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
暑天里胤禛反被惊出了一头冷汗,他顺势抱住康熙帝的鞋面,连连哀求道:“皇阿玛容禀!胤禛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此事来得蹊跷,儿臣怕声张出来反倒中了白莲妖人的诡计,这才暗中遣人查探。”
见康熙帝并未一脚踢开自己,胤禛稳住心神继续说道:“直到弘晖病危,他是儿臣的嫡长子,寄予了儿臣的全部期望,我又怎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是好是坏只看他的命,没成想……”
“没成想弘晖竟然真的活了。”
康熙帝说出了他口中未完的话语,转身坐回御榻,朝胤禛招手道:“起来吧,老四。过来和朕说说,弘晖是如何得救的。”
胤禛抬手抹掉额头的汗水,爬起来立在康熙帝下首,细细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连宋辞最后留下的那句话都没拉下。
康熙帝见他没有丝毫隐瞒,心里的怒气消了些,再想到早年夭折的几个幼子,也只能惋惜自己与宝物无缘了。
“弘晖就是喝了里面的蜜水才痊愈的?”康熙帝拿起已经枯萎的花苞问道。
“想来不是花蜜,儿臣事后问过弘晖,说是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一股甘甜的凉意淌进心里,人也跟着清醒了。”
“行了,朕知道了。”
康熙帝挥手示意他退下,“等明儿个弘晖病好了,将人领进来让朕瞧瞧。他年纪小,多养些日子没坏处。”
“是,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
胤禛狠狠磕了一个头,他知道有康熙帝这句话,弘晖好容易捡回来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等四贝勒退出去,书房里只剩下贴身大太监魏珠,康熙帝才不动声色地将花苞扔进茶碗里,“都打听清楚了?”
“是,奴才派出去的人都回返了。”
魏珠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当日除了四阿哥府上,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的儿媳王氏,也得着了块一模一样的绸子。”
“贾赦?”
康熙帝扣上茶碗,挑眉说道:“是当日荣国公贾代善长子,被二弟排挤到连正院都没住过、至今文不成武不就的那个贾赦?”
“皇上圣明,正是此人。”
魏珠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如今荣府的那块绸子还没用过,您看是不是……”
“笑话!”
康熙帝冷笑着合起眼,仰头靠在榻上,“朕是天下共主富有四海,又岂会比不上一个马棚将军?”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魏珠连连作势扇了自己几巴掌,“奴才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上是紫微星降世,自然不是我等凡人可比!”
“你这个老贼,越发奸猾了!”
康熙帝用食指点着魏珠,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让人守着荣府,若是救治弘晖的人出现,一定想办法拦住,或是追踪到底。”
魏珠连忙领命,稍停了一息说道:“奴才尚有一事禀报,荣府有位姑娘留在宫中,至今已近十年。”
“还是贾赦的女儿?”
“这位姑娘是荣府二老爷的长女,生在大年初一,先前报了小选伺候在甄妃娘娘跟前,底下还有个弟弟,据说是衔玉而生。”魏珠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头都不敢抬了。
“衔玉而生?好大的造化!”
康熙帝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寒意,“这天下的瑞相都被姓贾的占去了不成?今晚传甄妃侍寝,朕倒要好好看看这生在大年初一的有福之人是何等样貌。”
打发走了守在跟前的魏珠,康熙帝才拿起茶碗,掀开盖子看着那朵重新恢复生机的娇嫩花苞。
自古以来历代皇帝多爱求仙问道,康熙帝也不能免俗,何况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每每操劳过度都会感觉到精力大不如从前。
年轻力壮的儿子们忙着抢差事抢功劳,又有几个是真心孝顺,就连从小亲手抚养长大的太子也开始渐渐离心。
到如今,除了牢牢掌握在手中的王权宝座,也只剩下对永恒生命的渴求。
“朕,真的是孤家寡人啊!”
康熙帝仰头吞下杯中的茶水,金色的花苞顺着喉咙进入胃里,瞬间抚慰了满身的疲倦,连常年熬夜批折子累花的双眼都立时清明起来。
随意做了几个舒展动作,康熙帝确定身体的确充满了力量,好像年轻了十岁。
他拿起一把匕首狠劲向前方投出去,锋利的刀刃立即随着凶猛地力道没入墙壁。
摸着光滑墙体上的粗糙刻痕,康熙帝恨不得仰天长啸!
