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念了两遍“水怜玉”,不觉秀颜微红,悄声的咕哝:“这叫个什么名儿呢?”
水澜从背后环住了她,两个人脸颊相贴,轻笑道:“要是个丫头,生得像你,叫这个名字没有更好的了。”忽而,又正色的叹了一句:“只有一宗不可像你,前十几年无依无靠,她生下来就该得万分的娇宠。”
一语未了,黛玉依偎在他怀里,心中真个暖洋如春:“她比我有福气的多,有你这样一个疼她爱她的爹爹。我只盼着将来她也有这运气,寻一门这般好的亲事。”
“寻不得又如何?”水澜把头一梗,挑起了一侧的剑眉,一脸的傲然神色:“难道王府养不起么?”
说的黛玉掌不住笑起来,故意抱怨说:“还没生出来,你就这样宠着惯着,我倒看以后那家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讨你的心肝宝儿。”
笑完,只听外间有人说话,黛玉便问:“是谁?没规矩的,不知道王爷在?”紫鹃进来回道:“好几家的官爷打发人来送贺礼,秋晚姐姐已经打发他们回去了。”
水澜还没答话,黛玉把嘴一撇,道:“什么锦上添花的玩意?平日里一点牵扯都没,现在都蛇虫鼠蚁一样的钻出来了,你们做的很对,以后都这么给打发走。”
水澜听了,笑得两手一拍:“这才是我的玉儿。应酬那帮子人作甚,他们爱送把礼留着,挑出有用的打赏人,没用的折了银子,还不如散给贫人积功德。”紫鹃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办。
王府这里登门贺仪的不绝,荣府那头却连遭噩耗,已闭门谢客。
贾母身上欠安,王夫人亦悲女哭兄,加之担忧宝玉,且在贾母处谈论起亲事,述说起金玉之事,劝道:“媳妇知道从前做了许多错事,但为宝玉的心和老太太是一样的。宝玉现在这个样子,咱们家又是这般光景,既然有宝丫头在,拿她的金锁来冲一冲,或许就好了。”
贾母见宝玉痴痴傻傻,想了一会儿也无旁的话,因拭泪道:“你这也是情理的话。我只抱怨你当初不该错待林丫头,倒也不是不看重姨太太家。咱们两家原系姻亲,也是知根知底儿的,既这么着,你们去看姨太太的时候该提一回这事,万一姨太太那里不乐意呢?”
王夫人也强颜陪着笑:“老太太说的是。不过我瞧着姨太太不会不乐意,宝丫头虽见涵养,岁数到底大了,蟠儿又孩子家的胡闹,反带累了他妹子。”
说话间,王夫人触动旧事,不禁酸妒泛滥。依她的眼光,宝丫头那样的心胸儿,比起林丫头来,真是百里挑一,所以当初才远远的打发了,为的就是不累坏了她的宝玉。
谁承望老天爷不长眼,那林丫头嫁的风流种子倒出息了,成了京里风头正建的大将军王,她的宝玉儿却得了怪病,薛姨妈家又败落了,连娶宝丫头都勉强了。
殊不知,这才正是老天开眼,天理循环,丝毫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都不想打开围脖,生怕看到又禁了什么,心爱的太太们又有什么不能写了,心痛。
第51章 第五十回
二月二日花朝节, 为百花生日, 民间素有赏花扑蝶, 士庶游玩之风俗。
不过今天不比以往,廉王府内人人严阵以待, 堂屋内摆了一排的炭盆,里面的红萝炭烧得红旺旺的, 围着的媳妇丫鬟虽多, 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只听得爆炭花儿的噼啪声。
水澜在门外来回踱步,猛地听里面响起了一声的叫唤,心中跟钝刀子割肉一般,面色铁青的便要冲进去, 一旁的管事死死拉着了,劝道:“王爷, 血房不详,不能进。”
“有什么不详的?孕育孩儿的地方,本王看是大幸才对。”水澜甩了手, 早已按捺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你听听,夫人都疼成什么样了?”
老管事打了个噎,换了种说法,缓了语气说:“产房里熏得热,您一打开门, 有一股子冷气吹进去,万一叫王妃受了寒可怎么好。”
水澜想了一想,还是停住了步子,只是眉头依旧拧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传来一声细弱的婴儿啼哭,才让门外的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水澜侧耳仔细听了听,喜逐颜开的向管家道:“听见没?是不是孩子生下来了?”
