个零都有人愿意买单。”   高阮翘起红唇,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 清淡的味道回荡在她唇齿间,她接了句:“可白水始终是白水,喝下去就露馅了。”   傅星徽双手交叠在身前, 好整以暇地道:“如果你为这一杯水花了四位数,就算是尝出它和普通的水没有区别, 在旁人面前……也会把它夸成琼浆玉液的,不是吗?”   高阮低头笑了笑, 没再搭话。   “傅哥,赵总来了。”小周看了眼手机, 对傅星徽道。   高阮闻言,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傅星徽一句, “他知道这儿是你的吗?”   傅星徽很轻地摇了下头。   “明白了,”高阮了然地起身道,“那我走了。”   “你不在这玩会儿?”   “你这有什么好玩儿的?”高阮摊了摊手,望着傅星徽道,“而且玩什么还不是你想赢就赢,想输就输。”   傅星徽笑了下,对她道:“我找个人送你。”   “不用了,”高阮小幅度地对他摆了摆手,“我还有约。”   见到高阮走远,小周略凑近傅星徽问:“和赵总去哪个房间?”   “带台球桌的那间吧,”傅星徽想了想,对他道,“别的他都不太会,太难输了。”   他和小周到房间里的时候,赵天胜已经和他带来的小明星玩起来了,略微有些中年发福的男人穿着一身西装,手搭在在小明星塌下去的腰上,正在手把手的指导他打桌球。   傅星徽扫了一眼,换上一脸笑道:“对不起啊赵总,路上堵车,来晚了。”   赵总手还搭在小明星身上,闻言似是没听见一般,没给他分半个眼神。   傅星徽也没恼,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直到两人暧昧至极的一局打完,赵天胜才仰着头拿鼻孔对着他轻哼了一声,“傅影帝自己请人还迟到,不太合适吧。”   “是我的问题,”傅星徽道,“今晚您和您朋友在这儿随意吃随意玩,消费我都包了,全当是给您赔礼道歉了。”   赵天胜脸色稍霁,他偏头对身边的小明星说:“再来一局。”   那小明星长得很清秀,是赵天胜公司这几年新签的艺人,他闻言脸色没变,手指却不动声色地蜷了蜷,这点小动作没让赵天胜发现,却落进了傅星徽眼里。   他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台球杆道:“要不我陪您打两局吧,一直听说您球打得好,今天正好跟您讨教讨教。”   “你会打吗?”赵天胜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规则,但论球技肯定比不上您。”傅星徽说完给房间里的服务生递了个眼神,球桌很快被收拾好,一个服务生给小明星搬了张椅子,又往他手里递了杯红酒。   “那就让冉先生给我们当裁判?”   名叫冉杭的小明星明显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傅星徽会记得他的名字,他捧着手里那杯红酒,谨慎地看了赵天胜一眼。   “行啊。”赵天胜说着走到开球的位置,右手握杆左手做支架,随着台球独有的撞击声响,紧密挨在一起的球登时散得七零八落。   两人轮流击球,局势过半,傅星徽明显在劣势。   他的表情看起来专注而认真,像是很努力地想要把球打进,偶尔在他击球后,白球刚刚好停在最适合赵天胜击球的位点时,他的脸上还会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   这样的比赛赵天胜越打越开心,最后把黑八打进的时候,他直接把球杆往身旁的服务生身上一丢,大笑着拍手道:“星徽,你这还得练呐。”   “赵总名不虚传,”傅星徽拿起托盘上的白酒一饮而尽,“输了球,我先自罚一杯。”   “爽快。”赵天胜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我和你说,这个桌球啊,就得这么打……”   好为人师的赵总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跟傅星徽讲起了桌球的技巧,两人又开了一局,在按照赵总指导的方式成功进球后,傅星徽眼里先是闪过惊喜,又笑着流露出了坦坦荡荡的敬佩。   这个反应极大地取悦了赵总,他越说越来劲道:“我再教你一招……”   冉杭的目光始终落在傅星徽的身上,男人打桌球的姿势相当漂亮,手指白皙修长,击打时游刃有余、松弛有度,修身的衬衫勾勒出他流畅的身形,腰身曲线一看就是练过舞蹈的,劲瘦又舒展。   比起一边大腹便便的赵总,实在是赏心悦目多了。   这一局最终还是以傅星徽的惜败结束,他端起酒杯微仰头,又一口干了整杯白酒,放下酒杯时,他双眼明亮,在赵天胜的笑容里邀请道:“再来?”   冉杭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红酒杯,他其实很不喜欢喝酒,但是看到傅星徽喝酒的样子,他心里莫名涌起一种冲动,低头抿了一小口。   出乎它意料的是,口中的液体是甜的。   那不是红酒,而是一杯果汁。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傅星徽一眼,却没想到正好和他对上了目光。   傅星徽弯了弯眼睛,对他友好地微笑了一下,又把视线落回了球桌上,仿佛刚刚的对视只是意外而已。   冉杭的心跳却快起来。   他以前也看过傅星徽的作品,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本人。说不出为什么,分明是头回见面,傅星徽却莫名地给了他一种很强的亲近感。   他跟赵总相处始终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就算是说着明显捧人的话,也莫名让人觉得他很真诚,他没有掩饰自己奉承的行为,也没有表现得过于夸张,一切都恰到好处。   冉杭想,这是一个将分寸感把握得很细腻的男人。   以至于就算你怀疑他是演的,也忍不住会为此甘之如饴。   *   纪朗从录音棚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自个儿背着个大包,口罩扯到了下巴底下,一边看手机一边喝着罗汉果水。   他的上一部戏大部分场景是同期收音,但部分外景的拍摄环境嘈杂,有些地方还是得重新过来补音。   工作结束,他第一时间就掏出手机看傅星徽有没有给他发消息,自从那天在海岛分别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傅星徽始终没有接过他的电话,微信都发了不知道多少个99+,但傅星徽也一直没有回复过。   要不是高阮告诉他傅星徽没出什么事只是在忙,他都忍不住要去拿手表去查傅星徽的位置了。   没出什么事,那就是单纯地不想理他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裹了裹羽绒服的领口,一抬头,却撞见了邵杰。   邵杰坐在车里,把车窗摇到最下,对视上的瞬间,纪朗扭头就要走。   “哎,你等等!”邵杰说,“我有事找你。”   这几天在客栈里,邵杰和他一直保持着看似还不错的关系,纪朗本来不想理他,但是碍于镜头,纪朗不想再给傅星徽添麻烦,勉强跟邵杰在镜头下演着表面和平。   但镜头之外就实在没有和邵杰过多接触的必要了。   见他装没听见,邵杰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是傅星徽的事!”   纪朗没理他,转身去找自己的车。   邵杰拉开车门追出来,对他道:“我是真想跟你做好朋友的,所以才不忍心你被蒙在鼓里。”   纪朗瞥了他一眼,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递到邵杰面前。   “别这么虚伪行吗?”   邵杰反应过来,笑道:“你怕我在录音?”   纪朗加快了步子往前走,他腿比邵杰长,走得比他快,邵杰小跑几步跟上去,缀着他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打了我这么大的事却杳无声息地被傅星徽压下去了,你不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眼见着纪朗无动于衷,他又继续道:“纪朗,傅星徽真得没你想的单纯,我劝你还是好好了解他一下。”   纪朗半个眼神也没给他,邵杰却不依不饶道继续问道:“他好多天没跟你联系了吧,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猜是他为了你的事正讨好金主呢。”   “他为什么不跟你联系,他对你问心有愧……”   男人在纪朗耳边嗡嗡嗡个不停,搞得纪朗都开始怀疑邵杰是不是从爱豆转行做职黑,还接了什么营销号任务,需要完成在他面前黑傅星徽的KPI了。   他烦躁地顿住脚步,在屏幕上打了一个巨大的“滚”字,怼到邵杰脸上。   见他停下来,邵杰忽然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件事儿。”   他问:“今天傅星徽在绘苑,你要是不相信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验证一下?”   听到“绘苑”两个字,纪朗的眸色闪烁了下。   高阮那天谈及“绘苑”时的回避态度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后是从他帽子里掏出录音笔,而后风尘仆仆离开的傅星徽。   其实不用邵杰说,他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傅星徽和十九岁的时候相比,有了很多的秘密。   但这是他和傅星徽的事,不需要邵杰在中间聒噪。   可他还没来得及在手机上打字回答邵杰,后者突然开口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邵杰拖长声音,故意买了个关子。   纪朗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傅星徽有块胎记……”邵杰说。   “胎记”这两个字,几乎是一瞬间就让纪朗联想到了某些记忆里的画面。   他神色微变,眼底的情绪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邵杰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玩味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补全这句话:“……在臀部。”   纪朗目光一凛,望向他的眼神温度唰得降至冰点。 第54章 互演   装潢华丽的房间里, 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暗流涌动结束,总是要来点“娱乐环节”。   而这个娱乐环节,通常都由没什么地位的十八线艺人负责。   赵天胜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 拍了拍冉杭的肩,“小冉,别干吃啊,星徽算是你的前辈,你怎么也该敬他一杯, 多向他请教请教。”   傅星徽坐在赵总身边,餐桌上菜也没怎么下筷,倒是酒喝了不少。   他喝酒向来不上脸,唯一的变化就是脸会白一些, 分明照在暖光下,他的脸色依然是冷白的。   冉杭挤出笑容站起身,给傅星徽敬了一杯酒。   “就喝一口啊?”赵天胜怪他不懂事,“怎么也得一口干了啊。”   冉杭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而后带着赔笑一饮而尽,终于还是没忍住呛咳了几声,对此喜闻乐见的老狐狸赵天胜笑出声, 脸上却带着指点江山大义凛然的神色,“你这个酒量不行啊, 赶你傅老师可差远了。”   傅星徽看了他一眼,遥遥碰了个杯, “别站着,喝一口就行。”   他之前没有见过冉杭, 但是对他有些印象, 冉杭长得很好, 也是个少见的很有实力的艺人。   傅星徽没想到会在今晚的酒席里碰到他,但并不算多么意外。   绘苑的宴会里总是会出现很多的明星、模特、歌手,那些时尚圈光鲜亮丽的,或是尚未崭露头角的,脱去摄像机面前的一层画皮,都会在这里露出另一副面孔。   “星徽还是这么会体贴人,”赵总笑着望向冉杭,“那小冉给咱们跳个舞吧?”   冉杭像是有些楞了,这把他当成取乐工具一样的语气,让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不自然。   但他最后还是跳了。   男人动作很标准,也很努力地做了表情管理,仿佛他并不是在这种尴尬的场合被人呼来喝去的玩物,而是在舞台上认真完成表演的选手。   “评价一下?”赵天胜睨了傅星徽一眼。   后者笑了笑,看冉杭跳完舞还喘着气,对他道:“先歇会吧。”   见傅星徽不评价,赵天胜自己说了一句,“也就那样吧,火不起来的。”   他说着一掀眼皮,点了点桌上的红酒,“不过跳得这么卖力,总得有点儿奖励,喝吧。”   冉杭抿了下唇,看了看那瓶酒:“我去叫服务员拿开瓶器。”   “等等——”   赵总的视线落在冉杭的脸上,“谁说开红酒一定要用开瓶器了?”   “那……那怎么开?”冉杭望着那厚厚的玻璃瓶,声音微颤。   “那自然是哪里硬就用哪里开,”赵天胜说:“你自己决定就好。”   眼瞅着冉杭抖着手去拿那瓶红酒,赵天胜眼里笑意渐深。   傅星徽垂下眼,浓密的眼睫掩住了他的神色。   这些老板们很喜欢玩这一套,有些人名利富贵什么都有了,就会从折辱其他人的过程中获得快感。   比如赵总最喜闻乐见的“开红酒”,也比如……很多男金主都喜欢睡男明星。   而讽刺的是,其实他们中的多数并不是gay,他们只是喜欢压制和羞辱另一个男人的快感。   他们都是男人,而那个粉丝面前光鲜亮丽的天之骄子却心甘情愿地被他压在身下,扮演女人的角色。   这会给他们带来由于最原始的雄性征服欲导致的极大的愉悦感和满足感。   恶心至极。   眼看着冉杭举起厚重的酒瓶,面如死灰地准备砸向自己的头。   傅星徽忽然起身,拦住了他的动作。   “会疼的。”他说。   恐惧到极致的冉杭手一松,红酒瓶摔碎在地上,碎片洒落了一地,靡艳的酒液弥漫到两人的脚边,像是肮脏的鲜血。   短暂的安静后,傅星徽拉开门道:“去洗一下吧。”   两人走到洗手间,稍微处理了一下溅在衣服上的酒渍,准备返回的时候,冉杭蓦地抓住傅星徽的袖口,“傅哥,我不想在这儿待了,我想回家,你能送我出去吗?”   傅星徽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对上傅星徽的眼睛,冉杭的猛地一跳,有些心慌。   不过傅星徽很快便挪开眼神道:“好。”   他引着冉杭一路向绘苑的门口走,外面风大,A市的冬天很冷,冉杭的衣服还落在席间,他搓了搓胳膊,明显有些冷。   傅星徽瞥了他一眼,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他。   冉杭接过温热的衣服,眸色颤了颤,结巴道:“谢、谢谢星徽哥。”   “我就送到这儿?”傅星徽问。   “再等一下可以吗?”冉杭拽了拽他的衣服,压低声音道:“傅哥,我……我不想跟着赵天胜干了,能不能——”   “嘘——”傅星徽打断了他的话。   冉杭登时噤声望向他,半晌,傅星徽递给了他一张名片。   他什么也没说,冉杭却飞快地把那张名片塞进了衣服里,心口滚烫而灼热,他的手心因为紧张冒出了一层薄汗。   傅星徽一直把他送到门口,又专门叫了人送他回去,他穿着单薄的衬衣站在门口,对冉杭挥了挥手,后者紧紧地裹着他的外套,面上笑着,手却攥紧了衣服。   绘苑门外的角落,邵杰半是戏谑地笑了一声,“看见了吧,数不清的情人……之一。”   纪朗坐在后排,掐着掌心,深吸了一口气。   送冉杭的车开走,傅星徽转身回去,也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你说傅星徽给他的……是房卡吗?”邵杰问。   纪朗无声地望着傅星徽刚刚站过的地方,许久之后,他对邵杰说:“我想去喝酒,你要一起吗?”   *   傅星徽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夜晚的风有些凉,淡淡的酒气蒸腾在身上,他没有直接返回房间,而是入口处的密竹庭旁边站了一会儿。   在这里看不见外面,只有惊才绝艳的画家绘制出来的月亮,又美又冷,冰凉凉地悬挂在竹景之间。   他想起某年某月,某个大金主曾站在这里对他说:“不为了性,却让我觉得有结交意义的艺人,你是第一个。”   “只是我不明白,”那位金主又问出了和宋琦一样的问题,“明明依靠皮相肉体就能轻松得到的东西,你何必非要走那条更难的路呢?”   傅星徽的解释是:“打破底线的次数太多,就会变得没有下限。”   名利场上有权有势者受到的诱惑远比贫穷时更大,因为有钱,他们几乎能做到任何事,变得随心所欲。   打破了一次底线,底线就会一步一步被诱惑着下滑,出轨约炮、逃税嫖娼、贩毒走私……贪欲萌生如同破土春笋,如同通向深渊的滑梯,一踏上去,就停不下来了。   整日与这群人为伍,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身在其中者常常容易生发出一些念头,譬如既然他可以这样捞钱,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人的本性就是向往花最少的力气得到最多的东西,因为条条框框的规则束缚,才勉强收敛。可是名利得来的太轻易,就容易让人生出一种自己已经凌驾于规则之上的错觉,以至于动了蔑视规则的心。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贪婪和欲望下把持住的。   傅星徽也害怕自己会迷失,才会像苦行僧一样守着无权无势时的三观留给他的红线。   那位大金主最后说了一句,“迷失是坏事,也是好事,清醒会让你活得很痛苦,只要你在这个圈子里一天,你就很难摆脱。”   后来的确如他所料,痛苦经年累月地伴随着傅星徽,不过与狼共舞与虎谋皮的日子过惯了,他也逐渐变得麻木。   可他还是会在看到和当年的自己有些相似的冉杭时,不可避免地动了恻隐之心。   哪怕他能感觉到,冉杭的目的并不纯粹。   他回到席间的时候,赵天胜正在用手机,像是在和人发消息。   看到他进来,赵天胜收起手机问了句,“怎么清理一下,收拾了这么久?”   “冉杭有些不舒服,”傅星徽说,“我叫人送他回去了。”   赵天胜冷笑了一声:“傅影帝一直都这么喜欢对别人的员工自作主张指手画脚吗?”   他借着这件事对邵杰的事旧事重提,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傅星徽笑了下,“我也说过的吧,不要动我的人。”   他拿出那支录音笔,在赵天胜面前播完了全部的录音,表演着耐心浩劫后的翻脸。   赵天胜看着他,眼神有些微妙,“原来你录音了。”   他就说,凭傅星徽一个小明星,怎么能让节目组把这件事全压下去。   “我想赵总也不希望邵杰因为这段录音被网友口诛笔伐,”傅星徽往后靠了靠,反问道,“我们各退一步,不是皆大欢喜吗?”   “我也很想和你皆大欢喜。”赵天胜瞥了眼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但是‘你的人’似乎不怎么争气。”   他打开手机翻出微博正在上涨的热搜词条,#纪朗深夜醉酒。   傅星徽的瞳孔骤缩,他愤怒而震惊地看了赵天胜一眼,蹭地站起来。   后者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姜还是老的辣,傅星徽……跟我比,你还嫩了点。”   傅星徽没说话,转身飞快地走出门外。   傅星徽看起来总是油盐不进,甚少又看起来这样失态的时候,赵天胜望着他的背影志得意满地笑了笑,给电话里的冉杭打回去:“今天演得不错。”   冉杭咬了下下唇,问他:“那我的专辑……”   “专辑没问题,”赵天胜说,“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要发多少专辑都行。”   冉杭下意识道:“可之前不是说只要我配合您表演,就可以给我发专辑吗?”   赵天胜停顿了一会,才似没听到似的说了句:“嗯?”   冉杭明白了赵天胜想赖账的行为,他扯了扯嘴角,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失望,“对不起赵总,是我记错了。”   赵天胜对他的顺从感到很满意,接着他的话道:“年纪轻轻记性就这么差可不好。”   “赵总,”冉杭坐在阳台上,低头看着傅星徽给他的名片上的那串电话号码,忽然问,“您怎么知道,今天傅星徽一定会帮我,还会愿意送我出去呢?”   赵天胜带着几分回忆的神情道:“因为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傅星徽经历过你今天经历的一切。”   “那时候做东的还是吴导,我只是个小喽啰,”他说,“我记得他那天跳了好多支舞,挨了好多奚落,吴导让人拿水管把他浑身淋湿了,说湿着衣服跳舞好看,还起哄让他跳脱衣舞跳钢管舞,不然就是不给他面子。”   “不过傅星徽可比你有魄力多了,”赵天胜笑了一声,“他当年真的用脑袋把那瓶红酒砸开了。”   “那天吴导送了他一套情趣内.衣,给了他一张房卡,我们还打赌傅星徽会不会穿那套衣服,还有人起哄让吴导拍下来,让大家都看一看。”   “那后来呢?”   “后来傅星徽打电话过来,吴导得意地开了免提,没想到让我们一群人听到傅星徽义正言辞地说不可能给他当情人,气得他差点当场把手机摔了。”   “其实我挺欣赏他的。”赵天胜评价道。   “那您为什么还要我今天配合您演这出戏?”冉杭问。   “我看到他就想起当年的一些事……一些人,心里不舒服。”   “我想让他离开娱乐圈,”赵天胜摸着下巴道:“但他太谨慎了,基本挑不出错,加上大爆过的作品不少,观众缘也好,当年有高阮护着,红得又太快,想再把他压下去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还是前不久和纪朗的经纪人吃了顿饭,才好不容易找到纪朗这个突破口。”   赵天胜说了一半,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生硬地结束话题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你还是想想专辑的事儿吧,我先挂了。”   望着突然被挂断的通话界面,冉杭沉思片刻退出去,收起手机,看了看有些灰暗的天空。   夜晚的天看不太出天气情况,只是黑沉沉的云,让冉杭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他低下头,看了看傅星徽给他的名片,又看了眼搜索页面里穿着做着过时的妆造,面容却年轻干净的男人。   现在追星的网友们或许很多不认识他,可是十年前活跃在网络上的大多数老冲浪人,大概都能在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认出来:   那是曾经火遍大江南北,却莫名被公司雪藏,时至今日依然有无数粉丝的天才歌手——   丁遇。 第55章 强吻   A市繁华的街道上,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疾驰着。   小周在驾驶座上,借着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男人,城市的光影随着车辆的移动, 在傅星徽的脸上时明时暗。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更是丝毫不见方才在赵总面前表现出的惊慌,很难看出他是在放空还是在沉思。   在小周的印象里,傅星徽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看起来都很淡定,捉摸不透, 也永远没办法从他脸上猜到他的心思。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傅星徽对他笑了一下,小周蓦地移开视线,转移话题似的问了句, “傅哥,你不担心吗?”   “深夜醉酒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先看看赵天胜有什么后手吧。”   