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是整寿,不好多请外客,但咱们自家人……”贾政搭着贾赦的手又出了门,往东府找贾敬,他是贾家族长。
上了马车,贾政小声与贾赦讲了,贾赦便连连点头,借着贾母生辰的缘故,将贾府族人都约束起来,不论圣上如何发落都好,他们俱不参与,明哲保身。
“可你嫂子她……”这要办寿辰,少不得宴请宾客,又要将族人们都请来,人更是多繁,李夫人这种情况,可如何料理?贾赦叹气,“只怕要劳动弟妹。”
贾政微蹙眉头,夫人怀着身孕,才安定两日,“要我说,此时嫂子更应该打起精神来才是,李家人已经被拘,只是不知道圣上如何打算。她要是如此丧气灰心,岂不是自觉有错?外人还没如何呢,她已经是贾家的主母。就是李家有罪,连累李氏族人。凭着咱们家,怎么护她不住,总归也要她自己撑起来才是。”
“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她……唉,回去我再与她分说。”贾赦无奈道。
贾政仍不想替夫人揽事,“到时候多麻烦珍儿媳妇罢,内子虽能帮手,可怀有身孕,总有不便。”
“也行。”总归是自家人。
没料想,大家坐下一商议。
贾敬赞同给贾母小办寿辰(只请亲戚,不请皇亲驸马王公诸公等),却不同意由他东府主母出头,只能依仗王夫人操办,“珍儿媳妇病得极重,连床都下不来,这事儿还是得让弟妹来。”贾敬拱手拒绝,他的儿媳妇可不得了,不但自家站于太子身后,还撺掇着珍儿要代表宁国府依附太子,更联络了不少与贾家交好的亲眷!若不是贾政及时将要废太子的消息传给他,发现珍儿面色不对,他还不曾察觉。
好一个厉害的女子,可惜她选错了人!也看错了身边人!
贾家只能是忠皇派,这样才能保证不论是哪个皇子上位,贾府都能有一席之地!
“外面的事一应交给我来操办,章程出来,我马上打发珍儿送过去,其它事,就有劳你们了!”贾敬虽向往修道,但他既然身为贾府之人,便要承担重责。
王桂枝让人拿了纸笔来,只随着元春的描红写了几个字,到底不成样子,歪歪扭扭地,便只得放下。看来要慢慢学起来,每日都得描上四五张大字才行。
“这位古嬷嬷,小鞋好穿吗?”
见精奇嬷嬷摇摇晃晃,王桂枝出声问道。她一向认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既然来到这个糟糕的时代,有能力,就尽量让自家跟身边的女人们都生活的好一点。故意去折磨人,这还是王桂枝头一回。
古嬷嬷勉强让自己立直,身形不晃,早已经汗出如浆,但长久以来的规矩还是让她轻轻蹲福,恭敬得小声回禀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年迈,一双天足已经成型,自然不好穿小鞋。”
“呵,照你这样说,你年龄大了就不好穿,我女儿她年龄小,就好穿了?”王桂枝本来见她狼狈,想放过她,没想到她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回二太太,姑娘既然要采选,以贾家的富贵,自然是嫁给王公贵族。有双妙曼莲足,会更……”古嬷嬷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她是实心实意想好好照顾教导荣国府的大姑娘的。谁不知道如今的男人们,多是好色贪欢之辈,大姑娘锦衣玉食,一身子雪白骨肉自然养得,可要不是从小约束起脚足,那一双大脚,怎么讨男人喜欢?
“呸!”王桂枝听不进去,她挥了下手,“把这个嬷嬷送回屋里去,让她再好好想想,这鞋好穿不好穿!”
“是。”
陈婆子带着两个婆子忙把古嬷嬷连拉带拖得弄走了,她还时不时朝着彩霞见望。彩霞姑娘让大小姐身边的春雨给摆了一道,太太倒没怎么说她,可她吃了不少冷眼讥语,只以为她跟春雨的娘胡婆子等是一气的,她心里慌得,生怕彩霞姑娘在太太跟前歪嘴说她两句,太太正在气头上,要撵她出去可怎么办?便总想找个机会跟彩霞姑娘好好解释。
彩云忙捧了玫瑰露冲的蜜水给王桂枝,“太太,您别生气。”
“我怎么不生气?开-国皇帝也罢,当今圣上也是,都发过令旨,禁止女人缠足,让缠过的都放足。可总还有这些人,宁愿把自己的脚都弄得变了形,走不动道!还打着是为了你好的旗号,实在是可气!”王桂枝真想把喜欢这样小脚的男人都给缠上足,看他们还敢不敢说这样的话。
贾政进得门来,看她正生气,一双眸眼炯炯有神。看着东府大哥跟自己亲哥都为了媳妇劳心费神,便觉得还是自己夫人好,“怎么了?”