未等答话,丫鬟从里面走出来,将门帘子从两边打起来,把一块铰好的红绸子挂在门边,水澜便见秋晚抱着一个襁褓过来,笑吟吟行了一礼,道:“恭喜王爷得了一位小郡主。”
水澜听了不觉喜见于面,从她手里接过了软缎银红的小锦被,露出了孩子粉嫩的脸蛋,瞅了半晌,笑道:“好,好。对了,夫人如何?”
秋晚旋即回:“夫人有些虚弱,不过无大碍,收拾干净了王爷再进去。”说着仍接回襁褓,命提前预备的奶|子等候,其余人依然来来往往的忙碌。
不一会血腥气渐散了些,水澜三两步的进了内室,只见黛玉躺在榻上,雪颊带赤,眼帘微合,额发湿透,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大汗淋漓的味道。
黛玉仿佛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一见是他,唇边绽开了一朵孱弱的笑花,颤声道:“你来了……看了香芋儿没?”
“自然看了,这丫头会挑日子,跟她娘亲挑在同一天生辰。”水澜忙上来伸手扶住了,让这本来就纤瘦单薄的身子靠在温暖的肩膀上,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旁的都别理论,你累了,好生休息会儿。”
也许是产后着实虚弱,黛玉竟拿头在他怀里蹭了一下,柔柔的一笑:“我不睡呢,睡了你便要走。我刚才在里面实在疼得紧的时候,满脑子就想着你。”说完,又飞红了脸。
水澜拍了拍她的背,握着的手更紧了些,笑道:“不走,我一直守着你。香芋有奶娘和秋晚她们料理,你就由我来照料,可好?”黛玉点点头,才在他的注目下安稳的合目睡了。
但这一睡,却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境尽管支离破粹,但依稀可以辨别是一连串园中姐妹的晚景。梦中的她并未嫁给水澜,反而于宝玉和宝钗成婚的当日泪尽夭亡,曾经煊赫百年的宁荣二府被查抄,狱神庙里一破竹席便卷了凤姐的尸首,迎春香消玉殒,探春远嫁和亲,惜春了却尘缘……那样可怕,又那样真实。
尤其见到自己奄奄一息,至死焚稿断情,另一头却锣鼓喧天,喜庆盈然,遏制不住的恨恼和惊慌上涌,在梦中失声大呼:“王爷,救我!”
一启眼,水澜连忙搂住了她,哄道:“夫人不怕,我在这里,那都不去。”眼泪一瞬间走珠似的落下,黛玉平素里总是似蹙非蹙的眉头仿若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脸上虽带着泪,满眼却又映着笑。
水澜虽不明所以,只得两手捧着她的脸,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眉梢眼角上,声音柔滑得像一匹上好的丝缎:“遇到天大的事都有我在,以后别再哭了。”
“好,以后再不哭呢。”黛玉依偎在他的肩头,低低的应了一句,只觉得心中陡然一空,好像什么郁结终于打开了一般,说不出的畅快,“不知怎么的,以往有时候心酸自泪的,今儿仿佛消散了一样,满满皆是欢喜了。”
水澜听了莞尔,替她掖好了锦被,说道:“别想了,快睡吧,我一辈子都守着你。”黛玉心上骤甜,精神一松,竟真的缓缓的睡去了,想着这事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
只不过这天底下有好事,就一定相伴着坏事。
譬如贾府近来气运不济,人心浮动,贾赦贾政等见贾母怏怏不快,遂请了一班新出的小戏儿,妆演几出热闹吉庆戏文讨贾母的欢欣。是日,众人都特意打扮了一番,插花戴柳的簇拥着贾母,一路上说些吉祥话,到了正厅行台不一会便开了戏,扮出些海市蜃楼,有裂石穿金之音,好不热闹。
刚演两出,众人正瞧得入迷,忽见薛家的小丫鬟匆匆进来,向薛姨妈说了两句,即忙起身别过贾母和王夫人,只道:“又是蟠儿那孽障出了事!”说完,即刻上车去了。
这里贾府依旧唱戏,那里丫头们搀扶薛姨妈一进门,宝钗已迎接出来,骇得面无人色,因说:“大哥前头在外打死人的事,不知为何翻了供,刚来了差役被县里拿了去了,还不知道事情究竟首尾如何。”
薛蝌一时也打听完回来了,满头汗的站在帘外,回道:“两桩打死人的案子现在一并被翻出,要是两罪并罚,恐怕大哥性命难保。现如今快向当铺内银子来使用,好打点衙门上下说情,再求贾府二老爷疏通疏通,好歹先把死罪撕掳开是正经。”
薛姨妈听了急的大恸悲哭,宝钗一面在劝,一面叫薛蝌先去外头料理。谁知薛蟠之妻夏金桂在房中却闹起来,又哭又喊,唯恐人听不见似的嚷道:“我算是瞎了眼,摊上了这样的人家,要是明儿个大爷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的孤儿寡母,可叫我怎么办!”