傅星徽曲着手肘,指尖搭在鼻梁上, 向小周解释完,他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纪朗啊……”   他垂眼看了看手机上正在攀升的热搜词条, 和它的热度相反,真的点进去之后, 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有几张人头攒动的酒吧照片, 模糊得根本就看不出谁是谁。   他在出门的第一时间就拨通了纪朗的电话,但对方没有接, 傅星徽只能先试着往最近的商圈赶。   他又刷新了一下, 刷出一条新微博, 比起上一条微博,这条显然提供了更多的消息,它以路人粉丝的口吻,直接具体到了纪朗所在的酒吧位置。   傅星徽把位置转述给小周,后者立即调整路线道:“我会尽快。”   “嗯。”傅星徽瞥了眼那个酒吧位置,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片刻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刘警官,”几乎是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便自然而然切换上了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又来给您添麻烦了。”   “是星徽啊,什么事你尽管说。”那边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声音,听着很沉稳。   傅星徽把网上那个酒吧地址报给他,“我有个艺人朋友可能喝多了,网上正讨论这事,我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那儿,快过年了,那边是个商圈,人多,您看能不能请那边派出所出几个人,防范一下踩踏事故。”   “当然没问题,”刘警官热络道,“那块一直有我们治安队的人,我和他们通个气,你别担心。”   “辛苦你们了,”傅星徽熟稔地邀请道,“也和今晚值班的兄弟们说一声,周末我请他们吃饭。”   刘警官也嘿笑了一声,“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两人又就着年节的闲话寒暄了几句,临挂电话的时候,刘警官忽然压低声音道:“对了星徽,上回你给我的那条线,我查出了点眉目,是个涉黄的大窝点,我们大概最近准备就收网了,这件事只有我最信任的几个兄弟知道,行动前我们会绝对保密。”   “你们的工作能力我一直很放心,”傅星徽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道:“不过,再等几天。”   虽然他说得含蓄,但刘警官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了傅星徽的意思。   只要不走漏风声部署周密,扫黄哪一天都可以,他这样说,就是有想借着扫黄“清扫出去”的人了。   他和傅星徽一向是互惠互利,傅星徽给他一些只有圈子里才能接触到的线索,让他破案立功,他则替傅星徽帮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忙,譬如刚好卡着某人在的时候去扫黄。   “那我等你的消息。”刘警官说。   傅星徽笑了笑,“我也等您的好消息。”   他挂断电话,天上恰好闪过一道极其耀目的闪电,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砸得闷响。   小周闲话道:“A市冬天一向很干,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雨水格外多,还打起雷来了。”   傅星徽收起手机,似是回忆道:“我老家有种说法,说是六月飞雪,冬日打雷,都是鬼魂有冤无处诉,只好去求老天爷帮忙。”   小周接道:“那看来今年这老天爷……该出手了。”   傅星徽低头唇角微翘,半晌,他问:“冉杭给你打电话了吗?”   他给冉杭的名片电话是小周的,如果冉杭来联系他,就会打到小周那里。   “没有,”小周说,“他既然能和赵天胜合起伙来演我们,估计也不会轻易和我们有接触的。”   “有些东西是演不了的,或者说,他还做不到表演得毫无破绽,”傅星徽说,“别的说不好,但至少,他是真的不想给赵天胜做情人。”   “你再等等吧,”傅星徽说,“他会想明白的,赵天胜能给他的,我也能给他。”   “可这个冉杭如果什么也不知道呢?”小周说,“咱们之前可是在这些事上花了太多钱和精力了,但一直收获不多。”   “广撒网,多捞鱼,只要能问到一句有效的信息,我们就不亏,”傅星徽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机,“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捧,冉杭有实力,也不缺野心和原则,他起来了,就是我的资源。”   在任何一个圈子里,人脉资源都是极其重要的,今日的十八线,来日也可能成为大明星,他想和冉杭交易,就像当年高阮愿意同他交易一样。   又是一声惊雷,A城这场酝酿一夜的瓢泼大雨终于下起来,车内的谈话被浸湿在雨水里,逐渐隐去了声音。   但大雨并没有浇熄年轻人的热情,灯红酒绿的商业街酒吧,依然活跃着无数饮食男女的身影。   大概是受到热搜影响,小周把车开到酒吧附近的时候,酒吧门口和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   这家酒吧的位置本来就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加上纪朗演过几部出圈电视剧,知名度很高,狂热死忠粉虽然不多,但对他有印象,想来看个热闹的路人粉却不少。   酒吧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很专业,一直在维护秩序,没让门口挤作一团,刘警官的人已经到了附近,但现场的情况在酒吧工作人员的维护下还算不错,所以他们并没有贸然过来。   “傅哥你在车里等着,”小周问,“我去找纪朗?”   “我去。”傅星徽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又多拿了一顶,打着伞走进了雨里。   夜晚灯光暗,他没跟围观群众一样走正门,而是绕到后面的小道,找着一般店铺都有的应急安全后门。   对没来过这家店的路人来说,要在下着雨的晚上找一扇没走过的门并不容易,但傅星徽看起来很从容,像是早就知道那扇小门在哪儿。   因为在它还不是一家酒吧,而是一家饭店的时候,傅星徽就来过了。   这里曾经是纪朗最爱吃的一家烧烤店,他们常常在那里一待就是好久,有时候吃得晚了,大门已经关上停止接待新顾客的时候,老板就会让他们从小门走。   这些年傅星徽偶尔路过这里,发现那家烧烤店早已被酒吧取代,店内的装修也焕然一新,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那几扇门的位置。   安全应急门在店背后的巷子里,没什么路灯,也没有人。   傅星徽举着伞,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在黑暗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摸索着,淅沥沥的大雨重重地落下来,单薄的伞面根本就挡不全被风吹斜的雨水。   他的裤脚和鞋子都被浇湿了,手机屏幕上也沾上了水   傅星徽稍微擦了擦,屏幕却因为他触碰亮起来,一条最新的推送横在屏幕中央,傅星徽一下就看见了“纪朗”两个字。   他顿住脚步解锁了手机点进推送,发现就在他找路的时候,纪朗新发布了一条微博。   青年录了条在家看电视的短视频,配文是:“我要怎么证明我真的在家呢/挠头?”   底下的评论登时炸开了锅,充满底气的粉丝瞬间纷纷转发:   【希望造谣的人都来看看清楚/双手合十,我们纪朗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就是就是,深夜醉酒是什么鬼啊,明星就算喝酒去哪里不行啊,怎么可能大晚上的在人这么多的酒吧喝,这热搜买得也太刻意了,一眼假。】   【有朋友就在这家酒吧,说是根本就没看到纪朗,问了老板也说没见过,A市下这么大雨,大家围观的都散了吧。】   也有人关注到:   【朗哥你居然在家看《客4》!还是海岛季!呜呜呜呜这期真的好甜。】   【真的欸!而且这期巨帅,每个组合都赏心悦目而且好好嗑。】   【给路过的路人朋友断头安利《客栈四》,已经是我近期吃外卖必看了。】   但唱衰的人也不少:【不是吧不是吧?一个视频就能证明在家了?而且这一看就是手机投屏的,又不是实时的卫视播放,能证明什么啊?】   【都已经给你拍视频了还想怎样,现在好多人都不看卫视节目了好吗?再说要是真的喝醉了朗哥还能清醒过来给你们发视频发微博辟谣?】   【+1,而且酒吧老板都说了人不在了,有些黑子能不能不要硬黑。】   【散了散了,还以为是什么大瓜,捕风捉影罢了,浪费感情。】   ……   虽然还是有一些质疑的声音,但显然对于这件事,纪朗这条微博的力度已经相当足够了,围观群众没吃到有趣瓜纷纷散去。   傅星徽想,如果后续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纪朗真的在酒吧喝酒,那么这条热搜应该很快就会消失。   他微松了一口气,看了眼几步之外的应急门,正在思索还要不要进去找纪朗的时候,后背突然传过来一道巨大的力量,带着他整个人躲进了应急门里。   失手落地的伞被关在门外,雨声被彻底隔绝在外面。   狭窄的缝隙只能勉强容下两人的身形,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傅星徽看不清拉他的人是谁,直到那人把他圈在怀里,傅星徽才被那熟悉的怀抱勾起了记忆。   门外是轰隆隆的惊雷声和风雨声,门内是躁如擂鼓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他有些怔愣地感受着身前人的颤抖,厚重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纪——”   傅星徽刚发出一个音节,什么柔软的东西就堵住了他身下的话音,他骤然睁大双眼,心跳一下乱了分寸。   他难以置信地想要在眼前人极近的面容上窥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屋内实在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   傅星徽还想说什么,却不料对方直接用力咬在他的下唇上。   轻微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张了张嘴,纪朗借着他开口的空当攻入了他的齿关,开始在他的唇腔中疯狂地掠夺,仿佛一只发了性的小兽,双目猩红地护卫着自己的领地,丝毫不加掩饰的热烈亲吻,沿着他的唇汹涌而猛烈的淹没,想要将他整个人吞吃在腹中   持续的缺氧让傅星徽的头脑发昏,眼前发黑,他难耐地喘.息了一声,想要推开这毫无分寸的吻,身前人却把他锁的更紧。   “这家店是我的,你不用担心监控。”   带着醉意的含混声音贴在傅星徽的耳边响起,陌生又熟悉。   无声而寂静的黑暗里,所有的声音都显得太过于喧嚣。   傅星徽抓着纪朗的衣服,青年身上湿透了,头发也湿透了,发尾上冰凉的水滴落到傅星徽滚烫的脸上,刺激得让人忍不住微微战栗。   “纪朗!”   酥麻的电流顺着脊柱直冲头皮,傅星徽气愤地挣扎出来用力往前推了一把。   “咚——”   随着一声重响,他终于从禁锢中挣脱出来。   傅星徽的唇瓣又疼又烫,整个人都像是在发烧,他脱力地往后靠着墙面,不住地呼吸着,片刻后,他眼里带着愠怒,兴师问罪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身前撒酒疯的男人。   纪朗摔坐在地上,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汇聚在下颌,缓缓滴落下来,看着可怜巴巴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狗,湿漉漉地微微发着抖。   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眼眶微微泛着红,地上散落着几个酒瓶,凌乱而潦倒。   对上手电筒的光,他似是被强光刺到了眼睛,下意识躲了下视线,可片刻后,他又仰头委屈地望向傅星徽。   “哥……”   他一把牵住傅星徽的手,搭在额头的湿刘海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看见他眼巴巴的目光,傅星徽刚硬起来没多久的心蓦地一软,胸口积攒的火气忽然就散了。   他硬生生咽回了到嘴边的指责,像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见面那样,蹲下来拨开他额前的头发,轻声问:   “怎么了?” 第56章 交心   驾驶座上, 小周紧张得不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往后看,控制脖子的肌肉都快僵了。   车后排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清醒地望着窗外,一个醉醺醺地躺在另一个的腿上,小周挣扎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去哪儿?”   傅星徽给他报了纪朗家的住址, 刚说完,纪朗就晃着傅星徽的腿道:“我不回家。”   小周隔着后视镜和傅星徽对视了一眼,男人看起来有些无奈,思量片刻, 他给小周递了个眼神,“老地方。”   小周点了点头,调转方向盘,往郊区驶去。   目的地是坐落在水边的一家酒店, 傅星徽拉开车门,扶着纪朗下了车,回身对小周道:“我先把他弄上去, 你等我一下。”   纪朗醉得厉害,半个身子倚在他身上, 雨水汇聚在鸭舌帽的帽檐滴下来,将他的脸隐在潮湿的雨雾中。   傅星徽举着伞往前走了几步, 就有服务生过来,客气道:“傅先生。”   这里乍一看和其他的酒店很像, 但却没有要求任何的登记, 随着电梯缓缓上升, 到傅星徽熟练地从包里掏出房卡刷开门时,纪朗忽然问了句,“你是这里的常客么?”   傅星徽懒得同喝醉酒的人说太多,反正说了他也记不住,半是敷衍地含混了一声,回头关上了门。   房内的布置和一般的高档酒店大差不差,只是更宽敞些。   傅星徽一只手拉着纪朗垂在他胸口的胳膊,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扶着他,调整着姿势打算把人放在椅子上。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松手,没得到回应的纪朗手臂蓦地发力,抵着他的背把他按在了墙上。   微凉的墙面抵着温热的胸口,傅星徽下意识想伸手做个缓冲,双手却被纪朗锁在了身后。   “纪朗!”傅星徽挣扎道。   他话音未落,腰间忽然一松。   昂贵的皮带便被不知轻重地解开,和剪裁精致的长裤一起,重重地砸落到地面,在地毯上碰撞出了一声闷响。   傅星徽的心有些慌,压低声音,有些咬牙切齿道:“你发什么酒疯!”   纪朗的手撑在傅星徽头顶,强迫着他与他对视。   “我没醉。”他的声音有些哑。   男人从头到脚沾满雨水,没有一处看起来不狼狈,可是他方才还醉醺醺的眼神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反而在此刻看起来有些过于明亮和锋利。   像是隐在夜色中的捕猎者。   傅星徽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对视够了,纪朗又把手放下来,勾着他腰间的衣料边缘问,“哥,你知道带一个喜欢你的人来酒店是什么意思吗?”   傅星徽还没来得及开口,纪朗的手指带着衣物倏地往下一滑,腿部的皮肤猝不及防地接触到空气,傅星徽眼皮一跳,少见地丢掉了所有温柔耐心,气急败坏道:“松手!”   可纪朗却不依不饶地禁锢着他,没有丝毫打算收手的意思。   他和傅星徽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缓缓低下头,望向傅星徽身上那块显眼的胎记。   一别九年,那块胎记在傅星徽冷白的皮肤上依然无比清晰。   傅星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越来越沉,他睨着对方分神的空隙挣脱开他的手,可刚转过身,纪朗便扣着他的后脑勺亲吻了下去。   嘴唇上刚刚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被扯开,纪朗进攻性极强的吻像是丝毫没打算给他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外面电闪雷鸣,雨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耳边。   他抓着纪朗的衣服,浸满雨水的衣料摩擦力很大,布料里的水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溢出来,流淌过他因为用力而发白的骨节。   雷声和心跳声反复共鸣,他紧紧蹙着眉,轻微的窒息感麻木着他的大脑,像是沙滩上缺水濒死的鱼。上身的衣物因为和纪朗贴得太紧也沾上了雨水,胸口濡湿了一片。   这个吻漫长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直到傅星徽已经快承受不住的时候,纪朗才终于放过他。   他后脑勺贴在墙上,仰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这口气没来得及喘完,纪朗忽然半跪在他掉落在地的长裤上,向前凑了上去。   傅星徽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人用手攥紧了。   青年湿润的发梢戳着他的腹部,冰得他微微颤栗着。   所有的神经末梢同时变得敏感而纤细,快感过电一般顷刻间袭向他全身,他震惊地低下头看向纪朗,贴着墙面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起来。   他抬脚想把人踢开,可纪朗却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很轻地亲了下他的小腿,又顺势向前,将他的膝窝搭在了肩上。   饶是傅星徽练过舞蹈身体的柔韧性很强,这种拉扯程度还是让他的大脑的弦绷紧了片刻。   纪朗扫了眼他剩下的用来支撑身体的右腿,抬头问他,“你还要踢吗?”   ……   洁白的床单上,傅星徽的手腕被他自己咬出了一排发红的牙印,他半阖着眼,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着。   耳边的声音似远似近,他听到纪朗咽下了什么,忙伸手拦道:“别!”   眼看着纪朗喉结滚动,他伸手挡住脸,“你怎么能……”   “很意外吗?”纪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唇角的液体,“我的心思,你在看那张画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腹描摹着男人的眉眼,傅星徽陷于情.事之中时的那些表情远比他想象之中更为生动。   “你现在不能指责我,”纪朗说,“是你一直在纵容我。”   “而且,”他问,“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肾上腺素、内啡肽和多巴胺这一套组合拳,对人的麻痹效果往往不会输给酒精,傅星徽把头往被子里埋,“闭嘴。”   “放心,没得到你的允许,我不会再往下做的。”纪朗把人拢进怀里,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不过和你分开这九年,我做的关于你的梦,把各种姿势都试过了。”   他的手指压在傅星徽的下唇上,用指腹感受着上面的每一寸纹理,“早知道你喜欢这种直接一点的关系,我就不装了。”   “装什么?”   纪朗没回答他,而是道:“你和你其他的那些人都断了好不好,我保证我能比他们做得都好。”   傅星徽唰得拉开被子看了他一眼,后者继续道:“你喜欢什么姿势,我都可以学,道具、玩具还是角色扮演我也都行,我体力也很好,不会让你失望的。”   “还有……你放心,关于你的一切,无论是生活还是身体上的细节,我都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傅星徽坐起来,神情微妙道:“你什么意思?”   “邵杰和我说了你的胎记,还带我去了……绘苑,”纪朗没瞒他,“他说你有很多情人,就在刚才,我也看到你给人递了房卡。”   他兀自笑了一声,“不过你没急着去找他,而是选择了在这里和我待在一起,是不是说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比他高一点?”   傅星徽静静地听他说完,终于明白了纪朗今晚到底在发什么疯。   度假酒店的客人很少,隔音效果也很好,激烈的雷声早就在他们没留意的时候停了下来,现在只剩下轻缓的小雨声,周遭显得分外安静。   相对着沉默片刻后,傅星徽望着纪朗的眼睛道:“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更没有什么情人。”   从他出道至今,乱七八糟的绯色舆论从来没有被彻底扫清过,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在圈子内部。   因为床笫私事永远是最隐晦私密的,所以桃色谣言向来最难以证伪的。   他只能对纪朗说“无论你相不相信”这样其实没多少力度的前缀。   但是纪朗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他点了下头,“我相信。”   傅星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纪朗坦白道:“我本来也没有特别怀疑。”   “你在诈我?”傅星徽反应过来。   “算……也不算吧。”   说一点都没有猜疑过是假的,他和傅星徽一别九年,如此漫长的时光可以将任何一个人打磨得面目全非,纪朗不会天真地认为一切都不会改变。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不想去怀疑傅星徽。   傅星徽从这五个字里读懂了纪朗的想法,他内心有些复杂地垂眼望向床单,却听到纪朗接着道:“那我能做第一个吗?”   “第一个什么?”傅星徽有些懵。   纪朗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说你没有情人,那我能做第一个吗,”他说,“我不要你为我们的感情负责,也不要什么名分,这样可以吗?”   傅星徽让纪朗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带着表情管理都忘了。   他顶着满头问号冷静了半天,话在唇边过了好几趟,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读了几年大学,就教会了你给人当炮.友吗?”   “不是给其他人,”纪朗往后靠了靠,“是给你。”   “其实我路上一直在想,如果……万一,邵杰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有很多床伴,”他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声,“我也可以接受的。”   “纪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傅星徽让他这话噎得胸口发闷,恨铁不成钢地警告道:“你要是我亲弟弟,我就揍你了。”   他一贯好脾性,哪怕说这样的话,也没有疾言厉色。   可纪朗非要跟他对着杠似的拱火,梗着脖子怼道:“那你揍啊,你管管我啊!”   “你——”   傅星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纪朗睨着他的情绪,声音又低下来,趴在傅星徽胸口,抬头望着他道:“你可以揍我。”   他勾着傅星徽的手,碰了一下他的嘴唇,接着委屈道:“就是别又把我撂下了行吗?”   他这一刚一柔,闹得傅星徽一口气没来得及吐出来,全闷在了胸口。   他叹了口气,垂眸道:“纪朗,我希望你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要把自己放在这么低的位置。”   “没有别人了,只有你。”   纪朗看着他,“你值得。”   傅星徽对上他的眼神,指责的话也好,说教的话也罢,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心里一半酸一半涩,乱糟糟的汇聚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纪朗对他这种建立在初恋滤镜下的爱,看起花团锦簇,可底下的支柱全是虚妄的,一旦滤镜破碎,顷刻间就崩塌了。   可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贪恋那一份纯净的感情。   在娱乐圈待得越久,就越喜欢干净的东西。   可那些干干净净的、不为资源人脉、不为名利金钱、单纯只是为了你这个人的感情……还剩下多少呢?   他抗拒不了纪朗的爱。   从前是因戏生情,年少悸动。   如今是看遍尘埃市侩,便无法拒绝没沾染上铜臭味儿的月亮。   但他不能把纪朗拖到泥潭里。   傅星徽把他推到一边,偏头道:“我们不合适。”   “合不合适重要吗?”纪朗说,“我又不是买菜或者跟你相亲,难道还得一条一条把你什么样我什么样列出来,放在天平的两端称一称,配平了才能和你在一起吗?”   他这二十多年家庭美满、天资聪颖,过得太过于顺遂,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故而也并不珍惜,以至于总是三分钟热度,什么事都做不长久。   唯一一件让他付出了无数时间精力却仍旧一无所获的,只有这段漫长的暗恋。   少年的感情在最暧昧的时候戛然而止,就像是酒酿到最好的时候封坛入瓮。   九年的流年浸过来,那没能说出口的感情也就钻心蚀了骨,泡出了能把纪朗溺一辈子的沉醉,成了他再也忘不了放不下的白月光。   “傅星徽,”纪朗有些气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爱你呢。”   傅星徽没有和他争执,他起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边捡一边问他:   “你知道今晚为什么你的事会上热搜吗?”   “你知道邵杰为什么要一遍遍激怒你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绘苑,知道我这些年到底做过什么吗?”   他扣上上衣的扣子,对他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光风霁月,为了达到目的,也用过很多并不磊落的手段。”   傅星徽手搭在门把手上,低声道:“我不是你九年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沉默片刻,刚拉开一条门缝,在他背后伸手摁在门上,又合上了那条缝。   “‘对韩指挥使来说,你是间谍游鸟,对韩骐来说,你只是我的爱妻。’”   傅星徽没想到纪朗会忽然说出电影《游鸟》中的台词,他略带惊讶地回头,却听见纪朗对他道:“我知道为什么会上热搜,也知道邵杰为什么要激怒我。”   “就像当年《盛年》上映后的舆论战一样……”他神情复杂道:“是有人想要利用我来打压你。”   傅星徽瞳孔微缩,有些震惊地看向纪朗。   “哥,我也不小了,也早就不是那个傻乎乎被人利用的高中生了。”   “被取消保送资格的那个暑假,我就觉得很怪,我的错怎么都不应该扯到你的身上,他们指责你的理由明明那么牵强,可无论我怎么辩驳都没有人听,甚至到了后来,他们对你的攻击还远多过我。”   纪朗回忆道:“后来上大学,我跟着学长学姐创业的时候,见到了很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手段,那时候我才慢慢反应过来,当年的事根本就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如果说互联网是一把利刃,那么能让利刃发挥最可怕的作用的人,一定是它背后的持剑者。   无论任何时候,想要让人不发声都是很难的,所以舆论很难控制。   但是舆论很好引导。   因为执剑人知道,大多数跟风的键盘侠,都不会为了毫不关己的芝麻小事思考太多,比起思考,当然是人云亦云要更容易。   “#纪朗醉酒致使踩踏事件,#纪朗失恋,#纪朗傅星徽……”纪朗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念了几个词条,递给傅星徽道:“这是邵杰为我们准备的后续热搜。”   傅星徽滑动着他的手机,往下一个个看着,赵天胜相当“慷慨”,为他们准备了接近二十个热搜词条,俨然是想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这些都是没来得及放上来就被撤掉的,”傅星徽问,“你怎么会拿到?”   “你有你的手段,我也有我的方法,在这九年里长大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纪朗望着他,神情复杂道:“所以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当年设局针对你的人……是不是和邵杰有关?” 第57章 争执   纪朗没有接触过赵天胜, 他的怀疑暂时只能局限到邵杰身上。   傅星徽停顿片刻,对纪朗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怎么说那也是害我复读了一年的人,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活着, ”纪朗迂回道,“就算不为你,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   “我会替你解决的。”傅星徽说。   “哥,”纪朗的神色有些复杂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当年的风波其实是一场人为的舆论战的?”   傅星徽垂下眼,许久都没有回答。   如果他说一开始是怀疑,那么当那张走进戒毒所的偷拍照片在网络上大肆流传的时候,他便可以说是笃定了。   傅星徽事后回顾过很多次当年的舆论走势, 他很清楚那次舆论战最大的转折点,就是那张照片。   照片被爆出前,还有许多网友为他鸣不平,可在那张照片出现后, 无论他再怎么澄清,都变得杯水车薪了。   照片里的他十六岁,看起来还很青涩, 没做造型,也没有光鲜亮丽的打扮, 只是穿着一看就非常旧的牛仔裤,背着破了洞还在勉强用的书包。   因为那时候他还根本就没有出道。   盛捷不是养成系的公司, 所有的明星在出道前都是绝对查无此人的状态,根本不会被盛捷推到大众面前, 甚至因为盛捷常年的封闭式管理, 能结识的人都很少。   所以为什么会有人会去拍那么一张照片呢?   而且拍了之后, 那个人还将这张照片一存三年,直到他因为《盛年》小火后,将照片抛出来给了他致命一击。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纯路人”。   但那张照片背后涉及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复杂敏感,傅星徽不想让纪朗接触,故而他只是语焉不详地回答道:“当时就知道了。”   好在纪朗也并没有在意他是怎么知道的,比起缘由,他更在意的是:“原来你这么早就知道了?”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纪朗的预料,他深深地看着傅星徽,眼里闪过几分痛苦,“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们都不告诉我,”他说,“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看着我一个人犯傻,傅星徽……”   纪朗站起来走到傅星徽身边,把他的手从门把手上拽下来,按在门上,气愤道:“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傅星徽的手腕有些吃痛,他偏头看了眼手腕,又抬眼望向纪朗。   片刻后,他道:“对不起。”   纪朗自嘲地笑了一声松开他,“不用你对不起,是我自己太愚蠢了。”   “那个时候,我爸,我妈,还有你,都在一遍遍地跟我说我越闹,这事儿就越麻烦,我不理解,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有问题就应该澄清不是吗?”   “后来我上了几年大学才慢慢明白,我爸妈早就看出来这事背后有推手了,所以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被曲解。”   “可是至少,我以为你也不知道的。”   “为什么?”他眼眶微红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还不拦着我,为什么要让我给你添这么多麻烦,当时你们要是告诉我,我肯定不会再闹了。”   他有些颓然地往后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低低道:“我爸妈把我当小孩,你也把我当小孩。”   傅星徽微微蜷起手指,看着崩溃的纪朗,眼神有些复杂。   十九岁的傅星徽曾经在纪朗身上,看到了他此生最羡慕的人生。   大概善良的人都是想守护美好的东西的。   所以他希望纪朗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地活在象牙塔里,永远张扬恣意。   于是他选择了隐瞒。   “可是哥,”纪朗有些哽咽道,“我只是比你小了两三岁而已,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你的伙伴来看一次。”   “无论是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和你并肩作战,而不是总躲在你后面像个傻子一样地看着你冲锋陷阵。”   “在海岛上……”纪朗偏头望着他,声音因为用力压制哭腔,显得有些断续和颤抖:“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吗?”   傅星徽很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略仰头望着他,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哄道:“是很好。”   “哪里好?”   傅星徽:“……”   “都好。”他斟酌道。   纪朗垂眼望着他,闻言靠着椅背道:“你就这么哄人吗,不觉得敷衍吗?”   傅星徽有些无奈地问:“还要怎么哄?”   “亲我。”   纪朗毫无思想包袱地开口。   “纪朗,”傅星徽让他的得寸进尺气笑了,“你不要太过分了。”   然而纪朗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和他商量,傅星徽话音未落,纪朗就伸手扣着他的后脑勺亲了过来。   他半蹲着,又是仰着头,姿势受限不好挣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迫吻上了纪朗。   这次和之前的闹脾气不同,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显得相对含蓄而温柔。   纪朗的嘴唇很烫,沾上眼泪的唇瓣有些苦,可是舌尖又很甜。   呼吸交叠,唇齿相依,酒店房间恰到好处的暖光打在两人的脸上,竟然点缀出了几抹缱.绻的意味。   窗外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屋内安静地连接吻时发出的轻微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傅星徽才猛地推开纪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内暖气太热,他的耳尖有些发红,因为挣脱的惯性,他往后跌了一步,从半蹲的姿势变成了略分.腿坐在地毯上。   他有些恼怒地伸手点了点纪朗,而后者低头若有所指地扫了一眼他的裤子。   傅星徽:“……”   “没关系,”纪朗往前挪了一步半蹲下来,毛遂自荐道:“你觉得刚才那样体验不错的话,我还可以再来一次。”   傅星徽看了眼纪朗抵在自己腿.间的膝盖,警告道:“挪开。”   纪朗没动,“哥,接电话吧。”   “不用你提醒。”傅星徽撑着地面站起来,脚步飞快地拿起手机走到门口,临出门前,他脚步又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外套早在绘苑就给了冉杭,这种状态不挡一下直接出去也不大合适,思索片刻,他把纪朗刚丢在地上的大衣捡起来套在了身上。   纪朗虽然不愿意傅星徽把当年的真相瞒着他,但一直很尊重傅星徽的隐私,他没追问傅星徽为什么要出去打电话,只是问:“哥,你打完电话还回来吗?”   傅星徽顿了顿,纪朗忙自问自答道,“你必须回来,我这件衣服好贵的。”   “……”傅星徽:“知道了。”   纪朗单手支着手,看着他出门。   他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眼泪,可看到傅星徽气鼓鼓地穿上他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纪朗还是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他拿了浴袍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压下了有些躁动的身体,躺回床上的时候,傅星徽还没有回来。   纪朗有些百无聊赖地走了走,打量了一番房间四周。   比起一般被收拾得格外整洁一尘不染的酒店而言,这间房间明显是使用过的,看得出,傅星徽平时偶尔也会住在这里,   床旁边还有一个办公桌,桌上摊着一张纸,似乎是一封没写完的信。   他担心等下他们在房间闹起来,薄薄一张纸摊在桌上太容易弄坏,于是拉开办公桌旁边的抽屉,打算把信收进去。   然而拉开抽屉,纪朗的目光蓦地顿住了。   抽屉里厚厚一沓,约莫有十来封信,都被装在信封里,而那些信封上无一例外地写着:“丁宇哥收。” 第58章 丁遇   酒店地下车库, 小周车内。   “怎么去了这么久?”小周看了傅星徽一眼,“衣服也换了?”   提到酒店发生的事,傅星徽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他顿了顿道:“嗯,出了点意外。”   小周“哦”了一声,收回目光。   平日里傅星徽出去参加各色的应酬,也常常会比他预计的时间晚一些,每次超出预计时间, 傅星徽都会给他多付一笔工资,故而小周只沉浸在加工资的喜悦里,并没有想太多。   只是……   “傅哥,是不是冬天太干了, 你嘴唇好像有点破皮。”   小周虽然不是娱乐圈的明星,但是也知道对这种常在镜头前的人而言,五官和皮肤的良好状态维持是很重要的,故而他看到了就提醒了一句, “你记得护理一下。”   傅星徽咳嗽了两声,移开视线道:“说事。”   小周一通电话把他从酒店叫回车上,的确是有重要的事, 他忙正色下来道:“冉杭给我打电话了。”   傅星徽略一抬眸,小周接着道:“他说想先跟你在电话里聊聊。”   “给他打回去。”傅星徽说。   小周点点头, 用自己的电话给冉杭回播过去。   那边像是守着电话似的,飞快接通了, 冉杭显然已经通过之前的电话,知道了这并不是傅星徽本人的联系方式, 开口便问候道:“周先生您好。”   傅星徽把电话拿过来对他说了句, “你好冉杭, 我是傅星徽。”   那边短暂地停顿片刻,礼貌道:“傅老师好。”   傅星徽把手机还给小周,给他递了个眼神,小周很快了然地对冉杭道:“冉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傅星徽在圈子里什么花招都见过,即使相对来说还算信任冉杭,也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声音和他进行这场交易。   冉杭很聪明,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茬。   他不太计较傅星徽的谨慎,相反,这倒是进一步加深了他想和傅星徽合作的心。   为了体现他的诚意,他也没有在之后的对话中提起过傅星徽的名字,只是单纯地叙述着自己的事情。   “我有两个秘密可以告诉您,”冉杭开门见山道,“但是同时,我也有两个要求。”   傅星徽微微颔首,示意小周让他说。   “第一,”冉杭的声音有些紧张,“我为新专辑准备的歌早就写好了,但是赵天胜一直压着不让我发,如果天胜娱乐因为我今天说的话破产倒闭了,我希望您可以负责为我找到好的新公司,让我能把歌发出来。”   “第二,”冉杭报出了一档收视长虹的音乐竞技综艺,“我想去参加下一季的比赛。”   “还有,”他说完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如果我在节目里表现得很好,能不能不要让我被其他实力不如我的资源咖强行淘汰,其他的我会自己争取的。”   傅星徽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某种程度上来说,冉杭的确和他当年有点像,想方设法争取机会的野心,破釜沉舟找他一个不熟的人交易的勇气,最难得的……是这种情况下,依然有自己的原则。   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他在娱乐圈待了很多年,遇到过的大小明星,在这种情况下,多半都会要求对方把他捧红,给他数不清的资源,却很少考虑自己的实力。   竞技比赛恨不得直接无视所有评委观众的声音给他捧到第一,发专辑不论好坏必须让他霸榜,最好再忽悠一堆粉丝过来给他冲锋陷阵,如果被骂烂剧口水歌,就说是给的资源还不够好或者观众没眼光。   但是这样就算红起来,根基也是不牢的。   演员也好,歌手也罢,等资本力量的潮水散去就会发现,实力才是永远的硬通货。   傅星徽想,如果冉杭能一直保持住这样的心态,他倒是很愿意扶他一把。   他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递到小周面前,小周照着屏幕上的字对冉杭道:“可以。”   得到他的回应,冉杭明显松了一口气。   对面传来吞咽的声音,冉杭喝了几口水,再次开口道:“我要跟您说的是,我们老板之所以会盯上您那位朋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也没有提纪朗的名字。   “……是因为您那位朋友的经纪人前不久和赵总一起吃了顿饭。”   他说:“当时我也在,那位经纪人说,您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帮助您的那位朋友,所以他认为您很在乎您的朋友,除此之外,他认为您那位朋友很有可能对您有超过朋友的感情。”   听到这儿,傅星徽微微蹙了眉。   纪朗的经纪人他认识,在他成为纪朗的经纪人之前,傅星徽就做过非常具体的调研,确定了他是位能力私德都很优秀的经纪人,才让他来带纪朗。   现在看来,是他有些看走眼了。   “另一件事……”冉杭接着道:“我在说之前,要先问您一个问题。”   傅星徽收回思绪,看了小周一眼,小周立刻道:“问吧。”   但这次冉杭并没有很快开口,大概是他要说的话让他自己也有些害怕,所以他沉默了许久,才压低声音道:“丁遇,是不是已经死了?”   傅星徽望向手机的眸色一凛,小周脸上的表情登时也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丁遇这个名字,对于很多如今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而言都并不陌生。   作为盛捷的签约艺人,他在十几年前男团出道,却凭借一把好嗓子,很快就在团内人气一骑绝尘,并且火到了圈外。   盛捷为了更好地捧他,不到半年就解散了组合,所有的资源都砸给他一个。   丁遇也很争气,凭借极富特点和感染力的歌声,吸引了无数歌迷,那几年大街小巷都经常播放着他的歌,简直称得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在丁遇人气最高的时候,他却被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公司雪藏了。   这位天才歌手的明星生涯也仿佛一把烟花,在绚烂至极后,飞快地归入了沉寂。   盛捷当年因为雪藏丁遇遭受了无数辱骂,在其后推出的偶像组合Pluto更是因此遭受了许多心碎歌迷们的迁怒。   那时丁遇的微博注销后,很多粉丝都在微博留言,表示希望丁遇离开盛捷的魔爪,能换个公司重头再来。   可丁遇却在几个月后通过公司账号发布了几首新歌,并宣布自己准备退出娱乐圈,前往国外继续研究音乐。   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反反复复听着丁遇的歌,期待他的回归,尤其是在各种怀旧综艺让许多童年偶像又重回大众视野后,丁遇的名字更是频频被提及。   但无论网友怎样千呼万唤,丁遇都始终没有出现过。   这些年关于丁遇的传言很多,有人说在国外遇见了丁遇,还说他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帅了,也没有唱歌了,也有人说丁遇早已结婚成家,用当年在国内赚得前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猜测众说纷纭,不过没有谁会没眼色地去说丁遇死了。   片刻后,傅星徽让小周问:“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冉杭抱着胳膊,注视着寂静的窗外,分明室内有暖气,可陈述起那些细思极恐的回忆时,他的后背还是冒出了一层冷汗。   “我无意中在赵总那里……见过一张丁遇的黑白照片。”   傅星徽深深地看着手机屏幕,略有些用力地打下四个字:“什么样的?”   小周转述过去,冉杭说:“就是像登记照的那种照片,只有一张脸。”   “我当时怕惹祸上身,装作没看到,也没敢问赵总,他应该也没留意到那张照片不小心露了出来,还被我看见了。”   “你确定是丁遇?”小周代替傅星徽问。   “是,”冉杭说,“我以前是丁遇的歌迷,不可能认错。”   傅星徽指尖轻轻敲着手机屏幕,许久都没说话。   他知道,丁遇的确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然而丁遇的死,汤总当年瞒得极其隐蔽,就连公司内部知道的都很少很少。   就算有怀疑,赵天胜也不该笃定他已经死了,并且印他的遗照。   这张被冉杭看到的黑白照片到底是不是赵天胜的东西,是因为技术问题洗印成黑白,还是因为赵天胜真的知道丁遇死了,一切都不能确定。   甚至还有无数种离谱但也有可能的解释,譬如赵天胜表面是个普通娱乐公司老板,但背后其实是丁遇极端黑粉,又或者他单纯嫉妒盛捷有丁遇,所以搞些诅咒的歪门邪道,这在牛鬼蛇神汇聚的娱乐圈也并不少见。   但不确定,不代表没有怀疑的方向。   挂断电话,傅星徽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小周安慰他:“至少也算是有点收获了。”   傅星徽“嗯”了一声,忽然问他:“我上次让你准备的事怎么样了?”   小周心跳蓦地快起来,“都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安排。”   