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温柔地拂过这片草地,她看到了一张十分年轻清隽的脸,他的额头上刻着花纹繁复的倒十字,纯黑的瞳孔仿佛黑曜石般,无星也无月。
“………”
“……已经可以了吗?这么快,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了。”他对鹿见星微微一笑,伸出手,道:“GAIN。”
娇小的少女,就在他的面前,化作了一张卡牌。
第210章 游戏
故事最早要从19世纪的那个寒夏开始说起。
1853年的六、七月, 正值码头临夏,那时的洋轮还并不多见;江户巷口卸货、换货的喧嚣热闹, 泰半来自普通渔民和附近岛屿求生的平民。
而这份在锁国时期、普通的人们贫穷而稳定生活着的日复一日……却被几艘沉黑色的铁甲军舰打破了。
继《黑船事件》后,日本打开了国门, 从最初的被侵略到侵略他人, 军阀主义、激进的鹰派右翼党在国政占据先锋,而二战后, 这些人大多却消踪匿迹。战败的萧索弥漫着整个国度,从欧美传来的颓废主义、虚无主义感染着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 从天皇到平民, 在这片罪恶的土壤, 穷人居无定所, 四处流离;在失业率暴增、社会混乱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年轻人则整日虚度,无以为继。
而贱民阿步的一生,同样就是在那个曾经被异国的黑铁怪物占据,变革了整个国家的湾口间所改变的。
一日, 不过是寻常的挣扎求生作业, 原本以为毫无所获的阿步, 在临近夕阳西下时,却从海里打捞起了一副横棺。
暗红色的棺翘、精巧的比例、繁复华丽的花纹, 他放在岸边试了试, 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它。于是他拜托了平日相熟的剁鱼屠夫;棺材不沉,担忧里面或许是些流亡于海的贵族丢下的金银珠宝,颇有心眼的他没有直接让人帮忙, 而是借走对方的那副看家长斧,自己在沙岸边从黄昏日落到日升,总算撬开了横棺的前锁。
掀开面前的厚木,他惊呆了。
在横棺里沉睡着的,竟然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女性。
从出生至今,哪怕是在做工偶尔听到旁边人窃窃私语、抑或在交工时见到凶蛮贵族老爷的管家,他也很少见过几个真正出众的人,大多只是旁听幻想哪家的闺秀,偷几本野史有图书过过手瘾罢了。
可当看到这个唇色嫣红、眉目如画,穿着异国华服、如同书页插图中的妖狐葛叶、甚至是踏月而去的辉夜姬……
他年轻又贫瘠的心脏就那样不可自已地跳动了起来。
阿步一夜未眠,想了又想,最后将那副华贵的棺材丢回大海,抱着女人回了家,将她藏到了自己那窄小阴暗的房间里。
即便是死人,他想,她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了;连那些个黑盒子里隐隐卓卓的外国影星、或者出嫁时得以一见的皇女都不及她万分之一,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是阿步此生第一次在做下后、感到“我正活着”的决定。
‘妻子’虽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过了许久,她也未曾腐烂,于是阿步越加确定这是天上来的仙姬,他小心翼翼地藏着她,每日给她梳头打理,拼命工作,攒到笔钱就用来买漂亮的首饰;这样日复一日,直到他当上了码头的工头,有了动力便一步步地往上攀爬,想要挣到大钱,找那些洋医给‘妻子’治病。
然后,他就死了。
阿步死于入室强盗的横刀之下,他们看准他吃了酒、跟着醉醺醺的他走进他的家,轻易地就了结了他的生命;鲜红的血浆飞溅在榻榻米上,其中一名强盗正不耐烦地翻弄着衣柜寻找财物,当避开一滩血后,转过身的他,就看到了倚于床榻之间的女人。
……
在那之后,这群强盗很快也死了;死于官府的绞首。
来历不明、形如尸体的美貌女子就这样被不断地转手,哪怕到后来人们已经知晓了她的不详,魔女之名越传越盛,但谁也不愿意撒手。直到一次,社会名流们在公馆觥筹交错之际,有人玩笑般地提起了这个话题,说自己倒是拿到了这个“宝物”,若有兴趣一览芳泽,可以跟他到楼上看一看。
当时,在场的大多都是些新贵的改革派、身份不一般的大家贵族、显矜的世家家主云等;赤司家的家主赤司梀彦正带着自己刚举行过成年礼、无论哪一方面都令他十分得意的小儿子时志作客,当听到这个年轻人调笑的建议后,也就无不可地放开了手,任凭儿子去玩乐。
这是他那严谨而毫无遗漏的一生中,最令他后悔的事情。
……
黑发的女人,静静地沉眠着;系在发梢的丝带衬着鬓角的额发,纤长的淡金色蝴蝶落在她的唇瓣上,那是所有者特意去国外找到的“礼物”,作为他们相遇十天的纪念。
年轻的大男孩们看得一眼不眨,主人一一浏览过他们的表情,内心得意,最后落在自己一向的竞争对手、总是自持稳重老成的少年身上,面露矜持地说:“很漂亮吧?虽然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但女人还是这样比较讨人喜欢。”
……
脆弱的灵魂啊,
你栖于欺骗深处
在那片无人造访的森林中,等待着谁的到来呢?
