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从被窝里坐起来，学着电视剧做了个整理山羊胡子的高深动作，不慌不忙问：“何出此言？”

　　“你知道不知火舞他弟吧？”宗介哼哼，“就是那个叫不知好歹的，居然要追顾悠悠，我真的是很！不！爽！”

　　所谓的不知好歹其实是中文系上一届的学长，在校刊上看了顾悠悠的文章，觉得见文如见人，一口咬定悠悠是他的命中注定，两人肯定一拍即合。

　　回程的路上偶然看见公告栏上围着些人，便去凑热闹看什么事儿，原来是校园征文比赛的获奖情况公布了，其中顾悠悠从众多参赛者中脱颖而出，高居榜首。

　　表扬的话刚到嘴边，就被人钻了空子。一个梳着油腻发型的男生扒拉开人群努力奔过来，地鼠似的冒到顾悠悠面前就开始热情地自我介绍：“请问你是中文系的新生顾悠悠吧？我是上次给你发微信消息的那位刘学长。”

　　就算夜色朦胧打掩护，顾悠悠还是很不幸地看见了刘学长打满发胶的发丝间白白的小块头皮屑，她飞速地思索了一遍，确认没有在学校任何角落与这个人打过照面。

　　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把她往后拉去，宗介的手自然下垂，环在她手腕上，并不使大劲，甚至保持了距离，两人的肌肤接触面积不超过两平方厘米。

　　他挡在前面，礼貌而警惕地反问：“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刘学长有备而来，越过宗介绕到能看见顾悠悠的一面，不慌不忙地继续宣讲：“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但是你一直是我学习写作的偶像，每一次看你的文章，都让我感同身受，并且既然在这里碰见了，就是有缘分，希望我们从此开始一段深入骨髓的友谊，我们必定会很有共同语言。”

　　宗介越听越觉得不对，随着学长的步伐偏了偏身子，完美遮挡住黑人问号脸的顾悠悠，并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对不起，她不通人话。”

　　虽说学长相貌平庸，显然也不是顾悠悠喜欢的类型，但是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家还没收获的菜，并不是安安稳稳在泥巴里里茁壮成长便是，恰恰相反，总有刁民在觊觎那窝绿油油的小白菜。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顾悠悠就往她们宿舍楼大步走去，路人隐隐约约能听见少女在抗议：“什么叫做我通人话？”旋即她吃痛地捂住额头——宗介伸展开蜷曲的食指关节，弹了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自信满满地反驳：“那你平时总是嗷，咩，嗯，昂地干什么，人类说话很少用这些的。”

　　顾悠悠炸毛，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反击，只能气歪歪地耍赖：“那个哪里不是人话了！明明是你……你不解风情！”

　　宗介一路领着她走到宿舍楼底下，满脑子学长的“上次给你发微信”那个。说好的当个用胸怀温暖世界的大暖男，现在却像吃错了药，不知怎的就喜欢惹她生气：“我不解风情，可是我会解矩阵呀！你不会吧，嘿嘿嘿，好可怜哦，不会解矩阵。”

　　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以为会被牙尖嘴利地炮轰，不算小气的顾悠悠忽然面若冰霜。心底深处在猖狂叫嚣的自卑与绝望不可抑制地从深渊爬出来，混合着潮湿的悲伤，逐渐包围了她，带来窒息的味道。其实顾家的遗传在那里摆着，顾渊人中龙凤，她也不差，从小成绩优异，一路从全市第一的学校读下来，高三上期时甚至拿到了北大自主招生六十分的加分。

　　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高三下期的一件事情，让她一落千丈，最终在高考摔了个狗吃屎。究其缘由，是临近高考十天时，奶奶病逝。

　　生死离别乃人之常情，可是住校的她甚至没来得及赶回去见奶奶最后一面，而父母打来电话通知她来接她去医院时，她面前正是《数学竞赛：矩阵与方程》。

　　有的事情很快会成为回忆，人却需要用大量的时间去走出来。

　　宗介自然不知道矩阵背后的故事，看她脸色大变，觉得是自己玩笑开过了头伤害了对方的自尊心，立即道歉：“对不起我玩笑开过头了，没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真的对不起。”他的神色竟有点不知所措的惊慌，像想安慰伤心的主人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狗。