傅星徽轻描淡写道:“那就开始吧。”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在意的从容,仿佛只是闲话一句吃饭睡觉的琐事,丝毫看不出来其间的攻击性。   小周不动声色地呼出口气,脸色却还是有些紧绷。   即使跟着傅星徽很久了,在这种时候,他也还是有点害怕他。   小周想,外界对傅星徽最大的误解,就是他是一个步步退让,温柔包容的老好人。   他们不知道当傅星徽作出决定的时候,多数都不会给对方留活路。   不过那样让人心慌的氛围只是短暂地出现了片刻,就被傅星徽脸上夹杂着几分困惑的表情给打断了。   他问了句,“怎么了?”   傅星徽垂眼看着纪朗给他发的微信,无奈道:“直接送我回去吧,他说他要睡了。”   傅星徽说这话的表情像是笑着,又不像是笑着,眼里眉间夹杂着几分小周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却莫名很有烟火气。   小周觉得,最近的傅星徽似乎越来越接地气了。   以前的傅星徽总让他觉得很遥远,像是和他隔着一层坚固的冰,就算是坐在他身边,也触及不到,摸过去只觉得冰凉一片。   如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的微笑,却又好像不一样了。   他想着想着,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紧接着突然灵光一闪道:“傅哥!”   傅星徽:“嗯?”   小周又怂又勇地睨着傅星徽的眼神,小声撺掇道:“要不谈场恋爱吧。” 第59章 拜访   一周后的某个凌晨。   有关某男星嫖娼被抓的流言甚嚣尘上, 在网络上飞速流窜着。   各个平台纷纷上演着澄清与反澄清的热闹好戏,喂了熬夜的围观路人一肚子真假不分的瓜。   从夜晚开始预热的氛围一直拉扯到白天,当观众的情绪被调度到顶点时, 警方的官方微博一锤定音,通报了一起涉及范围极广的卖.淫嫖.娼案。   警方于前夜端掉了一个盯了很久的涉.黄窝点,而好巧不巧,抓到了一个明星——邵杰。   以乖巧可爱的弟弟形象活跃于荧屏的邵杰人设顷刻间崩塌,无数难以置信的粉丝崩溃地在网络上奔走着, 有的脱粉,有点还在寄希望于听到邵杰的澄清。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突然冒出来自称“邵杰熟人”的ID粉墨登场,自顾自地说着自己对他的印象。   网络上编故事没有成本, 几乎说什么的都有。而其中最受关注的,是一位说自己是邵杰前女友的网红。   【@成塔:这么多年一直很想告诉大家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ID名为“成塔”的女网红讲述了自己和邵杰相恋数年以及分手的过程,她表示她曾数次希望对方承认她的存在,可邵杰却以影响事业为由, 坚持要假装单身。   她感到十分痛苦,但为了恋人的事业,还是选择了退让, 从未在大众眼前提到过两人的关系。   “成塔”本以为自己的隐忍和付出能够换来邵杰加倍的珍惜,可万万没想到, 她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嫖.娼的事实,两人也因此分手。   她在长微博中提到, 她很早以前就想曝光邵杰的真面目,但是因为对方公司和粉丝的强势, 一直不敢出声。   这位网红从业好几年一直不温不火, 但口碑不错, 加上路人苦粉丝控评久矣,于是不少人纷纷为成塔说起了话。   很快,这条微博就冲上了热门。   一部分激动脱粉的邵杰粉丝怒而转黑,维护起了成塔,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成塔是在墙倒众人推,趁机博眼球。   随后,成塔又po出了几张与邵杰接吻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模糊不清,看不见脸,只是气质与成塔较为相似,但男人的面部轮廓被拍摄得相当清晰,很容易认出那就是邵杰。   开始还有人质疑照片里的女人面貌不够清晰,但成塔又紧接着放出了一段录音,里面是一个陌生女人和邵杰的对话,主要内容是在进行一些性.交易前的项目商讨和价格协议。   这条录音一爆出来,粉丝滤镜终于稀碎,各种质疑虽然还有,但相比起征讨邵杰的声音都显得弱了下去。   而成塔则开始频繁地发微博,基本句句不离邵杰,一边给自己巩固着受害者的形象,一边不动声色地煽动着大众对邵杰的憎恶。   无数善良的网友一遍遍安慰鼓励着她,而她也兢兢业业地扮演者一个感情受挫后事业逆袭的知心姐姐人设,不过几天时间,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红,一跃成为了合同签到手软的大网红。   因为邵杰出事,《东篱客栈第四季》被紧急叫停,要求内部整顿好后再继续拍摄。   傅星徽这几天原本就在和薛寒跑贺岁电影的宣发,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去录节目,就直接被通知不用去了。   通告临时取消,傅星徽便回了家里休息。他少见地刷着微博,目光从被邵杰霸屏的热搜榜上掠过,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也不知道主管A市天气的神仙是不是真出了什么毛病,从那天纪朗去酒吧的夜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后,这连着一周A市的雨水都多得不像话。   这会儿外面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外面的天一片阴惨惨的白,看着仿佛腐烂的鱼肚。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空荡荡的冷色调装修搭配窗外湿漉漉的雨景,饶是没拉窗帘,室内依然很暗,一点亮色都没有,像是色调偏灰的黑白照片。   片刻后,他从微博切出来,点开了微信,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就是纪朗的简笔画头像。   傅星徽没有给谁设置过置顶,但纪朗这些天却一直在他的列表前面。   从那天在酒店分别后,傅星徽就一直在忙,两人也没见过面。   纪朗第一天还不知道在跟他生什么气,到了第二天就开始芝麻倒豆子似的跟他发消息,分享各种有趣的链接,即使他不怎么有时间看,也多数没有回复,仍旧丝毫没打消纪朗的热情。   但从邵杰出事后,纪朗就一直没再给他发过消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他正这么想着,对面突然就来了电话。   傅星徽一怔,片刻后,他缓缓接起电话:“喂?”   纪朗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他:“哥,我在你家楼下,你能让我上来吗?”   他说完见傅星徽没说话,又找补似的接了句,“我来拿衣服。”   “那你上来吧。”傅星徽道。   男人动作很快,他给门卫打电话说明情况后没到两分钟,门铃就被按响了,傅星徽刚推开门,一个热烈的吻就迎了上来。   门在身后被关上,两人在光影昏暗的玄关接了一个细腻而绵长的吻,松开彼此时,傅星徽才发现纪朗拿着一个小行李箱。   “我好想你。”纪朗说。   傅星徽推开他,转身去拿洗好的衣服,边走边道:“你那件衣服还得用行李箱运输吗?”   “我想跟你住几天行吗?”纪朗颇为自来熟地换了拖鞋追上去,“反正这几天不录节目,我也没什么事做。”   “我还有工作呢。”   “那我在家等你,”纪朗拍了拍自己的电脑包,“我居家办公就行。”   傅星徽脚步微顿,略向后偏了偏头,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在做什么,经营酒吧?”   “本科时候一起合作过的学长找到我,想和我一起开公司,目前还在初步尝试的阶段,工作也不少。”   纪朗解释道:“酒吧生意其实挺一般,我开着也就是给自己留一个自在点的地方,加上对那里挺有感情,不过邵杰上次闹那一通也算是免费给我店里做了个宣传,这段时间生意都还不错。”   “你不打算在娱乐圈待了?”傅星徽冷不丁问了句。   “如果有感兴趣的剧本应该会拍,”纪朗说,“但不想签公司了。”   傅星徽想到冉杭的话,问道:“你是不是和你经纪人有什么矛盾?”   纪朗神色微变,傅星徽看了看他,提醒道:“留意他一点,邵杰会找上你,可能和他有关。”   “哥……”纪朗似是想问什么。   “吃了吗?”傅星徽打断他道。   “嗯?”   傅星徽把衣柜里挂着的衣服还给纪朗,“去洗个澡吧,洗完吃饭。”   外面刚下过雨,饶是十分注意,纪朗的衣角还是淋湿了。   他愣了愣,望着傅星徽,刘海上的雨水从他的脸上滑落,滴在了桌上。   傅星徽睨着他笑了一下,“别发呆。”   等纪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傅星徽正在厨房熬汤,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纪朗坐在吧台上,手里捧着傅星徽给他煮的姜汁,徐徐地吹着气,“要帮忙吗哥?”   “不用,”傅星徽解下围裙挂好,调了几个参数,对纪朗说:“还得煮一会儿,过会儿再来。”   纪朗自然而然地伸手搭住他的肩,把人往客厅带,熟的仿佛这才是他家,他随手捡起小桌上的书,意外道:“你怎么在看这个?”   “随便看看。”   书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和注释,纪朗的指尖突然顿住了,“你在自学么?”   学历上的差距,让傅星徽一直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说这些,他没回答纪朗,而是直接把书从他手里抽了回来,径直走到书房把课本儿塞回了书柜。   纪朗丝毫不见外,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头,也就看见了整整一面的书柜都是教辅和教材。   傅星徽的书柜很精致也很大气,显然装修设计师理想里,这里面应该摆满了各种名著典籍,然而傅星徽本人并没有这种高雅的觉悟,除了学习资料,就是一些剧本和他整理的笔记。   眼见着纪朗跟过来,傅星徽抱着肘,无奈地笑着承认道:“好了,是在自学,不过已经学完了。”   他说着把人从书房里推出去,纪朗的眼睛却亮起来了,“那你要不要学点别的?”   他从电脑包里翻出来一本教材递给傅星徽,“比如这个?”   傅星徽扫了一眼封皮,话音顿了顿,“这我都看不懂,学不会的。”   纪朗却像是充满耐心似的说:“我肯定能教会你。”   “真的吗?”傅星徽翻着全是代码的书,显然不太相信。   “真的。”纪朗打开电脑,下巴搭在他肩上,手绕过去点开一个软件。   他从最基本的代码开始给傅星徽讲,接受起来并不难,加上他有问必答,说得也很详细,没多久傅星徽自己就能写一些基本的语句了。   纪朗坐在他身边,手里的姜茶又换了一杯,热腾腾的白雾落在纪朗的脸上。   “哥,你看我说你能学会的。”   他突然放下茶杯,右手覆上傅星徽的手。因为还残留着姜茶的温度,他的手心的体温格外烫,傅星徽下意识就要抽手,却被纪朗自然而然地按下去了。   交叠的手落在鼠标上,傅星徽偏头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纪朗笑着提醒道:“看屏幕,哥。”   他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便跳出来一个窗口,“这就是你手表上连着的程序,”纪朗对他说:“你往这里输我刚教你的那几个语句。”   傅星徽从纪朗的手心里把手挣出来,双手搭在键盘上,旁边摆着他刚刚认真记的笔记。   傅星徽的字看起来很舒服,是那种极其工整标准,一看就是下了功夫一笔一划认真去写的,尽管称不上有多华丽好看,却格外赏心悦目。   他照着笔记上记的一点一点输入在纪朗给他指的位置上,回车键敲下去,软件界面的地图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小人儿。   “这个是你,哥。”纪朗指着那个蓝色的小人,又指着蓝色小人旁边几乎和他紧紧挨在一起的红色小人,“这是我。”   他们并肩被定位在傅星徽的家里,红色小人的头顶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哥,给你看个好玩的。”说完他站起身,去了傅星徽家的阳台,遥遥地往室内喊:“哥,你看到了吗!”   傅星徽望向屏幕,就看见两个小人在屏幕里拉开了一段距离,与此同时,红色小人头顶的笑变成了大哭,看起来格外滑稽。   等纪朗回到他身边坐下的时候,那个哭脸又破涕为笑,像是脸色说变就变的小孩儿似的。   傅星徽先是觉得好笑,忍不住跟着笑了好一会儿,可笑完,他的心却莫名变得柔软下来。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纪朗拉上了,屋里也更暗了,但因为傅星徽的视野却因为映着纪朗那一身亮色的睡衣,变得明亮起来。   半晌,他忽然道:“给我也买一套吧。”   “嗯?”   傅星徽指了指他衣服。   “这种颜色的睡衣。” 第60章 手表(二更)   他看了眼纪朗, 拿起纪朗搭在肩上的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   纪朗跟着他笑,却在傅星徽认真替他擦着额前刘海的时候,凑上前亲了过去。   傅星徽惊了下, 毛巾掉落在一边,纪朗微湿的发尾蹭着他,像只讨宠的小狗。   他一路顺着他的眉心亲到耳垂和喉结,最后在肩膀上轻咬下一个不轻不重的痕迹。   他们俩原本是并肩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到了沙发上。   傅星徽轻喘着气, 闭眼蹙着眉,显得难.耐而痛苦。   他时不时略睁开眼,垂眼往身下看一眼纪朗,又很快扭回头去。   纪朗望着他问:“你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   傅星徽不理他, 纪朗就一边吻他一边道:“那你就让我一次好不好。”   傅星徽受不了,坐起来想推开他,纪朗却握着他不放。   “纪朗——”他压着嗓子反抗道,“别闹。”   “我有问题要问你, ”纪朗往前探身,注视着傅星徽的双眸道,“我知道正常问你肯定不会好好说, 所以打算采取点特殊手段。”   “问什么?”   “等下……”   他趁傅星徽分神,把他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换了个位置套上, 利落地拉紧了表带,咔哒一声扣紧, 然后才慢悠悠地把话说完:“……就知道了。”   “你干什么!”   傅星徽闷.哼一声,出口的声音瞬间变了调。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问我这个问题。”纪朗笑着吐槽了一句, 又指了指戴在不该戴的位置上的手表。   “简易测谎仪, ”纪朗说, “别紧张,你越紧张,电流越大。”   “你——”傅星徽瞪了他一眼,手撑着沙发缓了缓,抿着唇偏开脸。   纪朗望着他流畅漂亮的下颌线,轻声问:“邵杰的事是你做的吗?”   傅星徽眸色一顿,没有开口。   “我先坦白,”纪朗说,“我和学长的公司想做的东西和舆论监测有关,所以无论是之前将计就计和邵杰说我要去网吧那次,还是这回邵杰嫖.娼的案例,都是我们的测试样本。”   “我们的分析系统还不够完善,但是能判断出来,这件事的发酵包裹成塔的走红,后面都有推手。”   “你一定要问吗?”傅星徽反问他。   “也可以不问,”纪朗意外地好说话,“那第二个问题。”   他问:“你能把我对邵杰动手的事情压得密不透风,却为什么从来没有限制过节目组把我们两个的互动播出来?”   “你应该知道,”纪朗说,“节目播出之后,我们多了很多CP粉。”   圈内人都心知肚明,非情侣炒CP一般是为了影视作品造势,或者是起步阶段的流量明星积累人气,要么剧播完之后分道扬镳,要么狠一点靠着拉踩对家,直接将CP粉提纯成为自己的粉丝。   但对傅星徽来说,他自己本身就是票房代表,更不缺这点粉丝,纵容CP粉的增加,对他而言其实没什么好处,还可能导致口碑受损。   轻微的电流让傅星徽略有些颤抖,他扶着纪朗的肩,鼻尖沁出了细密的小汗珠。   “你觉得呢?”傅星徽问他。   纪朗亲了亲他的鼻尖,“我觉得你喜欢我。”   他话音刚落,傅星徽的身体就抖了一下,他的手掐红了纪朗的肩膀,加深的电流让他快要忍耐到了极限。   他想伸手去把手表摘下来,纪朗却禁锢着他的手不让动,“第三个问题,”他说,“丁宇是谁?”   这个名字像是某种催化剂,听到的瞬间,傅星徽的心跳明显加快了。   紧贴着敏感部位的手表电流大幅度的增加,他倒在沙发上,弓着身子,大滴大滴的汗落下来,头发湿漉漉的,一贯偏白的肤色都染上了红。   “你……怎么……知道丁宇?”   他喘.气越来越急,手指攥得格外紧。   “这么激动吗?”纪朗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又泛上来,“提了提名字而已。”   而傅星徽却终于在混沌的意识中抓住一线清明,想起了自己落在酒店桌上没收拾的书信。   他那间房间平时从来没有任何人去,加上他下意识里对纪朗一向都没有什么防备,所以一贯谨慎的他竟然忘了这一茬。   不过看样子,纪朗应该只是看到了那封信,暂时没把丁宇和丁遇联想到一起。   “朋……友。”他艰难道。   “哪个朋友?”纪朗追问道。   “你……给我……解下来……”   傅星徽挣扎着双手,可在电流刺激下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登顶让他几乎是脱力的状态,多巴胺的强力冲击和肾上腺素的反复调动让他的身体脆弱又敏感,只剩下对快.感的感知。   纪朗跟他谈条件,“你说了我就解下来。”   傅星徽咬着下唇道:“哥……哥,小……时候的……邻居……哥哥。”   纪朗撇了撇嘴,“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傅星徽没工夫跟他追忆往昔,双眼发红地瞪着纪朗道:“松开!”   可纪朗这次却没有言出必行,而是拈酸吃醋地说了句,“那你也得叫我一声哥哥。”   傅星徽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道:“你比我小……”   纪朗腾出一只手来弹了弹手表,“那我不管。”   傅星徽在他怀里抖了一下,紧接着是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抽.搐。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的小腹沾湿一片,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终于大口喘着气,顺着纪朗的心意叫了一声:   “哥。”   “没听够。”   “哥,哥哥,哥……”   他破罐子破摔地反反复复叫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纪朗把手表摘下来的时候,他基本已经累得完全没了意识。   纪朗在浴缸里放好水,把他抱到浴室里,他把袖子挽起来,认认真真地给傅星徽洗着澡,绵白细密的白色泡沫在男人的皮肤上滑动,显得格外纯净。   累到透支的傅星徽睡得很熟,难得像这样被抱来抱去都没有醒。   纪朗把傅星徽放回床上,又去关了厨房里煮汤的电源,一锅好汤早就煮过了头,香味四溢出来,充满了令人感到幸福的气味。   他没用浴缸,而是换了花洒冲了个凉水澡。   和傅星徽的亲密接触于他而言总是很折磨,然而折磨之下,却依然让他甘之如饴。   他冷静了半天,才把傅星徽方才被欲.念裹挟的样子短暂地移出脑海。   纪朗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一边洗脸,一边望向镜中的自己。   他原本只是大脑有些放空,无意识地看着镜子,可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却顿住了。   这镜子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纪朗试探着伸出手,将手指贴在镜子上,镜中倒映着的手指和他的指尖紧密相贴,没有半分空隙,仿佛能够直接触碰。   一般情况下,没有缝隙的镜子很可能是能够透光的双面镜,从外面能看见里面,但从里面看不见外面。   他神色一凛,左右检查确认了一下这面镜子并不是暗门,也无法打开或者轻易拆下。   半晌,他又伸手敲了敲镜面。   意外的是,里面传出了略带空洞的敲击声。   ——镜子后面不是墙面。   他往后退了一步关上灯,开着闪光灯对着镜面拍了几张,却没拍出什么东西,思索片刻后,纪朗重新打开灯,摸索着镜子周围的框架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又去客厅翻出了工具箱。   十分钟后,随着咔哒一声响,纪朗站在镜框前,手里拿着镜子,僵硬地望向镜子背后。   狭小的暗格上,一个摄像头静静地立在那里,与他两厢对视着,仿佛一只幽黑深邃的眼睛。 第61章 端倪   傅星徽家的客厅里, 纪朗点着一盏小灯,垂眼望着手里的信号探测仪。   从浴室出来,他联系了一个做摄像头检测相关技术的朋友, 朋友大半夜叫了闪送,让人给他送来了最新款的信号探测仪。   “怎么样,有查到摄像头吗?”电话那边的朋友关心道。   纪朗没跟朋友具体说是什么情况,也没提到这是傅星徽的家,闻言也只摇头道:“没什么事, 仪器我明天还你。”   “别客气,你拿着吧。”   朋友是个大方的人,按往常,纪朗或许还会跟他多聊几句, 不过这会儿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再寒暄了。   他在傅星徽的家里找到了十几个摄像头,一个比一个隐蔽,而记录范围应该能够覆盖他的整个家。   按照傅星徽的谨慎,不可能有人做到在他家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安装这么多摄像头, 连他都能发现镜子的端倪,傅星徽在这间屋子里住了这么久,绝不会不知情。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这些摄像头都是傅星徽自己装的。   纪朗的心脏在夜色里跳动着, 每一下都很沉。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推开卧室门, 走到傅星徽身边。   夜色笼罩下的男人闭着眼睛,睡颜看起来很安稳, 他的头发没做造型,就自然而然地搭在额前, 看起来格外显小, 仿佛刚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   记得以前就有人说过, 傅星徽单看长相,其实是很适合做爱豆的,因为清隽,有少年感,笑容甜。   可是一旦他睁开眼睛,开始思考,他周身的气场就会掩盖掉他外貌本身的特质,流露出与年龄无关的成熟和掌控感。   纪朗轻声问他:“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傅星徽半梦半醒的梦呓了几声,听不真切。   纪朗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替他掖了掖背角,转身打算出去的时候,傅星徽的手机铃忽然响了。   他们刚在沙发一通闹,傅星徽的手机也落在了客厅。   纪朗担心铃声吵醒傅星徽,忙关上门走出去,来电人是高阮,纪朗思索片刻接起来,对面直接道:“你上周没去复查吗?”   纪朗愣了愣,而对面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安静片刻后,试探着“喂”了一声。   纪朗没再遮掩自己,开口道:“高阮姐,我是纪朗,星徽哥这会儿睡了,如果不是特别急的事,要不等他醒了再说吧。”   “哟,是你?”高阮的语气有些意外,听到他的声音,她似笑非笑着说了句,“傅星徽居然这么信任你。”   纪朗没理会高阮的调侃,而是问:“你刚说的‘复查’是什么意思?星徽哥怎么了?”   “我说错了,”高阮没什么诚意地否认道,“你就当没听见就成。”   