……
那个公馆主人的葬礼,在一个阴霾的雨天举行了。
身着黑色西服,面色暮肃的男人听着耳边女眷们凄凄切切的哭声,轻轻蹲身,将手里的白色绢纸玫瑰放在墓碑上,和周围的人交谈了几句,就离开了这里。
……
传闻,赤司家主的妻子生病了很久。
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结婚大礼的时候也不见露面;没过多久就双双去了海外发展。只有在十七年后,从那个幼小的、失去了双亲而被旁家所收养、总是缩在仆人背后的男孩子身上,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曾经绝代的影子。
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像是初生的小鹿一样,颤颤巍巍、又带着颇为认真的神情告诉你,父亲给他取了名字,他叫做律。
旁系的家主出于诸多考虑,把幼童送到了自己信赖的老家亲人的身边,希望他们代为照顾,在故土成长;而不是异国的土壤。
年幼的男孩,渐渐长大了。
………
……………
“从人类禁忌而不可侵犯的黑暗大陆而来,被金富力士和猎人协会的会长,携手封印在幻想GI卡牌里的[*0000—UNKNOWN—0000],也是他们制作这个游戏的初衷之一。”
库洛洛-鲁西鲁单手夹着手里的卡牌,眼里含着淡淡的愉悦,坐在废弃的高座之上,他半支着腿,纯黑的眸子在月色中熠熠生辉,里面皆是满足的情感。
“到手了,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这就是团长想要的女人啊。”信长摸了摸下巴,“不是说她是从别的途径进入到这个世界的?搞不懂,难道一开始还不在这个游戏里面?”
“当然。”侠客饶有兴致地托着腮,看着库洛洛手里那张蝴蝶模样的卡牌,“团长是个好人嘛,啊哈哈哈,说笑说笑的~”被周围的人一瞪,似乎这个形容对他们而言很恶,他挥挥手,笑嘻嘻地改口:“0000——~天使的偶像~,先声明,这个恶俗的名字可不是我取的,只是遵从GI的叫法而已。从十几年前莫名消失、流亡到了异世界的大陆后,就再也找不到了。要不是默克高勒遗迹几百年前对它的记载,说是毁灭了整整一个王朝……我们也不一定知道在这个小游戏里,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呢。”
“而且团长还是她的书迷~?”西索用扑克遮住嘴,古怪地笑着:“真倒霉啊~这孩子~明明已经逃到异世界了,结果却被捉回来……”
“准确而说,是她的前代。”库洛洛像个孩子一样,将展翅的瑰色蝴蝶举到自己头顶,认真端详,“一代、二代……到她应该是第三代了吧?血统混杂了人的基因,早就不是能沦亡一个王朝的妖姬了。但,真美啊……”他将卡牌贴着唇,闭着眼,静静地呼吸,“这才是它真实的样子……”
妖姬,作家、偶像……
“团长是读了‘它’的书,所以才被缠住了哦。”侠客相当八卦地‘小声’和旁边的派克诺妲科普,被她翻了个白眼,还是幸灾乐祸地笑:“花了那么多的功夫从这里把游戏寄过去,还让人家玩了这么久才捉,真倒霉,哈哈~”
被事主平淡地看了一眼,他打哈哈地摸摸头,然后自言自语:“事实嘛……”
“没有问题,那就解散吧。揍敌客的报酬已经给他了,你们想继续游戏也可以。”
库洛洛还未曾转身,就听见团员之一的飞坦说道:“团长,把它GAIN化看看。”
呵……
库洛洛望着他,“有兴趣?”
“就想知道有什么不同的。”飞坦道:“芬克斯让我给他录影,他很好奇都是女人,有什么不同。”
“好啊。”库洛洛略一思索,就颔首道:“只不过……稍等一下。”
他打开自己的咒语书,抽出了一张[魔女的魅药],GAIN化后,倒了一粒红色的药丸在手心。
在几个团员稍微鄙视目光中,他神情自若地解释:“以防万一。”
……
白色的淡雾散去后,浑身赤/裸的少女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鸦黑的秀发,盈盈一握的细腰、嫣红的唇瓣,蝶翅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白皙无暇的身体如同七大美色之一的液钛矿石般,发着微弱的萤光。
少女睁开了明亮清澈的黑眸,扫了一圈周围的场景,然后镇定地跨坐在可以遮挡住自己的身体、一旁男人的怀里,十分自然地捉着他的手,问:“我衣服呢?”
“这里。”
库洛洛笑了笑,然后掰开她的嘴,将红色的药粒放进去,让她吞掉,“现在?”