志得意满的他仿佛又回到了跟几个小子联手制服鳌拜的那一刻,自己也依然是当初那个所向无敌的年轻帝王。
“长生!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长生之法!”
此时的康熙帝心中充满了野望,决意倾尽举国之力也要找到仙人。
尚不知自己被皇帝惦记着的宋辞此时正躲在贾家看大戏。
乍然听闻自家姑爷从江南要地的二品大员一跤跌成了掌灶喂马的三品礼部侍郎,史太君差点没厥过去。
好容易定神,赶忙让从扬州远道而来报信的林家家仆进来回话,在得知女婿身子还没养好,以后也有可能留下病症时,史太君顿时搂着可怜的玉儿哭了起来。
是人都知道巡盐御史到礼部侍郎的距离,简直堪比京杭运河的长度。
家里大老爷不争气,只知道整日和丫鬟厮混;二老爷倒是人品端正,偏又不得上峰赏识。整个府里没一个在朝上有分量的男人,全仗着史家双候和林家女婿才让人高看一眼。
如今生生断了一臂,将来宝玉的前程又该如何托付?
史太君越想越悲,搂着两个玉儿哭得比当初外孙女来投奔时还惨,家里的太太奶奶也跟着落泪,一时闹闹糟糟,只余林家下人在一旁冷眼看着。
一群老幼妇孺直哭到掌灯时分才收住眼泪,丫鬟们赶忙端着铜盆上来伺候主子净面、替换衣物。
待心情平静下来,贾母才对林家仆妇说道:“你们老爷伤了腿,身边也没个妥当的伺候人儿,又要上京,正怕人裹乱呢,不如将玉儿留下,等他亲自来领,我还能拦着不成?”
林家仆妇连忙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们做奴才的原也劝来着,可老爷经了遭生死劫难,越发想念姑娘,这才想着派人上京收拾宅院的时候顺道接了姑娘回返。”
林黛玉听了又开始淌泪,偏碍于孝道不能开口请辞,只能用帕子捂着嘴,恐哭出声来。
贾宝玉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他惯是看不得这些,忙帮着开口劝道:“老祖宗心疼妹妹,自然舍不得让她受苦,可乌鸦尚有反哺之恩,林姑父正在病中,我们为人子女的若是无动于衷,岂不是连鸟兽都不如了?,”
“宝玉!”
王夫人喝住他,“你林妹妹的事情自有老太太\安排,再不济家里还有老爷做主,哪里轮到你在这胡说!”
“小孩子家家的,你说他作甚么?”
贾母连忙护住挨训的宝贝孙子,冲府里的女眷说道:“往常你们都说我偏疼宝玉,可瞅瞅这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我不疼他又去疼哪个?”
坐在末位的李纨扯着帕子低头不语,只有王熙凤跟着取笑道:“要不说是块宝玉呢,只怪我们命苦,投生成了肉体凡胎,只能修它个几百年,再来老祖宗跟前讨欢心!”
这番话一出来,连王夫人都憋不住笑了,贾母更是合不拢嘴,指着她说道:“好个凤辣子,真真一张利嘴!”
贾宝玉见大家都笑起来,借机冲林妹妹打了个眼色,“老祖宗既然疼我,何不让我陪着林妹妹归家?常日里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此既能圆了林姑父的念想,让他和妹妹父女团聚,又可一路增长见闻,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外祖母……”林黛玉也满含期待的站起身哀求道。
贾母分别拉过两个玉儿的手,缓缓说道:“我若再拦着,怕你们要怪我心狠了。”
“老太太!”
见贾母松口,王夫人连忙站起身回道:“并非要碍着外甥女,只是宝玉从未出过远门,他身上又弱,万一再病了,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贾母既然开口,就不会让人逆着自己的心意,况且她同意宝玉出门,多半还是为着林如海身后的人脉。
“让琏儿和他们兄妹同去,有他照料起居,再没有不放心的,只是耽误了凤丫头。”
贾母扭头朝伺候在一旁的大丫鬟说道:“鸳鸯,把我私库里的百鸟朝凤冬瓜瓶拿来赏她,还有一个配对的童子石榴瓶,全都给你二奶奶送到屋里去!”