这话里的敷衍隔着屏幕都能溢出来,纪朗闭了闭眼,许久没说话。   他很少去过问傅星徽的事,无论是当年傅星徽出现在戒毒所的那张照片,还是他看《游鸟》时的异常反应。   他希望给傅星徽自己的空间,自己的隐私。   但是现在,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媒体去描述傅星徽的时候,总是喜欢写他运气好,能在人生的低谷遇到高阮,从此开挂一般在影视圈青云直上。   他的粉丝也向来都是“稳稳的幸福”,毕竟傅星徽一向绯闻少作品多,唯一值得心疼一下的也就是盛捷在传闻中有些压榨,而傅星徽的行程一直满得不像话。   不过傅星徽自己从未提及过工作任务重,也没买过相关的热搜宣传,所以绝大多数不关注明星行程的网友,对他的工作劳累度其实也没什么实感。   毕竟现在这个社会,有几个人不辛苦呢。   可眼前的一切却告诉他,傅星徽这些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只是辛苦而已,也不像网友们看到的那样,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状态良好,完美无瑕的人生赢家。   纪朗走到阳台上往身后看了一眼,拉上阳台的玻璃门,将阳台内外的声音隔绝在了两个空间。   片刻后,他第一次伸出试探的触角,压低声音对高阮请求道:“高阮姐,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有关星徽的事……都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高阮顿了顿,对他道:“有些事,也不是非要知道的。”   纪朗正想出声,高阮又道:“但我还挺想告诉你的。”   她很轻地笑了笑,用老友的口吻评价道:“你觉不觉得,傅星徽这人其实特拧巴。”   她说:“我看……他肯定喜欢你的,但是吧,他又怕你觉得他不是以前的他了,怕你接受不了现在的他,按我说啊,一个大男人,想这么多真是多少有点矫情了。”   纪朗抿了抿唇,就听高阮道:“他是不让我说的,但我今天还真就想说给你听听,你要是听了,怕了,跑了,那我也算功德一件,帮他排除了一个靠不住的对象,让他趁早能换个人喜欢。”   “我不会怕的。”纪朗说。   “话先别说得这么满,”高阮笑着叹了一声,“傅星徽这么能扛事的人,精神都出了问题,你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小孩……”   她“啧”声道:“别太自信。”   纪朗眉头微锁,“精神问题?”   “嗯,这事儿瞒得严实,”高阮说,“怕被狗仔拍到,他还专门在郊区的酒店定了个长期的房间定期治疗,医生是我找的,所以我知道一些,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治疗态度很积极,前两年就好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就是定期复查。”   纪朗蓦地想起傅星徽带他去的那间酒店,还有写着“丁宇收”的一大沓信,他的心里飞快的闪过一个猜测,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高阮的话打断了。   “我也不知道从哪儿说,就先说说我为什么带他演《游鸟》吧。”高阮道:“这些年一直不少人谈论,总觉得是我和他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才给了他这么好的资源。”   “但其实还真不是。”她说。   《游鸟》是大女主戏,男主又是反面角色,本来就不太算香饽饽,是因为彦胜集团的高额投资和精良制作班底,才让这个男主角的位置有了点吸引力。   但是许多人都不知道,最初原定的男主角并不是傅星徽,而是一位演技口碑很不错的一线小生,然而戏拍到四分之一,这位小生就被狗仔拍到了出轨。   当时狗仔开价太高,小生舍不得出钱,犹豫了几天,狗仔为了威胁他,就在圈内先传了一波,最后传到了《游鸟》制作人的耳朵里,制作人担心此事万一日后爆出来,会对电影票房有影响,当即决定换演员重拍。   一般来说,稍微有名气点的演员戏约都是要提前很多谈的,这种临时救场找人很难,加上戏都拍了一半了,突然换人,好多戏份都要重拍,搭戏演员肯定会有意见,被临时换进来的人要是演的不好,立马就会变成出气筒。   加上那位出轨小生在娱乐圈也是个腕儿,如果他最后还是咬牙花钱保了平安,那这个代替他的人如果自身不够红,少不了会成为他眼中钉,娱乐前看人下菜碟是常事,他要是心眼小,在日后蓄意报复也不是没可能。   这一通折腾,让本来就不太香的饽饽彻底成了烫手的山芋,名气大的没时间接,名气小的不敢接,加上拍摄进度耽误不起,整个剧组只能焦头烂额地到处找人。   在这种氛围下,高阮忽然就想起了傅星徽。   她第一次见到傅星徽的时候,是为好友的电影客串,那会儿傅星徽还是群演,她去剧组的时候,他们恰好在拍一段插秧的戏。   一堆群演裤子卷到膝盖上,踩在水稻田里,带着顶草帽按照导演的要求摆着位置,正忙活着,突然有个年纪小的群演惨叫了一声,大家都看了过去。   那时候条件不好,剧组也没那么专业,没想到事先排查,更没想到给群演买胶鞋。   小孩儿伸出一只泥手,上面吸着只蚂蟥,看起来骇人得很。小孩吓得用力去拔,他身边一个个子高些的男孩忙制住他的动作,最后帮他把蚂蟥拍打了下来。   导演是个城里人,又是北方的,这辈子都没见过蚂蟥,赶紧叫了停,让人去查怎么对付这东西,群演也纷纷从水田里出来,高阮才发现刚给人帮忙那男孩自己腿上的蚂蟥比谁都多。   他看着倒是很淡定,先是给其他害怕的人帮了忙,又介绍了经验,说是不能拔,否则吸盘会断在身体里。   等给别人都处理好了,他才坐到一边一条一条地拍身上趴着的虫子。   蚂蟥被拍疼了就松了口,掉到了地上,只留下他血淋淋的腿,男孩的腿线条很漂亮,因为藏在裤子下面没晒过什么太阳,倒是显得很白,衬得那汩汩流出的血格外触目惊心。   陪在高阮身边的人见她多看了两眼,颇有眼力劲地介绍道:“那男孩叫傅星徽,是个挺好用的群演,不娇气,演得也像。”   高阮那时原以为他是当地人,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爱豆,她叫人给傅星徽送了点药,没想到傅星徽为了感谢她,在她酒店大厅门口等了一宿,当着她的面又做了个自我介绍。   真感谢她也好,故意在她面前刷存在感也罢,总之因着这件事,高阮确实记住了这个名字,于是在《游鸟》选角陷入困境的时候,高阮便想起了这个人。   那条记忆里血淋淋的腿让她有种直觉,这人一定能抗住这个男主角背后的压力。   “其实我原本还有点担心他扮不了韩骐,”高阮对纪朗道,“你是没见着,他演那插秧的农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土,脸又黑又黄,也不知道是画的还是晒的,和韩骐那种位高权重的高门贵子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后来造型师化妆师一上,他穿着大氅从那门儿里一走出来,我们导演就激动地跳起来了,连着喊了三声‘这就是韩骐’。”   高阮摇头笑了笑,眼里流露出几分回忆的神情,有些喟叹,又有些唏嘘。   “那大概,就是属于傅星徽的时代起点吧。” 第62章 电话   “韩骐演得的确很好。”纪朗说。   高阮勾了勾嘴角, “其实我记得,他刚进剧组的时候演得并不好,韩骐这个角色有点阴鸷, 尤其审犯人的时候,像喜欢玩弄猎物的猫,有点娱乐犯的意思,傅星徽那时候太年轻,自己把握不好那种感觉, 但他好就好在可塑性很强,只要导演教得到位,他就能差不多的复现出来。”   纪朗说:“拍《盛年》的时候也是这样。”   傅星徽不是天赋型选手,他很吃导演的水平, 基本不会自己带戏,但同时,他也是优秀导演们都很难不喜欢的一个演员,他像一个完美的工具, 能够精准地将导演心中的角色呈现出来,简直是梦中情演。   “所以他在差导演手里,是出不了头的, ”高阮说,“傅星徽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游鸟》爆火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敲开了我的门, 提出要跟我和我的前夫做一场交易。”   “我前夫那时候是影视圈的大投资商,能够给他提供很多不错的试镜机会, 傅星徽跟我们签了军令状, 只要导演说他不行, 或者观众普遍认为他演得不好,我们随时可以终止。”   “而作为回报,他替我们解决顾彦胜。”   “顾彦胜?”   这个名字对纪朗而言有些陌生。   高阮介绍道:“《游鸟》的最大投资方,彦胜集团董事长。”   “星徽哥为什么会和他搭上关系,”纪朗问,“你们要解决他……是因为同行竞争吗?”   高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句,“你见过黑道吗?”   纪朗:“没有。”   “顾彦胜早年黑白两道通吃,私生活很乱,因为《游鸟》,他无意间看上了傅星徽,想让他给他做个小五小六,但是傅星徽不愿意,于是顾彦胜就找了一群手下把他打了,关起来饿了两天两夜,逼他松口。”   “整个剧组都知道,可谁也不敢报警。”   高阮面容平静地讲述着当年的故事,惊心动魄在岁月的推移里,好似也渐渐变得平淡起来。   “那几天,恰好我有事不在剧组,我回来之后发现导演神色不对,而所有和傅星徽的戏都被排到了后面,我才发现人丢了。”   “那几年我前夫还算有地位,和他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我找到顾彦胜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他还是把人放了,我记得……那应该是傅星徽第一次进ICU,好像是因为肋骨断了。”   高阮没有描述过多的细节,只是道:“他刚能动,就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剧组,我的良心让我很想劝他多休息,不过剧组等不得,大家都知道,他要是一个星期好不了,就得换人,所以后来,我也记不得是几天了,反正没多久,他就带着伤回去了。”   “导演还挺人性的,尽量把骑马戏都排在了后面,让他能稍微休息一下,不过再休息,也就两三周而已。电影里他骑马追我,我反杀他的那场戏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一场杀青戏,当时导演刚把‘杀青’两个字喊出来,他就疼晕过去了。”   高阮道:“那应该是他第二次进ICU。”   听到这儿,纪朗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手扶着栏杆,骨节因为过于用力,显得格外苍白,他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夜色,眼睫轻微颤抖着。   无论高阮的叙述多么的云淡风轻,那些从她口中说出的过往依然让他心脏疼得无法呼吸。   “还有……第三次吗?”   “第三次是因为吴良,就是经营玉堂红海的那个吴导。”   高阮说:“我不知道傅星徽为什么会和吴良结仇,但是吴良一直很针对他,《游鸟》拍完后,按照他的热度,本来可以接到很多好剧本的,但吴良从中作梗,导致基本没有什么大制作去找他。傅星徽会来找我和我前夫谈交易,也是因为他再被吴良拖下去,热度就要过气了。”   她叹了口气,“可是后来好不容易拍了,又全都被卡着不让播,怎么改都过不了审,我们做影视的,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   高阮说,“我和我前夫这种投资的怕赔钱,傅星徽他们明星怕作品续不上,很快就会被观众遗忘了。”   “那段时间我和我前夫也是到处求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门路,傅星徽大概也明白我们被卡是因为吴导对他有意见,所以酒局上特别拼,基本不要命似的喝,然后就又进医院了。”   纪朗曲着手抵在唇边,牙齿在手指上咬出了深深的痕迹,可饶是如此,还是无法消弭心脏抽搐般的刺痛。   傅星徽跟他说要珍惜热度,不要荒废时间,要少碰酒的那些话,走马灯似的在他大脑里一遍又一遍地过。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的抖动着,脑袋好像被人狠狠打了几闷棍,痛得仿佛要裂开了,   耳朵也跟着嗡嗡的耳鸣,高阮的声音亦显得遥远而模糊。   “吴良在事业上针对他,顾彦胜呢……就是在生活里骚扰他。”   高阮说:“我记得那段时间有人翻进他家偷他的衣服,半夜出现在他床头,在剧组在他的饭里动手脚,都是常事,我当时还给他送了一把防身的小刀。”   “还有你们都知道的上错车那件事,也根本不是什么私生粉。”   纪朗双目微红,声音颤抖道:“是顾彦胜?”   “对,”高阮说,“我们当时一直护着傅星徽,顾彦胜忌惮我前夫,加上那会儿傅星徽人气也比较高,他不敢直接下手,就故意做些这种事,想扰乱他的心态。”   “可惜傅星徽心特别硬,”高阮评价道,“不仅扛过来了,还拍了不少作品,所以顾彦胜就起了杀心,把车开到悬崖,算是给他一个最后的警告。”   “然后……呢?”   纪朗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的挤出来的,浓浓的恨意已经丝毫不加遮掩了。   “然后,顾彦胜就倒台了,法院……判了枪毙,”高阮说,“别紧张,真出了什么事,你现在也看不到傅星徽了。”   “顾彦胜死了之后,吴良也消停了一些,傅星徽的日子也慢慢好过了不少,不过你应该也听说过,前几年吴良因为经营玉堂红海也进去了,我们圈内人都知道,也是判的枪毙。”   “这件事和傅星徽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高阮说,“那几年,他搭着我和我前夫,结识了很多人脉,到后来,他做的事认识的人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了解范畴,所以我也不敢笃定地说他在那些事里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   夜色无声,纪朗沉默良久,似是有些不解气:“都死了。”   “是啊,都死了,”高阮复述了一遍他的话,忽然道,“哦对了,除了他们俩,还有我的前夫。”   高阮的前夫出轨被她察觉,为了掌握主动权和她争夺财产分配,贼喊捉贼地利用网络媒体抹黑了她一把。   那时候高阮的大部分资源都来自于她的前夫,加上顾彦胜倒台之后,高阮的前夫在娱乐圈基本是一家独大,故而当年的高阮基本毫无还手之力,也堕入了事业低谷。   “后来是傅星徽帮了我。”   “能在娱乐圈遇到这么真的人,”高阮笑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解,“其实我还挺意外的。”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她看了眼窗外,停顿片刻,揉了揉眉心,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恐怕只有问傅星徽本人才能得到答案了。”   纪朗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高阮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得去睡了,真是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高阮像是只管讲故事的说书人,故事说完了也就结束了,只留下听故事的人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电话被咔哒一声挂断,纪朗目光有些怔忪地望着阳台外面。   A市的夜晚依然璀璨,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之下,仿佛一座纸醉金迷的不夜城。   半晌,他忽然忍不住转身推开阳台门,绕过客厅走进傅星徽的卧室。   和他离开时不同,傅星徽蹙着眉,似是沉在什么痛苦的梦里,纪朗来不及去思量,忙推了推他,想帮他从梦里解脱出来。   然而他刚把手搭上去,突然听见傅星徽叫了一声:“丁遇!”   丁遇……丁宇。   纪朗先是愣了片刻,半晌,一瞬间脑中蓦地电光火石,过往的记忆顷刻间串联到了一起。   他飞快打开手机搜索歌手丁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   搜索界面上,百度百科的词条上清楚写着:“著名歌手丁遇,曾用名丁宇。”   ——傅星徽的丁宇哥哥,就是和他同公司的那位当年火遍全国的天才歌手,丁遇。   纪朗恍然大悟地坐在傅星徽身边,垂眼望着那个呼吸声重新平稳下来的男人,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酸涩。   爱上年长者是一件痛苦的事。   你没有他有阅历,也没有他有能力。   有太多人在你前面陪他经历过各种各样丰富的过去。   丁遇,高阮,这些才是引领着他前进的人,才是陪伴着他度过那些被打磨的时光的人。   十九岁的傅星徽前面有丁遇。   二十九岁的傅星徽前面有高阮。   而他是后来者。   哪怕知道傅星徽对他们没有超越朋友的感情,纪朗也一样嫉妒到发疯。   他痛恨自己没有早点遇到傅星徽,痛恨自己没能在遇到他之后就完完全全地陪在他身边,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他早生几年,如果他是高阮、是丁遇就好了,那样他是不是就能保护着傅星徽,让他少吃一点苦。   可是他只是追在他背后的一条小尾巴,除了一颗一无是处的真心以外,什么都不能给他。 第63章 静好(二更)   傍晚的山坡上, 斜阳透着层层叠叠树叶落下来。   石头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垂眼望着不远处玩在一块的两个弟弟妹妹。   “星星,”丁宇说, “你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去盛捷。”   八岁的傅星怀里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妹妹,又看了眼和丁遇的妹妹玩在一起的二弟,看起来有些纠结。   农村家庭里最大的那个孩子,总是要承担着最多的责任, 要帮着大人做农活,还要带弟弟妹妹,基本是半个大家长。   “爸妈每天那么多活要干,”傅星说, “我要是走了,小莹和小辰怎么办?”   “可是我们如果一直在村子里,像我们的爸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我们的弟弟妹妹也就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丁宇比傅星大几岁, 已经快上初中了,“我们村里到现在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好的老师都去镇里、市里了, 谁也不愿意待在山上,我们就算有读书的心, 也很难考上大学。还不如赚了钱,把我妹妹送到市里去读书, 说不定还能读出个名堂呢。”   傅星闻言还在犹豫,丁宇又劝道:“跟我一起走吧, 整个镇子, 就咱们两个被选中了, 万一以后真的能成明星呢。”   “哪有那么好的事。”   “就算没红,按照他们那里的人说的,每年都给我们基础工资呢,一年的基础工资都和爸妈干一年活收入差不多了。”   丁宇说:“你别怕星星,去了A市,哥罩着你。”   八岁的小星星再成熟,也就是个小孩儿,听着一直信任的邻居哥哥天花乱坠一顿说,最后终于也忍不住松了口:“嗯……那我回去跟我爸妈说说。”   “等等——”   傅星徽眼看着两个小孩在自己的面前走远,忙伸手去抓,然而除了一团空气之外,什么也没抓住。   城里的大公司,对上没见过世面的乡村小孩,靠着信息差,就能把人碾压的分毫不剩。   傅星徽也是到了A市很久后才明白,盛捷跟他们的合约说是霸王条款也不为过,他们能得到的回报,和他们为盛捷创造的价值和财富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但对于那时候生在小山村的两个小孩子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机会了。   画面一转,傅星徽又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   步履匆满的少年背着包,神色焦急地走进戒毒所,在转角的病房里,看到了骨肉嶙峋的大明星丁遇。   他听见自己问丁遇:“不能戒了吗?”   然后丁遇说:“医生说……太晚了。”   唱出天籁之音的嗓子变得沙哑而粗粝,丁遇擦着他脸上的眼泪对他说:“以后哥哥不在了,你就是大哥哥了,当哥哥,就是弟弟妹妹们的主心骨、顶梁柱,可不能再哭了啊。”   那是傅星徽见丁遇的最后一面。   流淌的岁月,让记忆中的面容已经模糊了。   傅星徽只记得那只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枯瘦如柴,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轻人的手。   他哭着让丁遇再等等,等等还不知道消息的丁家父母,等等他那个乖巧可爱的妹妹。   可是丁遇跟他说,“星星啊,我不想让我爸妈和妹妹看到我这个样子。我想求你等我火化了,再把我带回去,如果可以……还想请你多照看照看我的父母和妹妹。”   那次见面后不久,丁遇就走了。   他活着的时候,红得轰轰烈烈,死的时候却无声无息,被盛捷掩盖了所有的消息。   十六岁的傅星抱着骨灰盒,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到了家乡,把丁遇的遗书和盛捷的封口费一起交给了中年丧子的丁家父母,再次回到A城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盛捷娱乐的老板——汤总。   “准备出道吧。”汤总笑眯眯地向他提议道,“对了,你的名字也改一下吧。”   他在纸上写下一个“徽”字,对年少的小队长道:“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傅星摇了摇头。   于是汤总告诉他:“美好,善良。”   从那天起,在丁遇哥哥庇护下的傅星,就成为了独当一面带着Pluto为公司挡枪的傅星徽。   他在舞台上承受着丁遇粉丝的谩骂与迁怒,听着他们的诘问。   没有人知道,他对丁遇的想念,不输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这一场梦做了太久,傅星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遮光床帘漏进来,像是带着几分清晨的苦味。   他眯着眼睛,发觉他的身边坐着一个人。   “纪朗?”   晨起的声音有些哑,他意外道:“你没睡觉?”   “嗯,”纪朗揉了揉因为熬夜发红的眼睛,往前凑了凑,对他笑了一下,“你醒了啊。”   傅星徽点了点头,余光忽然瞄见纪朗手里的摄像头,“你怎么把这个拆出来了,”他问,“这是镜子后面的吗?”   纪朗听他主动提起摄像头,望着他久久没有言语。   傅星徽会错了他的意思,解释道:“你别担心,你来之前我就把监控都关了,不会拍到你什么——”   “你为什么要装这么多摄像头?”纪朗打断他的话道。   “怕家里进贼。”傅星徽挑了个没有破绽的说法。   见纪朗不说话,他问:“怎么,不相信?”   青年背对着窗台,屋内本来就暗,逆光更是模糊了他的神色,傅星徽正想再多说句什么,纪朗忽然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嘴。   他蹬掉拖鞋从椅子转移到床上,隔着一层被子压着傅星徽,双肘撑在他颈侧吻得投入。   傅星徽仰躺着不好发力,又带着几分清晨的惫懒,伸手推了两下推不开,索性由着他去了。   他可能永远都理解不了纪朗对于亲亲抱抱的执着,粘着他的样子仿佛猫咪见到了猫薄荷,非要把他亲一遍嗅一遍才能安心似的,像是也从来不觉得累。   窗帘漏出来的那一缕光渐渐从微凉变得明亮,雨后初霁,像是个大晴天。   