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以至于她都没了将要去决战的实感。
直到正月初七这一晚宫门开启,她提着剑走到太和殿下,抬头看见太和殿上恢弘又精巧的重檐时,才长舒一口气。
换做以前,要她上这种地方和人比剑,她肯定打死都不干,但自从被西门吹雪强行带上过几次天山后,再面对这样高度,当初那些恐惧就少了大半。
这会儿西门吹雪没有和她一道。
傍晚南王派人把南王世子接走的时候,将他也一道请了过去,说是皇帝的近身侍卫里,有几个极难对付的剑客,光靠他的人,怕是无法速战速决。
萧飞雨当然没什么意见,西门吹雪去“刺杀”小皇帝,她正好不用决斗到一半跑路了,也省的到时还要跟木道人解释她不是不尊重他。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踏着弦月清冷的光辉,直接掠上了太和殿顶。
约定的时辰还没到,木道人还没有来,打算观战的江湖侠客们也一样,所以此刻的太和殿顶只有她一个人。
正月里的江南寒风刺骨,吹在脸上近乎刀割。
萧飞雨站在皇城最高处,感受更是明显。
等了约有一炷香后,宫门处终于陆续有人进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萧飞雨也无从判断到底哪个是她今晚的对手。
但不管怎样,约既已成,战便是一定要战的了。
这么多人涌进来,还都是武林高手,皇城中一时间难免混乱,她看着下面火光四起,侍卫们来来回回地奔走,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皇帝寝宫。
而等她收回目光的时候,木道人也掠上了太和殿顶站到了她面前。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对于对方的名字都不陌生。
毕竟在这个剑客多不胜数的江湖里,能够走到顶端的人一共就这么几个。
“南璧”谢霖,一路踩着路小佳,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走到今天这个名声,可以说是很多人心里的目标了;至于木道人,他其实并没有这么光辉的过往战绩,但这么多年,不管武当掌门换了几任,在诸多武当弟子心目中,剑术第一的人始终都是他,能做到这点同样不简单。
“久闻谢老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英气,万丈风流啊。”木道人站定后率先开口道。
“比不得您。”萧飞雨盯着他腰间的剑看了片刻,认出其来历后,目光顿时一凛。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木道人腰间的这把剑,应该就是武当派的镇派神剑。
就算是最基础的剑谱,只要稍微提到一下天下名剑的,都避不开这把剑,传说它是武当派的祖师根据武当的两仪剑法锻造出来的,是天下最“正”的剑。
两人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就一齐拔出了剑。
就跟她认出了木道人那把剑的来历一样,在她的袖白雪出鞘那一刹那,木道人也瞬间看出了袖白雪的材质。
他有点惊讶:“天池寒岩?”
萧飞雨笑:“好眼力。”
放在几百年前,用天池寒岩锻造的剑其实算不了什么太稀奇的物件,可几百年过去,本来就产量稀少的天池寒岩越发难采,能得一小块制把匕首已是天大的幸事,所以哪怕袖白雪只是一柄短剑,也足以叫人惊讶。
看着她剑锋闪烁的寒光,木道人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剑!”
她不置可否地歪了下脑袋:“与您的两仪神剑比呢?”
木道人闻言,竟露出了一抹笑容来:“这恐怕得比过才知道。”
他的笑分明很温和,但放在此时此地也无可避免地有些骇人。
萧飞雨眯了眯眼定住心神,平静道:“那便容我试上一试罢。”
话音落下之际,两人就同时抬起了手。
萧飞雨打过那么多厉害的对手,但真要算起来,也是第一次与这种玄门正宗高手交锋。
毕竟不管是路小佳西门吹雪,抑或是叶孤城薛家后人,走的都不是这种路子。
他们的剑往往出其不意,令人无法防备。
木道人则正好相反,他用的剑法正是武当山上挑水砍柴的弟子都会的两仪剑法,这样的剑法既正且稳,因为一目了然,反而令人根本寻不到破绽。
但对萧飞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学的是《剑阵》,所以对里面提到的玄门正宗剑法很熟悉,虽然隔了几百年,玄门正宗的剑法也有了许多变化,但最根本的东西一直都在。
此时木道人所用的两仪剑法,就跟《剑阵》上提到许多次的华山派“清风剑法”有许多相似之处。
对付这种剑法,刻意去寻它的破绽并没有意义,最好的办法还是引得他自己露出破绽。
所以她一点都不急,一剑剑下来,哪怕根本碰不到木道人的衣衫也毫无焦躁之心。
能够上到太和殿顶来观战的江湖人,武功都不低,再不济也该是小有名气的侠客。
而除了武功之外,这群人的眼力也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就算是他们,也颇有些看不懂这两个绝代剑客此刻为何始终不疾不徐进不了正题。
议论声与风声一时不绝于耳。
萧飞雨只当什么都听不到,将整副心神都放到了面前的木道人身上。
事实上越是这么交手下去,她就越是心惊。
一个变化极少的两仪剑法,在木道人手上几乎被玩出了花。
偏偏他还内功深厚,完全撑得起这样繁复绚烂的花。
萧飞雨本身走的也是这样的路子,这回不管怎么说都算是遇到了一个克星。
如此一来,他们俩就像磁性一致的两块磁铁一样,甚至连靠近对方都做不到,剑招使了千千万,衣衫发髻皆完好,唯有面上颈上多了些汗。
这样的比试,在很多人看来大概都称得上一句无聊。
至少和她在紫金之巅与叶孤城那一场根本没法比。
但眼力最顶尖的那些人,则是看得目不转睛,比如离他们最近的独孤一鹤,在听到自己的大弟子张英凤评价说这两人的比试没意思时,直接嗤笑一声道:“谢霖可是比你小了快一旬,他已经能和木道人这样的高手交手,你算什么,居然也敢说他们俩的决斗没意思?”