王熙凤笑嘻嘻地谢了赏,顺着老太太的心意将两个玉儿轮发夸了个遍,又在说笑间定下了出门的时辰。
王夫人见事情无法更改,捏着佛珠暗自思量定要派两个稳重的丫鬟照顾儿子。
孤立在一旁的林家仆妇见满屋子亲戚只有自家大姑娘是为着老爷伤心流泪,暗自撇嘴不忿。
这就受不住了?
等将来老爷娶个新太太、生出一串大儿子,看你们再如何打着先太太娘家的名义作妖。
作者有话要说:
宋辞:听说有人为了长命百岁不光喝了亲孙子的口水,还硬是吞下一个热水袋,这是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啊!
康熙帝:御前侍卫,给我把这妖人叉出去!
第11章 7、
时光留不住,转瞬又是一年春天。
也不知林如海跟贾政在书信往来中提过什么,原先说好只是护送林黛玉归家顺便增长见闻的贾宝玉竟在林府住下了,连过年祭祖都没能返家。
玉不琢不成器,林如海花心思留客就是为了将这个聪慧的孩子掰上正途。
在他眼里,厌恶八股不愿科举并没什么不妥,魏晋以来多少风流名士,同样不谈国事只论经文,至今却仍有人传颂他们的名字。
林如海不求宝玉闻达于天下,只要他能明人情通事理,即使无缘桂榜,也能做个守成的富家翁,让黛玉终身有靠。
自己这把老骨头再熬上十年八年,说不得还能给外孙开蒙,届时好好教导,哪怕不能留下祖孙双探花的美名,也足以晋身二甲之列。
至此,离了姐姐妹妹独自在外的贾宝玉不敢淘气,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从林姑父的安排读书,往常偶尔脱口就得拿清茶漱口的禄蠹二字也不敢再提,仿佛一辈子的苦功都用在了今日。
好在林如海深知宝玉的本性,不拿科考上进的名头逼迫他,只提供林家世代相传的孤本配以名家书画、博物图谱以及记录许多文人雅士生平、具识鸟兽草木之名的考究读物。
每日里续上一道香茗,另有林妹妹陪伴在侧,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有书香熏陶,长了一岁的贾宝玉不复儿时的跳脱模样,待人接物更有章法,谈吐也变得言之有物,不再因着空念痴想口无遮拦。
见贾宝玉果然进益了,林如海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着手准备进京事宜。
六月底,林家的五艘大船抵京,除林如海本人进宫面圣,林家家私具被管家安排着抬入京城老宅,只留下十来个下人带着扬州土仪护送大姑娘和贾家内侄回荣国府。
在满府女眷望眼欲穿的期盼中,风尘仆仆的贾宝玉由丫鬟簇拥着进了荣庆堂,方要跪下就被史太君搂进怀里,哭着捶打道:“好狠心的小子,竟舍得一整年不回来,也不怕你老子娘哭瞎了眼,还有我这老不死的一齐熬糟着,日里夜里盼着,梦中都是你在襁褓里的模样,可怜我这老太太的心啊!”
史太君哭得悲戚,堂下的女眷也陪着掉泪。
王夫人抹着眼睛说道:“宝玉,还不赶紧给你老祖宗磕头,自你离开这些日子,老太太每月都要病上一场,你再不回来,老爷都要被打发去接了。”
贾宝玉心中愧疚不已,跪下结结实实叩了一个头,又替贾母拭泪,“孙儿不孝,累老祖宗惦记。如今林妹妹和林姑父都回到京中,孙儿以后除了温书,再不往远处去了。”
“还要温书?去哪里温书啊?”
贾母泪也不擦了,连忙抓住乖孙的手问道。
贾宝玉拉过立在一旁的林黛玉,“自是去林姑父府上。老太太不知道,林姑父府上有好多常人罕见的经文史籍,还有些记录大好风光的侠客游记,我在扬州这一年看的书,比原先半辈子都多呢!”
“你才多大年纪,就敢说半辈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