那缕光好巧不巧地映在两人的脸上,将交叠在一起的唇齿描绘得格外抒情暧昧,像是画报上充满故事的剪影,就连嘴唇上被映照得晶莹的水光,都能流露出缱绻的意味。   傅星徽少见地在醒来后,又睡了个回笼觉。   这次一梦安枕,再没有什么从前的回忆来打搅,醒来的时候精神都好了不少。   洗漱完出来,纪朗正在厨房煲汤,昨晚的汤显然已经无药可救,纪朗新煮了一锅算是赔罪。   两人坐在阳台上,穿着柔软的毛衣,裹着厚厚的毛毯,各自捧着碗汤喝,外面车水马龙,阳光正好,刚下过雨的城市像是刚被洗过似的,一尘不染,连路面上残留的水坑都显得十分透亮。   “你阳台采光这么好,要是我们俩在这儿被狗仔偷拍了怎么办?”纪朗忽然玩笑道。   傅星徽喝汤的勺子一顿,跟着他笑道:“那你去跟狗仔谈价,让他少要点钱。”   纪朗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张银行卡,放到阳台的小茶几上,“拿去。”   傅星徽愣了下,“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那会儿咱俩被骂的最厉害的时候,我跟你说,大学毕业前,要给你攒一千万?”   傅星徽垂眼望向那张卡,就听纪朗道:“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是一千万,现在带上利息应该不止了,这张卡从来没动过,就是想给你留着。”   纪朗冲他笑了一下,“我说了我可以养你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开公司,做兼职,接各种项目,”纪朗说,“上了大学之后还是比高中挣钱的机会多很多,不过要论大头,还是当年卖公司挣得最多。”   “创业很辛苦吧。”   “有A大的校友圈罩着,上面又有学长学姐带,还碰巧赶上了互联网的风口,算是很幸运的了,”纪朗放下汤碗,低声道,“收下吧,密码是你生日。”   “小屁孩,”傅星徽把银行卡推回去,笑道:“我怎么能收你的钱?”   纪朗把那张卡拿起来往傅星徽手心里一塞,压住他的手道:“必须得收下,收下了,就别把我当小孩了。”   傅星徽好笑地问他:“那当什么?”   “男朋友不行吗?”纪朗说,“能保护你,能不管什么事儿都在你上面顶着的那种。”   傅星徽低头笑了笑,似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纪朗很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收拾着两人的汤碗。   他站在厨房洗着碗筷,望着阳台上借着日光看书的男人,阳光把他的发梢映成了金色,看着温暖而柔软。   他叫过傅星徽哥哥,傅星徽也叫过别人哥哥,他不是最早遇到他的人,可他却妄想完整地拥有这个人。   大概如何让对方不拿看后辈的眼光看待自己,是年纪小阅历轻的那一方……永恒的课题。 第64章 真实(三更)   纪朗在傅星徽家一住就是好几天。   他是早就和公司解了约没什么太多需要出门工作的闲人, 但意外的是,这段时间,傅星徽基本也没有出过门。   傅星徽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他家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纪朗基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过他们每天都会一起吃饭,然后……一起睡觉。   傅星徽逐渐从推拒变得平静,甚至是熟稔,偶尔他也会提出要不要帮纪朗做些什么, 而纪朗也在这将近一周的相处中,差不多摸清了傅星徽的喜好。   最过火的一次,他从背后把傅星徽抵在床上,往里伸了几根手指, 甚至还让他用了腿。   事后他给傅星徽大腿内侧被磨破的皮肤擦药时,也不过只是被傅星徽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   他们在床上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有时候也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地反复接吻。   纪朗时不时亲吻着傅星徽的时候, 会有种错觉,仿佛傅星徽是想在他这里找寻某种安全感,他最近好像很操心, 也常常做噩梦。   小周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的手指还贴着柔软的甬.道, 傅星徽拿起电话推了他一把,纪朗不仅没抽手还贴近了些, 拿另一只手帮他接通了电话。   傅星徽横了他一眼,纪朗明显感觉手指紧了些,   “傅哥, ”小周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 因为挨得太近,两人都听得很清晰,“咱们找的那个人出现了。”   傅星徽的眸色一凛,方才身体还残存的一点失神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看了纪朗一眼,纪朗却没有识趣地离开。   “五分钟之后给你打过来。”傅星徽对小周说完,先是挂断电话,又看向纪朗,“正事,别闹。”   “你真的把我当情人吗?还是什么豢养的宠物?”纪朗望着他,加.深了手里的动作。   傅星徽的身体本能地抖了一下,纪朗扶着他的肩膀吻上来道:“需要的时候就让我来,一有事就让我走。”   “你没必要知道。”傅星徽说。   “我非要知道。”   “你要是不告诉我,”纪朗说,“今天你不要想给他回电话了。”   “纪朗……”   “傅星徽,”纪朗加了根手指,对上他因为身体的刺激有些涣散的目光,“你不是早就看到那天晚上的通话记录了吗,你不好奇我帮你接了高阮的电话之后,为什么会打那么长吗?你不好奇我们说了什么吗?”   傅星徽微蹙着眉,跟随着纪朗的动作频率轻声喘.息着,他的手攥着枕头,手腕上带着的黑色手表衬得他肤色很白。   他忍不住吐槽道:“你怎么总喜欢在这种状态下问话?”   “不在这种状态下问得出来吗?”纪朗反问他。   “你先松手,我给小周回完电话之后告诉你。”   “不用,”纪朗说,“五分钟,能帮你弄出来。”   傅星徽:“……”   *   十分钟后。   傅星徽打完电话从书房出来,就看见了端坐在沙发正中的纪朗,他手里玩着和他腕上手表相连的电流手环,看见他出来,很轻地歪了下头。   他理了理衣服,坐到旁侧的沙发上。纪朗瞟了他一眼,挪到沙发边侧最靠近他的位置。   傅星徽看了看他,开口道:“绘苑是我的。”   “猜到了。”纪朗道。   “吴良出事的时候,有很多性工作者并没有被警方带走,或者是拘留之后,又放了回来,”傅星徽说,“我那里有完整的名册,接手玉堂红海的时候,我找到他们拿到了很多……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应该叫爆料。”   玉堂红海的事之所以闹得那么大,是因为它牵连甚广,会员更多半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更有不少圈内的大明星。   当年的小周从银行取了几千万,一个一个地问那些外围女,按爆料的价值当场给钱,愿意提供视频录音证据的,还能更多。   邵杰的事情,就是某个外围女爆料出来的。   “邵杰有一个很‘恩爱’的地下女友,即使是在外面嫖.娼,也非常在意女友的感受,对她有求必应,随叫随到,可是后来,他们却突然分手了。”   “接触邵杰的那个女人说,按照邵杰精.虫上脑时的措辞,是他的女友意外撞破了他的一些秘密。”   傅星徽说:“我很好奇是什么秘密。”   “所以,”纪朗问,“那些接吻照和录音,其实都是邵杰在玉堂红海的嫖.娼对象提供的,是吗?”   傅星徽很轻地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借助卖.淫.女的信息,找到邵杰常去的一处隐匿的卖.淫窝点,到和刘警官合作,将邵杰拘进看守所,在网上公布信息,再到网红成塔以邵杰前女友的名义博取关注,借用卖.淫.女提供的资料伪装自己的身份,扮演知心姐姐人设,最后则是激这位真正的邵杰前女友出现。   性工作者要钱,网红要出名,刘警官要立功,而傅星徽要钓出邵杰背后的秘密。   于是就有了这个完整的局。   “如果邵杰真正的前女友没出现呢?”纪朗问。   “没出现的可能性很大,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在赌。”   傅星徽轻描淡写道:“不过邵杰几次三番地招惹我,就算没什么收获,我让他进看守所蹲几天,也不冤他吧。”   大概是知道高阮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纪朗说过了,傅星徽俨然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没什么心理障碍地就撕了那层温柔面具。   纪朗看着这样的傅星徽,才终于觉得那个和顾彦胜还有吴良斗智斗勇的男人形象在他眼中有了实感。   傅星徽不只是让邵杰进去蹲几天,而是要毁了他的艺人生涯。   “你是不是……”纪朗望向傅星徽,“对这个秘密有一些推测?”   “你还记得那张去戒毒所的照片吗?”   纪朗闻声抢答了一个名字:“丁遇,或者应该说,丁宇,你是去找他的,是吗?”   “是。”   会得知他去戒毒所,并选择拍下那张照片,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两种。   一种是公司想要以此拿捏他,在他日后红了之后,防止他解约,这也是他忍着汤总的贪婪,在盛捷待了这么久,想要找出一点蛛丝马迹的原因。   而另一种,则是害了丁遇的人心里有鬼,一直潜伏在戒毒所附近,意外撞上了去探望丁遇的傅星徽。   因为担心丁遇对他说了什么,所以从他出道开始就打压他,在他因为《盛年》小火的时候更是直接爆出了那张照片,将他打入了深渊。   只可惜由于害怕殃及家人,丁遇到死都没有说出来是谁害了他,为了找这个人,傅星徽已经赌了太多次了,只可惜每一次的猜测和怀疑都是错的。   如果这一次依然是错的,也很正常。   “可是这一次,你有收获了,”纪朗回忆着小周电话里的那一句“人找到了”,对傅星徽道,“邵杰的前女友说了什么?”   傅星徽双手交叠在膝盖前,闻言抛出了四个字:“邵杰贩.毒。”   他不是第一次怀疑邵杰和毒.品有沾染,无论是玉堂红海里一些人有些模糊的回忆,还是圈内人的道听途书,都曾涉及到相关的内容。   事实上,娱乐圈碰这些东西人并不少,但是邵杰的状态一直很好,不像接触这些的人。   而且之前证据太少,加上在邵杰自己找麻烦前,傅星徽没有过多地留意过他和他背后的天胜娱乐,赵天胜和他那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瓜子,实在是很难让人想到他竟然能干出胆子这么大的事。   可是眼下邵杰前女友的证词如此清晰,加上赵天胜利用纪朗拖他下水的手法实在过于熟悉,让傅星徽不得不去怀疑,当时的事是否与赵天胜有关。   “你打算怎么做?”纪朗问他。   “你看一眼手机。”傅星徽说。   纪朗闻言掏出手机,还没点进app,就看见了几个推送。   #某知名男星吸.毒。   这个词条下,许多人都在纷纷讨论和猜测可能是谁,而被提及最多的,就是邵杰的名字。而邵杰所剩不多的粉丝攻击力还挺高,辱骂着公司不作为,闹得现在什么脏水都能往自家爱豆身上泼。   他们也很快为邵杰找到了洗白的新手段——公司拉跨。   于是辱骂天胜娱乐的氛围愈演愈烈,仿佛古时候击鼓要在公堂上讨个说法的喊冤人。   “可是,”纪朗说,“你不是说邵杰自己应该是不碰这些的吗?”   “越是被冤枉,就越是想澄清,越是着急着澄清,就越是容易慌不择言,越是容易说错话,被人拿来做文章,”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意有所指地看了纪朗一眼,“你对此应该很有经验,不是吗?”   纪朗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傅星徽,许久都没有说话。   傅星徽垂着眼喝了口茶,自哂了一声道:“我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被人这样害过,也要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   “我知道你会接受不了,我本来也是不想告诉你的,”傅星徽很轻地叹了声气道,“我现在说明白了,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你的感情了。”   “纪朗……”他放下茶杯摇头道,“不是我不想接受你,是你接受不了真实的我。”   “操控舆论这件事对现在的我来说,比很多人都得心应手。”   傅星徽一步一步,将当年一遍又一遍伤害过他的武器,磨成了他自己的刀。   “我也时常觉得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因此……”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出了点毛病。”   “我的医生建议我通过给亡人写信的方式纾解情绪,调节内心,于是我给丁宇哥写了很多封信,有你那天看到的,还有很多烧掉的。”   “最后我的病好了,而我也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曾经很不想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现在觉得,其实也还好。”他低头笑了笑,站起来对纪朗道:“不管怎么说,这些天我很开心。”   他指了指纪朗那天未经允许就搬进他家的行李箱,问道:“要走吗,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   见纪朗不动,他无奈道:“那我先帮你收拾着,你等会再检查一遍。”   他说着走进卧室,把纪朗挂在他家鸠占鹊巢的衣服放进他的行李箱,又把纪朗带来的各种小物件分门别类地放进去,最后绕到玄关的时候,他想了想,把纪朗送他那枚十几年前的IOI金牌也摘了下来,拿彩带包好装进盒子里。   正当他打算把那枚金牌放进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不许动!”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纪朗就从背后抱住了他。   青年的下巴搭在他的肩窝上,像是受了伤的小兽紧紧地搂着他,眼泪唰唰得往下掉。   傅星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好笑道:“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你管我呢?”纪朗哽噎着,听起来还挺凶。   “先松手,”傅星徽温声道,“就差一点,马上收完了。”   “傅星徽……”   “我说了我不在乎你做过什么。”   他的动作被纪朗拦住,因为贴的太近,纪朗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传导过来的。   “你这些年在娱乐圈,”纪朗的声音忽然软了下去,“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第65章 照片   听到纪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傅星徽其实懵了一下。   他接过很多采访,有问他觉不觉得拍戏辛苦的,也有问他演艺生涯里是否有什么比较困难的经历的, 对于这些问题,傅星徽心里都有背好的说烂了的答案。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些年在娱乐圈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大概是因为人情世故混得比较透的人,通常都不会问这种问题。   因为多数人都知道,经历太多的人,或许很少还会去畏惧生活中的那些不容易, 但却很难不害怕被人询问和关心。   委屈是种很神奇的东西,无人倾诉时,很快情绪就散了,可一旦有人问一句, 心中的酸软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傅星徽眸色顿了顿,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室内的空气有些干,吸进鼻子里激起轻微的刺痛,他挣开纪朗, 对他说了句,“还好。”   他目光点了点地上的箱子,“行李箱收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你自己收吧,不想走也随你, 我有点累,想去躺一会儿。”   傅星徽说着越过纪朗径直往卧室走, 纪朗后他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注视着他眼睛道:“能不能别骗我?”   “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 纪朗。”傅星徽说。   “哥——”   纪朗明显还想辩驳些什么, 可他看见傅星徽有些疲惫的眼神, 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俩相视着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纪朗忽然牵过傅星徽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妥协道:“好,那就不说了。”   他用手指描着傅星徽的眉毛轮廓,跟他商量道,“那你亲我一会儿。”   傅星徽没出声,也没拒绝。   他站在原地,眼睛顺着纪朗的手指移动着,反复了好几次后,直到他的目光又一次移到最边上的时候,纪朗在他的余光里主动吻了上来。   “有点惊喜,”纪朗贴着他的唇感叹道,“你居然为我的提议,犹豫了三十秒。”   第一个发明接吻的人,想必是个很浪漫的人。   这个动作可以让人在亲吻爱人的同时,理所应当地抱住他,无论是去抚摸他的后背,还是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间,都显得恰到好处,自然而然。   而被亲吻的那个人则可以理所应当地闭上眼睛,暂时放空大脑,任由情绪蔓延,不用对峙,也不用思考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只需要去等待内啡肽安抚所有的疼痛。   *   网络上吸.毒男星的话题热闹了一天,网友们也兴致勃勃地猜了一天,而有关该明星就是邵杰的猜测依然占据着舆论的主流,可惜一直到傍晚,都没出现什么真的实锤。   有人继续守在手机前等着吃瓜,也有人觉得这事多半是造谣,更有人为邵杰鸣起了不平,说他就算是私德出了问题,也不该什么屎盆子都往他脑袋上扣。   互联网最精彩之处,就在于无论什么样的观点都能看见。   傅星徽坐在沙发上听刘警官给他转述邵杰在警局里的情况,因为涉及到保密问题,刘警官也不能说得太多,只是告诉他,邵杰似乎与赵天胜有一些矛盾,这次嫖.娼被抓,他也以为是赵天胜故意举报。   “我们没告诉他这件事与赵天胜无关,”刘警官说,“打算晚上再加审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挖深点。”   刘警官并不知道丁遇的遭遇极有可能与赵天胜有联系,傅星徽思量片刻,对他说了句,“赵天胜是个方向。”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去挖了,”刘警官爽朗笑道,“希望这位赵总给我的惊喜,不比顾彦胜和吴良的少。”   然而到了晚上,傅星徽没等来刘警官的好消息,倒是先等到了别人给自己买的热搜。   “哥,你看看。”纪朗把电脑打开在傅星徽面前,一张熟悉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在#吸.毒男星这个词条下,不知道是谁,又翻出了当年傅星徽走进戒毒所的旧照。   傅星徽微微蹙了眉,纪朗道:“别担心哥,我这里拿到的数据会比实时稍微早一些,足够我们在它被炒热前做出应对措施了。”   “你能查出来是谁买的吗?”傅星徽问。   “不行,我没有这个权限,”纪朗说,“但是我这里的分析能看出来,虽然地址和账号不同,但是传播这张图明显不是网友的自发行为,几十个发布消息的账号时间点非常接近,他们之间的关联性也很强。”   他按了下空格键,跳到另一张照片,两张照片的内容没有区别,只是前一张是竖屏,后一张是横屏,前一张像是从后一张中裁剪出的。   “也有一些网友发布的内容使用了后面这张图,按照我们的模型分析来看,应该与发竖屏图的人无关。”   傅星徽向他确认道:“你的意思是,有部分网友可能因为这条热搜,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于是发出了那张横屏图,但是有人专门截出了竖屏图,并且有组织地准备扩大它的影响力?”   “对,”纪朗说,“我想他截成竖屏,可能是因为以前人们用电脑上网,横屏图看起来更清晰,而现在手机用的多,竖屏图更为方便。”   傅星徽思索片刻,走到阳台打了个电话。   他从阳台的一头踱到另一头,来回走第十遍的时候,他终于拿到了一个消息。   这组热搜的确是天胜娱乐准备的。   傅星徽的激将法原本是冲着邵杰去的,没想到最后却激出了赵天胜出手。   大概自家出了恶名缠身的艺人,哪个公司都不好受。   但这种时候作为公司,要是出来飞快地和艺人撇清关系,少不了会被骂凉薄,还会导致其他艺人对这家公司的印象下滑,影响后续的签约,可如果一直装聋作哑,又会被认为是不作为或者姑息养奸,影响公司的口碑。   更何况,邵杰被扣的还是“吸毒”这顶大帽子,一着不慎,公司也可能会受到牵连。   据刘警官说,赵天胜几次三番想和邵杰联系,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托了不少关系,拿出来一堆巨额红包。   但刘警官也是个经验老辣的资深警察了,他怕两人通上气影响邵杰的审讯效果,压根没让他俩见面。   赵天胜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就想到了祸水东引的办法,想要拉傅星徽垫背。   但他那头的水军还没来得及炒热氛围,就让纪朗给察觉了,于是尚未推送到大部分人眼前的热搜直接哑了火,成了一枚打进水中的哑弹。   这个小插曲没在傅星徽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刘警官那边能不能从邵杰口中问出东西。   虽然冉杭那天告诉他的信息,以及邵杰和天胜娱乐试图通过激怒纪朗来往他身上泼脏水的行为,已经让傅星徽对他们的怀疑值上升了不少,但要真的确定事情的真相,还是只能由警局的审讯来定论。   他知道刘警官会把热搜#吸.毒男星的事情告诉邵杰,而邵杰一定会很想撇清这一点,再加上生活的巨变给他带来的巨大压力,应该会很容易瓦解邵杰的心理防线。   “哥,哥!”纪朗急促的敲击声打断了傅星徽的思路。   他收回思绪推开阳台门,看了纪朗一眼,“怎么了?”   “照片有问题!”   纪朗看起来有些激动,他拉着傅星徽坐下,电脑里的两张照片被调成了同样的比例贴到一起,他拿鼠标指着屏幕上的一块区域道:“你快看,哥,竖屏的照片上面多出来了一截!”   傅星徽望向屏幕,目光一顿。   竖屏的照片宽度约莫是横屏照片的三分之一,而高度和横屏照片是差不多的,可如果放到软件上仔细去比,就会发现当两张照片里的图像完全重合时,竖屏照片的上下底边要比横屏照片各多出两毫米左右。   傅星徽凑近了些又仔细看了看,“横屏照片只有这一种吗?”   纪朗摇了摇头:“不止这一种。”   “但是……”   他看了傅星徽一眼,显然也是想明白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我刚把网上的图全部调了一边,有P过的,有改过大小尺寸或者拉伸剪裁过的,我全都给他复原之后比对了参数,”纪朗停顿片刻,望着傅星徽道,“没有一张图有竖屏照片里多出来的这四毫米。”   