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并不觉得一块和氏璧有什么重要,隋末群雄也不会因为谁得到和氏璧就对谁俯首称臣,和氏璧的真正意义在于慈航静斋以及慈航静斋身后的白道,当年杨坚称帝,背后也有白道的影子。
比起去洛阳赴宴另带撞撞运气,回长安受些可有可无的褒奖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房玄龄也是这么想的,此外,他更提出让李世民带上李凝李澈兄妹。
李世民有些不愿,江湖上最藏不住的两样东西,一是武功,二是美色,即便知道那天下绝色的美人不能为他所有,也不代表他就能大大方方地把美人带出来任由旁人窥视。
房玄龄则全然不知自家殿下那一点少年心思,只道:“和氏璧乃是神异之玉,不少古籍中都有曾为巫者法器的记载,此番慈航静斋意欲借和氏璧为她们选定的君王造势,倘若选的是殿下也就罢了,要是选了旁人,这两位巫者或许便能派上用场。”
房玄龄话没说透,和聪明的主公说话,点得太透就失了体统。
李世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李凝和李澈被安排在了同一辆马车里。
先前不知道他们是兄妹时,李世民对李澈的态度类似一个美貌女子面对一个比她美貌十倍的女子,能保持淡然无视已经很不错,确认了他们之间的兄妹关系,尽管他已经告诫自己许多遍,但还是忍不住殷勤了几分。
颠簸的马车厢里,李凝靠着李澈的肩膀,有些害怕,又忍不住猜测,“他们要把我们送去哪里?难道是送人?”
李澈摇摇头,说道:“如果是送人,不需要那个姓宁的亲自护送,我看他轻装简从,倒像是急着去什么地方。”
李凝小声地说道:“什么时候我们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好了。”
李澈想说什么,又觉得嗓子涩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会有这一天的。”
洛阳是王世充的地盘,李世民这次出发去洛阳只在路上带了千余骑兵,等到了洛阳城下,便命骑兵在城外四十里处扎营,只带着百余亲卫并一辆载着李凝李澈兄妹的马车进了城。
隋炀帝死后,天下群雄并起,烽烟处处,但洛阳城内仍是一片繁华景象。
自秦州到洛阳的一路上,李澈已经越发确认了这里并不是大夏,世道纷乱,匪盗横行,饿殍千里,第一次见时,着实把他吓得好几日都没吃得下东西。
他毕竟是个从生下来就活在太平盛世里的人。
李澈并没有对李凝遮掩这些事情,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迟早要面对这里的世道。
李凝除了一开始怕得哭了一场以外,适应得比李澈还要快一些。
马车在城内行了一会儿,在一处颇为气派的府门前停下,这处府邸是李建成在洛阳购置的私宅,内里布置得美轮美奂,李世民也是进去了之后才知道这宅院里还养着两个李建成幸过的美姬。
李世民把两人一并收了。
虱子多了不痒,他和李建成之间早成水火之势,不差这一两件。
李世民把李凝安置在后院的一处竹楼,让李澈住到边上的院子里,离他的居所有些远。
眼不见心不热。
王薄的夜宴在十日之后。
李世民并不打算带上李凝李澈兄妹,一来美人招眼,二来他并不确定师妃暄会否出席夜宴,倘若她来了,身上又带着和氏璧,引起了巫者注意,到时难道还要他开罪白道去强抢和氏璧吗?
说到底带这对兄妹来洛阳,只是一步后棋。
李凝穿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素白衣裳站在二楼的栏杆处。
衣裳是那两名美姬的。
先前在行宫里的时候,因为随时要走,加上薛九小姐的衣裳还算合身,李世民也就没想起来派人给她制衣,后来一路上风尘仆仆,到了地方薛九小姐的衣裳已经不好再穿了,只能穿别人的,侍女为她量了身,新制的衣裳却也要过上几天才能有。
李凝已经不大在意这个了。
李澈来的时候,李凝刚从二楼下来,便见他一副兴奋之色,说道:“我刚才出去了一趟!”
这些日子李澈已经学了不少这里的语言,他也会教李凝说,李凝刚到勉强能听懂的地步,自己说是咬不准音的,李澈却已经能说得很流利了,甚至还悄悄认了一些字。
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从未和周遭的人说过话。
李澈说的是大夏的语言,李凝愣了一下,问道:“你出去了?没人拦你吗?”