　　“没事的。”顾悠悠勉强扯出一个笑，耸耸肩说：“和你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情。已经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谢谢你送我回来。”紧接着她抹了抹鼻子，把陈年旧事埋在心底，故作欢脱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其实请我吃饭可以弥补的。”

　　他毫不犹豫：“你想吃什么？”

　　顾悠悠赶忙表明是开玩笑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之后宗介便满心歉意地回去了，可后悔就像蟒蛇一样牢牢缠住他的心，让他难以开脱。怎么就弄巧成拙了嘛。

　　时间调整回此刻。

　　熄灯时间早就过了，403宿舍鸦雀无声，大家都在温暖安全的小空间内做着各自的梦。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划破了寂静的保护膜——顾悠悠和莫婉然的手机一前一后响起，连成没有休止符的提示音乐章。

　　莫婉然率先拿起手机来看——“你好，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我是宗介。听说你是顾悠悠的发小，和她一起长大。我想请问她人生重大事件中，有与矩阵有关的吗？如果有，方便的话请你告诉我；如果没有，也十分感谢。”

　　有倒是有，但不想这么轻易告诉他。

　　于是她问：“第一，我需要确认她本人是否愿意告诉你；第二，告诉你后有什么实际点的酬金吗？”

　　宗介秒回了：“一切。”这是吵架了吗？

　　莫婉然努力探出头去看下铺顾悠悠，觉得她被这样一个人喜欢着着实很幸运，然后发现她也瞪着铜铃眼镜在看消息，面颊乃是兴奋的潮红，又不像闹别扭不欢而散的样子。

　　反倒是有点儿，意犹未尽。

　　顾悠悠决定找个时间把自己反常的反应和宗介认真解释一下，免得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收到的那条消息略长，具体内容如是：“刚才的事情真的抱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另外说点题外话，登录王者发现我们的亲密度满六百了，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和我挂一个恋人关系，我保证乖乖的，你要是想拿标志和头像框，我们就刷刷亲密度；不想拿就算了随便玩。PS.拒绝请勿“滚吧，下一个”，主要是地上有点儿凉，滚着冷。”

　　宗介发完消息后便关掉了流量，披着夜风徒步回住处去。终于体会到暗恋一个慢性子是多么煎熬，他都从学校宿舍又走回自己的公寓了，该不会还没回复吧。

　　好在wifi自动连接的那一刻，一个“好啊。”凌空而来。

第25章 Chapter 24

　　顾悠悠对莫婉然为了一顿美食出卖自己惨痛往事的卑劣行径毫不知情, 早上设定闹钟爬起来看王者荣耀更新后的功能变动。此次更新添加了“心愿单”功能。顾名思义，玩家对上眼却还未购买的皮肤, 可以点击添加心愿单，这样别的玩家在访问时会收到“这个皮肤好好看”的疯狂暗示。

　　其实上次紫霞仙子她用的是珍藏已久的体验卡, 因为露娜这个英雄，怎么形容呢，十个露娜九个坑，还有一个在对面。何况便宜点的绯红之刃是唯一售价288却有技能特效的皮肤，就一直忍住蠢蠢欲动的心没有剁手。

　　可是用过一次紫霞之后就不免感慨：手感佳特效美，于是收藏癖又翻了，真真是游戏打得极菜, 皮肤还一套一套地买。纠结之后干脆放到了心愿单里, 暗自下定决心下个月小说收益仍旧稳在金榜上的话就用紫霞仙子犒劳自己。

　　之后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研究不同皮肤的动画，立志当一个好吃懒做的大学生。窗帘将宿舍和外围世界分割成互不相同的两部分, 大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毕竟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倾倒，老板也会记你迟到；而反观瞌睡虫泛滥的宿舍内, 室友均匀的鼾声此起彼伏。