想把当年那张流传在网络上横屏照片截成竖屏照片,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完成,可是要凭空多出横屏照片里根本不存在的这两毫米,一定得是手里有最原始的底片才能做到。   这说明这张竖屏照片,并不是横屏照片上截取出来的,相反,两张照片应该都是从原图截下来的。   也就是说,手持这张竖屏照片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手里有原图的人。   傅星徽怔愣片刻,一股无名的情绪忽然窜上脑海。   他很清楚,十九岁《盛年》上映后,他所承受的一切都和拍那张照片的人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当时势单力薄,而盛捷担心这张照片会扯出丁遇的死,选择了息事宁人,不肯花时间精力替他去查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等他自己有能力的时候,那些信息已经消散于互联网的茫茫大海中,再也查不出源头了。   直到今天,赵天胜自作聪明地重新截取了一张更适合手机用户看的竖屏照片,才终于露出了一点马脚。   意识到这一点,傅星徽的心脏突然重重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心脏闷痛得难受,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撞在了石头上,耳朵里回荡着刺耳的嗡鸣,像是指甲在黑板上刮出的咯吱响声,仿佛要把天灵盖掀翻。   那些吵闹的嗡鸣声里,好像还有纪朗的声音,时远时近,遥远似梦境。   ——你这些年在娱乐圈,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辛苦吗?   他八岁的时候背负着弟妹的生计,从荒凉破败的小山村踏入娱乐圈这个纸醉金迷的声色场,靠着一张还算不错的皮相,摸爬滚打二十年,满腔的尊严被糟践得一塌糊涂,内心朽成了一片狼藉的枯木,才换得了表面上虚假的光风霁月,成为了镁光灯下惹人艳羡的骷髅。   他从来都不敢问自己辛不辛苦。   “哥……”   纪朗惊讶的声音穿破他的耳膜,缓缓的流进他的世界。   “你怎么哭了?”   傅星徽抹了一把眼睛,愣道:“我哭了吗?”   纪朗心疼地望着他,可是他眼前却像是挡着块磨玻璃,什么也看不清。   “没事哥,”纪朗一把抱住傅星徽,轻声道,“你想哭就哭吧,我在这儿呢,我陪着你。”   傅星徽推了推纪朗,偏开头笑了一下掩饰道:“我可能是没睡好,眼睛有点疼。”   “这会儿就别把我当弟弟了行吗,”纪朗把他搂得更紧,“傅星徽,十分钟,哪怕只有十分钟,你能不能尝试着,把我当成男朋友,当成爱人……依赖我一次?”   听清纪朗的话,傅星徽的眼皮很轻地跳了一下。   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多半会和遇到的人息息相关。   十三年前的丁宇说:“星星当了哥哥,就不能再哭了。”   十三年后的纪朗说:“哥,想哭就哭吧。”   傅星徽抓着纪朗衣服的手一松,泪腺忽然就失去了控制。   他拍了十年戏了。   眼泪要在说哪句话的时候落下来,眼眶要在什么时候泛红。   是微红还是深红,是要哭得好看还是歇斯底里形象全无。   是笑着哭出来,还是抬头看天花板把眼泪逼回去。   这些全都由导演说了算。   由不得他自己。   像这样酣畅淋漓什么都不必顾忌的眼泪,自丁遇去世后,已经十三年没有过了。   直到今天,傅星徽第一次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仿佛很不经意地松动了一下。   那道生活在他心里筑起的高墙,亦流露出了几分岌岌可危的端倪。 第66章 落定   继邵杰被通报嫖.娼后不久, 警方再次发布了一条与他相关的微博。 正文里语焉不详地提到了天胜娱乐的赵某和邵某涉嫌刑事犯罪,虽然没有说清到底是什么罪名,但通报中严厉的言辞, 还是让网友的思维进行了不少的发散。   紧接着没过多久,傅星徽的工作室微博发布了傅星徽以个人名义向禁.毒基金会捐款一千万的消息。   虽然那天傅星徽及时发现了赵天胜的意图,尽可能地控制了舆论的一边倒。   但是时间太短,那部分已经发出来的营销号还是带了些节奏,尤其是黑粉格外狂欢, 把那张戒毒所前的旧照片来来回回转发了个遍,引起了一小波讨论。   而傅星徽的捐款消息一出,无论是粉丝还是黑子都炸开了锅。   而吃瓜路人则是从中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再结合警方通报天胜娱乐的邵杰的新闻, 那句所谓的“刑事犯罪”,好像突然就有了猜测的方向。   【所以吸毒的就是邵杰啊,警方都通报“刑事犯罪”了!】   【那傅星徽这是在干什么,蹭热度?】   【???傅星徽还需要蹭热度吗?感觉更像是在内涵……】   【我也觉得, 当时还有人往傅星徽身上扯,他这次明显是知道情况才故意捐款阴阳怪气的吧……】   【+1,总觉得每一分钱都流淌着沉冤昭雪的喜悦/狗头。】   【纯路人, 本来对傅星徽印象还可以,能力强性格好, 一直挺随和的,可是这次突然觉得他好小心眼啊, 吸毒根本就不属于“刑事犯罪”,他搁这儿捐款不是刻意引导大家往那方面想吗?】   【您没事吧?捐款一千万也叫小心眼吗?】   【说不定捐这么多就是因为他心虚呢, 不然干嘛没事往禁.毒基金会捐这么大笔钱?】   【有没有一种可能, 就是我傅哥单纯地有钱想捐。/微笑.jpg】   【赞同楼上, 咋的性格好就活该被造谣?傅哥是脾气好但不是没脾气,再说他什么也没说就是捐了个款,你自己非要过度解读那我也没办法。/摊手.jpg。】   【大家火气不要这么重,本傅星徽老粉插一句,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傅哥以前不红的时候,差点因为那张照片和各种带节奏的营销号被雪藏了,所以这件事可能一直是傅哥心里的一根刺。   而且当年官方明明都澄清得很清楚了,结果这次那个莫名其妙的热搜底下,又有人把那些谣言拉出来说,傅哥莫名躺枪肯定也很郁闷。】   【我也记得这事,虽然我不粉傅星徽,但是他这些年真的各方面都没话说,就算他真的是内涵邵杰我也觉得无可厚非。】   【可能就是因为他这些年都显得太老好人了,所以感觉很崩人设……】   【我倒觉得这样的傅星徽更真实了,之前是很完美,但总觉得完美得不像真人。】   互联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就连盛捷的老板汤总都得了消息,给傅星徽打了个电话,说他这件事做得略有些失分寸。   傅星徽嗯嗯啊啊地随口应了,汤总又问他:“《东篱客栈》那个节目因为邵杰停了有一阵子了,你这段时间事情也不多吧,上次给你看的几个剧本怎么样了,哦还有,我朋友最近想做个综艺……你要不要看看?”   彼时傅星徽正在去机场的路上,纪朗在驾驶座上,给他担当司机。   傅星徽的电话一直开着免提,纪朗正想压低声音劝傅星徽一句别那么辛苦,后者却心有灵犀似的对他摇了摇头。   片刻后,纪朗听到他说了句:“汤总,过完年……我们就解约吧。”   傅星徽说完就关掉了电话,把汤总震惊愤怒加上不可思议的话全隔在了电话那头。   今天雾霾很重,天色偏暗,有点像他送丁遇的骨灰回家的那天。   他往后靠了靠,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纪朗说道:“我以为警察去找了汤总之后,他至少会和我聊一聊丁遇。”   警方在赵天胜助理的电脑里,查到了那张照片的原图,而在对赵天胜进行长达数日的审讯,并对冉杭、邵杰、汤总以及赵天胜的助理等人问话后,他终于供述出了当年的真相。   当时还在混黑道的赵天胜看上了才华横溢初出茅庐的丁遇,威逼加上利诱,他迫使丁遇和他达成了金钱肉.体交易的关系。   他给丁遇提供了很多的资源,丁遇也不负众望,很快火遍全国,可随着丁遇越来越火,他想离开赵天胜的想法也越来越深。   在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后,赵天胜一方面认为丁遇辜负了他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面,他为了不让丁遇离开他,在其他黑.道兄弟的撺掇下,诱使不知情的丁遇误吸了毒.品。   丁遇当时很年轻,公司也几乎从来没有对他们进行过相关的教育,加上赵天胜给他吸入的量每一次都很大,所以等丁遇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情况时,已经无药可救了。   赵天胜原本只是想给丁遇一些“教训”,没想到竟然会闹出人命。他虽然混黑道,但也知道有些红线是绝对不能碰的。   因此得知丁遇命不久矣后,做贼心虚的赵天胜担心丁遇报警,以他的家人作为威胁,让他最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丁遇进入戒.毒.所接受治疗的期间,风声鹤唳的赵天胜安排他当时的心腹小弟,也就是他如今的助理,在戒毒所外每日蹲守,让他记下都有谁来看望过丁遇,也因此拍到了傅星徽的照片。   丁遇为了给自家弟弟争取一些机会,也跟赵天胜提到过几次傅星徽,故而他对傅星徽的长相有些印象。   因此他一看到照片里的人便意识到,这是丁遇的老乡。   和丁遇住在山村里信息匮乏的家人不同,傅星徽作为盛捷的练习生,随时都有可能出道大火,如果丁遇没有信守诺言,而是选择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傅星徽,那么一旦傅星徽成为有影响力的明星,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他不希望傅星徽火起来,他担心万一有一天傅星徽如果红了,会把他“误杀”丁遇的事捅出来,于是在傅星徽刚出道的时候,他就通过激发丁遇粉丝的愤怒对Pluto进行了打压。   后来傅星徽销声匿迹了三年,赵天胜也安心了三年,可很快,傅星徽又因为《盛年》受到了人们的关注。   赵天胜思虑之下,用当时还在读书年少气盛的纪朗为突破口,挑起了一场舆论战。   他知道盛捷也不敢把丁遇吸.毒的事实公之于众,为了让傅星徽没有翻身的可能,他又抛出了那张三年前拍摄的照片。   他原以为从此就能高枕无忧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年傅星徽居然又拍了个《游鸟》,因为有高阮撑腰,这一次赵天胜还没来得及故技重施,顾彦胜这个大黑道头子以及那些隐在深处的保护伞就全倒台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扫黑行动让赵天胜不得不先收敛避祸,等他好不容易逃脱法网顺利洗白,靠着开娱乐公司东山再起的时候,傅星徽已经拿了影帝,不好对付了。   赵天胜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傅星徽有什么黑料,甚至连综艺节目里能被乱剪的片段都没有,而曾经很好用的工具人纪朗,似乎也和他不再有联系了。   直到他和纪朗参加了《东篱客栈》,赵天胜才终于看到了一点打压傅星徽的曙光。   没想到时代变了,傅星徽也变了。   他还没来得及轰轰烈烈地出手,自己却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丁遇的死落入了法网,也终于为当年的所做作为付出了代价。   傅星徽想,赵天胜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和胆小鬼。   比起顾彦胜和吴良,他甚至可以称得上“傻白甜”。   以至于这么多年,他哪怕是怀疑汤总,都几乎没有怀疑过一次这个人。   他从前总觉得赵天胜不可能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能杀.人的脑子,要不是搭上了时代的“春风”,加上有一点好运气,他绝不可能会有机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现在想来,蠢与坏,本来就并不矛盾。   愚蠢的坏,反而更加令人作呕。   其实丁遇这些年什么都没有说过,汤总不知道,傅星徽更不知道。   他却因此,背负了这么多。 第67章 误会(二更)   因为邵杰的影响, 《东篱客栈》权衡再三,最终决定提前结束拍摄,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傅星徽把手头的工作捋了一遍, 确定自己所有拍摄工作都结束,只剩下宣传任务之后,毅然决然地推掉了所有线下宣传,买了张回家的机票。   宋琦劝他留下来准备宣传大年初一上映的电影,后者一改事业狂的面貌, 抱着保温杯对他摆手道:“还是交给观众吧。”   他这些年过年不是在剧组就是在春晚,好多年没回家过年了,故而即使纪朗格外舍不得他,也还是不得不把人送到了机场。   下了车, 纪朗帮着傅星徽把行李箱往外拿,后者在副驾驶上半晌没出来,他探头过去自作多情地问道:“你还不下车……是也舍不得我吗?”   傅星徽拿起座椅中间的水瓶喝了两口,压了压晕车反胃的冲动, 好不容易缓过来点神,忍不住吐槽了句,“你这开车水平也就我愿意坐了。”   上回纪朗从长荣大厦接他回家, 一路都在市区,因为提不起速, 虽然晃了点,也还能接受, 这回送他到远郊的机场,路广人稀加上车速快, 没几步就给傅星徽绕晕了。   再配合纪朗艰难的倒车停车技术, 傅星徽总算是明白了他为什么热衷于开奇瑞Q.Q。   小巧, 好停,剐蹭了也不心疼。   纪朗不服地撇了撇嘴,“我是太难过了。”   傅星徽目光顿了下,把剩余的话咽回了嗓子里,好脾气地摸了摸他的头,“明年见。”   两人在机场分别,纪朗继续用自己很烂的开车技术开回了市区。   在家门口,他看见了自己约的人。   “邱哥,”他打了声招呼,问候道,“等多久了?”   他的前经纪人邱卓笑了笑,“刚到。”   邱卓一身西装革履成功人士的打扮,衬得一旁羽绒服里套了件卡通卫衣的纪朗格外随意,还有几分学生气。   纪朗看了眼表,邱卓比两人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   作为他前公司的王牌经纪人,邱卓的业务能力无疑是非常优秀的,在准时这样的小细节上更是做得相当到位,预留出半个小时的习惯,曾帮助他解决了非常多意料之外的小麻烦。   纪朗拉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我以为自那天之后,你应该不会愿意我再来你家了。”邱卓感慨道。   纪朗倒是很直白道:“除了我家,其他地方我不确定我们能不能安心谈话。”   邱卓明白他的意思,主动翻了翻口袋,又把手机关了机,示意自己没有录音的意图。   一系列动作做完,他神色微妙地说了句,“你现在比以前细心很多了。”   两人落座后,纪朗点开支付宝给邱卓转了一笔打车费,低头操作着手机自嘲了一句:“再莽撞的人,吃两次亏,也该记得了。”   邱卓看着他转账,无奈道:“你一定要跟我分得这么清吗?”   “邱哥,该说的话我那天都跟你说了,你很好,对我也很好,但是我没办法去回应你的感情,我希望我们的交流只局限于工作。”   他言罢没有等邱卓说话,便抬头望向他,开门见山道:“邱哥,我还这样叫你一句,是希望你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邱卓反问了一句。   “前不久……我在酒吧上热搜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纪朗提醒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星徽哥说,”纪朗顿了顿,“让我问问你。”   听到纪朗提及傅星徽,邱卓的语气有些不太好,“他说什么你都听吗?”   纪朗没顾忌他言语里夹杂的那点失落,直接道:“嗯。”   邱卓僵了僵,冷声道:“你和公司解约之后,我心里一直很不舒服,恰好某次酒会碰到了赵天胜,就多说了几句。”   “你说了什么?”   听到纪朗问,邱卓突然笑了一声,抬头望向纪朗,似笑非笑道:“我说你喜欢傅星徽啊。”   见纪朗的脸色微变,邱卓往后靠了靠道:“不用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我也是同性恋,加上和你曾经朝夕相处,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纪朗沉默了一会儿,“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我表白?”   “我也想争取一下,毕竟我也喜欢了你很多年,”邱卓说,“谁知道你会那么决绝……直接就离开公司了。”   他有些酸涩道:“你就非得为了等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拒绝掉身边所有人吗?”   纪朗摩挲着手机框,屏幕因为他的触碰亮起来,露出锁屏上傅星徽的照片。   他年前在公众面前所有的工作结束后,他就大喇喇地换上了这张照片当锁屏,照片里的傅星徽恰好望着镜头,眼睛弯弯地笑着。   “主观选择的才叫“等”,但我对他的感觉……一直都不受主观意愿的控制。”   “邱哥,”纪朗重新锁上手机,思索片刻望着邱卓道:“按照这样看,其实应该说……我从来没等过他。”   他从来没刻意地强迫自己等待什么,也没勉强过自己什么,在他感到暗恋最为无望的时候,甚至还想过放弃,但是那些凌驾在主观选择之上的感情却始终存在着,在漫漫岁月里只增不减。   爱情是一种极为感性的东西,没有任何的理性能将之打败,或者控制它。   邱卓让他这不按讨论出牌的话噎了噎,半晌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许久后,他才问了句,“那你以后呢,也要一直这么……不受控制下去吗?”   饶是在赵天胜那里做了些小动作,他显然也还是在意纪朗的未来的。   “不知道,”纪朗说,“先继续追他吧,过完年,想多抽些时间和他在一起。”   “那你还签公司吗?”   纪朗摇头道:“不签了。”   邱卓明显很震惊于他的话,“你可要想清楚,大火的时候淡圈,以后你还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邱哥,”纪朗望着窗外,忽然叹了一口气,带着点疲倦和无奈道:“我从来没想要火得惊天地泣鬼神,火得一天挣个千八百万,”   “红不红的,”纪朗不在意道:“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邱卓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我爱他,”纪朗笃定道,“这就是我现阶段人生最重要,最想做的事。”   “纪朗……”   “好了不说这个了,”纪朗显然不太想跟邱卓继续聊情感话题,“还是说说你和赵天胜吧。”   比起邱卓的感情,他更想知道,他的经纪人到底对赵天胜说了什么,才会让赵天胜突然决定利用他来拖傅星徽下水。   按理说,有之前的经历,赵天胜就算不认为他是喜欢傅星徽,也应该能意识到傅星徽对他而言很重要,那么邱卓就算说了他可能喜欢傅星徽,对赵天胜来说也不算什么特别新鲜的信息。   “纪朗,”邱卓无奈道,“你能不能关注一下我的心情。”   纪朗停顿了一会儿,对他道:“那你先调节一下心情。”   邱卓:“……”   告白被拒绝后心上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拒,让他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他看着纪朗,突然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带着几分报复心理开口道:“我还说,傅星徽也很在意你。”   纪朗神色微怔。   “纪朗,我也说点让你心情不好的吧。”   他看了纪朗一眼,语气微妙道:“其实你原本能和他同台的那次,他推了节目之后来找我,和我解释了原因。”   “他说你刚回来,和他同台对你不好,他还说……”   邱卓看着纪朗越来越诧异的眼神,轻声道:“如果你想找他,他随时都在。” 第68章 雪停   窗外的风凌冽呼啸, 天黑沉沉的,显得有几分黯淡。   纪朗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漫长的怔忪中, 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骗我?”   当年傅星徽退出节目录制时,邹卓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傅星徽并不想和他有交集。   在从路朔那里拿到傅星徽的手机号码之后,纪朗曾在无数个夜里想要拨通过去,听一声那个想念了太久的声音, 可最终,他都胆怯了。   对于当年《盛年》的风波,他是愧疚的。   他慢慢长大,也逐渐明白他曾经的冲动和固执有多么愚蠢, 明白他的无心之过伤害了傅星徽。   所以他轻信了邱卓转述的话,也失去了主动联系傅星徽的勇气。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那些全都是谎言。   邱卓欣赏着纪朗混杂着震惊和愤怒的神色, 继续道:“这些年,你应该听过不少关于你的议论,说你背后有金主吧。”   “你想说什么?”   “纪朗, ”邱卓告诉他,“如果混娱乐圈也像游戏那样有难度分级的话, 你应该一直都是打的简单模式。”   纪朗捏着杯子的手僵了僵,脑海里闪过某种猜测:“所以, 所谓的金主是……”   邱卓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回娱乐圈的第一部 戏, 不是我给你谈的, 是他给你谈的。”   “啪嚓”一声, 水杯被失手摔在地上。   纪朗低头望着地面上粉碎的玻璃和流淌的液体,心口也像是被玻璃碎片扎破了,泛着尖锐的疼,流出了汩汩的血。   在娱乐圈的这几年,纪朗见过很多拜高踩低,以及很多不公正的交易。   他知道有许多的好演员根本拿不到好剧本,甚至连试镜的机会都很难有,也知道有的剧组辛辛苦苦做出的作品,可能会因为没给够“好处费”,而惨遭搁置或者无限期地延迟播出。   但这些事情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生过。   无论是从大学回来就能拿到上星播出的电视剧试镜资格,还是后来一本接一本的优质剧本,在他的印象里,他只需要好好演戏就够了,其他的事情都在无形之中达成了最顺利的模样,根本就不需要他操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而那些所谓的金主传言,不过是旁人艳羡他的好运气,而传出来的谣言而已。   “你签我们公司之后,他就来找过我们,还请我们吃了饭,核心思想就是让我们多照顾你一些。”   邱卓说到这儿,看了纪朗一眼,“其实我瞒着你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我知道如果公平竞争,我应该很难竞争过他吧。”   纪朗蓦地站起来,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怒意,侧颈却绷出了痛苦的青筋。   “邱卓,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   “没有了,”邱卓摊了摊手,“你问我对赵天胜说了什么,其实我也就是说了刚刚跟你说的这些。”   “怎么?”他抱着肘,抬头看着站起身来的纪朗,“要打架?”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是你家,想打就打吧,不怕被拍。”   纪朗死死地盯着他,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苗,拳头被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反复几遍后,他终于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我不会动手的。”   他双手捂着脸,指尖插进头发里,“我永远都不会再动手了。”   