李澈点了点头,说道:“我起初也只是怀疑,但现在已经能确定了,我刚才出去的时候,没有人拦着我。”
他摸了摸身上,摸出一条厚实的花布,说道:“来,把脸遮住,我先带你出去看看,要是他们连你也不拦,我们就直接离开这里。”
李凝起初有些惊喜,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怔了怔,说道:“一路上都在打仗,离开这里,我们去哪里?”
李澈替她把花布蒙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这才说道:“之前我听李世民和他那个亲卫李靖说起过,洛阳城外我们经过的那一座山里是个佛院,叫净念禅院,和我们那里的武馆很像,里面的和尚都很厉害,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山下住着的是和尚俗家的亲眷,我们出了洛阳,我就去当和尚,你住在山下,我会好好学武保护你的。”
李凝没想到在她只顾得上害怕的时候李澈已经想了这么多,她一时有些哽咽起来,说道:“可是和尚要剃掉头发的……”
李澈笑了,说道:“我一个男人要那么多头发做什么,剃了就剃了吧,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人家不肯收我呢。”
李凝摇摇头,说道:“哥哥长得好看。”
李澈愣是没想明白这里头的因果关系,却还是笑了笑,拉着李凝出了竹楼。
出府邸的时候,李澈有些紧张地握着李凝的手,李凝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守在门口的亲卫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放了行。
直到气派的府门再也看不见了,李凝和李澈慢吞吞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李凝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我们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李澈也高兴,说道:“我也没想到真的出来了,一定是我们装得太成功,他们不敢得罪我们,而且那个姓李的得了新美人,看不上你了。”
他这话说得直白,李凝却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她现在开心极了。
李澈这人细心,出来之前就让李凝收拾好了首饰,都是他们从大夏带来的,其他的除了一身衣服,他们就什么都没有拿,甚至还留下了一根纯金的花钗,和之前的那个是配套。
按照李澈的说法,李世民这个人虽然居心不良,但这几个月确实多亏他照顾,不然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很可能早就死在了盗匪堆里。
如此一来,他们就只剩下一条东珠手串和一套白玉环佩了。
好在这两样东西很值钱。
其实李凝身上还有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正是她当日从口中吐出来的含珠,那颗含珠名为定颜珠,产量稀少,置于死者口中可保存尸身千年不腐,容貌宛若生人,假如李凝不是以皇后之礼下葬,甚至没有资格使用。
但这个看上去实在很像是盗墓挖来的东西,至少李凝是不准备拿去典当的。
洛阳城的布局和大夏皇城的区别很大,李澈带着李凝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典铺,一时又有些怀疑自己记错了字形,正巧前面有一行三人经过,李澈便伸出手拍了其中一人的肩膀,问道:“几位大哥,你们可知道这城中当铺在什么地方?”
被他拍了肩膀的那人转过脸来,李澈只觉眼前一亮,这人相貌带有强烈的异域风格,面庞生得极白,却不带一丝女儿气,竟是个极为英俊的异域男子。
异域男子连带他的两个同伴也是一惊。
跋锋寒的目光落在李澈脸庞上,若不是确认身后来的这道气息并无杀意,且慢得惊人,他早已将人震飞出去,却不想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张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
美得让他心头一热,随即拔凉。
是个男的。
第7章 大唐两条龙(7)
跋锋寒来到中原已有一些时日,意外和寇仲徐子陵二人相识,就此同行,三人出生入死结下兄弟情义,此番一起来洛阳便是因为寇仲意欲联合王世充壮大自身势力。
当然,联合只是听上去好听一些,其实和投靠也差不多,寇仲起意加入争夺天下的时机太晚,如今他建立的双龙帮势力在隋末群雄的浪潮之中只能算一条杂鱼,旁人对他的看重大部分还是看在他和徐子陵那一身传承自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内的武功。
比起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就简单得多,一个是来帮兄弟的,一个是为了磨炼自身武道才选择和自己天赋武功差不多的人同路而行。
寇仲这个人颇有几分英雄气概,外表却很是轻浮,此时见跋锋寒满脸失望之色不加掩盖,不由得笑了笑,抬手搭在跋锋寒肩上,对着李澈说道:“朋友,我们也是刚来洛阳,不清楚这些,看你们的样子很急,正好我们兄弟三人是经商的,你们想典当什么?”