“……”被迫吞了颗药的少女轻皱着眉,再睁开眼的时候,露出一丝浅笑,看着前面的男人。
“你是……”
“库洛洛,库洛洛-鲁西鲁。”
“啊。这样。”她轻微地点点头,然后抬起对方的下巴,给了他一个深吻。
“库洛洛,”她软软地道:“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这部分很久了,终于还愿。
应该快完结了吧~
歌是海猫里的~
第211章 游戏
那天之后,库洛洛就带着少女失踪了。
整整三个多月,等幻影旅团的团员们找到自己的团长时,在那个枯草苍翠浓郁、废墟一片的白色碎石块之间,只剩一口呼吸的库洛洛-鲁西鲁微闭着眼,黑色的长衣落在旁边,肉体被撕裂成一块一块的部分、只剩残缺的四肢和头部;银色的游鱼恰好咬走了他肩膀上的肉块,不见鲜血流淌而出,也没有任何疼痛。
他睁开那双漆黑的眸子,淡淡地对寻来的团员笑了笑,道:“亡国的魔女,的确很厉害。”
在想办法找到了那些银鱼的主人、夺走他的能力,再用[大天使的呼吸]恢复了身体的完整后,团员建议着捉回那个少女,库洛洛以手遮唇,沉吟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团长!”派克诺妲难得阴沉地质疑,“就这么放过挑衅旅团的……”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垂眸,望着手里的石头,这是在少女离开前、他从她的身上拿回的东西,“我之前就说过,和旅团无关。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令人意外,但付出的过程,也是想要得到结果的一部分……”
“这是……?”
“怀孕石啊。”他无辜地眨眨眼,“接下来就要去找[超一流作家的蛋],因为不是本人的缘故。”他偏头思索:“随身携带一个月变成了三个月,时间大致足够了。把石头放在蛋的旁边,孵出来的就是新的老师;这样,成为收藏的一部分,应该就没有意见了吧……”
旅团其余人:………???
“我只是请她来玩游戏,做太多不好的事,她会生气的。”库洛洛的眸色里掠过了什么,继而恢复平静,“对了,”他问:“这些天你们有认真玩那个阵营游戏么?她离开的时候、把我的卡全部抢走了,可能是去找那边的人;看来还是没玩腻……要继续吗?这个游戏。”
———
坂田银时的救援计划在此时此刻,终于变成了一个笑话;因为他们还未找到鹿见星,带着卡牌的少女,就自己跑了回来。
“没什么,普通的书迷而已。”鹿见星被他们大惊迎接回来后,喝着石榴汁,咬住吸管,神情不疾不徐:“让我吃了魔女的魅药,一周一颗,然后邀请我游山玩水。——真是的呀,直接说不就行了,又不是不会同意,折腾了这么多事情。”
不过她第三个星期就腻了;而所谓魔女的魅药,也不过是从她身上得来的能力罢了,能有效、是因为身体里被人类冲淡的血统。
毕竟……实际上,整个Greed Island的游戏,都是她的游乐园而已。
很多年以前,来自黑暗大陆的一代迷失了回去的路;在这里还没找到应该如何回家,就莫名被关了起来。建好的游戏是她的乐场,所有玩家、包括游戏的设计者,都只是玩具的一部分;可再怎么有趣,通关后还是会变得无聊起来。于是她找到了几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强者、瞒过所有人,逃离了游戏,在很多的世界里玩乐后,把自己关在空间里沉睡了起来。
没想到因为意外,却最终流落到了那个让她死亡的世界。
真正的魔女,是不可能有后代的;虽然不知道那个名为赤司时志的男人,是如何让她产下了二代的律,对于这件事,就连鹿见星在记忆的传承里都未曾记录。
她只是知道,当一代死后、那个人也跟着逝去;只留下了身为二代的律。事实上,这本身就是病态的怪圈,因为魔女是只有女性,而绝不可能有男性的物种。以为自己是个怪物的律爱上了自小一起长大、但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被拒绝、就强行用“能力”使她生下了又一个怪物,当崩溃后的她自杀后,律也跟着死去。
恢复了所有记忆的鹿见星,对此,其实没什么感觉。如果说生来就是令人发狂才是这个种族存在的意义的话,无论是一代还是二代,严格来说,都是失格了。而她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作为偶像,她拥有着被人迷恋的过去;身为作家,“能力”又引导着那个可知的未来。究竟是偶然的意外、还是注定了的命运轨迹,让她进入这个游戏,弄懂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些都不要紧……但自此开始,她终于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并非使命感、也不是魔女的天性,而是总算意识到了——活着,此刻开始,再也不属于风中浮萍、毫无根系,也看不清道路的未知了。
她抬起眼,一一扫过面前的这些人;当他们读过她的书、听过她的歌、甚至只是在哪里匆匆扫过……被俘虏的真实情感即便是由深到浅,只要她乐意的话,迟早有一天,他们都会变成没有波动的水平线。等到了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只有自己,才是真实;可唯有自己,又再次变成了他人的幻影。
从前,她总是在伤害中追求自己想要的,为了体验他人生命的律波,刻意做出那副受人喜欢的样子;什么职业都是为了追求刺激做下的错误选择,于是就那样、重复着无趣的人生,浑浑噩噩。——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出生起就被父母抛弃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明白着、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无条件爱着另一个人的道理;于是她更加无限地渴望着爱,想要那种爱,自己的爱意被珍重,他人的爱意被嘲落,或者反过来…摆弄这些天平,获得扭曲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