　　宗介电量满格，又难得没有早课，一上午的日程都是空白，终于想起很久没有直播一事, 便心血来潮给直播间取了个标题, 相应地, “您订阅的主播R开始直播啦，快来收看吧！”的推送出现在顾悠悠手机上，不过很快被消息提示取而代之。

　　AWM:“你的号我能再借去直播用一下吗？我没有王者以下的号了。”

　　王者荣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赛季初千万不要打排位，一是因为天美总会给你匹配些妖魔鬼怪，二是段位继承时候各路人马都在积极备战，职业选手也好，主播也罢，生生把钻石星耀局提高到荣耀水平。

　　所以经常有人为了拿赛季皮肤在赛季初连着排位，成就都打了一箩筐了，铜墙铁壁，玻璃大炮，我能反击，但是皮肤还遥遥无期。

　　可是对于大佬来说，没有什么是秀解决不了的，陈独秀不行，那就造化钟神秀，加上队内训练大家隔三差五会组队上分，宗介的枪支弹药库就在不知不觉中全部变成了王者。

　　顾悠悠立马回复好的，并且明知故问：“你要直播啦？”她有一种微妙的感触，仿佛时间还停留在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盼R直播的时候，他披星戴月地王者，然后吃鸡，她也跟着半夜三更不睡觉，边码字边看直播，时不时发条弹幕。床还是抽中iphone8时差点被跳垮的床，随口跟她说同城好巧的R却变成了每次学生会聚餐都能不偏不倚说“你也在啊”的宗介。

　　世界很小，你心目中遥不可及的人，说不定刚才在十字马路口与你擦肩而过。

　　即便是在繁忙的早成，R的号召力还是不容小觑，直播间内的弹幕仍旧像刷屏似的，每条消息停留时间不超过一秒。五颜六色的长短句中，突然出现一行加粗高光的大字：“嗯呐，早安。”四个手写字体挂在弹幕的最上方，久久不散去。

　　根据太阳直播间规定，只有主播本人发的消息，才会有的特殊待遇。

　　随即直播间的屏幕开始发生变化，为了保护隐私，R先登录了账号才打开录屏软件，他的声音像早餐的拿铁，香浓醇厚，但加了棉花糖，顿时融合了少年式懒洋洋。

　　虽然阔别直播许久，回来却并不着急展示本命韩信，反倒宣布：“今天心情好，给你们秀一手露娜。”背景里隐隐约约有口哨声传来，调调和莫婉然微信里正在播放的某人吹口哨时一模一样，那种奇妙的不真实感就更加强烈了，仿佛有什么奇怪的纽带，把她周围所有人无形相连。

　　弹幕区仿佛肥水里烫黄辣丁，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都在说这个号英雄面板里露娜显示是白板原皮，没有牌面，铭文也只有百分之七或者百分之十冷却缩减，红月的影子都没看到。

　　R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号好像没有露娜皮肤，那我们按照国际惯例，既然收了别人的号，先帮忙冲个648。买紫霞，绯红，还是哥特？”说完干脆利落地点了确认支付，点券余额顿时有了质的飞跃。

　　顾悠悠瞠目结舌，默默去检查微信钱包的零钱，切换到六岁儿童RRR的账号处发了三个两百，以及零头四十八。加载信号在转呀转的时候，又听见R在说“就紫霞吧，这样对面如果有至尊宝，我们就可以教他做人。”

　　神预言，对面真的有至尊宝。

　　铭文限制之下，露娜选择了攻速打野刀开局，加个进化水晶。很多人对装备选择其实有误解，总觉得要一次性憋个大件出来才能

　　大杀四方，实则不然。小装备的性价比甚至高过完整大件，比如先出个小面具，后期再升级成法穿棒或者大面具，既有伤害又不浪费经济。

　　手忙脚乱发完红包之后，顾悠悠心里舒坦了许多，反正R也不会专门去找她的弹幕，就搞怪地发了句：“至尊宝想做猴子，本来就不是人。”