王桂枝看见贾政就讨厌,“怎么了?还不是你们男人的错!”她脱口而出,贾政还没回应,就看到彩云彩霞大小丫头都跪了下来,俱不敢抬头。她们都怕贾政生气,心里一悲,便坐在榻上,“就因为你们喜欢小脚好看,就硬生生要把脚变成那个样子!那怪模怪样,又臭,哪里有什么好!”他还没干什么呢,大家都怕得要死。这根本就是个不公平的时代!
“谁要缠足?”贾政也恼了,“谁说的?”
王桂枝没说话。
彩云膝行一步,头也没抬得答道,“是东府珍大奶奶推荐过来的精奇嬷嬷,头两天正让大小姐穿着小鞋练习走路呢。太太刚才还罚那个嬷嬷自己也穿着小鞋……”
贾政听罢莞尔一笑,坐到王桂枝跟前,拿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她一下子就跟斗败了公鸡似的,想她一片怜子之心,小声哄道,“这不是处置得很好吗?就是还心疼孩子,怎么恼到了我头上?”他抓起她的手,“你可才冤枉过我呢。”说的就是她打他那回。
“又没怎么样,你还老记得!”王桂枝闭了下眼,深吸呼一口气,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放在一边,“你问了老太太了?打算怎么个办法?”
这说的便是正事,贾政抬手让地上的丫头们都起来,“问了,办。这次由东府敬大哥起头,他会写下章程给你送过来。”
“送给我?”王桂枝放下借着喝水躲过贾政的白甜瓷杯,“既然是东府起头,珍大媳妇呢,就是咱们这边,也应该交给嫂子来办。”
第28章 逝去
敕造宁国府
“你这个没用的软脚蟹,白瞎了我这对眼睛,无耻的卑鄙小人……往日里说什么千恩万好,说什么千依百顺,都是那欺骗哄人的勾当……贾珍,贾珍,你给我出来!你敢不敢来看看我!该死的,别碰我,你们也不看看,我是哪家的女儿,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也敢来拦我?来人啊!杀人啦!……”
见屋子里闹得实在不成样子,贾珍想到父亲留下的话,恨自己被一个妇人给糊弄了,又觉得她在此时都不肯安静,实在胡闹。要让其它人听见,父亲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九州事多竟难防,哼!六门晓夜任开张,家贼难防事可伤。”
那一句句话,就像是摔在他脸上。
“贾珍,你这个八王蛋,只知道哄瞒欺骗女人,花天酒地,交些胡三乱四的朋友,你算是什么男人,从不建功立业,只知道躺在祖宗的背上胡闹……”
“要不是看在蓉儿的面上,我就……”
听她越发百无禁忌,贾珍气急冲了进去,对着马娇儿便吼道。
马娇儿见着了贾珍才没再挣扎,只看了他一眼便道,“哼,蓉儿,我倒还要谢他?一个连妈都不会叫的小娃儿。呸,贾珍,我告诉你,你就是没种子的囊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当初堂堂四公八王的后人,竟成这样无胆的小辈不成!”马娇儿原就生的标致,此时一双秋水眼眸更是艳光流转,直把贾珍把震住了。
贾珍被其一迷神,喃喃道,“你倒真是胆子大……”可惜她够胆色够豪气,却下错了注。太子注定是要被废的。
见贾珍似乎有所动容,马娇儿也软言下来,“我的好达达,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只要咱们跟随殿下,助其龙登御座,到时候……”
“还不把她的嘴给堵了!你们全都想死了吗?”
贾敬本想看看贾珍如何解决,没想实在是闹得不象话,背着手走出来,那抓着马娇儿双臂的两个婆子才醒过神来,见她瞪着眼又想开口,一把将自己的鞋抓起来就往那张尊贵檀口里塞,这都是说的什么,大奶奶简直是疯了!