这边两人听见,薛姨妈气得肝疼头晕,指着门外恨声道:“你听听,这还没确准的消息,她已经开始号丧了。蟠儿要真有个好歹,这个搅家精还要怎的?”
夏金桂哭天哭地了半日,碰巧看香菱从门前走过,立刻爬下炕来,趁空儿一把抓住了要打,嘴里吵嚷:“都是你们这群人整日奉承,夸得他不干正经事,平日讲那些个亲戚有权有势,我看全是那群亲戚撺掇得胆子越发大了,如今真出了事一个屁都没了!”
薛姨妈实在万分气不过,在屋里接声道:“你是怎么着,家里已经出了事还要家翻宅乱起来?你们夏家的家教是这样的,这时候来还要背后拉扯亲戚?”
那夏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更是火上浇油了,越发在屋子里拍炕叫嚷:“现如今还怕什么背后拉扯亲戚?人都给县衙里拷走了,竟是死活不定了的,倒还怕人笑话呢!”
薛姨妈气得不行,宝钗忙劝道:“妈妈,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哥哥的事还要靠咱们。何必与嫂子置气,且等她歇一歇,气消了自然便好了。”
说着,与逃过来的香菱一起扶薛姨妈向炕上躺下,夏金桂在屋里又阴阳怪气的刺了几句,薛姨妈只觉得左胁疼痛的很。宝钗一面请医治疗,一面打听兄弟的官司,再加上还有个河东吼的嫂子,一时间心烦意乱,连贾府那里也不得空过去。
这么疏通了两日,谁知这次不比以往,白填了上千的银子进去,零星半点的松动都没有。托了贾政的关系向司衙里打探了许久,不是推诿不办,便是直接驳回,贾政见情势不对,生恐连累牵扯己身,渐渐也不去管得那么勤了。
如此一来,薛蟠的案子眼看就要判决,他先前的口供十分不好,之前均是拿银子填了原告的口,现在却一并改了供词,便十分麻烦。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抓摸不着,等薛蝌回来商议了半日,薛蝌说道:“有一句话,太太和姐姐别不爱听。这次多半是冲着咱们家大老爷没了才敢来的,现在贾府也使不上力气,要想叫大哥出来,非得寻个说得上话的后台作保才行。”
宝钗想了又想,犹豫了一回,才道:“我上次恍惚听了半句,现在那廉王似在京城里有些个权势。本来是和咱们没关系的,但好歹林姑娘与贾府是断不了的姻亲。要不咱们去找贾府的老太太,说道一回这事,总归是一条路。”
薛蝌是外间行走的爷们,来得也晚,一些前缘旧事并不知晓,只颔首不绝:“怎么把这一茬忘了呢?现在这廉王可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自西南打了仗回来便到了内阁行走,听闻连当今都很听得进他的话,着实可一试。”
薛姨妈自然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不由臊了脸,半晌说不上话来。宝钗见母亲的神色,知她是为了黛玉一事,便笑道:“妈妈不用多想,就当亲戚间走动一下。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林妹妹如今贵为王妃,那里还会和咱们计较那些?当务之急,还是救出哥哥要紧。”
听了二人的劝说,薛姨妈又为了儿子忧心如焚,少不得许了主意。但未知廉王府和黛玉能否依允此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实在对不起,不是作者君不想更新。。。这个热伤风实在是厉害,这两天咳得肺要吐出来
说真我都在想,林妹妹病了那么久,这是怎么熬过来,身体不舒服真的很难过_(:зゝ∠)_