　　没想到被刷刷打脸，R在人群中利用小兵之字形无限连大，指法娴熟，一拉，二拉，三拉，然后露娜就死啦。恕我直言，这个死于扛泉水的死法，着实菜的抠脚。宗介肯定是被调皮捣蛋的弹幕影响了发挥，凉飕飕地问：“那条说猴子不是人的弹幕，皮这一下你开心吗？”

　　这可是大写的翻牌子啊！于是顾悠悠小朋友理不直气也壮：“开心。”说完便有种不祥的预感，晚上的学生会聚餐她已经做好了被怼成肉饼的准备。

　　可是听霍夜辰说，宗介生气的时候不喜欢泼妇骂街一样和人吵架，反而喜欢冷战，仍凭你冷嘲热讽，反正他就打死不理你，不和解也不大发雷霆，耗得你没脾气。

　　事实证明宗介小哥大人有大量，并不和学龄前儿童一般计较，只是漫不经心答曰：“开心就好。”

　　问题在于，一直到他下播，乃至下午都一晃而过，顾悠悠的红包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微信里，无人认领。最后在前往聚餐的计程车上，她忍不住出言催促，然而宗介说什么都不肯领，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这是行业规定：“每个拿到我手上的号我都充648啊，，上次那个找我代打青铜上王者的，我还给他抽了个武则天呢。别对这个事情斤斤计较了。”

　　确有此事，而且那次脸黑，偏偏抽满了361次才出的水晶。

　　顾悠悠还想张口争辩，她始终觉得过意不去，拿别人的手短，怎么能就此作罢呢。她得想个能保全宗介面子的同时让对方顺理成章收钱的法子，却被再次抢白：“大不了你下次送我个皮肤，何况上次你半期考试熬通宵整理的资料借给我我都没付钱，再计较这个事情我就拿你的号去抽武则天，你看着办吧。”

　　你看着办吧，字字句句像小石头落在她的心底，坚硬与柔软的碰撞很尖锐，边缘处却痒痒的。那张开透风的嘴立刻闭得严严实实，顾悠悠认真地道谢，坐回自己位置上埋头吃饭。此事姑且先记载半期考试资料的账上，欠下的人情，以后找机会还吧。

　　但是不对啊，大哥你买皮肤的手速比玩韩信还快，往往新皮肤一上架你就全皮肤了，让我怎么送？

　　说起来，全国知命的学术圣地A大，偏偏有个玩世不恭的学生会，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即便是在为办活动殚精竭虑的旺季，领导层居然还会安排去野餐烧烤，经费全部由学校承担，当然，上述福利建立在工作出色完成的情况下。

　　学生会刚刚圆满主持了科技活动月的相关活动，自然要出来庆功，如今顾悠悠所在之处，便是投票后众望所归的理想聚餐地点“很高兴遇见你”餐厅，环境优雅小资，菜品美味却并不昂贵，可谓是性价比极高。

　　往往端上来的菜还没轮完一圈儿，就只剩下个空荡荡的盘在独自凋零，当他们第四次喊加菜的时候，服务员的表情仿佛石雕般凝固。

　　顾悠悠吃得慢条斯理，由于位置安排，她和宗介相隔十万八千里，刚好一条桌子直径的长度。旁边认识的人呢，譬如部长，本来就有嫌隙，再喊别人帮忙夹菜岂不是更要被误会成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忍一忍回寝室再加餐，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想到这一忍耐，时间可就长了去了。风卷残云地把饭菜洗礼干净，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也不愿意就此打道回府，反而就着大圆桌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放一个空的可乐瓶在桌子中间，找一个人负责开局，任意旋转，最后瓶子口停下开朝向的放下，就是接受惩罚的人的座位。

　　第一个中奖的人选择了大冒险，不得不丧心病狂地包了口水唱歌，直到有人猜出他在唱什么才能停下来。明明怀着满腔热情在唱国歌，愣是被听成了忐忑。

　　由是，这个人转瓶子时施加了十二万分的怨恨，瓶子像命运的齿轮不断转动，越来越慢，估摸着就要把霍夜辰定为天选之人。霍夜辰偶像包袱不保，暗叫不好，仗着自己学识渊博，赶紧使出一招“知识改变命运”。