李澈打量了几眼这一伙自称经商的人,目光落在他们灰扑扑的布衣上,寇仲连忙笑道:“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朋友要是不放心,尽可跟我们去下榻的地方瞧瞧哩。”
徐子陵奇怪地瞥了寇仲一眼,不明白他揪着路人弄什么鬼。
李澈摇了摇头,说道:“不劳烦几位,我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他拉着李凝就要离开,寇仲却从跋锋寒的肩膀上一撤,脸色正经地对李澈说道:“如今遭灾的富户多,许多好东西都典不出价,与其你去当铺过一道手,我再去高价从那边收,不如我们自己做这笔生意,我看你们要典的应该是首饰细软,正好我们做的就是这一行。”
李澈没做过生意,但觉得这人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不由有些犹豫。
李凝小声地对李澈说道:“我们早点出城去吧,在这里不踏实。”
寇仲脸上的笑越发真诚起来,当真像个和气的生意人。
李澈仍旧有些防备他们,便道:“我们找个地方再谈,去人多的地方。”
寇仲立刻就道:“我们正要去吃饭哩!”
两下说定了,寇仲三人在前面带路,李澈拉着李凝的手离他们略有一段距离,走在后面。
跋锋寒压低声音,不解地问寇仲道:“你何时准备经商了?”
寇仲叹一口气,说道:“老跋啊,你究竟是怎么讨那么多女孩子喜欢的?美人在前,你视而不见啊。”
跋锋寒说道:“那小兄弟的确长得美,可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寇仲摇摇头,神神秘秘地说道:“别扯,我说的是那个脸上蒙着花布的女人,我敢跟你们打赌,她长得一定很美。”
徐子陵失笑,“你又知道?”
跋锋寒也好奇地看向寇仲。
寇仲得意洋洋地笑了,说道:“那个小兄弟自己长成那个样子,出门都不知道遮脸,却把身边带着的女人遮得严严实实,这说明什么?更何况丑人可生不出那样漂亮的眼睛。”
徐子陵无奈地说道:“是你自己说来洛阳办正事,现在不忙了?提前说好,我可没有银子。”
跋锋寒却道:“我包袱里还有三百两黄金,我跟你打这个赌。”
寇仲笑嘻嘻地说道:“赌就赌,陵少不给银子,到时候可别看我的美人。”
跋锋寒奇道:“花的是我的钱,人倒成你的人了?”
寇仲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从前就说兄弟同心,女人也可以同娶,陵少一直不同意,今天我把话再说一遍,兄弟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也……”
话没说完,就被徐子陵一肘子捣在胸口。
前面的几人嬉嬉笑笑,虽听不清在说什么,却也能感觉到那种轻松自在的相处气氛,李澈的心情也缓和了几分,压低声音对李凝说道:“看样子不像是坏人。”
李凝点了点头,说道:“哥哥的玉佩留着吧,我要这个也没什么用。”
她把那一串流光溢彩的珠串从手腕上取了下来。
李澈却道:“我用不着。”
李澈不肯接,李凝就只好把珠串戴了回去。
不多时酒楼就到了,寇仲要了一个雅间,点了十来样酒菜,徐子陵点了两样,跋锋寒也要了一壶酒。
李澈什么都没要,寇仲给他倒酒也不喝,从怀里取出一套花鸟白玉环佩,环佩本身质地莹润,别无杂色,雕样是少见的喜鹊衔桃枝,极为精美,玉绳下坠三对雌雄玉鸳鸯,喜鹊衔环,鸳鸯成对,即便是寇仲这样没什么鉴赏水准的也能看出这是难得的美玉。
花的毕竟是跋锋寒的钱,寇仲叫价叫得很是大方,开口便道:“一百两黄金。”
这套花鸟环佩是别人送的生辰礼,具体是谁送的李澈已经忘了,他也不知道价格,想了想,说道:“成交吧。”
价值千金的雪涧玉就这么在两个不识货的人手里完成了一道十倍贱卖的交易。
跋锋寒从包袱里取出二十块金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