第52章 第五十一回
话说薛姨妈和宝钗为了薛蟠的人命官司, 上门求告贾母走通关系,尽管贾母含蓄的说了,因宝玉一事两家往来不密,但薛家如今已经求告无门,于是少不得硬着头皮, 以宝钗宝琴之名说是要给廉王妃请安。
然而薛蝌在外站了一会,只见廉王府的长史打了个躬,客气的笑道:“薛公子来的不巧, 咱们王府有喜事, 王妃娘娘不宜见客,还请问两位小姐的安。”
于是薛蝌打听了一回,方知王妃于花朝节诞下一女,孩子落地才没几日,当今赐予“明惠郡主”的封号便下来了,足见其荣宠。
回至薛府, 将前因后果叙说给薛姨妈和宝钗,薛姨妈不免懊恼万分,宝钗听了因说:“妈妈不用着急,王爷既得了爱女, 少不得要摆席宴请, 咱们先竭力拖着哥哥的官司不判,再想方设法见了林姑娘才是。”
廉王自得了女孩,爱不忍释就罢了,为了一个名字还琢磨半天。因犯了其母的名讳, 怜玉二字是不可用的,想着虽是女孩,可自己的殷切之情丝毫不少,当充作男儿教养,便从了“日”字偏旁的序,取名为“水晗”,意为雪后初晴,天将大明。
说来也奇,奶娘喂了几天后,孩子逐渐褪去了皱巴的丑态,变得白嫩起来,到了将满月之时,娟秀清丽的眉目已十分清晰,活脱脱一个小黛玉的模样,且不爱哭,逢人即笑,更得喜爱。
就在水晗满月前,孟皇后在半夜产下了一名皇子,是为永庆帝的嫡长子,也是小郡主的第一个侄儿,意义非凡,因此举宫内外莫不欢天喜地,有鲜花着锦之盛。
因着这一件非常的喜事,孟氏一跃成为头一号的人家,把从前的独孤氏和四王八公等盖得一丝风头都不剩,每日皆是宾朋云集,携礼庆贺,孟家人如何得意,如何骄矜倒也不必赘述。
好容易盼到廉王府置办满月酒,薛姨妈先头递送了帖子和厚礼,当日携了宝钗赴宴。一时来至王府下了轿,宝钗打量着四处锦窗绣屏,柳杏横坡,一株株桃梨两树红白相映,布置得十分清幽气象,与宁荣二府的富贵奢靡截然不同。
正厅内来了不少各府女眷,王府内依尊卑次序都有接待,一丝不乱。厅堂中的人莫说宝钗,连薛姨妈都不大认识,难免显得尴尬,幸好王府内安排甚妥,众丫鬟引领参见毕,就端上茶果来,随意的寒暄一会。
吃茶后,果报王妃来了,薛姨妈与宝钗猛地一抬头,只见一位佳人方缓步进来,后头跟着八名婢女,好大的排场。
黛玉弱柳扶风的姿态与昔日未改,但气色却好了千百倍,白里透粉,笑靥如花。通身的彩衣皆系针线密密缝成,花样精致非常,髻上腕上虽无夸张珠宝,却点缀着正一品夫人才可用的饰物,不显累赘,反增其娇媚容色。
听人说一千个好,都不如自己亲眼见一面。
在贾府寄宿时,宝钗自认城府手段不逊于人,阖府的丫环女孩无一不和她好的,无一不心向着她的,原以为即使不能入宫,也能挣个好前程,谁知现在却眼巴巴来求人家。
再如何大贤大德、知书达理,这一刻的嫉妒都如野草一般滋生,金银富贵宝钗是不在意的,但地位和荣华却是她求而不得。
见主人家到了,女眷们按品阶高低一波一起的向王妃行过了礼,然后在左右设下的交椅上归坐。薛家系皇商而已,自落在最后,至薛姨妈和宝钗上前行礼,黛玉便笑:“姨妈和姐姐来了,咱们从前一块在荣府内,算是一番前缘,恕我没去迎一迎,就不行礼罢。”
众夫人一听,忙陪笑道:“王妃果然是念旧情之人,这些时日过去了,还记着荣府的好。”
薛姨妈和宝钗不敢答话,只听黛玉又咯咯轻笑:“原该如此,贾府老太太于我有教养之恩,岂能不惦念?连舅妈、姨妈和姐姐妹妹们都待我好呢。”
这话在旁人耳朵里不过一句客套,但叫薛姨妈和宝钗听了,却是半真半假,似讥似讽,只觉得又羞又臊,脸面涨得通红。
黛玉看了她们的光景,内心微微的冷笑:你道我还是当日寄人篱下的孤女,可让你们背地里克薄欺凌?你们既不是诚心实意来看我的香芋,我又何须与你们客气?