“父亲……”贾珍抬头看向贾敬,被贾敬亲手狠狠打了一个耳光,他怒不可遏,“你要是想跟她一起去死,我就立时当没你这个儿子!”他唯独贾珍一个儿子,怎么能这样没担当,糊涂办事。他要是够心狠心辣,大可以完全当这个妻子不存在,死就死了。若是要护住自己的妻子,那就更不能过于纵容,由得她胡作非为。左顾右盼,在生死存亡之间,算什么话!
贾珍咚得跪在地上,抱住了贾敬的腿,“我错了,儿子一时糊涂,想着她是蓉儿的亲娘。”
“你想着她是蓉儿的娘,可她却没想着呢。”贾敬冷笑,他看向马娇儿,“你们马家要做什么,我们贾家不知道,不敢问,也不管。从此刻起,贾府的珍大奶奶,殁了。”
大家听到这句话,不禁都跪了下来。
马娇儿全身一震,连那只臭鞋都掉了,她色厉内荏道,“你敢!你敢杀我?”此刻她觉得惶然,难道她会错吗?太子从出生便是太子,若不是皇上老了仍然不肯罢手,被其它皇子们威胁,怎么会被废一次?殿下应该当皇帝!马家一直是太子的马前卒,只要有了从龙之功,马家便能真正凌驾于贾府之上!
“我为什么不敢?”马家横行露道,不时借故聚众饮宴,谁不知道,就算是贾政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要是早知道马骄儿如此奔放,贾敬都没办法再容得她再放肆。
“父亲,父亲……求您,求您饶她一命吧。”不论怎么样,她都与自己结发一场。
看着贾珍长跪不起,眼里满是祈愿央求,贾敬叹了口气,吩咐他的随仆。
“把马娇儿小姐跟她的贴身丫环送回马府。告诉马家,我们贾府从此与他家一刀两断,划清界线。”
马娇儿甩开要拉她衣袖的男人,“哪个臭男人敢碰我?我自己会走。”她昂首挺胸跨步而出,没有再看贾珍一眼。
“你们以后绝对不要后悔!”
“马上敲云板,告诉所有人珍大奶奶去世了。”贾敬看着屋子里其它仆人,“若是走露了半点消息,你们都小心自家脖子上的脑袋。”
大家都把额头紧紧贴在地面,“是。”
他们都是贾府的家生奴才,岂会不知道厉害,端看平日里最横的焦大,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珍儿,起来吧。”贾敬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是,父亲。”贾珍摇晃了下身子,拿袖子胡乱擦了下泪水,便跟在贾敬身后来到内书房,屋中只剩下父子两人,相对静默好一会儿,贾敬才道,“也不知道今日放她走了……会落得过怎么样的下场。”
“父亲,是儿子虚妄了。”
“不怪你,怜子如何不丈夫。只是以后东府都要传在你的手上,可要多加精修自持才是。”
贾珍跪下恭敬得磕了头,“我知道了,父亲。”
西府
王桂枝有些犯愁,她自然是想整顿贾府,她要想像贾母一样安尊富贵,就得早点筹谋划画,不论王熙凤还会不会嫁进来,她都不想让她把丫环府里人的月钱银子拿出放贷,拿着自己的嫁妆首饰去当,也不想有个什么谋夺林家家产的污名……
她是打算从厨房采买开始整顿,而要是全面接手了贾母的寿诞,可不单单是这两样事了,而是二三十件事,房头屋外,不知道有多少。
她相信自己能赚钱,可没信心一下子就掌管这公候之的贾府!就连王夫人的记忆里面,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王桂枝还没狂妄到比得过掌家两年比男人来厉害的王熙凤,她正犹豫着,怎么拒绝的时候。
就听见几声钟响,贾政脸色立变,站起身来。
有人在外面语带惊慌回道,“老爷,太太,东府珍大奶奶没了!”