张英凤又仔细看了看,还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更疑惑了:“木道人真的没有让那小子吗?”
此话一出,他那两个同样看不太明白的师妹都不干了,马秀真更是直接反驳道:“怎么可能!”
独孤一鹤没说话,目光扫过自己这群弟子,见到平日里悟性最好的孙秀青此刻正看得最认真,不由得问她:“你觉得呢?”
孙秀青的目光里尽是惊叹:“谢公子的剑宛如一个精密的阵法,看似繁复,实则每一招都有它应有的作用,木道人也一样,只是他们仍在互相试探等待,互相化解,所以在一般人看来,就有些像未尽全力。”
独孤一鹤闻言,满意地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孙秀青又继续道:“最妙的是谢公子手里那把剑,它不仅美,还轻重得当,轻一分显急,重一分显钝,只有像现在这般,才能将他那些招式维持在一个足以令木道人的剑靠近不了的剑阵上。师父说得对,他的确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一旁的马秀真本来是很高兴师妹替自己心上人说话的,但听到最后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再看此刻的孙秀青,眼睛亮得前所未有。
那目光……
第75章 义妹
不管旁人觉得这场决斗无聊还是精妙,对身处其中的萧飞雨来说, 其实根本不重要。
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和自己特别像的对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她觉得就是现在这样这样的体验了, 既无法真正取胜,也吃不了什么亏。
但她又很清楚, 如果一直这么打下去,输的人一定是她而不是木道人,尽管她在招式上还隐隐有克制他的趋势。
两人的武学套路非常接近, 甚至连惯用的破解之法也差不多,只比这些的话, 萧飞雨自信能和他打个一百年维持不败, 但真正的决斗之中,比的却不止这些。
木道人长她三十岁, 就算对剑的理解和她差不了多少, 但在内功上却绝对要比她多三十年的积累。
在两人旗鼓相当,剑意皆成的情况下, 这多出来的三十年积累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简单来说, 萧飞雨她耗不起。
最先看出这一点的人自然还是离得最近的独孤一鹤。
他眯着眼吩咐自己的七个徒弟, 千万别再走神了,若是他没估错,不消十招, 谢霖就会有所变了。
“以谢公子的年纪,的确是不能与木道人一直耗下去的。”孙秀青最先反应过来,她目光灼灼,眼神里满是佩服, “但他究竟会怎么变呢?”
事实上萧飞雨比她更想知道到底要怎么变。
方才那一番试探徘徊下来,她的内力已耗去了三分之一,要是再这么跟木道人慢悠悠地玩下去,她不仅要输,还会输得半点扭转之势都没有。
没有一个剑客会想要这样的决斗结果,萧飞雨也一样。
可问题是,这么令人找不出破绽的木道人,她究竟要怎么打呢?
静下心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只觉太和殿顶上的风都停了下来,耳边万籁俱寂,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被月光照得宛从天上来的两仪神剑。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之前在西方魔教和那个武功超过自己的三护法打时,她因为无法预料结果,所以干脆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所有的招式都是随心而动,半点不讲章法,但后来反而却让阿飞让出了主导地位。
当然,三护法后来会败在他们手上也有巧合因素。
他听到玉罗刹的名字就冷静不了,全无高手应有的克制之心。但既然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不妨就试一试呗?
这样想着,她干脆在木道人的两仪神剑重新刺过来时果断迎了上去。
就连木道人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冲上来而不是选择化解这本该相当容易化解的一剑。
从萧飞雨的角度,几乎是清楚地看到了木道人在这一瞬间露出的惊讶表情。
只是这个瞬间实在太短,短得让她只来得及拂出两道剑气来。
刹那间风声激荡,剑光漫天,木道人的表情也变得再严峻不过。
没能看清这番变化的人尚在云中雾中,而看清的人则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我要是没记错,他如今也不过十八岁?”独孤一鹤道,“竟已能如此熟练地控制剑气了?!”
“不,准确来说她还没满十八。”边上忽然插进来一个声音,“她生辰可是在六月。”
是来晚了的陆小凤。
他这句话一出口,就叫独孤一鹤的弟子们同时望了过去,唯一的例外便是还能看明白这场决斗的孙秀青。
陆小凤摸摸鼻子,对好奇他身份的峨眉弟子们解释道:“我们是朋友,认识很多年了。”
他这两日一直在查城中秘密流通的禁军令牌,查来查去最后竟查到了朱停头上,偏偏朱停现在又不见踪影,以至于他今天耽误了决战的时辰,现在才进到宫里来。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大概猜到萧飞雨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有上进心地给木道人下战帖了。
何况这么重要的场合,西门吹雪这个醋王居然不在,任由峨眉的小姑娘这么一脸仰慕地看着萧飞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有问题。
但不管有什么问题,他都相信萧飞雨,也相信西门吹雪。
所以此时此刻虽然还存了一肚的疑惑未能解开,但他还是安心上了太和殿顶看决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