傅星徽跟他说过两遍了,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他得听他的。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大火上烧,又是疼,又是烫,浑身的血都被烤热了,却又被强行堵在某个闸口之下,痛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纪朗……你别这样。”   “滚。”   “纪朗——”   “听不懂人话吗?”纪朗吼了一嗓子,“让你出去!”   他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和手指挡住了眼睛,他没去看邱卓,只是听到他似乎动了动,而后是几分窸窣的声响,半晌,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他咬住手指去压抑想哭的冲动,心口的刺痛感却越发清晰,像是一片一片切开之后泡在柠檬水里,每一个细胞都被酸涩浸透了。   直到屈起的手指被咬出了血,他才发现原来手指也是痛的,只是被强烈的心脏痛盖过去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伴着黑压压的天,显得萧索又怅然。   时间也像是凝固了,秒针的每一次走动都失去了声音。   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纪朗才从静止的时间里回过神来,手指微颤地接起电话。   “纪朗?”   纪朗用一只手扶着握住手机的手,让它不要抖得太厉害。   “哥……”   “你在哪儿呢?”傅星徽问他。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的波动,尽可能地平静道:“我……在家。”   “来接我吗?”傅星徽又问。   纪朗先是愣了愣,又立马反应过来,“是下雪飞机停飞了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傅星徽说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   “我刚看见下雪了,就退票了。”   纪朗一下没明白,“为什么?”   傅星徽很轻地笑了一声,“不是答应过你……下一次下雪,一定要一起看吗?”   如果说日复一日的平淡人生里,有什么记忆碎片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话,纪朗想,那里面一定装着傅星徽在那个下着雪的冬日,跟他说的这句话。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门,怎么打的车,怎么一路在拥堵的路口提前下车,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在满天飞雪里跑了三四公里,而后来到傅星徽面前的了。   只记得他一见到傅星徽,眼泪就下来了。   人这一辈子,很多坚持可能都是没有结果的。   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他当年选择了留下来。   傅星徽不知道他抽的哪门子疯,好脾气地哄了半天,纪朗终于哽咽着说了句:“雪停了……”   他还没来得及见到傅星徽,雪就停了。   他们还是没能一起看雪。   “多大点事啊,”傅星徽让他逗笑了,他任由纪朗把眼泪往他昂贵的大衣上抹,揶揄了句,“水都到你眼睛里了,没有多余的水造雪了,可不就得停了?”   纪朗往后退了退,望向傅星徽的脸,一路狂奔沾染上的雪融化在他的睫毛上,显得湿漉漉的。   “哥,”他眼巴巴道,“我想亲你。”   傅星徽躲了一下,“这里不行。”   “那去我家,或者你家,或者附近定个酒店。”   傅星徽还没来得及拒绝,纪朗便拉着他道:“现在就去。”   房门刚被推开,一路都没松手的纪朗便吻了上来,激烈的吻毫无章法,像是攻城略地,嘴唇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热烈的爱意。   他顺手把傅星徽背着的包放到一边,伸手去解他的扣子,大衣、毛衣、衬衫……从客厅到卧室衣服丢了一路,最后摔到床上的时候,傅星徽冷白的脖颈上已经落满了吻痕。   纪朗压上去又要继续吻,傅星徽忙打断道:   “……你等一下。”   他手抵在纪朗胸口,喘着气把他推开了些,“慢点。”   纪朗的动作短暂地顿了顿,之后像是配合傅星徽的话似的,换了温柔些的亲法,低头一下一下浅啄似的吻着他眉眼,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喉结。   傅星徽的喉结滚了滚,脖颈的皮肤莫名变得敏感起来。   半晌,纪朗微微起身垂眼望向傅星徽,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傅星徽的眼睛,手忽然往他身后走。   傅星徽下意识轻抖了一下,忙伸手拦住他。   两人对峙片刻,纪朗脸上挂着眼泪珠,软下声音,红着眼眶对傅星徽道:“哥,我想要你。”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浓,傅星徽的手指蜷了蜷,没直接回答他。   “哥……好不好嘛?”   纪朗不依不饶地亲他侧颈,一边叫他,一边掉眼泪,脸上看着委屈又可怜,手里的动作却半分没停。   傅星徽抓着枕头角,压住了有些加重的喘气声,看着纪朗的样子,他忍不住气笑了,“你是怎么哭得出来的?”   纪朗头埋在他的颈窝,贴着他继续道:“哥,我难受。”   傅星徽让他这一声接一声的“哥”搅合得头晕脑胀,心里头酸酸软软的,咂摸不清是什么味道。   青年热烘烘的一团贴在他的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格外滚烫,热量顺着相接触的地方,无比慷慨地流向他的身体。   就像风雪夜里的旅人,一头扎进了点着橘色火光的屋子,让那点暖融融的热量把一身羁旅的风霜都挥散了,耳边只剩下柴火燃烧时极轻的“噼里啪啦”声,显得分外安静。   “你亲我一下,”纪朗跟他商量,“说不定就不难受了。”   傅星徽注视着他,像是在犹豫,又仿佛只是在放空,实则什么都没想。   片刻后,他的手忽然搭上纪朗的后颈,试探地微微扬起了头,可是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秒,两人的嘴唇还没来得及触碰,他便松开手偏开了脸。   然而纪朗没给他后悔的机会,便按着傅星徽的下巴把人扭回来,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我说过即使你后退,我也很愿意往前走向你。”他低声道,“但我还是很高兴,对于我的提议,你比上一次多考虑了一分钟才拒绝。”   “那就从这一分钟开始吧,一分钟一分钟,直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   “纪朗……”   “不能主动亲我,那能不能说一句你爱我?”   傅星徽沉默着,没有答话。   纪朗委屈地撇了撇嘴,又用指尖去点傅星徽的上唇。   “你全身上下,除了嘴巴,全都在说爱我。”   他松开手,注视着傅星徽,“不说也没关系。”   “我爱你。”   纪朗反复在他耳边说。   “我爱你,哥,我爱你……”   大多数国人的性格都偏含蓄,认为爱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   所以许多人都抗拒不了,那一句真诚而直白的“我爱你”。   傅星徽打出生起,这辈子就没有谁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过这样的话,纪朗热烈的爱意像是丢进油锅里的滚油,反复俘获着他逐渐软化的心。   于是他终于是在纪朗恃宠而骄的攻势之下闭上了眼睛,纵容了他的横冲直撞。   紧闭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只留下一室旖.旎。   月光温柔地抚摸过寂静的花海。   一半是白色的茉莉,一半是深红的玫瑰。   红在月光的亲吻下越发丰盛,将白也变成了红。   花瓣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绽开,月光便照进去,夜风吹过,花瓣轻颤着簌簌作响,像是含蓄的喘息。   ……   纪朗离开的那一瞬,傅星徽下意识蹙了眉,纪朗很快伸手抚上去,拨开他额前沾上汗水的碎发,“有不舒服吗?”   傅星徽摇了摇头,睁开眼,抬手握住他的手。   “纪朗,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去我家玩吗?”   他垂眼望向两人交缠的手指,轻声邀请道:“这个冬天,跟我一起回家吧。” 第69章 回家   尚未被纳入城镇规划的荒山上, 走几步便能见到坟冢。   纪朗的鞋上沾满了野草和黄泥,连带着裤腿上都是泥壳,一跺脚, 一只半大不小的虫子就逃命似的从他身上掉下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家又一家相似的白墙泥瓦房隐在山野之中,脚底下的泥巴道场长着些枯萎的野草,错落的石头毫无章法地垒起几阶台阶,纪朗沿着台阶爬上去, 就能看见白墙下斑驳的青苔和不规则的砖块。   墙角的野兔吓了一跳,擦着纪朗的脚飞出去,微暗的天色搭配着光秃秃的树枝,显出几分荒凉衰败的安静。   这是纪朗在A市见不到的景象。   傅星徽带着他七拐八绕, 在一堆看起来全无差别的山路中穿行,直到终于走到了一方小土堆前。   按他家乡的习俗规律,年三十这天,是要给亡人送灯的, 活着的人热闹庆祝,到了地底下的魂灵也不能摸着黑就把年过了。   埋在一座山上的,多数从前也是街坊四邻, 就算不是亲人,送灯时也会顺路给那些认得的人放上几盏。因而大部分有后人惦记的坟墓前都摆着很多灯, 唯有丁遇的坟头空落落的。   当初丁家父母为了从盛捷手里拿那点儿可怜的封口费,丁遇的骨灰都是趁着晚上埋的, 还特意远离大本营,埋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故而这会儿丁遇的坟前显得格外寥落, 连盏顺手给的灯都没有。   傅星徽熟练地烧了一些纸钱, 又点了盏电子灯,刚拾掇完,身后便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星星哥哥!”来人见到傅星徽,显得惊讶又开心。   “丹丹?”傅星徽认出了这是丁遇的妹妹,两人笑着寒暄了两句,丁丹很快注意到了现在傅星徽身边的纪朗。   察觉到丁丹的目光,傅星徽正要开口介绍,丁丹主动笑道:“不用介绍了星星哥哥,我认识,这是纪朗哥哥是不是?”   她说完又意味深长地对傅星徽说了句,“这么多年,你可算是带人回来过年了。”   傅星徽笑着摇了摇头,见丁丹手里拿着张白纸似的东西,问了句:“这是什么?”   “我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丁丹骄傲道,“星星哥哥,我考上博士了,已经读了半年了。”   傅星徽看了一眼穿着时尚的羽绒服,看起来充满书卷气的女孩,惊喜道:“怎么没早点跟我说,学费贵吗,之前给你打的还够用吗?”   “你太忙了,我怕打扰你,就没和你说。”   丁丹一边给丁遇烧自己的通知书复印件,一边对傅星徽道:“而且星星哥哥,我现在也长大了,不需要你再操心了,学校每个月都给我发补助,我不缺钱,以后你不用再给我打钱了。”   丁遇在世的时候赚的钱大部分都落到了盛捷的口袋里,自己剩的那部分,也基本都被赵天胜用毒.品给骗走了。   这些年傅星徽一直把丁遇的父母和妹妹当成自己的亲人照顾着,丁丹才没有后顾之忧地一路读到了博士。   “你哥哥在天上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傅星徽说。   丁遇在时,一直很疼他这个妹妹,下定决心去A市当练习生,也是为了让他的妹妹能有机会去城市里读书。   丁丹低头看了眼哥哥的坟墓,又抬头看了眼天空,“我听说害哥哥的凶手都被抓住了,哥哥今年应该可以过个好年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丁丹早就不执着于探寻丁遇的死因了,丁遇走的时候她还太小,什么都是懵懂的,加上贫困山区的村民对上城里那些大商人,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连发声的渠道都没有。   没想到有朝一日,警局还会找到她,帮她的哥哥平冤昭雪。   傅星徽没有把他自己和这件事的联系告诉丁丹,只是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告诉她人在做,天在看。   等纸钱燃尽了,三人从冬日里荒凉的山上下来,又闲谈了几句家常。   丁丹还提到了《东篱客栈》,半是玩笑半是八卦地说了句她也嗑纪朗和傅星徽的cp,当事人表面看起来倒是十分镇定,除了在她细数节目里的糖点时气氛有些微妙的暧昧外,演员面不改色的业务能力依然被贯彻得非常到位。   除却丁丹,纪朗也见到了傅星徽的两个亲弟弟妹妹。   他的弟弟在家乡当老师,离家很近,妹妹在S市做摄影,临近大年三十才急急忙忙地扛着一堆设备赶回来。   傅星徽指着两人熟练地跟纪朗介绍,“傅辰、傅莹,你叫小辰和小莹就行。”   轮到给弟弟妹妹介绍纪朗的时候,傅星徽倒是短暂地顿了下才道:“叫纪朗哥哥吧。”   傅辰和傅星徽的下半张脸很像,不过眉眼显得更圆润些,笑起来也很温和,妹妹剪着一头利落时髦的短发,整个人显得干练又爽利。   两人闻言对视了一眼,默默交换了一个吃瓜的眼神,又一块儿开口热络地叫了纪朗一声哥哥。   傅星徽的小妹妹傅莹是个典型的社牛,一点不见外地对纪朗打趣道:“纪朗哥哥,我看了你那么多笔记和错题本,现在可算见到真人了。”   纪朗愣了下,傅莹道:“就是你寄给二哥的那些,他毕业了,那些东西就归我了。”   她说着就从书柜里搬出一大堆当年纪朗寄给他们的辅导资料课外书,各种笔记罗列得整整齐齐,能看出被主人爱惜得很好。   纪朗让她勾起了几分过往回忆,想起什么似的,拿手肘碰了碰傅星徽道:“当时我还说暑假过来给你弟弟妹妹当家教呢。”   傅莹有些遗憾地问:“那怎么没来呢?”   傅星徽轻咳了两声,纪朗便找着他的妹妹告状:“他把我手机号码丢了,还不肯来找我。”   傅莹登时换上一脸八卦的神色,直到傅星徽往她碗里塞了两个饺子,她才消停下来。   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饭,傅星徽在客厅陪两位老人聊天,傅莹自来熟地拍了拍纪朗,抛着副扑克牌把他带到了房间里。   傅辰见他有些不明所以,笑着解释道:“他们大人聊大人的,我们玩我们的。”   纪朗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们不是大人?”   傅辰摆摆手道:“我和小莹都不太会跟长辈聊天,只有大哥最知道怎么哄二老开心,所以大哥一早就派了任务,让我和小莹负责带你玩好就行。”   傅星徽的父母因为常年劳作,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很多,他们没有太多文化,也不会讲普通话,刚在饭桌上大家照顾纪朗,都是说的普通话,两位头发花白的长辈便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不怎么开口,只是时不时给纪朗夹些菜。   纪朗闻言回头扫了一眼,客厅里,傅星徽少见地用方言陪自己的父母闲聊着,显得十分接地气。   纪朗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傅星徽,他从前只知道傅星徽是责任很重的家里大哥,直到今天这种形象才在他心里有了确切的实感。   三人在小房间里打着斗地主,放着春晚做背景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着电视机里各路明星闪亮登场,一个赛一个的光鲜亮丽。   “往年大哥也经常上的,”傅莹说,“他以前过年基本都不会回来,今年难得在家待了这么久。”   她指着电视上的人问纪朗,“纪朗哥哥,这些明星你认识吗?”   纪朗扫了眼电视,“认识一部分。”   傅莹好奇心起来,便拉着纪朗问娱乐圈的各种传闻瓜是真是假,还问了问邵杰的事。   纪朗意外道:“星徽哥没跟你说过吗?”   “大哥从来都不跟我们说这些,”傅莹撇撇嘴道,“只能问你了。”   纪朗看着眼神单纯的傅莹,内心忽然泛过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娱乐圈的内幕像是一座庞大的隐匿在黑暗深水中的冰山,当网友们自以为窥破天机地各种分析时,真相往往比他们猜测更加出乎意料。   隔着网线,许多人看到的那冰山一角,只是有心之人想让他们看到的而已。   无论是丁遇被公司雪藏,邵杰嫖.娼被抓,还是关于傅星徽的一切。   看得出来,傅星徽把他的家人们保护得很好。   他挑了些能说的跟傅莹讲了讲,后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傅辰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揶揄妹妹,“我就说你眼光不好吧,粉谁谁翻车。”   傅莹气愤地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丢,卷起袖子插着腰,指着二哥道:“傅辰你再说一遍!”   而傅辰一看就是和妹妹闹惯了的,和她对着干道:“我就说,我就说!”   兄妹俩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纪朗忙起身去拉架,好不容易把兄妹俩分开,纪朗看着闹作一团的两人,忽然想起门外陪着老人聊天的傅星徽。   在傅星徽家这些天,他能看出来,傅星徽的这两个弟弟妹妹很尊敬他,但这种尊敬里,也带着点仿佛差了辈儿似的畏手畏脚和客气。   这样打成一片直呼其名的手足关系,是傅星徽这个八岁就离家的大哥无法分享的部分。   “纪朗哥哥,”傅莹察觉到纪朗的走神,玩笑道,“才和我们打了一两个小时的牌,也不用这么想大哥吧。”   “没……”   傅莹的话让纪朗的大脑空白了片刻。   他和傅星徽的关系到现在都还不清不楚,加上傅星徽应该也没有和家里说过性取向的问题,可傅莹话里的暗示意味实在太重,让他一时片刻分不清是打趣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正当他思考应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傅辰突然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红包。   “这是什么?”纪朗愣了愣。   “大哥没和你说吗?”   见纪朗一副确实不知情的样子,傅辰解释道:“我们老家的习俗,新人头一次来家过年,如果父母亲戚觉得满意,就会包一个一万零一块的红包,象征‘万里挑一’的意思。”   纪朗僵了半天,也没明白过来那句“万里挑一”是什么意思。   傅莹笑道:“我哥这个人做决定前喜欢考虑很多,但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变了。纪朗哥哥,你别有心理负担,我们思想都很开明的,这些年大哥为我们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们不在乎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他喜欢的人,我们都是祝福的。”   “按理说这个红包应该爸妈来给,但是我爸妈都有点内向,再加上和你语言也不通,所以就拜托我们两个转交了,你放心,爸妈也很喜欢你。”   “不是,你们误会了……”纪朗听明白后瞬间红了脸,有些结巴道,“我和、和星徽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们还没谈恋爱呢,怎么在这家人心里就仿佛要结婚了。   听到纪朗的话,傅莹看起来有些懵,“啊?”   傅辰也愣了好一会儿,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纪朗哥,我们这边如果不是认定了准备结婚的人,是不会在过年期间带回家的,所以我们可能误会了。”   “没事,”纪朗把红包递回给他们,“星徽哥一直不在老家,估计也是忘了这茬儿了才让我过来玩的。”   “你收着吧,”傅家兄妹虽然闹了个乌龙,还是摆摆手道,“我们这里送出去的红包是不兴收回来的,不然会沾上一整年的霉运。”   “你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傅莹瞎建议道,“就转送给我大哥吧。”   纪朗揣着那厚厚的一个红包,一晚上打牌都心不在焉,最后一路输到了新年的钟声敲响。   小镇里对烟花爆竹的燃放没有那么严格,临近零点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房间的门被推开,傅星徽拿着打火机问:“去放烟花吗?”   爱凑热闹的傅莹当场把牌一丢,欢呼了一声从床上滑下来,踩着拖鞋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问,“哥,你买什么样的烟花了?”   “什么样的都有。”   傅星徽在家门口的空场地上点燃了礼花,漂亮的彩弹直冲云霄,在天空绽放开来,照亮着这座安静的城市。明亮绚烂的火树银花,像是璀璨的星河,在夜色里温柔地盛开着。   傅莹端着摄像机一边拍着,一边支使傅辰拿着仙女棒给他当模特。   傅家两位长辈则坐在家门口的椅子上,肩并肩挨着,看着一家儿女和耀目的天空。   傅星徽点完火,站在一边仰头看天上的景色,不知道什么时候,纪朗悄咪咪地凑到了他身后。   “哥……”   他刚说了一个字,傅星徽便拉了拉他的胳膊打断道:“纪朗你快看!”   纪朗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就在他们刚刚放烟花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雪。   细碎的白雪轻飘飘的,随着风打着旋落下来,和斑斓的烟花竞争着人们的目光,一面温柔,一面热烈。   傅星徽望着天上的雪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纪朗低头笑了一声,“终于能和你一起看一次雪了。”   十几岁时一句随口的约定,没想到竟花了十年,才终于磕磕绊绊地梦想成真。   他把怀里暖热的那个红包递到傅星徽眼前,“你弟弟妹妹以为你是把我当结婚对象带回来的,给了我这个,你拿着吧。”   傅星徽的手指顿了顿,没去接那个红包。   纪朗提醒道:“你是不是都忘了,你们老家过年期间是不能随便带朋友回家的,带了……就是有别的意思。”   傅星徽垂眼看了眼那个红包,又看了看纪朗,半晌,才神色微妙道:“我在这里待了八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连自己老家的习俗都不记得?”   纪朗听见他的话,心脏蓦地一跳。   “哥?”   傅星徽偏头,看了一眼门口放着的装裱好的全家福,这张全家福是傅莹回家后拍的,他拿去找人洗出来加了边框,还没来得及挂上。   全家福里他们一家五口笑容灿烂,而纪朗站在他的身边,好像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傅莹喊纪朗也去一起拍的时候,纪朗还愣了会儿,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追着傅星徽让把他也P进全家福里。   就像他大概也忘了,他曾在海城大学树洞里,留下那封的情书上写:“等到下一次重逢后的冬天,我们就在一起吧。”   “纪朗,冬天到了。”   漫天的雪花飞舞,和烟花融合到一起,显得浪漫又多情。   傅星徽伸手替纪朗扫了扫沾在衣领上的雪,神色认真地看着他道,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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