贾母本歪在榻上假寝,听到声音也支起身子,急问道,“敲了几下?是怎么回事?”心中警惕,她推开媚人珍珠,自己翻身套上鞋子,“把大姑娘、琏哥儿带过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这个老婆子,总归还能护得住孩子。
“回老太太,东府的珍大奶奶去了。”
“这么快……”贾母叹了口气,“去告诉你们大太太二太太。”她坐回到榻上,“把我旁边的屋子都收拾出来,告诉大太太,别的不用操心,孩子们我会看顾的。”
“是。”
李夫人本躺在床上,听到这消息,心中更有兔死狐悲之感,头晕目旋越发憔悴,奶娘冯氏看她这个样子,紧紧握住她的手哭求着,“好太太我的好小姐,您就打起精神来吧,你看老太太老爷对您从来没有半句嫌言,您实在是太过于自苦了!昨个儿老爷那样劝您,让您立起来主持中馈,只要把老太太的寿诞好生完美办下来,权当没有李家的事儿,他自能护得你住……”
“那娇儿,如何没了?”李夫人一行清泪顺颊而下,凄楚道,“奶娘,你不用劝我了,我知道他好歹心里有我,也不罔我这些年来对他。若是我真能不顾父母亲人,假装跟没事人似的,可也就,不是我了。”她望着窗外,想着自己未曾出嫁时候的种种情形,她再是出嫁女,总归也是李家的孩子。
她看着琏哥奶娘李嬷嬷抱着哥儿跟她行礼,要抱他去贾母处,“先抱过来,再让我看看哥儿。”
红色的襁褓里,正睡着个□□团样的娃娃,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放下。
李夫人抱着琏哥儿哄就,他正好睁开眼睛,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灵动如星,让她割舍不下。
奶娘见她舍不得孩子,还是力劝,“您就看着哥儿这般小,如何能离得了亲娘呢?您难道不想看着他蟾宫折桂,娶妻生子吗?”
“我……”李夫人拿手轻轻抚摸着琏哥儿的下巴,看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来,心里便是肝肠寸断,最后还是狠心道。
“快把他抱去给老太太。”
李嬷嬷接过琏哥儿,看太太哭的满脸是泪,踌躇不安,被李夫人喝道,“还不快去。我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见状李嬷嬷只得抱着琏哥儿去往荣庆堂。
“太太,您这又是何苦呢?”
李夫人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怕是不成了。琏哥儿能跟在老太太跟前,比跟在我这个待罪的娘身边更好。”她眼里有点了光芒,“是,我是得打起精神来,哪怕是为了琏哥儿,我也得撑下去。唱好这最后一出戏。”她素来知道深府公候之家,为了隐瞒真相,私底下做弄勾当。若是她家真出了那样的事,就算老太太二太太,贾赦贾政都不在乎,那些个婆子小人们,又怎么会放过她。
第29章 菜单
贾敬领着贾珍在门口,先迎了西府荣国公老太太贾母,大太太李夫人,贾赦贾政贾珠等人。贾珍眼下无官无职,又是小辈,贾敬做主,定了三日起经,七日发引。
“劳累婶子过来,侄儿实在是不孝!”贾敬感激涕零,亲自扶着老太太下了下马车。太子要被废的消息,他不认为贾赦跟贾政有那个能力知道。还是老太太,积年老人,知道轻重。
贾母知道,哪里是珍儿媳妇真是得病死了,只怕她与太子牵连过深,贾敬怕不好跟皇上交待,先行处置了她,她动了动嘴唇,带着哭腔道,“可怜那样好的一个模样。对了,你弟弟政儿的媳妇怀了身孕,不太方便过来,就让我跟老大媳妇带为执意。”
“老太太您说的什么话!”贾珍忙上前接了话,孕妇自然要避开丧事,他是小辈,更好开口。
李夫人戴着素银首饰,一袭深蓝衣袍,脸上带了一些淡笑,“好了,我们都是一家子骨肉,不用在这门口说话。既然老太太带了我来,要怎么操持帮忙,大兄弟说话便是。”
正是需要一个当家主事的人!
贾敬、贾珍忙迎了贾母李夫人李纨,贾赦贾政贾珠紧随之后。
贾政见李夫人说话做事精神不错,便轻轻拉了下贾赦悄声道,“还是哥哥有办法,嫂子这不就有精神了?”
“去,别混说。”贾赦微笑,“她到底比珍儿媳妇知道些分寸。”他还是对贾政道,“不过还是得让弟妹多理些事儿,这边也要人,老太太的寿辰,可也是等不得的。”一定得把贾府的人,都拘束起来,大家都夹起尾巴来做人!特别是跟西府有亲有关的人,更一点儿事都不能出!敬大哥哥连儿媳妇都敢杀,他们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可……
“知道,这是自然。”贾政这倒没推脱,大家都是贾家人,全心协力,有难共当。
贾府的众人陆续有来,
王桂枝托着腮想着心事,这突然间珍儿媳妇就没了?她在王夫人的记忆里看到,那分明是个不输给王熙凤的泼辣妹子,怎么会突然说病就病,立刻就死了?