　　微妙的偏差让瓶子端端正正指向宗介。

　　“你开挂了吧霍夜辰。”宗介不敢置信地看向插自己两刀的好兄弟，而刚刚在底下偷偷踹了桌子一脚的霍夜辰则用贼兮兮的笑容回应了他。

　　“真心话吧，下手轻点。”宗介认命。

　　好心的同学没有刻意刁难，挑了个杀伤力最低的问题：“你喜欢谁？”

　　话音未落，在座的两个人心顿时选到了嗓子眼。一个是部长，手在桌子底下握得紧紧的，面上还要装出自信从容的模样耐心等待，实际上牙冠咬紧。另一个是顾悠悠，想看见了鲜肉的乌龟，期待与害怕并存，想伸出脖子去饱餐一顿，又缩回脖子怕受到攻击。

　　度秒如年太难熬，顾悠悠佯装被起身去洗手间，霍夜辰计上心头，趁机去拿茶壶倒茶，折返时随意地往她位置上一坐。好了，从洗手间回来的顾悠悠看着和宗介近在咫尺的空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碰到八卦的事情时，大家深谙“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即便宗介磨磨蹭蹭也不催他，整张桌子寂静无声，等待着重磅消息的到来。

　　她理了理裙子准备坐下，旁边开始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了，部长趁机娇嗔道：“宗介你快点呀！我们还能多玩几轮呢。”然而宗介却没有搭理，脸上若有所思，手上帮忙拉了下凳子。

　　“你想知道我喜欢谁吗？”顾悠悠屁股刚碰到凳子，耳畔就传来这么个问句。反正也是玩，不如趁乱打劫，她拉长声音随口道：“想……啊……”

　　阴阳怪气的“哦”从四面八方传来，答案呼之欲出。

　　于是当着在场那么多表情各异的面，顶着那么多双闪着幽光的眼，宗介侧过身来，收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你啊。”

　　所有人炸开了锅，我勒个去和卧槽的音效漫天飞扬。

　　“在一起，在一起”的声浪愈发高涨，顾悠悠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看过来，却不禁落入一对倒映着暖黄色灯光的眸子。他的眼睛很深，像一汪潭，偶尔泛起丝丝缕缕的波纹，却似乎有奇怪的力量泼水而出，紧紧撅住她惊恐乱跳的眼神。

　　他清晰而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啊。”这一次，他在笑，唇角上翘，带着莫名的宠溺。

　　顾悠悠懵了，彻头彻尾地懵了，憋了老半天憋出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也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甚至怀疑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奋不顾身地亲上去，就只记得生死攸关之际，肚子忽然发出了抗议，甚至超过了砰砰的心跳——嘹亮而不嚣张，成为议论声中的一枝独秀。

　　宗介看她面红耳赤，冲霍夜辰使了个眼色，又解围道：“今天菜太辣了她没怎么吃，我带她去学校附近喝点儿粥，你们慢慢玩。”说着帮她拿了外套和背包，走在后面离开餐厅。

　　十分钟后，两人走在通向女生宿舍的大马路上。

　　顾悠悠贪婪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动作幅度却控制得很好，因为宗介就在她左边歪着脑袋就能碰到的位置，他手里打包的烧烤香气一直在她鼻腔内部攻城略地。

　　从餐厅出来到现在，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脆弱的沉默。

　　路上本来就安静，更衬出他们之间的尴尬。

　　“你是不是在思考怎么拒绝？”宗介在顾悠悠宿舍楼下停下脚步，久了不说话，声音略哑。像磨砂纸在心尖来回磨蹭，顾悠悠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小声说：“没。”

　　他狐疑地瞟她一眼，似乎要把她看穿。

　　“万一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呢？”低头注视脚尖的人犹犹豫豫地说，“岂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宗介“啊？”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挡箭牌？相处这么久你跟我说挡箭牌？那还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顾悠悠真想给自己两巴掌，脑子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嘴上口不择言。归根结底还是自卑作祟，她始终觉得自己不值得宗介喜欢，才会疑神疑鬼，总觉得一切示好都是客观因素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