于是也不理睬二人,只和其他夫人挽笑一回,攀谈两句,再让奶娘抱了香芋出来,众人称赞了一番,纷纷献上奇珍异宝。
转而在厅上赏戏吃酒,众人让黛玉先点,黛玉谦让了一回,便点了一出《白蛇传》,正演绎到白娘子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去做什么?’因向宝钗笑道:“刚才那一句没听清,姐姐可听到了?”
宝钗不由受宠若惊,连忙接声说:“是那白娘子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去做什么?”
一句话未说了,黛玉便笑道:“姐姐记得不差,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怎么就没听到呢?”
薛姨妈和宝钗原本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头低下了。黛玉不过一笑收住,恍作未察,于是热闹了半日便散了。
除了开头被刺了两句,薛姨妈和宝钗愣是没能瞅见一点空儿,莫说是和黛玉讲一句话,连衣裳角都沾不到一点,气闷交加也无法,只得登车回家。
回到家,薛姨妈絮絮叨叨抱怨了一车话,无非以为黛玉今天让去是有意羞辱,至于宝钗竟然不置一词,呆呆出了半晌的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摆上晚饭要吃,外头薛蝌满面泪痕的进来,也顾不得许多了,拉着薛姨妈道:“大哥恐怕不好了,上头已督办判了下来,杀人偿命,收押至秋后问斩。”
薛姨妈听了半句,两眼一翻便向后栽倒,昏了过去。唬的薛蝌和宝钗皆是一跳,忙抬至炕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按手窝,并无半点反应。
这下二人着了慌,薛蝌即刻外出请医,宝钗与香菱哭作一团,更见薛姨妈气息渐弱,口边流津,越发急的手足无措。孰料这夜里也请不到好医,薛蝌行了数十里路,抓了一位就赶回来。
那大夫一看薛姨妈的模样,诊断了一回脉息,吓的魂飞魄散道:“这位太太不中用了,赶紧备下装裹后事!”一句话气的薛蝌要打,急的宝钗大哭。
再托贾府请了相熟的太医来看,同样面色不好,回道:“本有老病旧患,情绪大起伏激得发作出来,又耽误了医治时辰,恐怕不大好。”
尽管开了一张方子,暂且吊了一口气,然而那么延续了三五日后,依然没起色,虽未身死,神志却不清醒,空留壳子而已,一日三餐,吃饭睡觉,都要旁人伏侍。
薛姨妈这般情景,宝钗与香菱痛哭不止,薛蝌在外奔波,那夏金桂又不乐意起来,日日指桑骂槐的咒骂,薛蝌因向宝钗说:“大哥虽然判决,到底还未处斩,姐姐女儿家不便回去,不如留在京城,由我送太太回金陵老宅,免了不少烦恼。”
宝钗知道他说的是夏金桂之事,不觉又悲又气,苦涩道:“你说的很是,妈妈留在这里平白受气,回南京去还有旧仆照应。如今事已至此,她要闹也由得她去!”
两人商议计定,择日就收拾行装,打点齐全,由薛蝌护送薛姨妈回去了,捎带把宝琴也送还备嫁,以免沾上京里的流言蜚语,反搅黄了美满的姻缘。
谁知薛蝌前脚去后,夏金桂越发没了顾忌,日间无趣没有对头,只剩得宝钗和香菱同住。起先是百般使唤香菱,决意要往死里作践,后来专门与宝钗怄气,天天引得她来拌嘴。
最后说话更不知轻重了,叫嚷道:“好姑娘,你的心思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有金锁,自然定了贾府里那位有玉的哥儿,听说为的这个,你那好姨娘将一个孤女都打发走了,我听着就觉得可怜见的。如今你哥哥不在了,太太也不省事,俗语说长嫂如母,我张罗你早早出嫁,也管不得我们薛家的闲事了。”
宝钗听了这话,一时羞愤难已,但眼下又不好得罪了她,还是忍了气道:“大嫂子,我劝你少说两句罢。我现如今还是薛家的人,什么叫管了闲事?再者,咱们只说自个儿家的事,何必拉扯上姨娘家去。”
金桂半点不让人,越发冷笑起来,执意今天要撕下她这伪面皮来:“哟,姑娘人还没过去,心都飞过去了,一心一计帮着未来婆婆家说话了。不过嫂子劝你一句,煮熟的鸭子可也会飞走,咱们家这会的样子,你那未来婆婆可不一定待见了,到时候才落在我眼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