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先生,你看。”
麻仓干久抬眸望去,顿时没了声音。
他没有使用术式,但其实也无需任何术——那是光凭肉眼,就能看见的异象。
——山顶的神社,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与其说这些是黑烟,不如说是已经凝聚成实体的妖气。遮天蔽日,转眼之间,便已经遮蔽了天幕!
而散发出这惊人妖气的,正是——
三日月宗近。
“那个天下五剑?!”麻仓干久捏着术式,灵目所见的情景,让他发出了诧异的声音,“他这是……”
“妖化了。”
那个自称卖药郎的男子,用麻仓干久听来异常恼人的语速,不疾不徐的道:“虽说原本就是更为接近妖怪的刀剑付丧神,但现在,是彻底转变为妖魔了。”
黑色的烟气转瞬间便滚滚扑入山林,麻仓干久不得不释放出结界,将两人包裹住。
“好惊人的瘴气……这简直像是魔头出世啊。都已经说不清楚那个刀剑付丧神与麻仓叶王谁更可怕一点了。”
“毕竟是三日月宗近。”
卖药郎将伞柄靠在肩上:“现世已逾千年的名刀,曾经他暗堕的时候,散发出的妖气,也曾经遮蔽天幕,让平安京,沦为鬼域之城呢。”
“这样啊?嗯、诶!”
麻仓干久倏然转头:“平安京?”
“喂,卖药的,”他有些惊讶,“你都知道些什么?”
“只是刚好亲眼目睹过而已,您不必如此惊讶。”
没等麻仓干久细细咀嚼那个意味深长的‘亲眼目睹’,他又说道:“既然三日月殿妖化,那么说明,一直约束着他,也限制着他的契约,已经不在了。”
他长长的轻叹一声:“看起来,那孩子……真的死了啊。”
麻仓干久这次异常敏锐:“什么?”
他猛然站起身来,试图朝那被黑色瘴气彻底包裹的神社看去:“死、死了?”
话音刚落,弥漫了整座山的黑气,倏然如漩涡般收拢。
强烈的罡风吹刮着,麻仓干久不得不蹲下身,用力抠住山岩,才勉强保持住平衡。他探出头,便看见原本笼罩着神社的黑气,已经全数聚拢到了一处。
聚拢到那位传说中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三日月宗近的刀刃之上。
这位付丧神,麻仓干久曾在月色与烛光中短暂的见过,他那堪称完美的面容与永远优雅的仪态给了他深刻的印象,而现在,这位付丧神身上,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影子。
他的长发彻底染成了黑色,如丧失了所有生气的丝,额头上伸出两对如鬼一般的尖角,最可怕的应该是他的脸,麻仓干久远远的瞥去,居然觉得心惊肉跳……
“阴阳师先生,你看。”
中年人倏然回过神,这才发现他居然不知不觉的流下了冷汗,他呼出一口气:“那是?”
而后彻底的僵在原地。
顺着卖药的手指的方向,麻仓干久看见了一双脚。
准确来说,是首先看见——两位付丧神守护在旁,他一时间没能看清。
等再定睛看去,这一次,他看见了陆乔乔的脸。
少女双目紧闭,即便是暂且借用术式所获取的并不清晰的视线,也能看清楚她胸前那个巨大的血洞。
那是心脏要害的位置……
中年人一下子委顿在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片刻,他摘下面具,轻叹一声:“……那孩子,居然真的死了。看来父亲的占卜,也有出错的时候啊。”
“真是的……这到底是第几个,我亲眼看着被麻仓叶王毁灭的人了啊。”
“那个恶魔。”
“阴阳师先生,您打算做什么?”
麻仓干久将面具扣上:“阴阳师这个称呼我可担待不起,至于我想做的,也很简单……我也算是害死那孩子的凶手之一吧,真是的,早知道会是如此的结局,我一定不会将那个神谕呼叫器交给她。”
“我得赎罪呢。”
中年人平静的道:“就算没办法替她杀了那个恶魔,至少也要做点什么,让她的刀剑付丧神们逃走吧。”
“您不打算救她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麻仓干久轻叹一声,“我可是通灵人啊,那孩子……已经没有气息了。”
“确实如此呢。不过或许会有转机。”
卖药郎伸出手,轻轻拨了一下缀在伞柄下的铃铛:“不试试看的话,您或许会后悔……咦?”
话说到一半,他发出了一声略带诧异的轻呢。
……
…………
夕光遍地,红日在天边摇摇欲坠,一丝夜晚的寒冷已经悄悄的随着阴影来袭。
陆乔乔放下手,表情仍有些错愕:“您……在说什么?”
她的身前,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神情平静的又说了一次:“你在这里哭什么呢。”
“您能看见我?”
“你就坐在这里,有什么看不见的。”
陆乔乔一时有些讪讪。
她应该是死了吧……身体都变成透明了的啊!妥妥是个幽灵,那这位老人……
“婆婆,”她询问道,“您是……阴阳师吗?”
“姑且算是吧,反正也是与非人之物打交道,”老妪语气淡淡的,“你不也一样吗?”
“……诶?”
陆乔乔心头一跳。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个人,言谈之间,似乎对她十分熟悉呢?
“真是的。”
老妪轻叹一声:“你还真是不上道啊。”
“算了,那就让我来问问你吧,你在这里哭得这么厉害,是为了什么?”
“……”
陆乔乔一时无言,低下了头。
“因为……有很多放不下的,但我却已经死了。无法再做什么了。”
陆乔乔轻叹一声:“我有一位前辈,曾经告诫我,要寻找到自己的‘道’,可我一直都稀里糊涂的。”
老妪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是吗。”
“婆婆啊,我以前……其实只是个普通人呢。”
日光渐垂,披了陆乔乔满身的红光,她轻声的说着,忽然有种想要倾诉的感觉。
“是的……十分普通的人,自从爸爸离家出走之后,我连家也没有了。像无根的浮萍,随命运漂流。”
“但后来,我认识了新的家人……”
少女轻轻的握住手掌,又松开来,她对老妪一笑:“您听过刀剑的付丧神吗?”
“我的家人们,就是刀剑所化身的呢。虽然说原型是兵器,但他们每一个都有血有肉。”
她的笑容又渐渐低垂:“不过,他们大多有着伤痛的过去。所以……”
——所以,她从不愿在刀剑付丧神们的面前,流露出任何沮丧。
陆乔乔深知自己的心情会极大的影响着他们。至少她希望她所传递的,是喜悦、平和、安然……这些正面而温暖的东西。
“后来,我又认识了一位前辈,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性,又美丽又强大。意志坚定,是我憧憬的对象。”
“我还结交了新的朋友,她们或者是普通人,或者是能力出众的审神者……但都是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我真的好喜欢他们。”
“喜欢他们每一个人。”
啪嗒。
一滴泪珠落在她的手背上,迸裂成散落的晶莹。
“所以、所以……我拼命的想要找到神羽前辈说的‘道’,我想学术式……想要变得有用,能够独当一面。”
“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但是我太没用了……愚钝得像是石头。”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泣不成声。
“当我、知道……麻仓叶王的时候,其实我……只想逃走。”
“预言……说我可以阻止他,但我其实……很害怕。”
“婆婆,我很怕死的。”
“也很怕痛。”
她泪眼朦胧,缩成一团,呜呜的发出泣音:“每一次……受伤的时候、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都是……很害怕的。”
“我更害怕……会失去我所珍重的人。”
“这不是挺好吗。”
老妪淡淡的说:“会害怕,会恐惧,会后悔,这才是正常的。”
“是、是呢……”
陆乔乔擦掉眼泪,又苦笑一声:“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